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第2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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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的蛇人在与我们浴血奋战,而后方的蛇人居然把退路都封死了。当初在东平城下,我率骑兵前去偷营,结果回来后却发现城门紧闭,不让我们入城时,绝望之余,刹那间整支军队都已丧失了斗志。现在这些蛇人一定也发现了这个结果吧,洞口一封,它们败退,就是死路一条了。知道被天法师背弃,恐怕也是这些坚守防线的蛇人突然间崩溃的原因之一。我也不好对杨易说那个天法师其实并不是蛇人,只是道:“杨兄,神龙炮马上就要运来。”
杨易脸上露出喜色,道:“好极了。我正担心甘隆会拖拖拉拉走到什么时候,他来了就好。对着那些石块轰上几炮,不倒也要轰出条缝。”
我道:“仁字营损失如何?”
杨易刚才还一脸喜气,此时脸一下拉长了,道:“禀都督,末将该死,此战开始以来,仁字营减员已达一半以上。”
杨易向来沉稳至极,喜怒从不形于色,但现在也有些冲动了。这一波攻击,对他的震动实在太大了,战果从来没有如此辉煌,而损失也从来没有如此之大。仁字营向来以减员少著称,杨易在军中挑选几十个伶俐的士兵学了些包扎急救之类,在营中成立一个急救营,随时救助受伤的同袍,效果极好。这一点我在诸军中推广,但实行得最好的还是仁字营。但即使这样,仁字营还是损失了一半的弟兄,他心里定然不好受。
我道:“杨兄不要自责了,战争就是如此。只有流过鲜血,才真正懂得和平的可贵。”
杨易苦笑道:“我宁可永远不懂,也不希望留那么多血。”
我被他说得噎住了。他说得没有错,只是现在说来似乎是在有意反驳我,以杨易平日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这样说的。我不再说这些,回头看了看道:“火军团呢?请他们再快一点。”
杨易道:“甘将军应该马上就要来了。”
我本来是扯开话题,没想到杨易反来安慰我了。我暗自苦笑,道:“杨将军,你听过洞里面有什么异响么?”
杨易脸上有些诧异,行了个礼道:“都督,末将确实听过里面传来隐隐锤凿之声,想必它们是在凿下石块来堵住洞口。”
这一点我倒没有想到。看来,若再不快些打破这道门,只怕会越来越难了。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话,那我下半生也不必睡个安稳觉了。我心里一阵焦躁,道:“去看看那洞口吧。”
那个洞口并不算甚大,约莫是个径可丈许的圆洞,只是现在堆了很多石块,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想凿开这洞口,没有一两天是办不到的。
小王子咂舌道:“蛇人力气好大!这片刻就把洞口堵这么死。”
我见洞口的士兵居然并不在挖那些碎石,反倒往地下挖去。我一怔,脑中一亮,叫道:“杨兄,好计!”
杨易定然发现强行挖出石块已近乎不可能,但这洞底却仍有泥土,他将洞口的底部挖空,只留一层厚土,再用炸雷将土层炸开,那些堵住洞口的石块就会自行掉落地底的洞中。与直接挖石块相比,这样要容易得多。杨易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道:“这山体都是坚石,虽然洞口一块还
是泥土,但挖入三尺就碰到石骨。加入蛇人不停地从里面补上石块,甘将军晚一刻到,这条计失败的可能就大一分。”
我道:“军中炸雷都已用完了?”
杨易点点头道:“一点不剩。”诸军中原本都带有一些炸雷,但这一战从早打到晚,已经用得干干净净。因为知道这是最后一仗了,全都不再节约火器,但没想到蛇人最后却来了这么个最笨又最有效的计策,让我们居然毫无办法。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你问过邵将军么?”
