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小说网 > 其他电子书 > 余华-现实一种牋牋 >

第1章

余华-现实一种牋牋-第1章

小说: 余华-现实一种牋牋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欢迎访问:   txtsk
现实一种牋牋             


    那天早晨和别的早晨没有两样,那天早晨正下着小雨。因为这雨断断续续下了一个多星
期,所以在山岗和山峰兄弟俩的印象中,晴天十分遥远,仿佛远在他们的童年里。

    天刚亮的时候,他们就听到母亲在抱怨什么骨头发霉了。母亲的抱怨声就像那雨一样滴
滴答答。那时候他们还躺在床上,他们听着母亲向厨房走去的脚步声。

    她折断了几根筷子,对两个儿媳妇说:“我夜里常常听到身体里有这种筷子被折断的声
音。两个媳妇没有回答,她们正在做早饭。她继续说:“我知道那是骨头正在一根一根断
了。”兄弟俩是这时候起床的,他们从各自的卧室里走出来,都在嘴里嘟哝了一句:“讨
厌。”像是在讨厌不停的雨,同时又是母亲雨一样的抱怨。现在他们像往常一样围坐在一起
吃早饭了,早饭由米粥和油条组成。老太太常年吃素,所以在桌旁放着一小碟咸菜,咸菜是
她自己腌制的。她现在不再抱怨骨头发霉,她开始说:“我胃里好像在长出青苔来。”于是
兄弟俩便想起蚯蚓爬过的那种青苔,生长在井沿和破旧的墙角,那种有些发光的绿色。他们
的妻子似乎没有听到母亲的话,因为她们脸上的神色像泥土一样。

    山岗四岁的儿子皮皮没和大人同桌,他坐在一把塑料小凳上,他在那里吃早饭,他没吃
油条,母亲在他的米粥里放了白糖。刚才他爬到祖母身旁,偷吃一点咸菜。因此祖母此刻还
在眼泪汪汪,她喋喋不休地说着:“你今后吃的东西多着呢,我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以吃
了。”因此他被父亲一把拖回到塑料小凳子上。所以他此刻心里十分不满,他用匙子敲打着
碗边,嘴里叫着:“太少了,吃不够。”

    他反复叫着,声音越来越响亮,可大人们没有理睬他,于是他就决定哭一下。而这时候
他的堂弟嘹亮地哭了起来,堂弟正被婶婶抱在怀中。他看到婶婶把堂弟抱到一边去换尿布
了。于是他就走去站在旁边。堂弟哭得很激动,随着身体的扭动,那叫小便的玩意儿一颤一
颤的。他很得意地对婶婶说:“他是男的。”但是婶婶没有理睬他,换毕尿布后她又坐到刚
才的位置上去了。他站在原处没有动。这时候堂弟不再哭了,堂弟正用两个玻璃球一样的眼
睛看着他。他有点沮丧地走开了。他没有回到塑料小凳上,而是走到窗前。他太矮,于是就
仰起头来看着窗玻璃,屋外的雨水打在玻璃上,像蚯蚓一样扭动着滑了下来。这时早饭已经
结束。山岗看着妻子用抹布擦着桌子。山峰则看着妻子抱着孩子走进了卧室,门没有关上,
不一会妻子又走了出来,妻子走出来以后走进了厨房。山峰便转回头来,看着嫂嫂擦着桌子
的手,那手背上有几条静脉时隐时现。山峰看了一会才抬起头来,他望着窗玻璃上纵横交叉
的水珠对山岗说:“这雨好像下了一百年了。”

    山岗说:“好像是有这么久了。”

    他们的母亲又在喋喋不休了。她正坐在自己房中,所以她的声音很轻微。母亲开始咳嗽
了,她咳嗽的声音很夸张。接着是吐痰的声音。那声音很有弹性。他们知道她是将痰吐在手
心里,她现在开始观察痰里是否有血迹了。他们可以想象这时的情景。不久以后他们的妻子
从各自的卧室走了出来,手里都拿着两把雨伞,到了去上班的时候了。兄弟俩这时才站起
来,接过雨伞后四个人一起走了出去,他们将一起走出那条胡同,然后兄弟俩往西走,他们
的妻子则往东走去。兄弟俩人走在一起,像是互不相识一样。他们默默无语一直走到那所中
学的门口,然后山峰拐弯走上了桥,而山岗继续往前走。他们的妻子走在一起的时间十分
短,她们总是一走出胡同就会碰到各自的同事,于是便各自迎上去说几句话后和同事一起走
了。

