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鬼-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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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喂?还在听吗?”
林:“我在听。”
阿布:“为何不说话?”
林说:“我不敢说任何话……”
阿布一时无话,觉得喘不过气来,全身紧张,开始发凉,脑子里有了短暂的空白。
林:“我怕伤害你。”
阿布想问:为什么?
犹豫了一下,还是没问。她已经很难承受了。握话筒的手一直在颤抖,是冷汗,虚汗,头晕乎乎的。已经无法再继续说下去了,阿布失去了任何勇气。阿布挂了电话,挂电话前可能还说了句别的什么,具体说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可能是类似再见的话。
他的那个世界,是阿布不知道的世界,复杂神秘庞杂……
再后来的某一天,阿布在街头看到一个穿得很露的女孩,腰间开了一朵蓝色的玫瑰,带刺的花茎插在了低腰的裙子里,很挑逗别人的想象。
阿布被那朵花迷住了。看到那朵蓝玫瑰的刹那间,她觉得自己原有的世界被一道光划破了。就像第一次看到他,被他刺痛了心脏。
阿布开始文身。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文身,这样的欲望不可阻拦。那样的欲望被压抑久了,便如波浪般涌动,巨蛇一样扭动。
疯狂地文身,穿露背吊带裙,辞职,痴迷于在饭店的玻璃和桌子上画奇怪的图案,在林的音乐里彻夜不眠,最后背上行囊,离开老家……
北京。部长楼里又多了一个漂亮的女孩。
是夏措易西的女朋友。让一个女人说另一个女人很漂亮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但阿布真觉得她很漂亮。那女孩来了,没几天又走了。
夏措易西说,她去了日本,再也不会回来了。夏措易西没说别的,但阿布能够看到他眼睛里深藏着的痛苦,女孩子走了后没过多长时间,夏措易西也离开了北京。不久,阿布知道他正式出家,做了喇嘛。
到达林的城市的这天,是大年三十。阿布在宾馆的房间里接到夏措易西从青海打来的问候电话。听到他纯净温和的声音,阿布突然就有了想哭泣的欲望。
挂电话时,阿布对夏措易西说:今晚,我一人吃年夜饭。我为你吃个卡布基诺。
夏措易西在北京时请阿布喝过卡布基诺。卡布基诺是意大利的一种有名且流行的咖啡。在经过咖啡机冲调出来的意大利特浓咖啡上再加一层漂亮的牛奶泡沫,而那被泡沫包裹起来的特浓便令人捉摸不定。就如被美丽包裹起来的女人。
挂了电话后,站在窗口看雪的阿布想起夏措易西的话:我们要对自己的苦难负责,利用智慧控制自己的心从而平息苦恼。我们应该了解心的本性。心是怎样的?它是一个神秘的东西。但若你让你的心自然地放松,不受干扰地处在它的自然状态,同时又维持一种最起码的明觉,当体悟心性时,它会出乎意料的平常,也并不神秘……
对夏措易西来说,佛法或许就是他此生最好的一件礼物。
可对阿布来说,还无法探测欲望、恐惧、混沌的内心经验的真相,无法对生活对爱保持警觉,身不由己。自己陷在一个无形的套中,越挣扎越累。
《树鬼》 黑暗来临黑暗来临(2)
窗外到处都是鞭炮声。
是大年三十,阿布置身在林的城市。在陌生酒店的陌生房间里,第一次一个人吃年夜饭。阿布打电话到餐厅,叫了两个菜,一瓶葡萄酒,一碗米饭,外加一个热的卡布基诺。
二十分钟后,服务生将阿布点的东西送到房间来。阿布注意到那个男服务生的脸,阿布不得不注意,那张脸很特殊,和阿布记忆中的某张脸非常相像。是那个童年伙伴的脸,可阿布知道,绝对不是他。不会是他。
窗外鞭炮声响彻云霄。阿布站起来,拉上窗帘。焰火消失,声音还在。阿布在鞭炮声中喝了半瓶葡萄酒,喝着喝着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忍不住给他打了个电话。
他就在电话那头。声音磁性、温和、略带点沧桑。他的声音让人颤抖和窒息,他在阿布的神经里已经住得太久了……
阿布说:“是我。”
那边一时无话。有重重的呼吸声,似乎非常漫长,一片空白。他就在这个城市里,或许就离宾馆二三百米,但仍感觉那么遥远。
“在哪里?”那边问。
阿布说:“在离你很遥远的地方。”
“还在北京?”
