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君-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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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奇人。
他把朱太太迎入会议室。
朱云让妙丽坐在一个角落,她镇定大方,上门谈判却仍然不失雍容之态。
江子洋看着她不禁轻轻说:“做人真不容易。”
“大君是有感而发?”
“官方一而再,再而三刁难我,子洋集团濒临崩溃。”
“那也难不倒你,一下子就另起炉灶。”
江子洋笑了,抬起头来,“朱夫人找我何事?”
“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下落。”
“请讲。”
“那人是我过去得力助手诸辰。”
“呵,你要找诸小姐,她在加拿大一个小镇生活,宁静安逸的气氛十分适合她。
朱夫人没想到他如此坦白,倒也佩服,“你一直有她消息。”
江子洋打开,抽出一张纸,“这是她的现址。”
朱云接过一看,忽然松懈,微笑,“一座灯塔,她住在灯塔里,正是诸辰这小灵精。”
江子洋说:“虽非天堂,也接近天堂。”
“大君也肯定做得到。”
“我?朱太太别取笑我,我是戴罪之人,每日需往警署报到,我只有一本塞蒲路斯护照,相信别的国家不会收容我。”
朱云摊摊手,“我又何尝不是。”
“你是自由身。”
“我走的动吗?先父留下一份小报,由先夫发扬光大,后来两人都离我而去,担子落在我肩上,我如一走了之,怎样与他俩交代?”
江子洋笑了,“人性枷锁。”
“大君,这件小事,本来无须你亲身交代——”
“任何与领先报朱夫人有关的事,都不是小事。”
这人如此会说话,真叫人舒服,不知不觉,会同他一路攀谈下去。
朱太太说:“大君,我欠你一个人情,我告辞了。”
江子洋只是笑,“有空联络。”
朱云带着助手离去。
妙丽说:“此人何其爽快。”十分钦佩。
“是,那种对我们完全信任的态度,叫人好舒服。”
“他怎么会有诸姐的地址?”
“他有个绰号叫大君,人们不会无缘无故那样叫他。”
回到报馆,朱云轻轻同秘书说:“请周专先生来一趟。”
周专片刻就到。
朱云把那个地址交给他,“不要再伤害她。”
周专道谢,然后轻轻说:“我从来不曾伤害诸辰。”
朱云吁出一口气,“那多好。”
周专把地址郑重收进口袋。
“周先生,你欠我一个人情。”
“我绝对明白。”
朱云看着这个年轻才俊离去,松口气,她突然觉得疲惫,脱下外套,才发觉丝衬衫已经被汗湿透。
她想起“做人不容易”那五个字,不禁苦笑。
就那样,这名老主顾甩手就出卖了旧伙计,诸辰低调隐身的意愿是那样强烈明显,她为着躲避烦嚣远走异乡,住到灯塔里去。
但是朱云却为着领先报的若干利益,毫不犹疑的把她取得的消息拱手交给周专。
周专会否去骚扰他的旧日女友,根本不在朱云考虑范围。
呵每个人都只管维护自身利益,不惜牺牲他人。
就是这个叫诸辰害怕吧。
雪终于停了。
融雪季节更加寒冷。可是灯塔附近有海风与暖流,很快白雪融化,可以看到一搭搭绿草,郁金香苗头钻出土来。
千多个苞,一丛丛露出嫩叶,可是隔夜统统失踪,诸辰气的跳脚,“谁,谁偷取我的郁金香。”
半夜,她守在草地附近,看到了采花贼。
原来是一群松鼠,在凌晨时分出现,行动迅速,三扒两拨,挖出球茎,前足抱紧,象风一般逃窜。
惹的诸辰哈哈大笑。
玫瑰花蕾也不乏动物光顾,大小鹿只什么都不爱,光吃玫瑰,多么风雅。
何豪说:“这些都还罢了,等棕色哥狄埃熊冬眠结束出洞,那才要警惕。”
诸辰悚然动容。
何豪送她一只金毛巡回犬护身。
狗已经五岁,自防止虐畜会领养,它曾被人弃置路边,是一只有过去的狗,可惜不会说话,无从知道它的沧桑。
诸辰与它一见如故,让它住在灯塔低层。
她又请何豪搬到其中一间平房居住。
诸辰身边现在有男伴又是狗主,象是要在小镇落地生根。
小镇节目很多:可以出海了,摇旗呐喊,天气回暖,打鼓庆祝,第一个春日,放烟花示威。
黄昏,乡民聚一起烧烤闲聊,你家也有金毛巡回犬?谁谁谁同他他他也一样,不如下星期天把狗只也带出来高兴一番,让它们找对象,一言为定……
祸福无门,唯人自招。
一定要懂得自己寻开心。
镇民把一整条长一公尺的粉红色鲑鱼取出烧烤,香闻十里,大蚬放在平底锅上加热,壳一双仆仆声弹开,不知多有趣,小孩也忍不住尝一口苹果酒。
一直玩到深夜,有人叫“熊,熊。”“不,是美洲豹。”大家才一哄而散。
回到灯塔,巡回犬迎出来摇尾巴。
何豪指着天空说:“看北斗星。”
天上最亮的明星在深兰色丝绒天空上闪烁,伴着它的有千千万万无数星宿,诸辰从未见过那么多星,叹为观止。
“太阳属何种星宿?”
