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下回分解-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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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死生生。
单永魁一家刚刚安顿好住处,单永槐就把远在天津的老太太接回来了。单田芳想念奶奶都发疯了,刚得到消息,拔脚就跑。他雇了辆马车,一溜烟似的朝铁西区奔去。三叔说书的茶社就在那片市场里。从北市到铁西,横穿整个沈阳城,一时间,车轮马足,尘土飞扬,单田芳双眸放光地催促车老板儿:“快点儿!我有急事儿!再快点儿!”
刚到茶社,单田芳便飞也似的蹿进去,哪里还顾什么人多眼杂?进屋之后,直奔三尺书台。单永槐说的是《三侠剑》——“蒋伯芳棍扫萧金台”,正热闹的时候,台上的演员忽然发现一个陌生的男孩子直愣愣地站在面前。这是谁呀?不认识。再仔细端详,竟是自己的亲侄儿!书台上,叔侄俩直愣愣地对视着,流泪眼对流泪眼,伤心人对伤心人。他们嘴唇颤抖,却不知道先说什么好。
“你是……”
“我是……大全子!”
单永槐惊叫了一声:“大全子!”
单田芳哽咽着,说:“三叔,我,我好想你呀。”“想”字出口,小男孩儿把头一低,泪如泉涌,千言万语堵在嘴边吐不出来: 三叔,我还好好地活着。我长高了吧?是不是黑了,瘦了?咱们一家终于团聚了……
单永槐想像不到这个大孩子是怎么在刀尖儿上逃出来的,也想像不到他对亲人深深的思念和无限的依恋。孩子急不可待地央求:“三叔,咱们回家吧。我想……马上见到奶奶。”说到“奶奶”,单田芳的眼里又噙满了泪水。
单永槐立刻打发茶社里的伙计护送侄子回家,马车穿街走巷,很快就到了。脚还没落地,喊声先进了门,单田芳响亮地叫着:“奶奶!奶奶……”
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带着两个小孙女从屋里走出来,她昏花的老眼居然认不得朝思暮想的宝贝孙子了。当孩子一头扎进她怀里的时候,老太太仍然不敢相信,她抚摸着单田芳的小脸儿,嗫嚅道:“这不是做梦吧?你,真是我的大全子?你真是?”
“奶奶,是我呀!我是大全子。”
老太太呜呜地大哭起来,她搂着孙子,老泪纵横:“大全子,你可把奶奶想死啦!”
“奶奶,我……天天做梦都梦见你。”
祖孙二人,相拥而泣。这就是评书里常说的“悲中喜”、“喜中悲”吧。旁边,两个小女孩儿也跟着抹眼泪,要不是奶奶在场,单田芳都认不出亲妹妹了。哥哥变,她们也变,兄妹几个都在乱世风雨中顽强地成长着。
老太太被孙子接走了。刚到北市场的家,单田芳便像小猴子似的跳进院门,扯着嗓子喊:“我奶奶回来啦!赶快出来迎接呀!”
房门“呼”的一声打开,单永魁三步并做两步跑出来,“咕咚”一声跪倒在老娘膝前,感天动地地大叫:“妈!儿子不孝啊!您老人家受苦啦——”他边哭边爬,两只膝盖当脚走,死死地搂住老太太的双腿。望着跪在眼前的儿子,老人泪眼婆娑。这哪是死里逃生的儿子?一年不见,他就满脸皱纹、目光浑浊了!刚刚三十来岁呀,还没有过盛年;就已经未老先衰。老太太心疼死了;暗想;那段走投无路的日子,他是怎么熬的?
单家三代,哭一阵,笑一阵,悲喜交加。那个硝烟尚未散尽的时代,有多少破镜重圆的中国家庭上演过这催人泪下的一幕,又有多少人家,永远也不可能有单家这样幸运的机会了。隔着模糊的泪眼,单田芳欢喜地注视着每一张面孔,暗想:“谢天谢地,我们一家人总算活过来啦!”
