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八岁 作者:皮皮-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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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他抽上一支烟。
黎明时分,他从梦中突然就醒来了。他坐起来,汗水浸透了背心,他用无数个耳光唤醒了睡在身边比他小二十岁的妻子。
〃你疯了,你干吗往死里打我?〃妻子的嘴一定在流血,她喊叫着。
〃因为我们家住的是平房!〃
〃后来呢?〃他又为我泡上一杯新茶。
〃后来?〃我是该好好想想后来的事。可我突然就不愿说下去了。
〃后来呢?〃
〃后来他们就跟我一样调离了那个城市。其实那个城市什么都好,就是平房太多。〃
他把磁带反过来,巴赫的赋格曲又响起来。他坐回到原来的位置,我转头去看窗外的天空,依旧阴沉着。
〃天哪,怎么会是这样?他居然打你。〃
〃谁打我?〃我愣了。
〃你在说谁啊?〃他反问我。
〃我不是在给价说别人的事吗?〃
〃别人的事?可这是你的过去!〃
〃啊对,我忘了,对不起。〃
〃你忘了,你怎么可以随便就忘了?我还以为这一切都会在你心灵上留下创伤呢。〃
〃他不是打过我了吗?那就没资格再在我心灵上留创伤了。〃
〃你太宽容了。他没资格打你,即使你做了那样的事。每个人都有爱的权利。〃
〃和不挨打的权利?〃
〃对。〃
〃他是一个很传统很封建的男人。〃
〃他就是孔老二本人也不该打你。〃
后来,我就有了一种被套住的感觉。即使不是休息日,他也抓空儿就跟我谈这件事,好像他站在我的立场上,谴责那个比我大二十岁打我的家伙就不用跟我商量,想什么时候说这件事他就什么时候说。
他帮我分析我〃当时〃的状态。他认为我嫁给一个比我老那么多的男人,不是为了钱(当然,玉梅唯一得不到的就是钱),而是为了寻找安全感。但真正的爱情又是刻骨铭心,无法割舍的。结论是我没有责任。他说,要是那个男人的行为举止和他所受的教育相称,也许会在天没亮的时候把一件厚厚的睡衣披在我肩上,然后牵着我的左手,走到屋外,先看星斗,然后指引我的目光去注视那幢平房。他应该说,〃亲爱的,你发现我们住的是平房吗?〃
如果这样,我也许会被感动得不知所措,然后跟家乡来的人断绝往来,全身心投入剩下的日子……
他就是这样没完没了地说,没完没了地分析,甚至也不再给我倒茶了。我看着他那张一开一合的乌鸦嘴,什么也理解不了了。
我觉得我必须得控制自己,才不至于冲上去扼住他的喉咙,我怎么看他都像那玩灵魂游戏的牧师,我把这个感觉告诉了他。他说:
〃我上哪儿能给你找个心理医生?〃
〃就是这样。如果不离婚,我就会疯。后来还算幸运,他疯了。〃
〃他怎么了?〃
〃他看见我的朋友就说我让我的前夫给毁了,是从心理上彻底摧毁的,我永远也无法开始新生活了。〃
〃也许他说得对呢。〃
〃去你的!我担心这些话有一天传到我前夫(不是王信义)那儿,他会找这么说话的人算账。〃
〃反正他们都不聪明。〃他说。
〃第三个聪明?〃
'俄还没跟你结婚哪。〃
〃你没别的选择。〃'
〃你为什么跟我说实话了?〃
〃调剂调剂呗,总说假话也怪没劲的。〃
一周后我们结婚了。结婚一周年那天,他喝醉了。他说,他不爱我,但愿意跟我结婚,他觉得跟我在一起好玩儿。
看着他红彤彤的醉脸,我说:
〃这样也行。〃说的时候还带点玉梅家乡的口音。但我得搞清玉梅的家乡在哪儿。
异 邦
我们是最后的浪漫主义者——选择了传统的神圣和美好的主题叶芝。
请现在开始回忆一下吧。请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想想。别漏下什么,尤其是小事。
好吧。
是从很多天以前的那个晚上开始的。我给他(我的男朋友,叫大道)写了个便条,放在他们家的写字台上。条子上我就写一行字:〃夜里我等你。〃然后呢,他没来。我当然睡觉了。不管我等待的是什么,我都得睡觉,因为我困,也因为我实在是还没到真正恋爱的年龄,我十七岁,谁能说十七岁就是恋爱的年龄呢?