    他们走后不久,皮皮依然站在原处,他在听着雨声,现在他已经听出了四种雨滴声,雨
滴在屋顶上的声音让他感到是父亲用食指在敲打他的脑袋;而滴在树叶上时仿佛跳跃了几
下。另两种声音来自屋前水泥地和屋后的池塘,和滴进池塘时清脆的声响相比,来自水泥地
的声音显然沉闷了。

    于是孩子站了起来,他从桌子底下钻过去,然后一步一步走到祖母的卧室门口,门半掩
着,祖母如死去一般坐在床沿上。孩子说:“现在正下着四场雨。”祖母听后打了一个响亮
的嗝。孩子便嗅到一股臭味,近来祖母打出来的嗝越来越臭了。所以他立刻离开,他开始走
向堂弟。

    堂弟躺在摇篮里,眼睛望着天花板,脸上笑眯眯,孩子就对堂弟说:“现在正下着四场
雨。”

    堂弟显然听到了声音,两条小腿便活跃起来,眼睛也开始东张西望。可是没有找到他。
他就用手去摸摸堂弟的脸,那脸像棉花一样松软。他禁不住使劲拧了一下,于是堂弟“哇”
地一声灿烂地哭了起来。

    这哭声使他感到莫名的喜悦,他朝堂弟惊喜地看了一会,随后对准堂弟的脸打去一个耳
光。他看到父亲经常这样揍母亲。挨了一记耳光后堂弟突然窒息了起来,嘴巴无声地张了好
一会,接着一种像是暴风将玻璃窗打开似的声音冲击而出。这声音嘹亮悦耳,使孩子异常激
动。然而不久之后这哭声便跌落下去,因此他又给了他一个耳光。堂弟为了自卫而乱抓的手
在他手背上留下了两道血痕,他一点也没觉察。他只是感到这一次耳光下去那哭声并没窒
息,不过是响亮一点的继续,远没有刚才那么动人。所以他使足劲又打去一个,可是情况依
然如此,那哭声无非是拖得长一点而已。于是他就放弃了这种办法,他伸手去卡堂弟的喉
管,堂弟的双手便在他手背上乱抓起来。当他松开时,那如愿以偿的哭声又响了起来。他就
这样不断去卡堂弟的喉管又不断松开,他一次次地享受着那爆破似的哭声。后来当他再松开
手时,堂弟已经没有那种充满激情的哭声了,只不过是张着嘴一颤一颤地吐气,于是他开始
感到索然无味,便走开了。

    他重新站在窗下,这时窗玻璃上已经没有水珠在流动,只有杂乱交错的水迹,像是一条
条路。孩子开始想象汽车在上面奔驰和相撞的情景。随后他发现有几片树叶在玻璃上摇晃,
接着又看到有无数金色的小光亮在玻璃上闪烁,这使他惊讶无比。于是他立刻推开窗户,他
想让那几片树叶到里面来摇晃,让那些小光亮跳跃起来,围住他翩翩起舞。那光亮果然一涌
而进,但不是雨点那样一滴一滴,而是一片,他发现天晴了,阳光此刻贴在他身上。刚才那
几片树叶现在清晰可见,屋外的榆树正在伸过来,树叶绿得晶亮,正慢慢地往下滴着水珠,
每滴一颗树叶都要轻微地颤抖一下,这优美的颤抖使孩子笑了起来。然后孩子又出现在堂弟
的摇篮旁,他告诉他:“太阳出来了。”堂弟此刻已经忘了刚才的一切,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说:“你想去看太阳吗?”堂弟这时蹬起了两条腿,嘴里“哎哎”地叫了起来。他又说:
“可是你会走路吗?”堂弟这时停止了喊叫,开始用两只玻璃球一样的眼睛看着他,同时两
条胳膊伸出来像是要他抱。“我知道了,你是要我抱你。”他说着用力将他从摇篮里抱了出
来,像抱那只塑料小凳一样抱着他。他感到自己是抱着一大块肉。堂弟这时又“哎哎”地叫
起来。“你很高兴,对吗?”他说。随后他有点费力地走到了屋外。

