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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大地飞鹰-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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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淡淡地接着道:“现在你根本不配让我出手。”
  小方看着他,心里忽然对他有了种从心底生出的尊敬。
  因为他尊敬自己。
  这种尊敬已经超越了生死,超越了一切。
  小方忽然说出件别人一定会认为很荒谬的要求,他说:“你给我,“一袋水、一袋酒、一袋肉、一袋饼、一套布衣、一张毛毡,三天后我再来。”
  这人居然立刻答应:“可以。”
  卫天鹏没有反应,就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这句话。
  水银却好像要跳了起来说:“你说什么?”
  他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她,全身上下都没有任何动作和表情,只是很平静地问:“我说的话你没有听清楚?”
  “我听清楚了。”水银不但立刻安静下来,而且垂下了头道:“我听得很清楚。”
  “你没有意见?”
  “我没有。”
  水、酒、肉、饼、衣服、毛毡,对一个被困在沙漠上的人来说,已不仅是一笔财富,它的意义已绝非任何言语文字所能形容。
  小方已带着这些东西离开他们的帐篷很久,情绪仍未平静,太长久的饥渴已经使他变得远比以前软弱,软弱的人情绪总是容易被激动。
  他没有向水银要回他的“赤犬”,因为他并不想走得太远,免得迷失方向,找不到这帐篷。
  他也不想让别人认为他要走远,因为他决心要回来。
  但是他绝不能留在那里等到体力复原。只要他看见那个人,他就会受到一种无法抗拒的威胁,永远都无法放松自己。
  他一定要在这三天内使自己的精气体力全都恢复到巅峰状态,才有希望跟那个人决一胜负,如果他无法放松自己就必败。
  在一个无情剑客的无情剑下,败就是死。
  冷风,黄沙,寒夜。
  他总算在一片风化了的岩石间找到个避风处,喝了几口水、几口酒,吃了一块麦饼、一片肉脯,用毛毡卷住了自己。
  他立刻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卜鹰。
  寒夜又已过去,卜鹰的白衣在晓色中看来就像是幽灵的长袍,已经过魔咒的法炼,永远都能保持雪白、干净、笔挺。
  小方并不惊,只对他笑笑:“想不到你又来了。”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想不到,这个人无论在什么时候出现,他部不会觉得意外。
  卜鹰忽然问了句很奇怪的话。
  “我看起来跟你第一次看见我时有什么不同?”他问。
  “没有。”
  “可是你却变得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
  卜鹰的声音中带着讥悄:“你看起来就像是个暴发户。”
  小方笑了,他身旁的羊皮袋,卜鹰的锐眼当然不会错过。
  在这块无情的大地上,如果有人肯给你这些东西,当然会要你先付出代价,现在他唯一能付出的就是他的良知和良心。
  卜鹰是不是已经在怀疑他?
  小方没有解释。
  在卜鹰这种人面前,任何事都不必解释。
  卜鹰忽然对他笑了笑/可是你这个暴发户好像并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有时不解释就是种最好的解释。
  “我只不过遇见了一个人而已。”小方说,“他暂时还不想让我被渴死。”
  “这个人是谁?”
  “是个准备在三天后再亲手杀死我的人。”
  “他准备用什么杀你?”
  “用他的剑。”
  卜鹰的目光扫过小方的剑。“你也有剑,被杀的很可能不是你,是他。”
  “有可能,却不太可能。”
  “你有把好剑,你的剑法很不差,出手也不慢,能胜过你的人并不多。”
  “你怎么知道我剑法如何?”小方问:“你几时见过我出手?”
  “我没有见过,我听过。”
  “你听过?”
  小方不懂,剑法的强弱怎能听得出。
  “昨天晚上,我听见你那一剑出手时的风声,就知道来刺杀你的那个人必将伤在你的剑下。”卜鹰淡淡他说,“能避开你那一剑的人也不多。”
  “所以你就走了。”
  “你既然暂时还不会死,我只有走。”卜鹰的声音冷如刀削,“自己等死和等别人死都同样不是令人愉快的事。”
  他的心是不是也和他声音同样冷酷?他走了,是不是因为他知道小方已脱离险境?
  小方先喝了口酒,含在嘴里,再喝一口水把酒送下去。
  他很想让卜鹰也这么样喝一口,这么样喝法不但风味极佳,而且对精神身体都很有益。
  他没有让卜鹰喝,就正如他不会向一个清廉的官吏施贿赂。
  一个人的慷慨施予,对另一个人来说,有时反而是侮辱。
  卜鹰无疑也看出了这一点,兀鹰般的冷眼中居然露出温暖之意。
  他忽然问:“你没有见过那个人?”
  小方摇头。
  “没有。”他沉思着道:“当今天下的剑法名家,我差不多全都知道,却始终想不出有他这么样一个人。”
  “你当然想不出。”卜鹰眼中露出深思的表情,一种已接近“禅”的深思。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接着说:“因为真正的剑客都是无名的。”
  这句话也同样已接近“禅”的意境,小方还年青,还不能完全领悟。
  所以他忍不住要问:“为什么?”