那个妈妈是我的继母。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好不坏。那个我什么男人也没等来的漫漫长夜一过去,妈妈就叫我去。
她的房间我平时很少进。我去见她的时候觉得她房间很新鲜。有很多镜子,大的小的。我光看镜子了,后来才想起来我是被叫进来的,不为什么她是不会叫我的,这时候我记起了那张纸条。〃这个狗东西。〃我骂道,是在心里小声骂的,我以为他出卖了我。
他当然不会出卖我,他也许真喜欢我,爱我。不过,这种事除非他自己向自己承认,我怎么可能搞清楚呢。
那妈妈对我说:
〃爸不在家,你不想出去玩玩?不是快到假期了吗?〃
我说:〃去哪儿啊?〃
她的两片嘴唇鲜鲜的,轻轻那么一碰:
〃萨维城。〃
我隐隐约约听人说起过这个地方。我坐完火车坐汽车,折腾一个星期才到了那个地方。到了萨维城以后我才知道也可以坐飞机来,这儿是通航的。我看着飞机票的价格,再算算自己的钱,很显然,我没有坐飞机的钱。〃又是一个狗东西,骗我。〃
我现在还搞不准,我去那个萨维城干什么呢?莫非那个妈妈是真正想断送我的人?没有我就只有她一个人花爸的钱了。
〃那年我十七岁,到萨维城去看望舅舅……〃我到萨维城好几天了,没事干,就总练习着讲有关萨维城的故事。回到北京,我总得跟同学们讲点什么,我毕竟去过那么遥远的地方啊。——可是,我每天念叨的只有这么一句。没什么奇遇,甚至半夜都没有一声惨叫。那些神秘的传说都是人们闲得无聊的结果。但是夜里有歌声,很美很美的歌声。歌子里没词,夜里很静,没词的歌传得很远。我躺在床上,悄悄地说,〃唱歌的女人一定很漂亮很放浪。〃我的两只手放在胸上,吐出的话音在黑黑的房间里飘荡一会儿,就又回到了我这儿。那床好宽啊,应该住两个人,可惜的是只有我一个人,大道在北京。我所经历的奇迹都是慢慢发生的。那个发生过程慢得让人心烦。我真有些等不及了,我不能永远活着,但奇迹却能。
吃晚饭的时候,塔洛把那些钢盘子银碗摆好,又往里面盛些吃的,然后对我微笑,打手势请我吃起来。我没有吃,我知道她是萨维城里的小姑娘,皮肤黑黑的,眼睛很亮,有七条小辫子从头顶散落下来。她长得很好看,越看时间长越好看。
她听不懂我的话,我就站起来,把放在窗下的椅子都搬到桌旁,然后坐回我原来的位置,乱七八糟对塔洛打了一大堆手势。她一定是懂了我的意思,微笑着摇头。她的意思是我不能跟其他人一块吃晚饭。
我想把桌子推翻,发发脾气。我试着把手伸到桌下,使劲谁也推不动。那桌子是木头的,也没种在地上,可就是推不动。后来我就不想推桌子了,塔洛那么好看,她站在一旁陪我吃饭,我还要求什么呢?我吃得很多,〃舅舅家的人都死光了。〃我在心里骂。吃完饭,还在桌上坐了一会儿,好像我知道第二天的三餐要换个地方一样。
除了塔格,我还见过桑多。是他去汽车站迎接我的。他的摩托车开得飞快。我坐在摩托车的挎斗里,一开始害怕极了,后来发现萨维城的街道虽然很窄,但行人也很少,又没有那么多电线杆子,就不害怕了。不害怕就很开心,好像我变成了桑多的情人,他带我兜风。他拼命地开啊开,好像他开得越快,在我心中的形象越高大,我就爱他越深。其实不是。他把我送到家里三天了,我再也没见着他。
桑多是个漂亮的小伙子。我还记得他站在大门前等着开那会儿的神态。绷着脸,像剑客一样威严,脸上的线条像用刀砍过一样,硬硬的。他的皮肤像抹了桐油一样,亮亮的。我不停地想他笑时的模样,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后来他就走了。
