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八岁 作者:皮皮-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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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牛的妈妈终于走了,留下了短暂的寂静,因此歌声也没有了。
我决定不吃早饭,坐下来给他写信。我要告诉他在我眼中他是如何成为一个坏蛋的。又一转念,不写了。他知道他要干什么,干了什么以后会成为什么,他不在乎,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人家我的眼睛看到的是什么,太没必要了。我想明白的是我眼睛看到的什么只对我有用。这样我为什么还要媒蝶不休地写信呢?于是我被上衣服,这时我听见一声大吼:
〃你要死啊?〃一个女声,像是娟子的。
我一动不动想知道接下来还可能传过来的声音会是怎样一种情形。牛牛也把脑袋从枕头上抬起,盯着房门,竖着耳朵。
〃那你——〃声音跟刚才一样大。
我走近房门,接着倾听。这是个很小的招待所,每层只有六个房间,牛牛妈和我是仅有的女房客。每层楼只有一个女服务员。我为娟子担心。
〃别缺德。〃这一次我能肯定是娟子的声音,前面的两次叫喊也是娟子的。
我拉开房门,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各个房间的门都是紧闭着。别的客房的人也许都出去了。这时206房间的门欠一条缝隙。
〃你再这样,我喊人了。〃
我走过去,推开206房门,娟子拉着门站在门口,离娟子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我推门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把脸上的讪笑收回去,换上正人君子常见的微笑。
〃娟子,你没事吧?〃我问。
娟子马上没事儿似的说:
〃你还在啊,我还以为你们都出去了呢!〃她一边说一边拥我出去,在走廊上,她悄声对我说:
〃我真该谢谢你,这老不死的肠子花花,成年住这儿,愁人。不过,他胆小,他不敢把我怎么样,所以啊,我没事。〃
听娟子这么说,我不知道接下去我该说什么。想了一下我说:
〃这一天我都在,有事喊我,我会帮你。咱们都是女的,应该互相照应。〃
娟子扔给我一句:〃你真烦。〃
我回到房间,牛牛已经起床穿好衣服了。他坐在床上正在吃他妈妈留给他的东西。我坐回桌前,又想写信,我不信跟他我讲不通道理,我一五一十地摆,长长地写,写完了再干别的,不然我干不了别的。我不信这个世界没有道理可讲!
牛牛问我:〃是不是206房的那个老头儿?〃
我点点头。
〃没劲,总也没有动真格的时候。〃
〃动真格的时候怎么样?〃
牛牛嚼着嘴里的东西,大声说:〃动真格的就是真干。娟子一地板擦子把老吴头儿下巴打歪,老吴头儿一看不好,冲过去,一把把娟子头发扯下来这么一把。〃牛牛说完,把手中的烧饼叼在嘴上,然后用手比画了一下,意思是告诉我老吴头儿拽下的娟子的头发有他比画的那么多。
听牛牛这么说,我的心猛地一沉。我放下手中的钢笔,窗外一群灰鸽从老屋的屋脊上起飞,优雅地在天空上盘旋之后,飞远了。我问牛牛几岁了?