  卜鹰也要思索很久才能解释:“因为真正的剑客,所求的只是剑法中的精义,所想到达的只是剑境中至高至深、从来没有人能达到的境界。他的心已痴于剑,他的人已与他的剑联为一体,他所找的对手,一定是能帮助他达到这种境界的人。”
  他自觉他的解释还不能令人满意,所以又补充:“这种人不仅不会到江湖中去求名,甚至会将自己的名字都浑然忘记。”
  小方替他补充:“最主要的是,他们根本不希望别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因为一个人如果大有名,就不能专心做他自己喜欢做的事了。”
  卜鹰忽然长长叹息:“你实在是个聪明人,绝顶聪明,只可惜
  小方替他说了下去:“只可惜聪明人通常都短命。”
  卜鹰的声音又变得冷如刀削:“所以三天后我一定会去替你收尸。”
  这一天已经是九月十八。
  九月二十日,晴。
  这两天白昼依然酷热,夜晚依然寒冷,小方的体力虽然已渐恢复,情绪却反而变得更紧张、更急躁。
  这并不是因为他对这次生死决战的忧郁和恐惧,而是因为他太寂寞。
  他实在很想找个人聊聊,卜鹰却已走了,千里之内不见人迹。
  紧张、酷热、供应无缺的肉与酒,使得他的情欲忽然变得极亢奋。
  他已有很久很久未曾接近女人。
  他时常忍不住会想到那只手,那只纤秀柔美、将他全身每一寸地方都抚摸擦洗过的手。
  他觉得自己仿佛已将爆裂。
  所以九月十九的深夜,他就以星辰辨别方向,开始往那帐篷所在地走回去一
  现在已是九月二十的凌晨,他已看到了那帐篷。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绝对不适于跟那样的对手交锋。
  可是,他绝不肯逃避,也不会退缩。
  有很多人都相信命运,都认为命运可以决定一个人的一生。
  却不知道决定一个人一生命运的,往往就是他自己的性格。
  小方就是这么样一个人,所以才会走上这条路。
  他大步走向那帐篷。
  巨大而坚固的牛皮帐篷,支立在一道风石断崖下。
  小方三天前离开这里的时候,帐篷外不但有人,还有驼马,现在却己全都看不见了。
  那些人到哪里去了?
  那些为人们背负食物和水,维持人的生命,却终日要忍受人们无情鞭策的驼马到哪里去了?
  这帐篷里是不是已经只剩下那无情又无名的剑客一个人在等着他?
  等着要他的命!
  烈日已升起。
  小方任凭汗珠流下,流到嘴角。又咸又苦的汗珠,用舌头舔起来,就像是血。
  他很快就会尝到真正血的滋味了。
  他自己的血。
  他抛下了他的毛毡、皮袋、那些很可能会影响他动作速度的东西,紧握住他的剑,走入了帐篷,准备面对他这一生中最可怕的对手。
  想不到这帐篷里竟连一个人都没有。
  剑客无名,拔剑无情,一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地,这一剑不但是他剑法中的精华,也是他的秘密,他出手时当然不愿有别人在旁边看着。
  能看到他这一剑的人就必将死在他的剑下。
  所以小方曾经想到卫天鹏和水银都已被迫离开这里。
  但是他从未想到那无名的剑客也会走,更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走。
  他们是同一类的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会临阵脱逃的。
  这里是不是发生过什么惊人的变化?发生过什么让他非走不可的事?
  小方看不出。
  帐篷里所有的一切,都跟他三天前离开时完全一样,金盆仍在木几上,那块豹皮也仍在……
  小方全身的肌肉忽然抽紧,忽然一个箭步窜到软榻前。
  他看见豹皮在动。
  他一只手握剑,另一只手慢慢地伸出,很慢很慢,然后忽然用最快的速度将豹皮掀起。
  豹皮下果然有个人。
  这个人不是水银,不是卫天鹏,更不是那无名的剑客。
  这个人是个女人,一个完全赤裸的女人。
  小方一眼就可以确定他以前从未见过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和他以前所见过的任何女人都不同。
  有什么不同?
  小方虽然说不出,却已感觉到,一种极深入、极强的感觉,几乎已深入到他的小腹。
  他是个浪子。
  他见过无数女人,也见过无数女人在他面前将自己赤裸。
  她们的胭体都远比这个女人更结实、更诱惑。
  她看来不但苍白而瘦弱,而且发育得并不好,但是她给人的感觉,却可以深入到人类最原始的情欲。
  因为她是完全无助的,完全没有抵抗力,甚至连抵抗的意识都没有。
  因为她太软弱,无论别人要怎么对付她,她都只有承受。
  ——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对她做任何事。
  一个女人如果给了男人这种感觉,无论对她自己,抑或对别人都是件很不幸的事。
  因为这种感觉本身就是种引人犯罪的诱惑。
  小方冲了出去,冲出了帐篷,帐篷外烈日如火。
  他站在烈日下,心里也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他已将情感克制得太久。
  他不想犯罪。
  汗珠又开始往下流,克制情欲有时比克制任何一种冲动都困难得多。
  他没有走远,因为有些事一定要弄清楚。
  ——这个女人是怎么来的?卫天鹏他们到哪里去了?
