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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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去年我不曾认识她时,还是个前锋营里的百夫长,攻城略地,杀人如麻,刀枪上饱饮敌人的鲜血。也仅仅是一年,我似乎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还说什么“此身犹是去年人”么?
太子的笛声在高处转了两个弯,忽然又如飞流直下,重新转回宫调,变得婉转柔靡。花月春又唱到:
人世兴衰纷如缕,百年几见花如雨。
江流日夜变古今,昨日红尘今黄土。
云破月来江水平,轻波未掩落花声。
但愿人生长如此,春江万里月长明。
唱到“明”字时,她的声音如一条长线,渐渐轻微,但总是不绝,便如一条长线,无休无止地绕过去。乐班的乐声都渐渐停止,唯有太子的笛声也如长线一般追随着花月春的歌声,不曾断绝。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得文侯高声道:“歌声曼妙无双,笛曲神乎其技,其是相得益彰,两美并兼啊。”
歌唱完了么?此时我才发现周围鸦鹊无声,花月春正看着太子,她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光彩。她长得并不如何美貌,但此时却大有神采,倒似个美人了。而太子居然也微笑着看着她,脸上有种莫名的兴奋。文侯道:“花小姐,听说闵维丘出都后曾得一闻花小姐妙曲,有题壁一首说:‘自幸身由天眷顾,出都犹得阅清歌’,不知是否属实?”
花月春抿嘴一笑,道:“大爷真是取笑,闵先生不过是对月春的溢美之词而已。”
太子这时喃喃道:“难怪难怪,闵先生得闻此歌,确当不以出都远流为苦了。便是宫中,何曾听得此等妙曲?”
文侯忽然诡秘地一笑,道:“公子,花小姐闺中,今夜尚少个相和之伴,公子不知是否有幸入幕唱和一番?”
我心头猛地一阵泄气。这是文侯么?简直就是妓院里拉皮条的。我不曾去过妓院,但在军校时,和几个同学外出晚归路过那些妓院,便曾看见那些拉皮条的拉住路过的公子哥的马匹,嘴里酸溜溜地说些什么“公子,春宵不可无伴”之类。那个运筹帷幄,曾火烧苍月公战船,又定下为渊驱鱼之策,将共和军逼上绝路文侯,跟眼前这甄砺之难道真的是一个人?
太子看了看四周,道:“这个么……”
文侯拍了拍胸口,道:“放心,今天我给公子押阵,便在这儿与几位痛饮一宵,公子你就放心吧。”
太子微微一笑,道:“只不知花小姐是否首肯?”
文侯笑道:“公子,你不曾见花小姐那一张小脸已笑得花朵也似,得遇公子这等良人,那也是花小姐前世修来的福份。花小姐,我给你做得这个好媒,你几时要谢我?”
花月春“哟”了一声,跑了进去。文侯笑道:“公子,你还不进去。”
太子答应一声,便跑了进去。他本来一脸清雅从容,此时跑得急了,连鞋子也掉下一只。等他跑进去,文侯笑着对那班乐队道:“来人,拿赏钱。你们姑娘今天找到个如意郎君,你们自己回去吧,明天再来接便是。”
那班乐队答谢了,纷纷离去。在他们走时,我心头一阵阵地气恼。
我根本想不到,文侯竟然会猥琐至此。便是太子带来的太监,也不会这等样子。可我也不敢多嘴,只怕一说便说漏了嘴,说不定会触怒文侯。文侯对太子既软且媚,对我这样的人,只怕也和武侯差不太远。
