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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翅田大介]+cutting+伤痕02+case+of+tomoe-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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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一放学就马上冲到这里来,所以会有这种情况也算是在预想范围内。我走进教室后向左转,走向黑板旁的美术准备室。
  美术社里,只有我一个人没有进行绘画或雕刻,而是选择像陶艺这种比较费时的作品。因为做陶艺的只有我一个人,所以保管窑炉和陶土的美术准备室,从社团活动中的实质面来看可说都是专属于我的。
  我现在几乎都在制作十月下旬文化祭的作品,例如大型花器或质朴的茶碗,而已经有几只成形的作品正在晾干。
  我推开门。塞满资料和工具的柜子到处乱放,房间正中央放着工作台,有种颇为拥挤的感觉。不过习惯成自然,我在这里感到心情很舒服,这里是我小小的堡垒。没有浮夸的活动,总是只有一个人静静地在那里。
  在这小小的安静堡垒里,来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访客。
  「——你好啊,哥哥。」
  红条巴微笑对我打着招呼。
  「我也决定加入美术社了,我在之前的学校也是美术社哦。接下来要请你多多指教了。」
  「……嗯,彼此彼此。」
  唉呀呀,在我内心黑暗处的另一个自己无力地摇头,耸了耸肩。
  我把书包放在一直以来的固定位置,然后走向工作台。我和巴很自然地变成面对面的状态,我们中间则放着两个花器和三只茶碗,它们似乎承受不了昏黄的阳光还有前面这对男女的视线,看起来一副心情不好缩着肩膀的模样。
  「说不错……好像有点失礼,应该说你做得很好呢。」
  巴用指尖巡回着花器的边缘,然后这么说道。
  「为什么你会开始玩陶艺呢?」
  「觉得很不可思议吗?」
  「是啊,圭一郎同学好像很消极,看起来不像是个会自己去做些什么的人。」
  她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容,讲出口的话却是含枪带刺。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皮笑肉不笑吧,我在内心如此冷静地思考着。
  「……有一个奇怪的大叔叫我试看看,所以我无所谓地试着做了看看,没想到好像还满适合我的样子。」
  「奇怪的大叔?」
  「在我还没搬来这里以前,大概国中一年级的时候吧,有一个带着艺术家怪癖的大叔。虽然他好像是有名的艺术家,可是我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也是警察局里一个有名的剑道指导官的样子。」
  教我陶艺的是一个大概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年轻男人。「大叔」只是单纯的名词而已,因为到剑道道场学习的小学生都是这么叫他的。
  只要让我坐在窑炉前面,那个剑道家兼陶艺家的怪人就会一改平日的粗糙嗓音,开使用沉着的语气说道:
  「其实所谓陶艺的本质,就是与土之间的对话。因为对象是大自然的东西,所以跟绘画和雕刻不同,无法按照自己的心意完整呈现。只要愈焦躁就愈偏离理想。虽然可以利用窑炉反复烧烤陶器、改变形状,然而等它干燥完成后再取出时,就已经不是自己原先所想的形状和影像了——这就是陶艺有趣的地方。正是因为无法按照自己的想法制作,才能够做出超越自己预想的作品。无论是一点点小小的歪斜或瑕疵,都能在无意问为陶器带来一些气韵。就是因为它不完全且不安定,才显得更为美丽,这就是它有趣的地方。」
  老师说的话太过浪漫,与他严肃的外表实在不太符合,可是当我冷静地质疑他好几次后,老师却突然敲了敲我的头。
  我还是无法理解不完全和不安定的这种美感,不过与这种没有意识的土之间的对话,总是能让我的心情感到平静。
  「……说得真好。」
  「我可以拿起来看看吗?」红条巴颇有同感地点头,然后用手指着其中一只花瓶这么问道。
  我沉默地点点头。
  「……我听其它社员说过,你好像利用暑假花了两个月才完成的吧?」
  我点头。从决定好设计之后再制作容器,接着又不断地修正设计和容器,结果真的花了这么长的时间。
  巴露出微微的一笑,她拿着花瓶的手就这么——放掉了。
  沉重的土块依循着地心引力法则坠落到地面上,干脆地摔个粉碎。小小的土块滚到工作台下面,然后碰到我的脚尖。