〃我十岁。属牛,姓牛,叫牛。〃他说。
在牛牛说话的时候,我想,这个十岁的男孩儿长大后会是怎么一种样子呢?接着我发现我在想象我不该想象的生活,而对生活充满想象只能让你到处碰壁。
我又拿起钢笔,又想写信,于是不再搭理牛牛,可钢笔没水了。
我下楼到接待室去打钢笔水,可接待室的钢笔水与我的颜色不一样。我只好上楼去涮钢笔囊子。
娟子还在洗衣服。她的半导体又打开了,但声音小了许多。播音员说,现在播送轻音乐《梦的故乡》。老吴头儿站在离娟子一米远的地方,正对娟子说着话。他一边说一边比画,我看着他的侧影,他像个很慈祥的人。
娟子说:〃老吴,那你们那地方总不见太阳怎么办?〃
老吴说:〃能怎么办?多吃辣椒呗。〃
娟子说:〃怪不得,你房间到处都是辣椒。〃
老吴说:〃你也是我房间的辣椒啊。〃
娟子说:〃你又让我喊人?〃
老吴连忙说:〃不敢。不敢。〃
我走到近前,喊了一声娟子。老吴看见我赶紧对娟子说:
〃你忙啊,我还得去打个电话,那笔五万元的款子还没有追回来呢。〃
我涮钢笔囊子,问娟子:
〃他是个做买卖的?〃
娟子〃嗯〃了一声,她说:
〃这人其实不坏,就是有点那个,男人全这样。〃
我顺着娟子的思路往下想:这是男人的世界,男人全这样,那女人还有什么希望?我关了水龙头,告诫自己不要乱想,不然未回就在眼前。
我回到房间时,牛牛已经不在了。我坐到桌前写信。写了一阵,觉着累了的时候,我站起来伸伸胳膊。这时我发现牛牛写给妈妈的纸条放在他的床上。
妈妈:
我一个人在屋里呆着没意义,我去请老家,不会调皮,请放心。
儿子
虽然还有错别字,但还是让我很惊奇。一个十岁的孩子已经有如此高的文字水平,时代进步得真快。
又有一群鸽子飞回我窗前的老屋屋脊。我分辨不出是不是先前飞走的那群。它们悠闲地捡着房顶瓦砾上可吃的东西,为人间增添几分清致。
我接下去写信,在信的结尾,我写道:
与你讲道理我觉得非常累,但我又不能不与你讲道理,因为我现在活着,并且还要继续活下去。一个人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将是徒劳的,但还是要努力去做,这也许是他的悲哀,无论是什么,他都必须去做,因为他没有办法,他不能说服自己,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写信给你的原因。
娟子还在走廊哼歌时,我写好了信封。我又把信读了一遍,然后装进信封。我穿好衣服准备去邮信。这时,牛牛妈回来了。
在走廊上我碰见兴高采烈的娟子。没等我打招呼,她就说,这回她可真的要下班了。我看见她手里提着一个沉沉的塑料桶,里面是鸡蛋,装得满满的。牛牛妈从娟子身边挤过去拐进了电话间。
两分钟后,我和娟子的寒暄暂告一段准备分手时,牛牛妈随着一声惊呼冲出电话间,结果我和娟子都没走成。
牛牛奶的两只手分别抓住了我和娟子的两只胳膊,她说话语天伦次:
〃坏了。坏了,你们说咋办?我可咋办?〃
我用力甩开牛牛妈的手,用两手按住她的肩膀,摇晃几下,努力使她安静下来,然后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说她的孩子丢了。
牛牛丢了?
也许是出于职业习惯,娟子脱口而出。
〃报告警察。〃
我马上阻止了娟子。我问牛牛妈是否见到了纸条。牛牛妈说就是见了纸条才往姨姥家打的电话,姨姥说他今天一趟也没去。
娟子再一次说:报告警察。
我提议先在附近找找,她们同意了。娟子到楼下接待室等处把能找人的人全找来了。一小时后,找人的人陆续都回来了,没有找到牛牛。
报告了警察。
警察来时,牛牛妈已经泣不成声了。警察第一个要询问的对象就是牛牛奶。警察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