吃完饭,我也没什么事好干。我告诉你我舅舅家的房子是什么样的吧。那房子你不会见过,很怪。对了,除了塔洛和桑多以外,我还见过我舅舅昂佩。他四五十岁的样子,坐在轮椅上。那房子的墙很厚,我看有一米厚。窗子像要躲开流弹似的缩进墙里。那房子在~条胡同的尽头。那胡同很窄,就能过一个人和一辆脚踏车。胡同的两旁是一扇扇闭紧的院门,尽头横堵着舅舅家的院门。那院墙从里面看它往外倾斜,从外面看它往里倾斜。你明白了吧,是立体梯形,下宽上窄。院门的上面是个房间的窗户,整个四方的大院子被一幢二层楼围了起来。一楼有些很脏的房间放些很被的东西。二楼每面有两个门,四个面有八个门。我进去过两个,一个是我吃饭的房间,另一个是我睡觉的屋子。还有一个我知道是舅舅房间的,有一次我看见他从那扇门后出来去我吃饭的那个屋子可能也去吃饭。
第二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也许是节日,但是我搞不清楚。我以为这个日子特别,是塔洛在我还设起床的时候就进到了我的屋子。我没闩门,我想在舅舅家大门闩上了,就不用再闩自己的屋门了。都使我这么想,萨维城才不流行那句俗谚呢,〃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没那么句话,塔格进来以后,打手势告诉我去吃饭。平时都是我醒来到处找塔格,今天怎么了?
我起身,塔格并没有走出去。她走近我,很惊奇的模样看我。我看看自己身上的胸罩和三角裤,除了这些没别的。她一定是对这些东西感到新奇。我从来都是穿这些东西睡的,萨维城的姑娘不穿吗?
塔格把手伸到胸罩上面,她的手很粗,在胸罩上摩擎,发出噬噬的声音。我以为她喜欢那东西,就解下来,打手势告诉她,我可以把这东西送她。她笑笑,没接我递过去的胸罩,反倒是又伸出手,继续在刚才的位置上抚摸。我当时怎么就木了呢?我让她摸了几下,动都没动。后来,我走近她,伸手去摸她的胸,她一下子躲出好远,笑着冲我摇头。我生气了,光摸我的,太不公平了。我又往前,她就跑出了房门。我悻悻地拉起掉在地上的胸罩,把那东西重新托好。
我去吃饭的地方,发现舅舅已经在那儿了。他显然是在等我,我真有点不知所措了。他微笑着坐在轮椅里,我连忙在我的位置上坐好。早餐和往日不同,牛奶、面包、奶油。咖啡,等等。一顿地道的西式早点。我看看舅舅没看出什么名堂。
舅舅说:〃今天我们到卡子去过节,你去吗?〃
我看见塔格走了进来,听舅舅的话,就点头应允了,也没想卡子是怎么回事。塔洛和平时一样。我看她,她也不在乎,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我下定决心,等我再和她单独在一起时,我要趁她不备,狠狠地收拾她,让她疼得叫起来。
卡子并不像我想的那样,是个什么地方。萨维城到处都是卡子。什么是卡子呢?就是大片绿色,可以说卡子是绿卡,当然不是可以随便出国的绿卡,是绿色的草地。
你不用别人告诉你,车一开到那个情境中,你就知道那是卡子。那是一片突然就开始了的绿草地。草地随着山的阴影尽可能地向外延展,草矮矮的,树稀稀的。那是个你一见就想打滚,就想拼着劲喊几声,就想把啤酒从头到脚浇下来,就想抓住一个你喜欢的人用力扇他几个耳光,……就想…做好地方。
我一下车就站在那不停地就想就想。等我〃就想〃这劲儿过去,回头看车已经没有了。舅舅摇着轮椅朝我走来,跟在他后面的是塔洛和桑多。
