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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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塔宫右边,是一座座墨黑的高大炮台,沟堑环绕,像是用一根绳子把它们捆扎在一起,彼此契合。只见那座主楼上枪眼比窗户要多得多,那个吊桥总是高高吊起,那道狼牙闸门老是落下,这就是巴士底城堡。从城垛子中间伸出来一个个黑喙,远远望去以为是承溜,其实全是大炮。
在这座可怕的城堡脚下,处在其炮弹的威胁之下,那便是圣安东门,深藏在两座炮台之间。
过了小塔宫,直至查理五世兴建的城墙,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片庄稼,一座座林苑,宛如一张柔软的地毯,只见其间绿树成荫,花团锦簇。在林苑中央,树木繁茂,幽径交错,一看这树林和曲径的迷宫,便可认出这就是路易十一赏赐给科瓦蒂埃的那座名闻遐迩的迷宫花园。这位大夫的观象台高踞于迷宫之上,仿佛是一根孤零零的大圆柱,柱顶盘却是一间小屋。他就在这间小药房里进行了不起的星相学研究。
如今这里是王宫广场。
正如前述,我们只提到了王宫几处出类拔萃的建筑物,目的是想让看官对宫殿区约略有个印象。宫殿区占据着查理五世城墙与东边塞纳河之间的夹角。新城的中心是一大堆平民百姓的住宅。实际上,新城通往右岸的三座桥梁便是从这里开始的。总是桥梁先产生民宅,然后才产生王宫的。这一大堆市民住宅,好像蜂房似地拥挤在一起,却也不无其美观之处。一个京城的屋顶大都在此,宛如一个大海的波涛,蔚为壮观。首先,大街小巷,纵横交错,在这一整块群体中景象纷呈,煞是有趣。以菜市场为中心,街道四方辐辏,好比一颗巨星辐射出万道金光。圣德尼大街和圣马丁大街,岔道难以胜数,就像两棵大树,枝桠交错,紧挨着往上猛长。还有许许多多弯弯曲曲的线路,诸如石膏坊街,玻璃坊街,织布坊街,等等,蜿蜒于整个区域。还有不少美丽的屋宇,拔地而起,刺破那一片山墙海洋的石化波涛:那就是小堡。小堡屹立在钱币兑换所桥头,而桥后,塞纳河河水在水磨桥的轮扇下翻滚;当时的小堡,已不是叛教者朱利安时代那种罗马式样的炮楼,而是十三世纪封建时代的炮台,石头非常坚硬,就是铁镐刨三个钟头也啃不下拳头大的一块来。除了小堡,还有屠宰场圣雅各教堂的华丽方形钟楼,各个墙角布满雕像,尽管十五世纪时尚未峻工,却已经叫人赞叹不已了。当时钟楼尤其还没有那四只直至今日仍然蹲坐在屋顶四角的怪兽,这四只怪兽看上去像是四个狮身人面像,要人看见新巴黎时非去解开旧巴黎的谜不可 ①。雕刻家罗尔只是到了一五二六年才把它们安放上去。他一番呕心沥血只挣得二十法朗。再则,就是朝向河滩广场的柱子阁,我们在前面已向看官略做介绍了。然后是圣热尔韦教堂,后来增建了一座高雅的门廊,把教堂糟塌了;再是圣梅里教堂,其古老的尖拱建筑几乎还是半圆拱腹的式样;再是圣约翰教堂,其壮丽的尖顶是有口皆碑的;还有其他二十来座古建筑物,并不耻于让自己巧夺天工的英姿湮没在这一片混乱的、窄小的、阴暗的深街之中。此外,还可以加上十字街头那些多过绞刑架的饰有雕像的石十字架;越过层层屋顶远远可瞥见其围墙的圣婴教堂的公墓;从群钟共鸣街两座烟突间可望见其顶端的菜市场耻辱柱;矗立在始终挤满黑压压人群的岔路口的特拉瓦十字教堂的梯道;小麦市场一排环形的简陋房屋;还可以看见菲利浦- 奥古斯都古老城墙的片段;散落在房舍当中,塔楼爬满常春藤,城门残破,墙壁摇摇欲堕,面目皆非;还有沿岸街,店铺星罗棋布,屠宰场的剥皮作坊鲜血淋漓;从草料港到主教港,塞纳河上船只熙熙攘攘。说到这里,新城的梯形中心地带在一四八二年是什么样子,想必您会有个模糊的印象吧。