“黄矮星。”诸辰还记得初中功课。
他俩笑起来。
何豪紧紧拥抱诸辰,他的身段也象一只熊,厚重壮大扎实,足够挡风挡雨。
诸辰约了母亲在纽约见面。
在飞机场已经后悔,人碰人,肩撞肩,旅客板紧面孔,象是无力偿债,憔悴恼怒,不住喝咖啡,皱着五官,活不下去的样子。
诸辰纳罕,这又是为什么?
城市人种真不堪领教。
她看见母亲由阿姨陪着在海关门口等她。
“妈妈,这里。”
阿姨一见她愕然。
诸太太转过身来大吃一惊,“女儿你胖了这么多。”
诸辰大笑:“胖子脾气好。”
“有多重?”
“不知道,顺其自然。”
“阿姨也到纽约买春装?”
诸辰忽然踌躇,“不如你俩结伴,我不去了。”
母亲紧紧拉住她的手走进海关,“不行,我有许多话要同你说。”
她押着女儿上飞机。
诸辰只觉不安,那么多人!那么嘈吵!
她闭上双眼养神。
只听的母亲咕哝:“既不读书又不工作也不结婚……”
这不是在说诸辰吗?
这次旅途不会愉快,为着孝道,诸辰乐于忍受,想到这里,心里释然。
一到纽约,两老在旅馆安顿行李之后就出街购物,她俩对罪恶都会一点恐惧也无,一直逛到腿酸脚肿。
可是休息后又拉着女儿去吃日本菜。
日本菜馆叫锦鲤,布置雅致,头盘奇佳,可是诸辰心中尽挂着小镇。
“我去打一个电话,”她站起来说。
阿姨看着她背影,“诸辰变的纯厚。”
“纯与钝字只差一点点,受伤后她神情老是恍惚,不过我也心满意足,感谢神恩。”
“为什么不叫她回家?”
“到底不是孩子,终有一日,我需离她而去,她还不是得一人过活。”
阿姨也跟着吁气,“从前是多么精灵活泼的一个人。”“就是太聪明了。”
片刻诸辰回来,笑说,“我没吃饱,多叫一个冷面。”
以上由蝎子号提高资源,醺录入。十分感谢。
二十八她与何豪讲了几句,他告诉她,刚喂了狗,春雨连绵,大地苏醒,樱花盛放。
诸辰巴不得飞了转去。
回到旅馆,两位老太把刚才买的衣服鞋裤摊开来试穿,左顾右盼,其乐无穷。
人是要这样,才能活到一百岁,诸辰看见她俩那样高兴,不禁微微笑。
“替你也买了些毛衣。”
“六号,太小了。”
母亲大吃一惊,“你从前穿零号二号。”
“此刻我穿十二号。”
“啊。”阿姨掩着脸惨叫。
“女儿你可会考虑减掉一点脂肪。”
诸辰懒得去理睬她们。
她翻开刚才买回的华文报,看到这段新闻:“雍岛廉政公署为着调查一宗贪污案搜查七间报馆的行动,已引起国际社会关注,总部设于纽约的保护记者会指其手法严厉及毫无必要,美国政府亦发表声明:强调必须尊重新闻自由。”
国际社会最希望阁下一家几兄弟拳来腿往,打个眉青鼻肿,好让他们渔翁获利。
她放下报纸,呵,周专还不知收敛,是会吃亏的,满招损,谦受益。
阿姨一转头,发觉外甥已在沙发上睡着。
她走近,“可怜的孩子。”
又发觉诸辰手臂圆滚滚,十分可爱,“女泰山。”
她爱怜地打趣。
“喂,别那样叫我女儿。”
“她象是回到十二三岁时。”
第二天,女士们又往城南购物。
诸辰一人买票看音乐剧,开场十分钟就吵得离场,她去逛书店,反而大有收获,她写了一张明信片给何豪:“希望你在这里”,十分由衷。
有一位写作人在书店角落朗诵作品,诸辰坐在后排听了一会,不得要领,写得并不出色,不叫他签名。
她在书店喝了一杯咖啡就走了。
悄悄离去那天下午,她同母姨告辞。在书店喝了一杯咖啡就走了。
“我们还想你陪着逛美术馆。”
“走腻了纽约到伦敦只用飞五个小时。”
“费用包我身上。”阿姨打胸口。
诸辰:“救命。胸口。”
阿姨忽有顿悟:“可是有人在新苏格兰等你?”
诸辰点点头。
她俩大喜,“为什么不早说?”挤眉弄眼。
“是个什么样的人?”
“殷实好人。”
“那就够了,几时一起来探访我们。”
“那,我可以走了吗?”
“不急,到帝国大楼观光才走。”
诸辰勉强又留了一天。
她对何豪说:“水门汀森林闷死人。”
“你这乡下人。”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大都会一切都是人造,我不觉适意,我明日回来。”
何豪大喜过望,“我来接你。”
“樱花谢了没有?”