阿布说:“是的。”
“还好吗?为何不回去?”
阿布说:“没什么,就想感受一下一个人过年的感觉。”
“小姑娘,你应该回去和父母亲一起过年,你让我担心。”
阿布说:“是吗?”
那边又停顿了好长时间,让人压抑的空白。
“新年好!”好长时间,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阿布说:“也问候你新年好,我能听到你那边的鞭炮声。”
“早点休息。”他说。
阿布说:“好的。”
说了再见,然后各自挂断电话。泪水早已滴落在话筒上。为什么不告诉他自己就在他的城市里?那么渴望见到他,却又要说谎?……
外面一直在下雪。大朵的雪,飞舞在城市的灯光里,被鞭炮声震了震,往上飘扬,随后又往下飘落。
阿布去卫生间泡澡,躺在温水里哭泣。似乎过了很长时间,从卫生间出来后,阿布再次拿起电话。仍旧是他的声音。
阿布说:“我就在你的城市里。”
他问:“在哪里?”呼吸声加重。
阿布说了宾馆的名字。那边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阿布放下电话,穿好衣服,化了点淡妆,将屋里所有的灯打开,然后安安静静地坐在靠窗户旁阳台边的那张椅子上。轻轻闭上眼睛,想着他正在往这里来的路上,心跳加快。
他来了,穿着蓝色的休闲牛仔裤、红色的休闲羊毛衫、蓝色的毛大衣。他就站在阿布面前。他有些羞涩却又似乎对一切都了如指掌。他独有的魅力就在这样的矛盾里从那红色羊毛衫的最里层强有力地透射出来,完美地呈现在阿布的面前……
看到他的眼睛,阿布就看到了自己内心里涌动的激情,它像镜子一样清澈透明。他是阿布的影子,是阿布的灵魂。阿布把他画在视网膜上,无论是醒着或者睡去,他都在阿布的世界里存在着。
阿布相信,他什么都知道,阿布的眼睛早已经向他诉说了阿布想要表达的一切。无需语言。有些时候,语言无聊而又苍白。
林坐在阿布面前,他抽着烟,他不停地抽烟。阿布能看到他的上嘴唇在颤抖,不停地颤抖着。他的眼睛里有着一种拼命想掩饰紧张情绪的孩儿一样的神色。阿布注意到了那个让人心动的神情。
阿布渴望他能将自己拥进怀里。她需要那里的温暖。可他一直坐在那儿,他在逃避阿布的眼神。后来,他索性低下头去。低着头,抽烟。
他的面前就是一面镜子。他坐在那面镜子前和阿布说话,沉默,抽烟,咳嗽。镜子在写字台的上面。
阿布面对他而坐。面对镜子而坐。
《树鬼》 黑暗来临黑暗来临(3)
阿布看着镜子里林的后背,穿着红色羊毛衫的有些单薄的后背。是一面通透冰亮的镜子,镜子里反映出的影像似真似假,是一个真实而虚幻的地方。镜子里,阿布看到自己的眼睛,一双充满忧伤的眼睛。
对林的爱,在他进来的那一瞬间,变成了一种无法遏制的肉体的欲望,想象着自己赤裸裸地站在镜子前,他就站在自己后面。他用爱恋而欣赏的目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弯下腰来,用他的胸膛贴着她酥软的后背。欲望被激活起来,就如马一样在让人神迷的草原上奔腾……
事实是,整个晚上,林都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坐在镜子面前,说话,喝茶,沉默,抽烟,咳嗽。断断续续的话,加上无边无际的沉默,一直延伸到天亮。