舅舅是怎么下车的呢?我发现我也没看见他是怎么上车的。
人们把绳子挂在草地的小树上,扯起市,围起一个又一个白色的栏子。我叫它〃白色的羊栏〃。我不知道萨维城的百姓叫它什么。远远看,它很带劲。
幸运的是,我们也有一个塔在绿草地的羊栏。我的双脚一踏上通往羊栏的绿草地,感觉就起了变化,飘飘忽忽的。这是多么让人憧憬的生活乐园啊。萨维城的人真棒,日子过得简直跟上帝本人差不多。
〃流浪就永远流浪,别去企求家园……〃歌声从羊栏里飘出来,像牧羊的鞭儿一样驱赶着我们。主在上,我在下,羊儿在奔跑,这一切——噢,这一切并不那么简单,任何事情都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羊栏里除了我和上帝以外,除了昂佩、桑多和塔格以外,还有个人。
她叫拜丽,她在羊栏里等我们。
真奇怪,我看见她和看见别的萨维城人感觉不一样。我十七岁,她也许二十七岁,关键不在年龄。她也太漂亮了。漂亮得让女人都忘了嫉妒。像拜丽这样容貌想要什么都能得到,那我们还有什么了,什么都没了。我不说她怎么怎么漂亮,你就想吧,想她有多漂亮,她就多漂亮。
我们一走过羊栏,她就跟我们每个人打招呼。她很热情,轮到跟我见面时,她拉着我的双手笑吟吟地端详我。在她拉我手的那个时间里,别提我的心情多复杂了。她抚摸我双手的那种充满慈爱的动作让我确信,她的年龄跟我估计的差不多。忽然,她想起了什么,从铺在草地上的红地毯上抓起一个很精致的小布包,她居然从里面拿出一封信给我。那信看上去沉甸甸的。是大道由舅舅那儿转寄给我的。
然后,拜丽就去跟那个舅舅说话,塔洛在忙着把带来的东西拿出来摆好。桑多不在我的视线里。
我在原先站着的地方坐下了。我本该看信的,可是我没有。我看着拜丽推着那个舅舅悠哉地走出了羊栏。拜丽那轻盈的咖啡色长裙抑扬顿挫,在我的眼睛里面像诗一样。她上身的乳白色皮夹克亲切可人。我看不见昂佩舅舅,拜丽把他挡住了。拜丽又厚又长的头发技散在身后,看上去很愚蠢。聪明的女人不必长那么多那么厚的头发。
他们走得很慢,最终还是走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了。这时,桑多走到我的近前,他像从地里生出来的一样,腿竖在我的眼前好长。他也穿皮夹克,是黑色的,看上去不亲切,但却充满了诱惑。
他向外面走去。
〃桑多。〃
他听见我的喊声就在羊栏旁驻脚,回头看我。计构眼睛像舅舅家的窗户一样,深深地缩在里面,又像两个幽怨的小井。没人告诉我他为什么不高兴。也没人告诉我他是谁,是那个舅舅的什么人。
〃桑推,你去哪儿?我要是跟你一块去会怎么样?〃
〃我哪儿也不去。〃
他说完就要走,我又叫住他。
〃桑多,那个拜丽是谁?我都不知道你们谁是谁,为什么没人告诉我2〃
桑多懒洋洋地向我走来。他蹲在我面前,我看他的表情和电影里的无赖一样,我站起来。
〃那个拜丽很漂亮,是不是?〃桑多说。
〃对。〃我点点头。
〃她是我喜欢的人。〃
〃噢。〃我又点点头。
桑多也站起来,走到门旁,回头对我说:
〃你不是我喜欢的人。〃
我一下子跳起来,追到羊栏外,冲着桑多的黑皮夹克大og:
〃桑多,真不要股,像个大狗底。〃
桑多走了。我回到羊栏里,手中还捏着大道那封厚厚的信。我知道我想哭,就把大道的信放到眼睛下面。不一会儿,眼泪就流到信封上了。泪水把信封浸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