    那时候远处一户人家正响着鞭炮声,而隔壁院子里正在生煤球炉子,一股浓烟越过围墙
滚滚而来。堂弟一看到浓烟高兴地哇哇大叫,他对太阳不感兴趣。他也没对太阳感兴趣,因
为此刻有几只麻雀从屋顶上斜飞下来,逗留在树枝上,那几根树枝随着它们喳喳的叫声而上
下起伏。

    然而孩子感到越来越沉重了,他感到这沉重来自手中抱着的东西,所以他就松开了手,
他听到那东西掉下去时同时发出两种声音,一种沉闷一种清脆,随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现
在他感到轻松自在,他看到几只麻雀在树枝间跳来跳去,因为树枝的抖动,那些树叶像扇子
似地一一。他那么站了一会后感到口渴,所以他就转身往屋里走去。

    他没有一下子就找到水,在卧室桌上有一只玻璃杯放着,可是里面没有水。于是他又走
进了厨房,厨房的桌上放着两只搪瓷杯子,盖着盖。他没法知道里面是否有水,因为他够不
着,所以他重新走出去,将塑料小凳搬进来。在抱起塑料小凳时他蓦然想起他的堂弟,他记
得自己刚才抱着他走到屋外,现在却只有他一人了。他觉得奇怪,但他没往下细想。他爬到
小凳上去,将两只杯子拖过来时感到它们都是有些沉,两只杯子都有水,因此他都喝了几
口。随后他又惦记起刚才那几只麻雀,便走了出去。而屋外榆树上已经没有鸟在跳跃,鸟已
经飞走了。他看到水泥地开始泛出了白色,随即看到了堂弟,他的堂弟正舒展四肢仰躺在地
上。他走到近旁蹲下去推推他,堂弟没有动,接着他看到堂弟头部的水泥地上有一小摊血。
他俯下身去察看,发现血是从脑袋里流出来的,流在地上像一朵花似地在慢吞吞开放着。而
后他看到有几只蚂蚁从四周快速爬了过来,爬到血上就不再动弹。只有一只蚂蚁绕过血而爬
到了他的头发上。沿着几根被血凝固的头发一直爬进了堂弟的脑袋,从那往外流血的地方爬
了进去。他这时才站起来,茫然地朝四周望望,然后走回屋中。

    他看到祖母的门依旧半掩着,就走过去,祖母还是坐在床上。他就告诉她:“弟弟睡着
了。”祖母转过头来看了看他,他发现她正眼泪汪汪。他感到没意思,就走到厨房里,在那
把小凳上坐了下来。他这时才感到右手有些疼痛,右手被抓破了。他想了很久才回忆起是在
摇篮旁被堂弟抓破的,接着又回忆起自己怎样抱着堂弟走到屋外,后来他怎样松手。因为回
忆太累,所以他就不再往下想。他把头往墙上一靠,马上就睡着了。很久以后,她才站起
来,于是她又听到体内有筷子被折断一样的声音。声音从她松弛的皮肤里冲出来后变得异常
轻微,尽管她有些耳聋,可还是清晰地听到了。因此这时她又眼泪汪汪起来,她觉得自己活
不久了,因为每天都有骨头在折断。她觉得自己不久以后不仅没法站和没法坐,就是躺着也
不行了。那时候她体内已经没有完整的骨骼,却是一堆长短形状粗细都不一样的碎骨头不负
责任地挤在一起。那时候她脚上的骨头也许会从腹部顶出来,而手臂上的骨头可能会插进长
满青苔的胃。她走出了卧室,此后她没再听到那种响声,可她依旧忧心忡忡。此刻从那敞开
的门窗涌进来的阳光使她两眼昏花,她看到的是一片闪烁的东西,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便走
到了门口。阳光照在她身上,使她看到双手黄得可怕。接着她看到一团黄黄的东西躺在前
面。她仍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于是她就跨出门,慢吞吞地走到近旁,她还没认出这一团东西
就是她孙儿时,她已经看到了那一摊血,她吓了一跳,赶紧走回自己的卧室。