正想着,忽然听得文侯又道:“诸公,现在已无乱耳之人,且说正事。”
这几句话说得平和端正,若非我听得是文侯的声音,定想不到会是刚才这文侯说出来的。我有点惊愕地抬起头。
第七章 雷霆震怒
我站在教官队列中,看着文侯在台上不紧不慢地说着,心里却只是想着刚才文侯的一席话。
文侯现在说的,无非是年年对新学生的训话。军校名义上的正祭酒是太子,但实际负责的全是身任副祭酒的文侯,我记得我在刚入军校时,那时祭酒还由帝君亲自担任,在我入学时,帝君也哼哼哈哈地说了没几句。后来帝君大概觉得每年都要有两次来军校训话实在太累,才把这副担子扔给了太子和文侯的吧。
文侯口才相当好,侃侃而谈,声音响亮,军校里教官和学生共有一千余人,人人都听得清楚。只是他的话实在也没什么惊人之处,而昨夜太子去和花月春共度春宵后,文侯说的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过和我们讨论了一下东平城战守之策。文侯昨夜说得并不是太多,大多时候只听着部将们的发话,偶尔才说上一两句,似乎他宁可让人觉得他只不过是个弄臣一类的角色。但是文侯纵然掩藏得甚好,在太子起身时,他突然说出的那一句话还是让我窥见了他的真实面目。
文侯,绝不是个弄臣。
一片掌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原来文侯已讲完了。每年军校放完春假和暑假后开学,都要由太子和文侯来训话的。虽然是老生常谈,文侯所说的也无非是“军人当以‘忠义勇决’为本”之类的话,帝君也会说,更不用说文侯了,但文侯说来倒总有些新鲜之感。
会议散了。会场上所有的教官和学生都向文侯和太子跪下行了一礼,然后很有秩序地散去。军校五年,每个年级都有八个班,每班一律是五十人,一共也就是两千人。这些学生绝大多数都是世家子弟,也许是因为世家子弟越来越不愿从军,因此在我入学前几年才开始招收平民子弟,当时每年只招一个班,现在已经有两个班了,其中一个平民班正是由我教导枪马。
难道,文侯真的是要我终老于教官之位么?
※ ※ ※
每天,在轮到我上枪马课时,我便带着全班五十个学生在操场上练枪。这班学生都是平民出身,要负担学费也不容易,学得相当刻苦,尽管考进来时有不少人连马都不会骑,但五天过后,全班的人都会骑马了,让我很是吃惊。我当初入军校,算是成绩较好的,也还不及他们学得如此之快。
这一天,我授完课回到自己住处,已是一身臭汗。在井台前洗了个澡,我搬了个藤椅躺在晒台上,看看书。
这房子是文侯给我们这批单身的教官准备的,并不太大,不过只有一个人住,这间屋子也显得有点空空荡荡了。
我半躺着,翻着那本从高鹫城拿回来的书。书里的内容依然看不懂,但一拿着这本书,眼前又好象出现了在城中那些烽火和刀光。
不可一世的南征军,难道真的只逃出我们几个了么?
路恭行昨天已经和二太子出发增援东平城了。他走之前,我去路府见了他一回,听他说,南征军没有多少人逃出,但肯定还有一些,只是可能走的道不对,北归的道路已被蛇人遮断,直到现在他们还未能回帝都。不过就算都逃回来,人数也不会超过两千了。
十万人,逃脱的,已不超过两千。路恭行在说起时也不胜唏嘘。这是帝国军征战史上从未有过的大败仗,以前虽也有失败的,但从来不至于会全军覆没,这次阵亡之众,也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多的一次。
不仁者,天诛之。
眼睛看着书页,我的眼角却已有泪水滑落。
这时,忽然听得有人道:“楚将军在么?”