〃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牛牛妈听见了警察的问话,想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哭了起来。我看出牛牛妈似乎有难言之隐,便对警察说,我可以提供一些情况。可警察并不马上理睬我,他们又对牛牛妈说:
〃你必须说说情况,不想找孩子了?〃
〃我就是找不到孩子才找你们警察的。可你们也不派人去找,光问我,要是问我就能把孩子问出来,还找你们警察干吗?!〃牛牛妈的怨气不知从何而来,警察一下火了。一个年轻警察说:
〃我还没见你这号的,嫌警察没用别找啊!〃
我慌忙劝慰警察,我说孩子丢了,家长急出毛病了,话说重了,请警察同志多担待了。我又把牛牛写条前后的事情简略叙述了一下。牛牛妈还是哭泣不止,一言不发。
这时,娟子挤到牛牛妈跟前,她要牛牛妈打电话把孩子的姨姥找来。可是娟子的建议没有得到牛牛妈的响应,她一边哭一边说:
〃找她干啥,她是个病人,啥用不顶。〃
娟子和年轻警察一样没耐性,听牛牛妈的话以后,便有些急。娟子说:
〃你这人真怪,这个不找,那个不找,那咋找孩子啊?〃
牛牛奶听娟子这么一说,又大哭起来,哭得非常伤心,非常无奈,真是各有各的难唱曲。
警察听娟子这么一说,便对牛牛妈说:
〃孩子的姨姥必须来,我们得了解情况,你去打电话。〃
牛牛妈见警察说得坚定,有些迟疑。这时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挤到了牛牛妈跟前。她衣着考究,保养得很好。她拉起牛牛妈的手,声音很大很急地冲着牛牛奶发问:
〃孩子真丢了?〃
牛牛妈泪眼迷蒙,见是老太太,便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心中似乎有倾吐不尽的委屈。
老太大操着纯正的普通话努力安抚牛牛妈,但没有效果,她哭得反而厉害了。老太太没有办法,只好放弃安抚的念头,转向警察:
〃警察同志,孩子从外地来,人生地不熟,请你们一定帮忙找到孩子。〃
'你是谁?〃警察问。
〃我是孩子的姨姥。〃
〃那你谈谈情况吧。〃
老太太见围观的人很多(我真奇怪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有些不情愿。警察明白了,马上把围观的人赶走了,然后关上门。
有几个人走了,大部分人还滞留在走廊里。房门虽然关上了,但声音却能清晰地传出来。先是警察公事公办的询问,声音很大:
〃具体说一下吧。〃
〃她是我妹妹的孩子,他们娘俩儿是来北京看我的。我一直有病挺厉害。我妹妹早就死了,他们娘俩在山东,日子过得也马马虎虎。〃
警察显然不愿老太太把话题扯得太远,打断她说:
〃来看你为啥不住你家?〃
〃这……〃老太太一时语塞,牛牛妈仍在哭泣。
〃住房紧!〃警察问。
〃是啊,这年头哪有住得松快的。〃老太太顺坡往下爬。
〃你几人住几间?〃
〃我…我两口人住…住三间。〃
警察似乎从老太太的掩饰中看到了什么,便直截了当地点了出来:
〃真奇怪,三间房,来了客人却住招待所,你应该把真实情况告诉我们,这样才能帮助我们尽快地找到孩子。〃
半天没动静,门外的人互相看看,也只好等着下文。
这时一声哭叫划破了沉静,老太太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
〃要是牛牛有个三长两短,都是我造成的,我对不起孩子啊…〃
警察对老太太的话所涉及的道义方面的问题不感兴趣,警察问:
〃到底怎么回事,请讲清楚。
老太太很夸张地哭号,娟子悄声对我说,老太太年轻时是挺有名的演员,专演悲角儿。
警察催促老太太:
〃说吧,别耽误时间了。〃
老太太止住了哭,有板有眼地叙述起来,丝毫不见刚才尚且浓郁的愧疚。
〃我这种病需要男孩儿的新鲜尿液做药,所以我把他们母子接来了。简单说就是这么回事。〃真不愧是演员,就是能把握情绪,控制态势。这种人已经很难将舞台和真实生活分开了。