    孩子的母亲是提前下班回家的。她在一家童车厂当会计。在快要下班的前一刻,她无端
地担心起孩子会出事。因此她坐不住了,她向同事说一声要回去看儿子。这种担心在路上越
发强烈。当她打开院子的门时,这种担心得到了证实。

    她看到儿子躺在阳光下,和他的影子躺在一起。一旦担心成为现实,她便恍惚起来。她
在门口站了一会,她似乎看到儿子头部的地上有一摊血迹。血迹在阳光下显得不太真实,于
是那躺着的儿子也仿佛是假的。随后她才走了过去,走到近旁她试探性地叫了几声儿子的名
字,儿子没有反应。这时她似乎略有些放心,仿佛躺着的并不是她的儿子。她挺起身子,抬
头看了看天空,她感到天空太灿烂,使她头晕目眩。然后她很费力地朝屋中走去,走入屋中
她觉得阴沉觉得有些冷。卧室的门敞开着,她走进去。她在柜前站住,拉开抽屉往里面寻找
什么,抽屉里堆满羊毛衫。她在里面翻了一阵,没有她要找的东西,她又拉开柜门,里面挂
着她和丈夫山峰的大衣,也没有她要找的东西。她又去拉开写字台的全部抽屉,但她只是看
一眼就走开了。她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眼睛开始在屋内搜查起来。她的目光从刚才的柜
子上晃过,又从圆桌的玻璃上滑下,斜到那只三人沙发里;接着目光又从沙发里跳出来到了
房上。然后她才看到摇篮。这时她猛然一惊,立刻跳起来。摇篮里空空荡荡,没有她的儿
子。于是她蓦然想起躺在屋外的孩子,她疯一般地冲到屋外,可是来到儿子身旁她又不知所
措了。但是她想起了山峰,便转身走出去。

    她在胡同里拚命地走着,她似乎感到有人从对面走来向她打招呼。但她没有答理,她横
冲直撞地往胡同口走去。可走到胡同口她又站住。一条大街横在眼前,她不知该朝哪个方向
走,她急得直喘气。山峰这时候出现了,山峰正和一个什么人说着话朝她走来。于是她才知
道该往那个方向去。当她断定山峰已经看到她时,她终于响亮地哭了起来。不一会她感到山
峰抓住了她的手臂,她听到丈夫问:“出了什么事?”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她听到丈夫
又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可她依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是不是孩子出事了?”丈夫此
刻开始咆哮了。这时她才费力地点了点头。山峰便扔开她往家里跑去。她也转身往回走,她
感到四周有很多人,还有很多声音。她走得很慢,不一会她看到丈夫抱着儿子跑了过来,从
她身边一擦而过。于是重新转回身去。她想走得快一点好赶上丈夫,她知道丈夫一定是去医
院了。可她怎么也走不快。现在她不再哭了。她走到胡同口时又不知该往何处去,就问一个
走来的人,那人用手向西一指,她才想起医院在什么地方。她在人行道上慢吞吞地往西走
去,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像一片树叶一样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她一直走到那家百货商店时,才
恢复了一些感觉。她知道医院已经不远了。而这时她却看到丈夫抱着儿子走来了。山峰脸上
僵硬的神色使她明白了一切,所以她又嚎啕大哭了。山峰走到她眼前,咬牙切齿地说:“回
家去哭。”她不敢再哭,她抓住山峰的衣服,跟着他往回走去。

    山岗回家的时候,他的妻子已在厨房里了。他走进自己的卧室,在沙发里坐了下来。他
感到无所事事,他在等着吃午饭。皮皮是在这时出现在他眼前的。皮皮因为母亲走进厨房而
醒了,醒来以后他感到全身发冷,他便对母亲说了。正在忙午饭的母亲就打发他去穿衣服。
于是他就哆哆嗦嗦地出现在父亲的跟前。他的模样使山岗有些不耐烦。

    山岗问:“你这是干什么?”

    “我冷。”皮皮回答。山岗不再答理,他将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开,望着窗玻璃。他发现
窗户没有打开,就走过去打开了窗户。

    “我冷。”皮皮又说。山岗没有去理睬儿子,他站在窗口,阳光晒在他身上使他感到很
舒服。这时山

返回目录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