邵风观的风军团用的是轰天雷。轰天雷因为要携带上天,不能过重,所以和平地雷相比,轰天雷的声响和浓烟要大得多,但爆炸威力却要小一些。只是不管如何,轰天雷也能爆炸,多放几个一样可以把泥层炸开。
杨易怔了怔,道:“末将该死,尚不曾请教邵将军……”
他话音未落,边上我的一个亲兵忽然过来道:“都督,邵将军到。”
邵风观说到就到,我又惊又喜,道:“快让他过来!”情急之下,连客套礼貌都没有了。好在邵风观与我相知甚深,他并不会介意的。
那亲兵答应一声,刚要回头,人群中忽然让开一条道,三匹马已疾驰而来,正是邵风观。我迎了上去,高声叫道:“邵将军!”
邵风观马骑得很快。到了我近前,他翻身下马,从马鞍后掏出两个圆球道:“楚兄,我这儿还剩两个轰天雷,我想你定然要用。”
我笑道:“邵兄,你真是雪中送炭啊。”接过那两个轰天雷,递给杨易,道:“先用这个吧。”
此时在洞口挖洞的士兵已将那洞挖得甚深,杨易上前将挖洞的士兵都叫了出来,让他们把那两个轰天雷放好。过了一阵,从洞中奔出两个士兵,杨易也带马向我们过来,叫道:“小心了!”杨易刚过来,只听得天崩地裂一声响,从那洞口的地穴里喷出一道两三尺许长的火舌,只是堵住洞口的石块却纹丝不动。我呆了呆,道:“失败了?”
杨易翻身下马,伏在地上听了听,叫道:“大家小心!备好刀枪!”
他话刚说完,却听得又是一声巨响。这声响虽然不如轰天雷炸开时那么响,却连地面都震了一下,一股灰尘猛地扬起,却是洞口那块地面塌陷了一大块,堵在洞口的石块一下子掉下去,又将那地穴填平。洞口露出来了。洞口往外喷着灰尘,却看得出内面已经堆了数尺高的石块。再缓得一时片刻,蛇人就能在里面又堵上一层。
诸军先是怔了怔,忽然齐齐爆出一声“万岁”,人潮已猛地向里冲去。虽然知道里面仍有蛇人,先冲进去的多半九死一生,但这些士兵似乎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的安危,争先恐后地冲进去。
我怕小王子又要冲进去,喝道:“仁、信、廉三营,不得妄动!”地军团加上补充的西府军,现在这三营总数仍然起码有两万人。如果两万人全冲进去,只怕要把那山洞都塞足了。但现在各营根本听不到我的命令,他们仍在嘶吼着往里冲。只是他们冲进去后,后面的人冲进去时也并不显得局促,显然这洞穴大得超乎我的想像。我见制止不了他们,扭头对杨易道:“杨将军,速速命人准备火把。”
蛇人的眼睛虽不能视远,但昼夜都能看到。山洞里一定十分阴暗,靠近门口时还好,但一往里走,定然要眼睛昏花,看不清楚。我已阻止不了诸军的进攻,那就尽量让他们少一些伤亡。
火把刚点起来,小王子道:“楚将军,我们也进去吧。”
洞中传出的杀声已轻了一些,但这显然并不是里面战事已近尾声,而是蛇人正往里逃窜,而地军团士兵正在追击。我取过一个没点着的火把扔了过去,道:“小殿下,拿着这个。”他杀得兴起,我怕他又要落单。在外面随时能注意到他,如果在洞里迷路,那就完蛋了。我给他一个火把,省得他老是动心想要厮杀。
小王子接过火把,却又道:“楚将军请。”
经过刚才这一场血战,小王子也终于开始成熟起来。
“后来呢?”