没等听到警察的下文,一个声音从围观者的背后传来:
〃咋的了?让我送去。〃
牛牛回来了。
警察走了。
众人散了。
娟子见没有什么值得多留一会儿的事情发生,便也拎着她的鸡蛋,高兴地回家去了。
牛牛、牛牛妈。我、姨姥,四个人关起门呆在房间里,接下来发生的事与我有关。
孩子的妈妈、姨姥不约而同地吸取了刚才当众张扬家中隐事的教训,谁也没马上盘问孩子进而教训他。当房间只有我们四个人时,牛牛还没有受到一句盘问。牛牛因此有几分得意,甚至有些趾高气扬了。
牛牛妈问孩子姨姥是不是到她家去,老太太马上反对。老太太说,恰平和她男朋友都在,不方便。我想信平一定是老太太的女儿。
听老太太这么说,牛牛妈有些为难。她看看我,又看看老太太。这时我想告诉牛牛妈我可以出去溜达溜达。可还没等我张口,牛牛先跟我说话了。他说:
〃你昨晚上喝的那样酒,我也喝了,还喝了红酒。黄酒和绿酒。〃
另外两个女人看见牛牛先跟我说话了,便打消了赶我出去的念头,她们马上问牛牛:
'难带你去喝酒的?〃
牛牛一怔,他没想到他的两位亲人会口气如此严厉地责问他。看着她们铁青着的面孔,牛牛才有些清醒:是他自己高兴得太早了,哪有做了错事不受惩罚的呢?现在是牛牛不好受的时候了。但牛牛毕竟是牛牛,他看看我,可能是觉得他的亲人当着我的面这么对他说话太不对头了,他声音很大地反问:
〃你们跟我吼什么?〃口气很硬,但能听出来:牛牛有些胆虚,他是跟别人出去喝酒了,而不是去学雷锋。
〃说,你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
〃你到底干什么去了?说,不说,我就打死你。〃
〃不说,就是不说。〃
〃我让你不说!〃牛牛妈话音刚落,疯子一样地冲到牛牛跟前,抓起牛牛的衣襟,拼命摇晃,牛牛有些怕了,他可能从没见过他的妈妈这种样子。
〃我……我跟一个阿姨去吃饭了。〃牛牛坦白了,因为他是个孩子,还不知道这个世界是男人的,在厉害的女人面前,他放弃了作主宰的权利。
〃那个阿姨是谁?〃老太太问。
〃我不认识她!〃牛牛口气又硬起来。
'不认识就跟人去吃饭、喝酒,你还有理是不?〃牛牛妈又冲过来要按牛牛,被我拦住。
〃别这么问了,吓他也没用,还是让他慢慢说,说清楚是最重要的。〃
牛牛妈又哭了起来。老太太觉得我说得对,便和颜悦色地拉过牛牛,充满慈爱地对牛牛说话,牛牛在老太太的低语声中渐渐放松了。他开始讲事情的经过。
〃我是去你家玩的,可出门口有个小孩在胡同里玩机关枪,我就看一会儿,可他看我看他就不玩了。〃
〃那你干啥去了?〃
〃我啥也没干,就站着了。有一个阿姨过来让我给她拿东西,她要去厕所。〃
〃你拿了?〃
牛牛点点头。
〃拿的啥?〃
〃一本书。
〃啥书?〃
〃不知道,那上面没有中国字。〃
'市人儿吗?〃
'娜是人儿。〃
〃那上面的人儿是不是都没穿衣服?〃
牛牛又点点头。
牛牛奶一听再一次冲过来,揪住牛牛的头发使劲拽,她说:
〃你给她拿那种书干啥,你真是要作死啊。〃
牛牛被揪疼了,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
〃拿,就拿,咋的了?〃
我和老太太把牛牛妈拉开。
〃那书上的人都没穿衣服,你怎么还能看呢?〃老太太说。
'市啥不能看,都是机器人。〃牛牛自己用手揉头发,不哭了。
〃是机器人,那还行,接着说吧。〃
〃还说啥,后来她从厕所出来了,我就把书给她了。她问我喜欢看不,我说喜欢。后来她就说让我跟她一块去一个饭店吃饭,她还说路上我就可以把这本书看完,她说吃完饭她就把我送回来。我就去了。〃
〃你就去了,你说得多轻巧!〃牛牛奶咬牙切齿地说。
〃去了咋的,我还不是回来了吗?她根本不是那种坏人,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