凌晨五点左右,林站起来,告辞。镜子里显现出他的全影。他转过脸去,镜子里出现他的脸,一张憔悴瘦弱苍白的脸。凌晨五点的那刻,阿布竟然在镜子里发现林的脸有些病态。
镜子和时间是一样的,专门吃人的容颜。
阿布内心里那些难以明言的情感,周围变化无常的事物,在镜子里云一样地飘荡。阿布拉开窗帘,看了看窗外,雪已经停了……
半个小时后,阿布坐车离开林的城市。坐在车里的阿布觉得疲惫不堪,是那种只有用无数杯清凉的水才能解除的疲惫不堪。
从林的城市回来,阿布经常失眠,很痛苦地醒着。
深夜一点,两点,三点,四点,五点,一直到天亮,阳光出来了,才模模糊糊地睡一下。说是睡,其实也是浮在梦里,就如一条受了伤的鱼,提心吊胆的,紧张不安,梦里全是痛苦的东西。
林经常出现在这样破碎的梦里。他有时会像父亲一样坐在阿布的床边,为她盖被子。梦里的阿布是醒着的,但故意闭着眼。当林给她盖被子的时候,她内心里充满了让她疼痛的孤独。那么真实。
深爱一个人,他给你的关爱也会让你产生疼痛的感觉。害怕那些不确定的东西,总是害怕。林的脸有时会在梦里无限扩大,能够看到夸张的皱纹,皱纹一点点变粗,慢慢老去,是一张九十岁的脸。但阿布迷恋那张脸上的微笑,喜欢那张脸上含蓄克制忧郁的眼睛。
他身上所有她喜欢的都是她曾经渴望拥有的,就像父亲一样……
浮在梦里的阿布随时都会醒来,看看时间,知道睡了一个小时还不到。醒来,便无法再入眠,整天都昏沉沉的,整个世界也在梦的状态里,阳光也是暧昧的。
似乎越来越压抑,更害怕与人接触。内心紧张,觉得身体的某个角落里埋着一个雷,随时都会爆炸。
身体被炸开,血肉模糊,四分五裂。
忧郁。看到黄昏就有想哭泣的欲望,身体里是孤寂的虫,咬得阿布浑身发抖。天一点点暗下来,暗到最彻底处,虫子才开始渐渐离去。
夜越往深处越莫名其妙地清醒。
阿布有时会穿上厚厚的外套,走出屋子,在黑暗中存在,内心变得空旷,街上到处都是清澈得令人沉醉的空气。就那么漫不经心地走,没遇上过一个坏人。经常在夜里走路,却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让她感觉害怕的人,心里反而就有了失落。
内心因为那样的爱,变得越来越压抑,生出一种可怕的欲望来,希望受到一些外在的伤害。譬如被一帮人抓住抢了钱包,又痛打一顿。或者被一伙从角落里、地下通道里、也可以是下水道里钻出来的人,拖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折磨,然后死去……
走在夜色里,阿布经常会胡思乱想。累了,再回来,还是睡不着,就吃上一颗安眠药,让自己沉在梦中,就如沉在水底。一直到第二天中午,醒来,打开窗户,发现世界仍旧没什么两样。
有时打个的,去城市西边的某个酒吧。要去的酒吧一般都在胡同里的四合院里。那条胡同很长,风格不一的酒吧就像星星亮在幽暗的老胡同的深处。那些酒吧一般都是搞艺术的人开的,装饰看起来简单,其实是下了工夫的。进了酒吧,置身其中,经常让人怀疑时间是否在倒流。
酒吧一般没什么光源,就一点点蜡烛,看起来随时都会灭掉。阿布喜欢待在一个角落里。她可以看到别人,但别人却不会轻易看到她。
要了一杯不含酒精的淡酒,手指在桌布上移动,读出有人随意画上去的漫画和不知所云的句子,以及名字,以及国家。