新中国成立,普天同庆。单家也开始了阳光灿烂的日子。
奶奶又做起了大管家,单田芳也从繁重的家务事里抽出身来。他又背起当年的书包,重新回到了母校——协心完小。虽说中途入学,单田芳却格外勤奋,时间不长,他就成了名列前茅的优等生。正当单家好日子开头儿、母亲的曲艺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突如其来的烦恼又不请自来了。
《且听下回分解——单田芳传》 第一部分受株连父母被捕 留遗恨小妹夭亡(2)
最令人头疼的是,王香桂忽然染上了毒瘾——抽大烟。
刚建国那会儿,抽大烟属于犯罪行为,弄不好就得下大狱。但是,王香桂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吵也好,闹也好,总是那套词儿:“我生了那么多孩子,又一年到头给这个家当牛做马,浑身上下都是病。如今我老了,累了,不抽两口儿撑着,谁出去挣钱?一家老少喝西北风啊!”这种毛病可不比别的事儿,既要命,又败家,肯定没有好下场。单永魁当然是据理力争,寸步不让。两口子的矛盾公开化,甚至频繁地在家人面前粗脖子红脸,唾沫星子乱飞。王香桂脾气“帅”,根本不买别人的账,说到兴头儿上,索性丢下一家老小,拔腿走人。借口很简单: 我有病,说不了书啦,要回天津老家休养一阵。
王香桂走了,一个月音讯皆无。单永魁礼节性的“求和”书信也没得到任何回应,这个厚道的汉子一筹莫展。最后,还是老太太看出了门道,她耐心地开导儿子说:“永魁,你比香桂大几岁,就让她一步,别再嘴硬啦,去天津请她回来吧。两口子嘛,狗皮袜子没反正,何必那么死心眼儿呢……”单永魁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随即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还好,没出别的岔子。半个月之后,夫妇俩又兴高采烈地回到了沈阳,好像任何不愉快都未曾发生过。或许,两口子已在私下达成了某种妥协。自打王香桂从天津回来之后,她那杆大烟枪便在家人面前公开化、合法化了,顾虑重重的单永魁一味地依从妻子,甚至还委曲求全地帮着打下手儿,不是熬烟膏儿,就是递烟泡儿,忙得不亦乐乎。每当王香桂躲在小屋里吞云吐雾、飘飘欲仙的时候,单家都是大门站岗、二门放哨,过后还得用大蒲扇驱赶烟雾,以免鸦片特殊的气味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母亲的“小插曲”刚刚结束,父亲的大麻烦就来叩门。
1950年初春,沈阳满城鹅黄浅绿,闷了一冬的人们纷纷走出户外享受新鲜的空气与明媚的阳光。
单田芳还记得那次宴会,家里高朋满座,有曲艺演员佟浩儒,还有他的朋友王子明,另外几名男女就不熟悉了。席面上,斟酒布菜,谈笑风生,宾主都开心极了。看得出,满口京腔的王子明是来求单永魁办事的。当时,单永魁只知道这位陌生的座上客是“朋友的朋友”,并不清楚他的真实姓名和具体身份。据说,此人刚从天津赶来,想在沈阳北市场租赁一门脸儿,卖王家祖传的熏肉和烧酒。既然是好朋友佟浩儒的引荐,单永魁自然是满口应承,大包大揽。工夫不长,王家的熏肉烧酒店在北市场开张了,据说,生意还挺红火。本来帮朋友一个小忙算不了什么,然而,就是这点儿鸡毛蒜皮的琐事竟把好端端的单家推入了无边苦海,它的后遗症直接影响到了单家三代的人生命运。
初春的深夜,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胡同里的人们,单田芳刚从被窝儿里露出脑袋,一道电光便照到脸上,几个陌生人裹挟着冷气冲进屋子,大声喝道:“都老实点儿!谁也不许动!”单田芳心里怦怦直跳,他不清楚这突如其来的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灯光炫目,适应了好半天才看清屋里的一切: 为首的是街道派出所的小张,其他几个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单田芳暗自嘀咕:“是不是我妈抽大烟的事儿犯了?真给翻出来可怎么办呢?……”
单永魁以为半夜查户口,正要够墙上的牛皮纸口袋,立刻被那几个人制止了:“别动!”随即,有位负责人开始查问:“你叫什么名儿?”