帝君已听得津津有味。岂但是他,连那些服侍的内侍也一个个支棱着耳朵听着。我还没再开口,小王子在一边抢道:“帝君大哥,我跟着楚将军杀了进去,一到里面才知道里面居然别有洞天,大得超乎我们想象,那个洞起码可以屯一万人。”
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战结束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但小王子一说起来仍是眉飞色舞。他说得兴起,干脆走到前面指手划脚地说着。若是旁人,左右早该喝斥他“藐视帝君”了。但帝君自己毫不在意,旁人也都知道帝君与小王子这对堂兄弟的交情。有小王子来交待,我也省了不少心。从进入那洞穴后小王子一直就与我形影不离,一切他全都知晓。我不由偷偷看了看一边的文侯,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在凯旋班师之际,我一路上都在担心回帝都后该如何面对文侯的责骂。这次出征的后半截,我与文侯的交待完全是背道而驰了,而他命令我掌握的蛇人繁衍地也被我毁于神龙炮的炮火之中,我想他一定已恨死我了。只是回到帝都,让我吃惊的是文侯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倒是张龙友意气风发,说了不少。
文侯被架空了。这是我回帝都得到的第一个情报。文侯被帝君以“披肝沥胆,为国操营”为名,加封为文信公,却明升暗降,收回了他的节制诸军之权,以及帝国军校副祭酒之位。文侯被人在背后摆布,恐怕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但这一次摆布他的是帝君,文侯也毫无办法。而为帝君出谋划策的,一定是现在意气风发的张龙友了。
看着文侯,我突然有种同情。才年余不见,文侯一下老了许多。不论文侯后来有多么跋扈,终究是这个人领导了帝都保卫战。与蛇人的战争,正是以这一战为转折点的。而现在帝君明显是在故意冷落他,酒宴上文侯虽然坐在他身边,到现在为止他却一句话都没与文侯说过。当我看到文侯那有些颓唐的眼神,心头像被针刺了一下。文侯不是那种一受打击就一蹶不振的人,他现在这样子,是心也死了吧?我和张龙友都是他一手提拔的,而我在外完全违背了他的计划,张龙友更是步步紧逼,迫得他不住退让。在文侯眼里,我与张龙友无疑就是背叛了他。他原本就已与我渐渐疏远,但一直视张龙友为股肱,当张龙友露出真正的面目时,他心中所受打击一定比张龙友背叛这件事更甚。小王子正指手划脚地说到我们步步为营,向洞中杀去,蛇人则节节后退。那山洞大得异乎寻常,等退了近一里的路,那些蛇人再也不退了,忽地立在道中拦住我们的去路。这里已完全没有阳光,火把的光也只是照亮了一小片地方,隐隐看到这里地方并不大,蛇人到了这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再也不退了,一个个手持兵刃等着我们。小王子说到这里,对蛇人的严阵以待多少有点添油加醋。我知道他用的是欲扬先抑,先把蛇人的势力大大夸张一番,因为接下来便是火军团大展神威了。而这块地方因为狭窄异常,易守难攻,我们若是强攻的话很难攻下,于是干脆也严阵以待,由火军团以神龙袍开道。第一炮轰过,那些拦路的蛇人被轰得支离破碎,哪知他们竟然仍然死守不退,以战死者为工事。“从未见过这等恶战。”小王子说到这里也咋舌叹了一句。虽然他见过的恶战原本就没几场,只是听他的语气,也让人感到当时这一场恶战的惊心动魄。
安乐王插嘴道:“后来呢?”
小王子正说得起兴,道:“后来……”张龙友忽道:“后来自是小殿下与楚将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陛下有此忠勇将领,诚我帝国之福,我为小殿下与楚将军敬一杯。”
刚抵达帝都,我和小王子就都收到帝君密旨,要我们不得公开蛇人最后的情景。小王子说得兴起,张龙友定是怕他说得口滑,把这些秘事都说出来了。我看着张龙友向我端起杯子,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当初郭安敏带来帝君密旨,要我不惜一切代价攻破蛇人大营后,务必要携带一对蛇人俘虏前来帝都。定是张龙友想要驯养蛇人,以其作战。接风宴过后,帝君下旨,说我与小王子劳苦功高,赐御书房安歇。向那些王公大臣告辞时,安乐王因为小王子安然无恙,且立下大功,高兴得眼睛都没缝了,重重拍了我两下肩。而向文侯告辞时,我想向他说两句什么,但文侯却十分淡漠,只是向我拱了拱手,说几句客套话,形同路人。虽然早就预料到有这一天,但我心里仍然很不好受。
那些王公大臣散后,我与小王子坐在书房里烤火饮茶等候。小王子一边在火炉上烤着小牛肉吃,一边兴致勃勃地问道:“楚将军,大哥会
封我们个什么?”