那是吴万龄的声音。我皱了皱眉,抹去眼角的泪水,道:“吴将军,我在上面。”
到军校后,吴万龄教导他们队列,就在我所教的枪马课上一节,但这几天我还没有和吴万龄说过一句话,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忘了他向陶守拙泄密的事。不过他来看我,面子上的礼貌总得有。
吴万龄走了上来。他现在虽与我同是教官,但官职比我小得多,见了我,先行了一礼,道:“楚将军,末将有礼。”
我道:“你坐吧。”
吴万龄坐了下来,脸上也有点局促不安,我也没有再说什么,只顾半躺着,不和他说话。半晌,忽听得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楚将军,我知道你还在怪我。”
我把书拿下来,道:“吴将军,现在我们是同僚,请你不要说这等话,我可担不起。”
他站起来,道:“统领。”
他突然又叫我为“统领”,我不禁心也猛地一跳,放下了书。他直挺挺地跪了下来,脸上已是满面羞惭。我扶起他道:“吴将军,你别这样。”
他擦了把泪,道:“统领,我自以为心思缜密,当时又一心想着要留在西府军,以至于大错铸成,统领,吴万龄实是罪该万死。”
他说话一向沉着从容,但此时也说得断断续续,我听了半天才算明白。
在西府军我去拜见周诺时,陶守拙来见过吴万龄,这件事吴万龄当时便告诉过我。当时陶守拙告诉他,周诺有意留我在西府军,让我任第三指挥使,吴万龄他们也编入三路军。吴万龄当时已想到过,一旦回到帝都,她们的事可能会节外生枝,也有意留在西府军,因此把我们的事全盘托出。后来的事,却是在他意料之外了。
陶守拙早在听说我们到府敦城就打定了主意不让我留在那儿吧。即使吴万龄不说,他一定还会有什么别的主意的。我走到晒台边,看着西边的山岭。太阳已落到山头,华表山上的郊天塔正好将夕阳分成了两半,边上一些云也映得血一般红。春暮,黄昏时还有些寒意,风吹来时,我身上也不由得有些发抖。只是,这寒意已如冰水一般浸到了心底。
我一向只是在军中,很少碰到过这等勾心斗角的事,在高鹫城时,苍月公的舍身之计已让我惊愕得目瞪口呆,不用说高铁冲这等躲藏得极好的内奸了。而直到此时才发现,论枪马,我未必会输于任何大将,但如果论谋略,我实在还不算什么。
上将斗智,下将斗力。我默默地背着《行军七要》里这两句话。《行军七要》是军校的必读书,以前也以为里面不少都是些空洞的套话,现在想想,却另是一番滋味。
我扭过头,长长叹了口气道,向吴万龄伸出手道:“吴将军,我们曾一同出生入死,应该算生死之交吧?”
吴万龄有些茫然地看着我,我道:“吴将军,你曾经帮助我渡过许多难关,希望我们能开诚布公,不要再自相猜忌了。”
吴万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统领,你原谅我了?”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他精神一振,伸手握住了我的手道:“统领,你的知遇之恩,吴万龄时时铭记在心,你放心吧!”
我抓着他的手摇了摇,只是,心底隐隐地总是一丝痛楚。
怪吴万龄是没什么用,可是,她从此和我已行同陌路,只怕我再不能见到她了。
放开吴万龄的手,我又转过身看了看西边的华表山,隐约中,好象眼前又飘过了她的身影,淡黄的轻衫,如白玉般的手指,我强忍着才不让泪水落下来。
吴万龄大概得到我的原谅,很有些兴奋,道:“统领,你觉得文侯这人怎样?他懂兵法么?”
我道:“怎么了?突然想起说这个了。文侯怎么会不懂兵法?他虽是士人出身,但一向也带兵,当初苍月公攻到大江南边,若不是文侯火烧战船,只怕叛军早攻破帝都了,我们今天哪儿还能这般安稳地在这里。”
吴万龄道:“我听说,太子和二太子向来不睦,两人为了储君之位,以前斗得不亦乐乎,太子若不是有文侯坐镇,只怕早被二太子掘下来了。”
我道:“咦,这些宫闱秘史你倒知道得清楚,哪儿听来的?”
“这也不用如何费力,帝都几乎人人都知道啊,你晚上去茶馆坐坐,一听便知道了。”
茶馆?我皱了皱眉。帝都的茶馆流行时间不长,也不过这几年,在军校时有些同学就常去泡茶馆,据说其乐无穷,不过我从来没去过。我道:“茶馆里说这些么?”
“是啊,什么都说,反正谁也不知道谁。统领,你没去过么?”