“单永魁。”
“王香桂是你什么人?”
“我爱人。”
“她在吗?”
“正在奶孩子。”
“叫她出来!”
“孩子还没满月,不方便吧?”
“有什么不方便?都得出来!”
见躲不过去了,王香桂便潦草地披上羊皮袄,神色恐慌地走出里屋。她最担心藏在家里的“大烟枪”,万一被查出来,麻烦就大了。
那位负责人似乎并未深究她细微的表情变化,只是把手一扬,问:“你叫王香桂?”这边恭恭敬敬地回了一声:“是。”
“好啊,那请你跟我们到派出所走一趟吧。”
“去、去那儿——干什么?”
“有个问题,跟你核实一下。”
王香桂走了。单田芳望着母亲远去的身影,心急如焚。他还没醒过味儿来,剩下的人便开始翻箱倒柜地搜查起来。全家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点心盒子里的大烟枪被迅速拽了出来。
单永魁父子大气儿都不敢喘,心里不住地敲小鼓儿:“这下完蛋了,人赃俱获。”那个起获“赃物”的人似乎并不吃惊,只轻轻一笑,把东西丢回去,说:“呦,你们家还干这个……”显然,人家查的不是大烟枪。那么,究竟还有什么小尾巴攥在他们手里呢?前思后想,单家老少清清白白,再也没有犯忌讳的事儿了。
单田芳与父亲面面相觑,枯坐了一宿。次日中午,单永魁被带走讯问。
单田芳又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他按照奶奶的吩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三舅家狂奔。三舅是曲艺界里的“明白人”,也是单、王两大家族的“智囊”,慢说家里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就是圈子里的是非恩怨,他也能当家主事,很有些“姜太公在此,诸神让位”的宗主派头儿。如今,单家有难,只有投奔他。
单田芳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三舅家,惊愕地发现,屋子里空空荡荡,舅妈正歪着脖子,向隅而泣。原来,舅舅也在三天前的夜里被带走了。
不得已,单田芳又求到单永槐门下,这位三叔一拍大腿,愤愤地埋怨道:“谁让你爸你妈结交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哩,怎么样?出事了吧!”埋怨归埋怨,还得出来收拾残局。单永槐分析的结果是: 单、王两家同时出事,绝非巧合,也不可能仅仅是为了抽几口大烟,看来,这个案子大有来头。
派出所也问过,公安局也找过,就是打听不出单永魁夫妇的下落。事情一拖再拖,三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音信。单家居然碰上了一桩“无头案”。文艺圈儿是个巨大的是非窝子,屁大的事儿也能添油加醋,谣言满天飞,何况陷入官司里的是东北三省的两大“书曲世家”。似乎一夜之间,这个消息就传遍了,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可不得了啦,老单家、老王家被抓了,恐怕是捅大娄子。说不定得罪了哪个大人物……”
《且听下回分解——单田芳传》 第一部分受株连父母被捕 留遗恨小妹夭亡(3)
真是“现世报”,一向威风八面的书曲世家转眼就遭人冷遇。当初,高朋满座;如今,门可罗雀。单田芳的感觉最明显了,过去,宾客来访,对待自己热乎极了,一口一个“大侄子”地叫着,比亲人还亲;现在呢,走得脸对脸,人家都扭脖子,甚至老远就躲开,那情势,比碰上麻风病人还晦气。少年单田芳深深地体味到了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就很容易解释,他的评书怎么会时常表现出对社会的远观与怀疑。
沈阳那个漫长的春天,使单田芳触摸到了人性固有的弱点。他对一切美好的标榜再也不盲从、不轻信了。