我笑了笑,道:“小殿下,你大概可以封帅了,而我恐怕可以加封副将军。”
副将军现在没有几个了,全是些儿孙满堂的宿将,上将军只有文侯一人。而帝君在太子时是元帅,他即位后一直没卸此职,所以副将军是实际上军中的最高军衔。我已当了好些年的偏将军,碍于资历,一直没能升上副将军。但这次一举解决了蛇人,无论如何也该成为副将军了。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外面传来一个人声:“妹夫,小弟,你们久等了,哈哈。”
正是帝君的声音。我和小王子一起跪下,道:“陛下在上,末将有礼。”
帝君穿着便装走了进来。一进门,他回身将门掩上,过来一手拉一个,道:“现在还生分什么,里面说,里面说。”
御书房里书倒有不少,只是很多都是簇新的,大概上架后从来没看过。
帝君坐了下来,满面春风地道:“妹夫,小弟,坐吧。现在不必拘束,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本是至亲,退了朝就不是君臣了,哈哈。”
我们坐下后,帝君便拉拉杂杂说些官中佚事。他的谈吐温文尔雅,声音清朗,听声音也听不出有什么异样。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小孩的声音:“阿爹,阿爹你在么?”这声音有些奶声奶气,帝君脸上露出喜色,叫道:“阿虎,爹在这儿。”门开了,一个细碎的脚步跑了进来。我的心猛地一震,心头犹如翻江倒海。帝君不算太好色,现在有一子一女。由于皇后无出,而这个太子是最受帝君宠爱的枫妃生的,一直传说即使将来皇后有嗣,仍然可能立这个太子为储。我当然不管皇储不皇储,想到的只是如果太子过来的话,那么她也会来吧。
一想到她,就想起在高鹫城时,在武侯宴上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太久了,久得已恍如隔世,她的黄衫与琵琶,那细碎崩玉般的声音,渐渐也如一个旧梦般模糊,但现在一刹那间又变得清晰起来。
我不由得站起身。刚站起来,一个宫女已追着一个小孩子跑了进来。一见帝君和我们都在里面,那宫女吓得面色煞白,跪倒在地,道:“陛下,奴婢万死。”
帝君已一把抱住了那孩子,手指摸着孩子圆滚滚的下巴,那孩子也咯咯笑着。见这宫女跪下,帝君笑道:“不用了,先出去候着吧,等一会再带太子出去。”
那宫女磕了个头,退了出去。小王子见这孩子好玩,凑上去道:“陛下大哥,太子叫阿虎么?真好玩。”
帝君笑道:“枫妃生他之前,说是梦见有人手格鼠虎,我才给他取了这名。”
“手格鼠虎”。这四个字像四把尖刀,我几乎要晕过去。在逃出高鹫城途中,不就是我与一头鼠虎恶斗,救下她么?她一直没有忘了我!
我心里已不知道什么滋味,只是盯着这小太子,想在他脸上看出她的样子来。只是这小太子更像帝君,并不太像她,而她的样子,在我记忆里也已模糊得多了。
帝君忽道:“妹夫,你过来听封。”
我呆了呆,跪了下来。帝君拉着太子的手,笑道:“阿虎,这位是楚休红将军,你要记得了,他是你姑父。叫一声,明天让姑父带你去骑马。”
太子看着我,有点怯生生地道:“姑父。”虽然有点不情愿,显然骑马的诱惑力还很大。
帝君哈哈笑道:“妹夫,别的官明天上朝时再封你,今天我先封你个太子少师,阿虎将来骑马打仗,就归你教了。”
小王子在一边道:“陛下大哥,那你封我什么?”
帝君笑道:“小弟,我就封你太子御前走马。以后你这小侄要骑马,就骑你头上了,哈哈。”
小王子怔了怔,怒道:“大哥,你也太欺负人了!”不等他说完,帝君又笑道:“笑话笑话,小弟,你也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