“落英飞舞,漫天花瓣,好看之极。”
诸辰心安。
第二天趁妈妈还未起床,她留一张字条就悄悄离去。
乘计程车往飞机场途中司机忽然与邻车争吵碰撞,两个司机似随时要拔枪侍候,诸辰啼笑皆非,只想逃离大都会。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终于来到飞机场,诸辰拎起行李就走,还有什么留恋?
幸亏飞机航程短,母亲买的又是头等票,她才能喘息休息。
诸辰惘然想:她过去是一个编辑记者,报社大堂里有三十多张办公桌,吵得象个墟,她的声音最大,挥着汗,拉开喉咙,突出表扬自身能力。
现在去最怕人声人群。
飞机着陆,一见新苏格兰省旗,她几乎想跪低吻地。
有人拍她肩膀,她转身与何豪拥抱。
两人乘吉普车驶回灯塔,一路上只见道旁樱花已开至荼蘼,枝头已可已见嫩叶。
诸辰告诉自己:我已经找到,不用再四处寻觅。
返到灯塔,寻回犬跑出来在她身边跳跃,她与它滚在草地上欢笑。
邻居送来新鲜蔬果,她急着与何豪叙旧。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事无巨细,连脚底踩到排泄物的事都申诉一番,她最后这么说:“我只想回家。”
何豪只是微笑,稍后他说:“来,我教你用剪草机。”
两亩大草坪,不能用手推机,何豪驾一辆剪草车,坐上去,一边驶一边剪。
“你喜欢斜纹还是直纹?”
花了一个上午才修剪完毕。
试想想:红色灯塔,绿茵草地,白色平房,蔚蓝天空,碧绿海洋……并非天堂,已十分接近。
一日下午,诸辰洗净床单,却不用干衣机,她喜欢衣物用日光晒干的香味,因此用筐装了到后园晾晒。
树与树之间缚着绳索,诸辰一边听收音机,一边把白色床罩用夹子夹牢。
就在这时,她看到白色床单上有一个人影,她屏住气息,终于找了来。
不认得她那人影高大瘦削耸肩,诸辰知道这是谁,人影同她当年深夜见到的告密者一模一样,二人终于合二为一。
迟早问题,他找到了她。
诸辰蹲下,取起枕头套夹好。
那人开口了,说的是英语,“打扰你。”
声音更沙哑了,不必经过处理,活脱是那自称杨过的人的声音。
诸辰缓缓转过身子。一点不错,来人正是周专,一年不见,他又瘦又干,两鬓雪白,象是老了十年。
诸辰避了他那么久,两人终于面对面,一切恩怨,今天要处理解决。
这时,寻回犬意味到主人不安,走到她足下,胡胡作声戒备。
最后决斗象是迫在眉睫,中午阳光叫人眩目,诸辰握紧拳头。
可是周专接着的一句话,却更叫诸辰目定口呆。
他这样说:“我找诸辰,她在家否?”
这时诸辰就站在他对面,距离他不过三公尺左右,连脸上的痣都可以看清楚。
但是,他不认得她。
这样说:“我找诸辰,她在家否?”
诸辰大惑不解,她发呆。
这么远他找了来,可是,人站在他面前,他却完全不认得她。
诸辰没料到有这样奇特发展,震惊得不能动弹。
金毛犬汪汪吠起。
周专问:“唉,”他退后一步,“灯塔主人是否姓诸?”
在他眼中,这个在晾衣物的红印第安妇女好似不谙英语。
她皮肤黎黑,身形臃肿,头发用一条花巾缚住,脸上有若干疤痕,神情呆滞。
为避恶犬,他退后几步。
撞到一个人,叫他吃一惊,转身,更吓一大跳。
那男人穿着肮脏的工人裤,象只大灰熊,宽肩厚背大手,声若洪钟:“你找谁?”
这人若要出手,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强作镇静,“我找姓诸的女士。”
大熊摇头,神情还算和蔼,“这里没有姓朱的人。”
周专颓然,这一男一女分明是对夫妇,看样子滑不溜手的诸辰机灵地又比他早一步,她溜走了。
“打扰你们。”他知难而退。
寻回犬呲牙裂嘴,对牢他犬吠。
大君(二十九)
他缓缓走回租来的车子,失望失意而去。
他只想见诸辰一面,尽量向她解释,并且听她说出四个字:“我原谅你。”
他失败了。
车子缓缓驶离。
何豪看着车子离去,“他是什么人,找谁?”
诸辰摇摇头。
她缓缓回过神来,“是个生面人。”
“小镇治安大不如前了,我即去找人来安置防盗设施,唉,在我小时候,本镇夜不闭户,肚子饿了,随便走进哪一家厨房,看到糕饼都可以取来吃,每个人认识每个人,星期天早上一定在礼拜堂见面。”
诸辰转过头笑,“你愈来愈多话。”
她把衣物通统晾好,提着空篮子回转屋内。
诸辰取出一枝冰冻啤酒,喝下半瓶,走回二楼寝室,她有一面古董穿衣镜,当下她掀去布帘,看到镜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