  「——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
  红条巴依然还是笑笑地说道。她的黄色眼瞳露出一副宛如窥视着笼中昆虫似的眼神,观察着我的反应。
  「……包含备品我总共做了两个。请妳下次要小心一点喔。」
  我自然地耸了耸肩。
  原来我是这么不对巴的意呀。
  她的笑容渐渐隐没无踪,然后露出如同北海流冰一般的表情。
  「——你的感受力已经坏死了吗?」
  语气听起来是那么冷淡无波、刻意平板。她的表情和声音就仿佛在坚硬的地壳下面,流动着的炎热熔岩,隐藏了强烈的激情。
  「不能说是坏死。」
  不过有一部分确实是如此。
  「只是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罢了,还有就是因为太久没用,表情的肌肉也退化了。」
  「你是想说你根本毫不在乎?」
  我感觉到她似乎出现了一丝丝的裂缝。巴的表情显露出些许的严肃,她用力收紧她的手,甚至指头也渐渐泛白。
  「因为你生活在一个和善的家庭,所以才不会为这种小事受挫吗?」
  她伸手拿起另外一只花瓶,把它高举过头,用力地往下摔落。已烧制完成的土块发出巨大的声音然后被摔个粉碎,听起来宛如被凌虐致死的狗叫声一样。
  巴抬起脚,将地上巴掌大的碎片踩得面目全非。她一次又一次地用力踩踏着,残留在地上的东西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原来的模样了,只剩下灰尘碎屑。她惊人的破坏行径还真的可以用『绝对破坏冲动』来形容。
  「……你两个月的的辛苦就这样完全粉碎,成了垃圾了。」
  巴微微地耸耸肩,斜睨了我一眼。
  「真是舒畅。反正你的作品也不过如此,一点价值也没有,难道不是吗?因为就连你本人都是毫无价值可言。」
  「……正是如此,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你这种装模作样的样子让人更生气!」
  巴叫道。同学们和光濑家的人完全没听过她这种充满着单纯的愤怒和憎恨的声音,相较于平常总是温柔平和露出微笑的她,可说是极端强烈的对比。
  「哼,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是悲剧的主角吧?演出一个遭受无血缘的妹妹所欺负的可怜哥哥,就这么让你感到愉快?」
  她的气息紊乱,紧咬着下唇,沸腾的眼神中有着丝毫不输给烈日的炙热。
  「在班上被孤立,重要的作品被破坏,都到了这种程度你还可以表现得一副没事的样子,悠悠哉哉的?哼,难道你真的白目到丝毫不在意这些事?还是因为从前的生活太幸福了,所以脑袋的螺丝松脱了?」
  「我一点都没有这样的想法……」
  「我就是看不惯你那张冷静的脸!」
  红条巴又拿起一个汤碗,使劲地丢了过来。茶碗砸到我的额头,发出了喀的一个呻吟声,然后砰地破碎了。
  「呃……」
  突然受到这样的冲击还真的让我吓了一大跳。我按住额头,把手放在背后的墙壁上撑住身体。等到冲击感退去,我拨开浏海,用手摸了摸被打到的部分,掌心并没有沾到血,不过还是很痛,等一下大概会肿一个包吧。
  巴依然维持着拿汤碗扔我的姿势,直直地盯着我的眼——不对,是我的额头。不久前的激动已经褪去,她只是呆呆地凝视着我。
  「……」
  我慢慢地挺直身体,朝着她走去。巴一惊,连忙往后退。我们隔着工作台,用同样颜色的眼瞳互相对望着。
  「……我确实是一点价值也没有。」
  我缓缓地说道。巴则是彷佛被什么给束缚住似的一动也不动。
  「妳说得一点也没错,活到现在,我也一直都是这么想。所以当别人对我释出善意的时侯,我总是觉得很抑郁,所以,被人厌恶憎恨反而让我觉得比较轻松。我这种样子完全出自于自然,并不是装模作样,也不是悠悠哉哉,只是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罢了。」
  「……那你就快点自己滚出去啊!」
  她低下头,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咬着牙说道。
  「我绝对不会承认你的。你根本不配拥有任何容身之地,你干脆去找个谁也不知道的阴黑井底,自己慢慢腐烂最好!」
  我缓缓地点头,拿起书包走出准备室。嘎哒地施点小技巧推开了美术室的门,毫无目的地朝着莫名的地方走去。
  ——真的是这样,真的是这样没错。
  井底啊。我在心里想着。我一直在找的,确实是这样的地方没错。问题是,我一直都找不到这样的地方啊。
  我在半路上走到厕所去检查一下伤口。果然肿了一个包,就在我额头的右侧,旧伤的正上方。
  「……」
  刚刚巴一直盯着我的额头,难不成就是在看这道伤痕吗?