① 据希腊神话,有种带翼狮身的女怪叫斯芬克司,常叫行人猜谜语,要是猜不中就把行人吃掉;后被猜中,便飞往埃及,化作狮身人面像。
除了这两个街区—— 一个是宫殿区,另个是住宅区——以外,新城还有一个景观,那就是从东到西,一条几乎环绕全城四周的漫长的寺院地带。这个地带位于那围住巴黎城的碉堡城廓的后面,修道院和小教堂连片,构成巴黎第二道内城垣。例如,紧靠着小塔林苑,在圣安东街和老圣殿街之间,有圣卡特琳教堂及其一望无边的田园,只是由于巴黎城垣挡住了,其界限才没有再扩展开去。在圣殿老街和新街之间,坐落着圣殿教堂,屹立在一道筑有雉堞的宽阔围墙中间,一簇塔楼高耸,形单影只,好不凄凉。在圣殿新街和圣马丁街之间,又有圣马丁修道院,座落在花园中间,筑有防御工事,塔楼连成一片,钟楼重叠,宛如教皇三重冠,这座教堂巍峨壮丽,坚不可摧,仅次于圣日耳曼- 德- 普瑞教堂。在圣马丁和圣德尼两条街之间,是三一教堂的一片围墙。最后,在圣德尼街和蒙托格伊街之间是修女院,旁边是奇迹宫廷的腐烂屋顶和残墙断壁。这是混迹于这一由修道院组成的虔诚链条中仅有绝无的世俗环节。
在右岸重重叠叠的屋顶中,独自展现在我们眼前的还有第四块区域,位于城墙西角和塞纳河下游的河岸之间,那是拥挤在卢浮宫脚下一个由宫殿和府邸组成的新纽带。菲利浦- 奥古斯都所建的这座老卢浮宫,庞大无比,其巨大主塔的周围簇拥着二十三座宛若嫔妃的塔楼,其他许多小塔就更不用说了,这座宫殿远远望去,好似镶嵌在阿郎松府邸和小波旁宫那些峨特式的尖顶之间。这些连成一片的塔楼,好像希腊神话中的多头巨蛇,成了巴黎城的巨大守护神,始终昂着二十四个头,端部屋面大得吓人,或是铅皮的,或是石板为鳞的,全都闪烁着金属的亮光,这巨蛇出人意外地一下子刹住新城西部的外形。
这样,古罗马人称之为岛( insula )的这一片浩瀚的市民住宅区,左右两边各有一大群密集的宫殿,一边以小塔宫为首,另一边则以卢浮宫为首,北边是一长带寺院和围起来的田园,纵目眺望,浑然一体。这万千华厦的屋顶有瓦盖的,也有石板铺的,重重叠叠,勾勒出万般奇怪景观,而展现在这些华厦之上的则是右岸四十四座教堂的钟楼,都是纹花细镂,有凹凸花纹的,有格子花纹的;无数街道纵横交错;一边的界限是竖立着方形塔楼 (大学城城墙却是圆形塔楼)的高大墙垣,另一边则是横架着座座桥梁和穿行着无数舟船的塞纳河。这便是十五世纪新城的概貌。
城墙外面,城门口紧挨着几个城关市镇,但数量少于大学城那边,也比那边分散。巴士底城堡的背后,有二十来所破旧房屋蜷缩在那有着新奇雕塑的福班十字教堂和有着扶壁拱垛的田园圣安东修道院的周围;然后是隐没在麦田里的博潘库尔镇;小酒店毗连的库尔蒂伊欢乐村庄;圣洛朗镇,远远望去,其教堂的钟楼好像和圣马丁门的尖塔连接在一起;圣德尼镇及圣拉德尔辽阔的田园;过了蒙马尔特门,是白墙环绕的谷仓—— 艄女修道院,修道院后面,便是蒙马尔特,石灰石山坡上当时教堂之多大致与磨坊的数量相当,以后只剩下磨坊了,因为社会如今只需要肉体的食粮而已。最后,过了卢浮宫,牧场上横着圣奥诺雷镇,当时规模已十分可观;还有郁郁葱葱的小布列塔尼田庄;还有小猪市,市场中心圆突突地立着一口可怕的大炉,专门用来蒸煮那班制造假钱的人。
在库尔蒂伊和圣洛朗之间,您的眼睛早已注意到,在荒凉的平原上有一个土丘,顶上有座类似建筑物的东西,远远望去,好像一座倾颓的柱廊,站立在墙根裸露的屋基上面。这并非是一座巴特农神宙,也不是奥林匹斯山朱庇特殿堂。这是鹰山!