  他再次走人帐篷时,她已经坐起来了,用豹皮裹住了自己,用一,双充满惊惧的眼睛看着他。
  小方尽量避免去看她。
  他不能忘记刚才那种感觉,也不能忘记她在豹皮下还是赤裸的。
  可是有些话他一定要问,首先他一定要弄清楚她究竟是什么人。
  他问一句,她就回答一句。
  她从不反抗,因为她既没有反抗的力量,也没有反抗的意志。
  “你是谁?”
  “我叫波娃。”
  她的声音柔怯,说的虽然是中原常用的语言,却带着种很奇怪的腔调。
  她看来虽然是汉人,却无疑是在大漠中生长的,她的名字也是藏语。
  “你是卫天鹏的人?”
  “我不是。”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我来等一个人。”
  “等谁?”
  “他姓方,是个男人,是个很好的男人。”
  小方并不大惊异,所以立刻接着问:“你认得他?”
  “不认得。”
  “是谁叫你来等他的?”
  “是我的主人。”
  “你的主人是谁?”
  “他也是个男人。”提到她的主人,她眼睛里立刻露出种几乎已接近几人对神一样的崇拜和尊敬:“可是他比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威武强壮,只要他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只要他愿意,他就会飞上青天,飞上圣母峰,就像是一只鹰。”
  “一只鹰?”小方终于明白:“他的名字是不是叫卜鹰?”
  她来这里,是卜鹰叫她来的。
  卫天鹏他们不在这里,当然也是被卜鹰逼走的。
  他替小方逼走了卫天鹏和水银,替小方击败了那可怕的的无名剑客。
  只要他愿意,什么事都能做得到。
  小方忽然觉得很愤怒。
  他本来应该感激才对,但是他的愤怒却远比感激更强烈。
  那个杀人的剑客是他的对手,他们间的生死决战跟别人全无关系,就算他战败、战死,也是他的事。
  他几乎忍不住要冲出去,去找卜鹰,去告诉这个自命不凡的人,有些事暴一定要自己做的——自己的战斗要自己去打,自己的尊严要自己来维护,自己的命也一样。
  他还有汗可流,还有血可流,那个自大的人凭什么要来管他的闲事!
  她一直在看着他,眼中已不再有畏惧,忽然轻轻他说:“我知道你一定就是我在等的人。”
  “你知道?”
  “我看得出你是个好人。”她垂下头:“因为你没有欺负我。”
  人类平等,每个人都有“不受欺侮”的权利,可是对她来说,能够不受欺侮,已经是很难得的幸运。
  她曾经忍受过多少人的欺压凌侮?在她说的这句话中,隐藏着多少辛酸不幸?
  小方的愤怒忽消失,变为怜悯同情。
  她又抬起头,直视着他:“我也看得出你需要什么,你要的,我都给你。”
  小方的心跳加快时,她又站起来,赤裸裸地站起来。
  他想逃避时,她已在他的怀里。
  她笑得真是愉快极了,远比一个钓鱼的人将亲手钓来的鱼放下油锅更愉快。
  鱼是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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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网里的鱼

  小方第一个感觉是“不相信”,他绝不相信波娃会出卖他。
  不幸这是事实,事实往往会比噩梦更可怕、更残酷。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波娃在那帐篷里等他,并不是卜鹰叫她去的。
  她的主人并不是卜鹰,是水银。
  “现在你一定已经明白这是个圈套,这位雪姑娘对你说的根本没有一句是真话,她的声音虽然甜如蜜,笑里却藏有刀,杀人不见血的刀!”
  波娃就在她身旁,不管她说什么,波娃都一直静静地听着。
  她忽然一把揪住波娃的头发,把她苍白的脸,按在小方面前。
  “你睁开眼睛看着她,我敢打赌,直到现在你一定还不相信她会是个这样的女人!”
  小方睁开了眼,她的头替他挡住了阳光,她的长发落在他脸上,她的眼睛里空空洞洞的,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想。
  她这个人仿佛只剩下一副躯壳,既没有思想情感,也没有灵魂。
  就在这一瞬间,小方已经原谅了她,不管她曾经对他做出过多少可怕的事,他都可以原谅她。
  水银道:“约你的人已走了,因为他已发现你根本不配让他出手。卫天鹏想要你替他找回黄金,我却只想要你的命。”
  她慢慢地接着道:“我敢打赌,这次绝对没有人来救你了。”
  小方忽然笑了笑:“你赌什么,赌你的命?”
  水银也对他看着:“只要你……”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她的笑容忽然冻结,因为她已发现地上多了条影子。
  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这条影子就在她身后,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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