她掏出笔,偷偷地在这些漫画和文字上面,写上林的名字。无数个林的名字。机械地写。写的过程,是一种安慰。她明白,这是暗黑背景下的特殊符号和情绪,没有更多人知道,因为这块桌布马上就会被身穿黑色T恤衫,脸上描了一只红蜘蛛的服务生迅速换下。
有音乐在黑暗中响起,是一个菲律宾吉他手,他声音低哑,歌声无比深情,带一点回旋一点回音和忧伤。每当HotelCalifornia那段著名的前奏开始的时候,阿布就会动一动身子,将脸抬起来看着那位吉他手,眼睛发光,林就在光的深处。深不可见。接下来就是那段著名而煽情的SOLO,节奏被控制得很好,越来越强烈,越来越让人激动。最后,一切变成了空气一样缓缓流动在四合院的老房梁上,继而飘入灰色的石瓦缝隙间,然后伸向空虚,与屋外的星空,共同构成一个黑白色的梦境。
《树鬼》 黑暗来临黑暗来临(4)
与白天全然不一样。夜色就在她的头顶,高远而缥缈,闪烁着迷幻的圣光,有时夜就在她的身边,温柔如吻。有时,夜化成一盘袖珍棋局,屏息凝视,生怕稍不留神便碰乱了全局。有时,夜带着鬼魅的气味将她团团围住,让她心生变妖的欲望。
觉得自己在通向危险或者莫名其妙的未来。是危险的欲望,越黑暗那欲望越往心底堕落,然后散化开去,那无边无际。
压抑的,到处都是虫子爬动时一样的难受。想着那个亲她额头时嘴唇都会颤抖的林,泪便浸在了夜色里。是清醒的泪,还醒着,灵魂也是存在的,而不像在梦里,如果不慎跌落万丈深渊,灵魂来不及反应,就散去了。
仍旧夜夜失眠。
到最后,被折磨得受不了,做不了任何事情,二十四小时都在为睡眠痛苦,感觉快垮掉了,便去买了安眠药来吃。
从此,睡眠就有了依赖。安眠药就像一棵树,睡眠靠在上面,便有了踏实的感觉。阿布想,其实自己缺少的就是踏实感。
想象中,希望林是一棵树。但事实上,林是一棵让阿布睡不着的树,那树长在云端,随云一起飘浮,让人无法捉摸。其实长在云上也行,阿布希望有一天,云上的树会化成一场雨,能够将阿布全身都淋透。
爱恋,忧郁,压抑。每天都在重复,无边无际的忧郁。后来,严重到要吃抗抑郁药。从吃了第一片开始,就放不下了,直到遇上一些别的事。
布衣巷尾,有个小院,终年都关着门。
只要白天家里有人,布衣巷各家院门几乎都是敞开着的,大家互相串门,借东西,随便走走看看,邻居家的摆设几乎都是熟悉的,进进出出自然随意。
对于那个巷尾终年都关着大门的小院,阿布是好奇的。因为好奇,阿布便会经常趴在小院子的门边上,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小院子里有一棵树,是南方最常见的枣树,几根老枝触到墙的外头。有一道高砖门槛,里头有一口小小的水井和一排正在腐烂的美人蕉。
院子用灰色的方砖铺地,砖与砖相间的缝隙里,长了几株细瘦的野草,有落寞颓败的样子。因为没多少人气,就连院子里的空气都显出些与外面不同的孤寂的气味来。唯还能够看到点生气的是水井旁的那一盆兰花,兰花养得很肥,碧绿里透着亮光,那亮光里闪动着活物的气息。
小院子里只住了一个老女人,一个和院子差不多老了的女人。阿布偶尔会看到那个老妇人坐在院子的水井旁做针线活,或者对着那盆兰花发呆,或者在冬日的阳光里打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