我们虽然想尽可能简单,却还是逐一列举了这么多建筑物。随着我们逐渐勾画出旧巴黎的总形象时,如果这一长串列举并没有在看官心目中把旧巴黎的形象弄得支离破碎的话,那么,现在便可以用三言两语予以概括了。中央是老城岛,其形状活像一只大乌龟,覆盖着瓦片屋顶的桥梁好似龟爪,灰色屋顶宛若龟壳,龟爪就从龟壳下伸了出来。左边是状如梯形的大学城,巨石般的一整块,坚实,密集,拥挤,布满尖状物。右边是广大半圆形的新城,花园和历史古迹更多。
老城、大学城、新城这三大块,街道无数,像大理石上密密麻麻的花纹一般。流经全境的是塞纳河,德·普勒尔神父称之为“塞纳乳娘”,河上小岛、桥梁、舟楫拥塞。巴黎四周是一望无垠的平原,点缀着千百种农作物,散落着许多美丽的村庄;左边有伊锡、旺韦尔、沃吉拉尔、蒙特鲁日,以及有座圆塔和一座方塔的戎蒂伊,等等;右边有二十来个村庄,从孔弗兰直至主教城。天际,山岭逶迤、环抱,好像一个面盆的边缘。最后,远处东边是樊尚林苑及其七座四角塔楼;南边是比塞特及其尖顶小塔;北边是圣德尼及其尖顶,西边是圣克鲁及其圆形主塔。这就是一四八二年的乌鸦 ①从圣母院钟楼顶上所见到的巴黎。
然而,像这样一座都市,伏尔泰却说在路易十四以前只有四座美丽的古迹,即索拜学堂的圆顶、圣恩谷教堂、现代的卢浮宫和现已无从查考的另一座,也许是卢森堡宫吧。幸运的是,尽管如此,伏尔泰还是写下了《老实人》,仍然是空前绝后最善于冷嘲热讽的人。不过,这也正好证明:一个人可以是了不起的天才,却可能对自己缺乏天资的某种艺术一窍不通。莫里哀把拉斐尔 ②和米凯朗琪罗称为他们时代的小儒,难道他不是认为很恭维他们吗?言归正传,还是再回到巴黎和十五世纪这上面来吧。
①双关语,乌鸦也喻指教士。
② 拉斐尔 (1483—1520),意大利著名的画家。
当时巴黎不单是一座美丽的城市而已,而且还是清一色建筑风格的城市,是中世纪建筑艺术和中世纪历史的产物,是一部岩石的编年史。这是只由两层构成的城市,即罗曼层和峨特层,因为罗马层除了在朱利安的温泉浴室穿过中世纪坚硬表皮还露出来以外,早已消失了。至于凯尔特层 ①,哪怕挖掘许多深井,也无法再找到什么残存的东西了。
① 凯尔特人:古代印欧许多种族的总称,公元前二千年散布在中欧一带,占据相当于现在的法国、英国、西班牙、北意大利、巴尔干和小亚细亚等地。凯尔特艺术的特征是用简化的线条进行示意,如几何图形,尤其是螺旋图形,弧线和反曲线,常用各种动植物作为装饰图案的基础。
巴黎圣母院(二)第三卷 圣母院(7)
五十年后,文艺复兴崛起,巴黎这种如此严格,却又如此丰富多采的统一性,掺入了华丽的气派,叫人眼花缭乱,诸如各种别出心裁的新花样,各种体系,五花八门的罗马式半圆拱顶、希腊式圆柱、峨特式扁圆穹窿,十分细腻而又刻意求精的雕刻,对蔓藤花饰和茛菪叶饰的特别爱好,路德的现代建筑艺术的异教情调,不一而足。这样,巴黎也许更加美丽多姿了,尽管看上去和想起来不如当初那么和谐。然而,这一光辉灿烂的时间并不长久。文艺复兴并不是无私的,它不仅要立,而且要破。它需要地盘,这倒也是实话。因此,峨特艺术风格的巴黎,完整无缺的时间只是一刹那而已。屠宰场圣雅各教堂几乎尚未峻工,就开始拆毁古老的卢浮宫了。