我想了想,道:“晚上你带我去看看吧。”
“好说。”他也有点兴奋了,又道:“统领,这回文侯让二太子做援军大将,不免失策。如今太子和二太子两人之间的实力只在伯仲之间,如果二太子凯旋归来奇。c0m书,那太子的风头便要被二太子压住,对他保住储君之位大是不力,如果我是文侯,定要力争带兵,真搞不懂他为什么这般轻易放弃。”
吴万龄的话让我也不由一凛。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些,只是觉得谁带兵都是一样。现在听得吴万龄这等分析,我才发现此事大是蹊跷。
东平城是之江省首府,十二名城之一,北临大江,和对岸的东阳城夹江对峙,正如一道锁扣锁住大江下游。东阳城虽然城池只有东平城的一半大,但也不算是小城了。正因为有东阳城做后援,东平城不必担心敌人由后攻来。而东平城不落,敌人绝不敢强渡大江去直取东阳城的。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东平、东阳两城结为一体后,可以说是无法攻取的,但如果两个城池分开后,刚两城都变得岌岌可危,因此有人说,虽然东平城名列十二名城,东阳城根本排不上号,但实际上两座城应该是一个整体。在苍月公叛乱时,东平城守将在苍月公大举陈兵南岸时也献城投降,但东阳城当时是由文侯手下的风将邵风观把守,在苍月公的水军发动第一次进攻被他用奇计击退,几乎全军覆没后,东平城就门户大开,无法再组织攻击了,以至于苍月公只得在南岸造船,准备大举进攻。这也使得文侯有了可乘之机,趁机烧尽苍月公的战船,大破共和军三十万,才能有武侯随后势如破竹的南征之役。可以说,苍月公败北的转折点,正是源于邵风观的东阳城之战。
邵风观,和劳国基是同一年的军校生。那一年军校生中,成绩最好的四个学生被称为“地、火、水、风”四将,因为劳国基是第一名,他的名字中恰好有个属“地”的“土”字。而邵风观那一年是第四名,在这四将中排名最末,水将邓沧澜和火将毕炜一直跟随文侯身边,邵风观则以文侯部将的身份出守东阳城。交战以来,曾经被寄以厚望的劳国基在前锋营中一直没什么起色,最后只是以性命换来了军功——只是这军功也没人记了。反倒是邵风观,东阳城一战后名声大噪,由帝君钦点,升为东平城守将,节制东阳城。
他虽然是文侯的部将,但是那天在百香楼里,文侯根本没提到过他,连与邵风观齐名的“水”、“火”二将也没提起过他,好象邵风观只是个外人。而路恭行北归时,正是邵风观送来的,本来该送到文侯处,可是路恭行却是二太子带着。
这些事吴万龄不知道,所以他搞不清了,而我以前对这事根本不曾想过,听吴万龄这般一说,那么无疑,邵风观定然已与文侯反目了。
如果由太子带兵,文侯必要随同一起去,而如此一来,便要和邵风观面对面。不知邵风观会如何想,两军不和之下,只怕太子反而要吃个大败仗,连东平城都要保不住。权衡之下,文侯才让二太子带援军吧。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文侯真是个顾全大局的人。我不禁喃喃道:“不错,不争为上策。”
吴万龄在一边被我这句话弄得莫明其妙,道:“统领,你觉得不争才是上策么?”
我道:“这事文侯定是成竹在胸,不会错的,我们不必多管。”我看了看天,夕阳已有一半没入山后了,道:“我们还是快点去茶馆看看吧。”
※ ※ ※
茶馆有不少,远多于酒楼,但战事一起,茶叶供应不足,日见凋敝。但自从李湍败亡,与天水省的交通恢复后,京中的茶馆便又纷纷重开,此时京中据说有两百家茶馆了。
我和吴万龄换了便装,去了一家较近的茶馆。这家茶馆因为靠近军校,有不少军校的教官也来喝茶聊天,听吴万龄说,着实能听到不少小道消息。
如果要成为一个名将,那一定要学会敏锐的判断。
刚这般一想,心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