  我轻轻地抚摸着这道细白突出的疤痕。


  3


  我决定到图书馆打发时间。
  我逛着书架,随便翻阅着手上的书,但是总看了前面几页就停下来。虽说是读完了几页,也不过才二十多页而已——我用手夹着,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这是最无聊的打发时间方式。
  『反正你的作品也不过如此,一点价值也没有,难道不是吗?因为就连你本人都是毫无价值可言。』
  ——是啊,这话真的是再正确不过了。
  我深深地同意她的话。脑海里显现出红条巴的身影,我对着她点头表示赞同。身为瑕疵品的我所做出的东西,与其说是不安全、不安定,不如说跟我一样也是个瑕疵品。大概也缺少、甚至遗失了能引起别人共鸣的东西吧。因为连我自己都感觉不到。以一个创作者的角度来说,应该也找不到比我更没有价值的人了吧。
  「……」
  当我睁开眼睛时,不知不觉中图书馆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我望向外面,天空已开始渐渐染上了颜色。强烈的橙黄色阳光穿过书架间的空隙斜照进来。我坐的沙发放在靠图书馆内侧的位置,四周被书架包围,宛如一个小房间一样。像现在这样,在黄昏时刻变得昏暗朦胧,正是我最喜欢的空间。
  我站起身来,本来依依不舍地要把手上的书还回去,但又心念一转,朝着图书室的柜台走去,在借书卡上写下名字。我的运气不好,负责的图书馆员正好是班上的女同学,她们毫无帮忙的意思,只是用好像在看什么脏东西的眼神一直盯着我。
  当我填妥最后一个字时,图书馆的门被用力地推开了。我回头过去,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时,一个一年级的女生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学、学长……」
  「速水同学吗……发生什么事,怎么这么急?」
  原来是灼的朋友。速水同学。她认出了我之后,抓住我的手,用力地拉扯,把我带出了图书馆。实在不知道个头娇小的速水同学,到底是哪来这么惊人的蛮力。
  「怎么了吗?怎么急成这样?」
  「灼出事了,她受伤了,现在正在保健室。」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顿时切换了身体里的开关,超过了她,自己冲向中央大楼。
  「学、学长?」
  保健室在中央大楼的一楼。我跑到图书馆的一楼后,在走廊上迈开大步快速地奔跑着。我穿过连接图书馆与中央大楼的走廊,冲向敦职员室的方向。保健室在相反方向,靠近教室的川堂附近。我穿过中央大楼的一楼,终于来到了保健室。
  「灼!」
  我用力推开保健室的门,发现灼正瞪大着眼睛看着我。
  「哥、哥哥?」
  保健室的医生正拿着绷带帮她包着脚,不过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的样子。
  「你太夸张了啦,好像要来看什么性命垂危的病人一样。」
  保健室的医生一边苦笑,一边用绷带缠着灼的脚踝。
  「我在这个学校五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用这种表情跑进来探望扭到脚的亲人——好了,怎么样,光濑?我已经确实帮妳固定好了。」
  「不,不痛了。非常谢谢妳。」
  「这两、三天内不要动到哦,如果疼痛没改善的话要马上跟我说。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给妳替换的贴布好了。」
  年近三十岁的保健室女医生在找过急救箱后,又在保健室的柜子里窸窸窣窣地找了一下,不过似乎没找到替换的贴布。
  「咦?啊,对喔,暑假时被体育社的那些笨蛋随便拿去用了,所以量才会不够……真是没办法。我到仓库去拿,你们等我一下。」
  保健室的医生尴尬地快速说完后,便走出了保健室,而如同交接一般进来的人,正是速水同学。她脸色青白,气喘嘘嘘地说道:
  「……学、学长……你太快了……啦!」
  「美希,妳到底跟哥哥怎么说的?他冲进来的时候脸色好可怕……而且明明只是小小的扭伤,根本不用特别把哥哥叫来……」
  「可是灼,妳不是被推下去才受伤的吗?」
  被推下去?
  「不是被推下去,是要推人结果却一起被连累了啦!」
  灼有点失望地说道,这让我感到愈来愈混乱。不管是推人还是被推,总之包含在这其中的讯息就让人觉得大有问题。
  「发生什么事了?」
  我正面对着灼,不过她却把头偏了过去。
  「灼!」
  我加重了语气,可是灼依然扁着嘴,闷闷地不发一语。
  「因为她们吵架了。」
  「美希!」听到速水同学这么说,灼立刻慌乱地出声制止,而我瞪着灼示意她不要说话。
  「跟谁吵架了?」
  我回过头问着她。美希露出一脸不好意思的表情,不过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
  「就是那个转学生啊,学长的妹妹。她们在社团大楼打了个照面,然后灼就突然抓住她……」
  「是那个女人的错!」
  「那个女人?」
  虽然灼一脸大事不妙地掩住嘴巴,不过从这句话中我多少可以探出点端倪。
  「……不好意思,速水同学,妳可以帮忙把灼的书包拿过来吗?」
  「啊,好的,我知道了。」
  速水离开后,保健室变得安静起来。原本别过头去的灼,在我持续盯了她一阵子之后,目光开始若有似无地瞄向我,接着终于支支吾吾地开口说话了。
  「……对不起。」
  「为什么?」
  「……」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在社团大楼遇见了那个女的,当时她正从美术教室走出来。因为她刚好是一个人,所以我就逼问她。就这样而已。」
  「妳逼问她什么?」
  「还会有什么,当然是关于哥哥的事啊!」
  灼大声地叫道。
  「有关哥哥那些难听的谣言都传到我耳里了啊,他们说你『害死了自己的母亲然后遭到遗弃』之类的。」
  「这是事实没错啊。至少我母亲确实是因我而死的。」
  「那是意外啊,根本就不是哥哥的错,而且都已经是十多年的事情了!居然还这样挖人家的旧伤疤……」
  「可是这样也不代表就是她传出去的啊。」
  「除了那个女人还会有谁!」
  灼真的生气了。她咬住下唇,用力地握着拳头。
  「这么一来,不就跟国中的时候一样吗……那时候谣言也是愈传愈难听……」
  「那个时候我也有错,如果我能多少装出点害怕的样子就好了。这样那些家伙多多少少也会满足一点。」
  「……哥哥是笨蛋!」
  「嗯嗯,是大笨蛋,顺便再加上没出息和没有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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