从此以后,这座伟大城市的面貌日益变得不成样子了。罗曼式样的巴黎在峨特式样的巴黎的淹没下消失了,到头来峨特式样的巴黎自己也消失了。谁能说得上代替它的又是怎么样的巴黎呢?在杜伊勒里宫 ①,那是卡特琳·德·梅迪西斯的巴黎;在市政厅,那是亨利二世 ②的巴黎,两座大厦还是情趣高雅的;在王宫广场,是亨利四世 ③的巴黎,①“我们痛苦而又愤慨地看到,人们打算扩建、改造、翻修这座令人观止的宫殿,也就是说想把它破坏殆尽。如今建筑师的手都是粗笨有余,压根儿不能去触摸一下这些文艺复兴时代的精致杰作。我们一直期望他们不敢冒然这么做。况且,拆毁杜伊勒里宫如今也许不仅仅是一种粗暴行为,连一个汪达尔醉汉也会羞红了脸,而是一种背叛行径。杜伊勒里宫不但是十六世纪的艺术珍品,而且还是十九世纪的历史的一页。这座王宫已不再属于国王,它属于人民。我们就让它永远像今天这个样子吧!我们的革命已经在它的额上打下烙印。在它的两座门面上,一座挨过八月十日的炮弹,另一座遭受过七月二十九日的炮轰。它是神圣的。—— 八三一年四月七日于巴黎”(雨果第五版原注)
一七八九年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摧毁了封建专制制度,代之以君主立宪制。然而,国王与革命之间的妥协是脆弱的。国王路易十六拒绝废除贵族特权,拒绝《人权宣言》,对君主立宪制又三心二意,加上移居国外的贵族阴谋策划反革命勾当,以及一七九二年四月对奥地利作战惨遭失败,于是一七九二年八月十日,巴黎人民在资产阶级激进派的领导下,攻占了杜伊勒里宫。路易十六仓皇出逃,但被抓获,一七九三年一月被送上断头台处死。
一八三○年,查理十世颁布了四道敕令:取消一八三○年七月三日选举结果:召开选举人重新选举;修改选举法(压缩选举人的数目);全部取消新闻自由。于是巴黎爆发了七月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日三天起义,历史称为“三个光辉的日子”,结束了查理十世的统治。起义群众于七月二十九日攻占了杜伊勒里宫。然而,七月革命的胜利果实却被大资产阶级所篡夺,他们与贵族相勾结,建立了波旁支系的七月王朝。
杜伊勒里宫今已不复存在,一八七一年巴黎公社起义时部分遭火焚,一八八二年被拆除。如今只剩下杜伊勒里花园,成为巴黎游览胜地之一。
②亨利二世 (1519—1559):法国国王 (1547—1559)。
③ 亨利四世 (1553—1610):法国国王 (1589—1610)。王宫的正面是砖砌的,墙角是石垒的,屋顶是石板铺的,不少房屋是三色的;在圣恩谷教堂,是路易十三 ①的巴黎,这是一种低矮扁平的建筑艺术,拱顶呈篮子提手状,柱子像大肚皮,圆顶像驼背,要说都说不来;在残老军人院,是路易十四 ②的巴黎,气派宏大,富丽堂皇,金光灿烂,却又冷若冰霜;在圣絮尔皮斯修道院,是路易十五 ③的巴黎,涡形装饰,彩带系结,云霞缭绕,细穗如粉丝,菊苣叶饰,这一切都是石刻的;在先贤祠,是路易十六 ④的巴黎,罗马圣彼得教堂拙劣的翻版(整个建筑呆头呆脑地蜷缩成一堆,这就无法补救其线条了);在医学院,是共和政体的巴黎,一种摹仿希腊和罗马的可怜风格,活像罗马的大竞技场和希腊的巴特农神庙,仿佛是共和三年宪法摹仿米诺斯 ⑤法典,建筑艺术上称为穑月 ⑥风格;在旺多姆广场,是拿破仑的巴黎,这个巴黎倒是雄伟壮观,用大炮铸成一根巨大的铜柱;在交易所广场,是复辟时期的巴黎,雪白的列柱支撑着柱顶盘的光滑中楣,整体呈正方形,造价两千万。
①路易十三:见本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