新政权正在全国肃反、镇压“反革命”,沈阳城的大街上天天都有警车呼啸而过。从瑞雪飘飞的二月,到柳绿桃红的五月,单田芳一直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父母音讯杳然,他们不会被抓去当“反革命”吧。
单田芳祈祷爹娘千万别出什么意外,否则,这个家,就彻底垮了。他挤进观看公告的人群,伸长了脖子努力张望,天啊!有个姓单的!心马上紧缩起来。再一看,哦,同姓不同名——太好啦。孩子心里哆里哆嗦,又疯跑着去查看其他地方的“生死簿”。还好,哪张“黑名单”上都没有父母的名字,也没有三舅的名字。惊恐的单田芳只能以这种最简单、最笨拙的方式来判断亲人的旦夕福祸。
那段日子,一个未成年的半大男孩灰溜溜地穿行在街巷深处,谁来关心谁来疼啊?甭说亲戚朋友躲着走,就是学校里的老师都变成了“凤凰眼儿”。当初的单田芳是什么光景?语文也好,数学也好,全校学科竞赛也好,绝对是第一,这样品学兼优的学生到哪儿都是“王牌尖子”、“领袖人物”,一见他,老师打心眼儿里往外喜欢。如今,单家摊上官司,一切都变了。单田芳周围的世界简直是天上地下两重天。同学们有说有笑,只要单田芳一露面,马上散场。老师跟他讲话也是脸色阴沉、爱理不理的。
自尊心强的单田芳终于忍不住了,他找到班主任杨老师。还没说话,泪水先在眼窝儿里转:“杨老师……为什么……我不属于……欢乐的集体了?”
“你?你……现在跟别人不一样。”老师的话头儿有些硬邦邦。
单田芳立刻追问:“怎么不一样?”
“呵呵……你们家有什么事儿,你自己知道。”
滚烫的童心一下子凉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单田芳的嘴巴颤抖着,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绝望地站在那里,默默地叨念:“原来,快乐不再是我的,生活也不再是我的了。这个世界,已经把我抛弃了。”谁会多看一眼这个失魂落魄的小人儿?谁又能排解得了他内心的积郁和痛苦?热闹是别人的,单田芳只有眼巴巴地看着,他只是幸福生活的旁观者,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那么遥不可及。明媚的阳光根本就照不到他心灵的深处。
校长、教务长三番五次地找他谈话,见面没别的,劈头就问:“你爸妈被抓起来了,到底怎么回事儿?”单田芳被激怒了,他鼓起眼睛反驳道:“怎么回事儿?你问我,我问谁呀!不知道……”
大山一样的压力,成年人都顶不住,何况十多岁的孩子。单田芳后来回忆说:“那些日子,我天天晚上做噩梦,让野狗咬、被饿狼追……总是大呼小叫地惊醒过来,满身冷汗,四肢发抖。”
还能安心念书吗?算了吧,单田芳就想脱光膀子出去打零工。父母养不了家了,撇下一个老奶奶、四个小妹妹,这个担子再重也得挑,哪怕挣个块儿八毛的也可以贴补家用啊。摸到了孙子的心思,奶奶横竖不答应,说:“大全子,趁早别打这个主意。你还小呢,太小啦,细骨头嫩肉儿的没长成,累出毛病来可是一辈子遭罪啊……”胳膊拧不过大腿,单田芳不敢违拗年迈的奶奶,既然小工打不成,还是继续念书吧——先将就着呗。
五月的小雨,淅淅沥沥,滋润着广袤的黑土地,也打湿了少年单田芳皱皱巴巴的心情。
单田芳放学回家,刚要出门挑水,就给派出所的周组长撞了个正着。对方乐呵呵地招呼说:“先别挑水去了,我告诉你个好消息。”
“好消息?”没有坏消息就算万幸,单家已经很多日子没听到过好消息了。单田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又问了一遍:“什么……什么好消息?”
周组长凑上来解释:“上边来人通知,明早七点,分局开会。我看,八成是……”他神秘地压低嗓门儿,四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