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采芙蓉-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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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元信和正阳也来了，云翔和丹若你一句我一句地跟他们说明现在的状况，两个人听得眉头紧锁。
期间静岚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愣愣地盯着月魄看，然后从那张细致的美颜上找到她过去熟悉的影子。
“你怎么了？”月魄终于发现她的不对劲，困惑地问她。静岚又不是今天第一次见到自己，有必要看得那么出神吗？
静岚摇摇头，笑了。还好，还好，谁也没有骗她。
已经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她，再也经不起任何谎言的打击。虽然有些事情月魄刻意隐瞒了她，但是至少，他没有骗她。
原来，战争结束时“她”没有离开。
原来，被命运无情戏弄的并不仅仅是她和常羲。
原来，关于罗刹一族的那些恐怖传言都是他们刻意为之。
她突然明白了这一切，不过在眼下，这不是问题的重点。
她要面临的最大挑战，是常羲。
她转头一一审视周围这些年轻的面孔——虽然她自己也才二十二岁，但是一想到她跟他们祖辈的交情，她就再不能以平辈的心情来看他们。
这些人将会成为她的战友，而她曾经的战友和爱人常羲，这次却是她的敌人。
事已至此，她已经没有了回头的路。
决战前夕
常羲擅长精兵突入，从内部瓦解敌人的防线，所以她应该把最精锐的力量全都调到后方，在大本营跟常羲决一死战？
不。
常羲原本最好的搭档是静岚，他们一攻一守，默契浑然天成。但是现在他再没有了这样高超的术法作为后援，所以她应该设下埋伏围困他，用物理攻击牵制他，然后在外围用术法攻击击败他？
不。
因为常羲熟悉自己也熟悉她，所以她想得到的方法，常羲一定会有所防备。但是她却不熟悉黄泉下归来的常羲，他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她没有把握。
因为这不是战争，而是两个人之间的赌注，她不想牵连太多无辜的人到这里面，尽管这个赌注中包含着很多人的未来。
所以静岚决定用自己做饵，赌上常羲对自己的感情。
云翔激烈反对，但是静岚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的坚定和睿智让他骤然噤声。
“云翔，你不能只是个孩子了，你是大星官，要挑起夷城的安危。”她垂眸，一阵黯然。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她太过自私，自己的债却要别人帮忙背负，但是她别无选择，她不够坚强。
“明天起我给你特训。”她转头面对云翔，脸上已经换成了微笑。云翔的剑法不用说是极好的，不用她多费心。而他在术法上也是很有潜力，如果方法得宜，短时间内还可以有大幅提高。这样一来，他们就拥有一个可以跟常羲相抗衡的攻击主力了——至少在一定时间内，可以跟常羲相抗衡。
不过她最担心的不是云翔的能力，而是他的立场。这个渴望爱的少年还拿捏不住个人小爱与国家大爱之间的分寸，只怕会一时糊涂而铸下大错。
所以她握住云翔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道：“必要的时候，把我杀掉。”
众皆动容，丹若惊骇得用手捂住嘴，不明白静岚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元信和正阳也都凛然了脸色，只有月魄仍然淡淡地注视着地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样绝望的心情，曾经他也是有的。
云翔只觉得手上传来灼人的烫，烫得他喉咙生疼，每说出一个字都万分痛苦，但是他还是问了。
“什么是必要的时候？”
“当我不再跟你们站在一起的时候，当我站到错的那一边去的时候。”静岚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杀了我，不然我会恨你一辈子。”
云翔点头，但是心里却暗暗起誓，他不会让事情走到那一步。
静岚欣慰地笑了，继续布置各人的任务。
“至于隐曜，就交给月魄了。”隐曜只是刚刚开启黑暗的术法，功力哪能比得上九宸的高足月魄？所以让月魄对付隐曜，她是很放心的。
“那罗刹一族呢？”元信皱眉，想起那次静岚和月魄落难，就是因为罗刹一族站在隐曜的一边。
“我有把握，他们这次会站在咱们这边。”静岚胸有成竹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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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众人讨论完毕，已经是子时过后。时间太晚，大家就都暂且在太社的客房歇下，一切等明天再说。
可是静岚睡不着。
她起身披上外衣，来到月光下的庭院。深夜的月儿不受人的侵扰，显得分外皎洁和明亮。只是夜凉如水，衬得月光也寒浸浸的，让她忍不住敛眉叹息。
清冷的，优美的，月之魄。
他应该还没睡吧？她信步向后廊走去，想要跟月魄长谈一下。但是才刚一转过丁香花从，她就看见小狸坐在花丛边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月光落在小狸单薄的肩上，让她显得更加娇弱堪怜。
“小狸……”她走过去，手轻轻地搭在小狸肩上。她本是想安抚小狸，但是手伸出去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是如此冰冷，恐怕不能安抚任何人。
她想收回手，但是小狸已经握住了她的手。
“静岚姐姐，我怕。”小狸抬头，眼睛里满是晶莹的泪。
静岚温柔地将她拥进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别怕，别怕，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这样的时刻，她其实也是怕的。不是怕死，也不是怕失败，而是怕结果揭晓的那一刻，因为她早已知道，那注定是悲剧。
“为什么不能让大家都幸福呢？”小狸仍然啜泣着，泪水将静岚颈侧的衣料打得透湿。
“因为幸福是很奢侈的东西。”幸福之所以珍贵，就是因为它的稀有。她年少时，也曾经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幸福。但是时光无情地向她证明了，有时候一个人的幸福，必须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也正是因为如此，世间才会争斗不休。
静岚纵容自己和小狸一起沉溺在悲伤的情绪中，半晌之后才推开她，温柔地替她擦去泪水，然后认真地说道：“对不起。”
“静岚姐姐……”小狸想问她为什么说对不起，但是她问不出来。静岚的眼睛里写着了然，那些明亮而温柔的光芒让她没有办法再装傻。
“对不起，为之前所有的一切。”静岚再度认真地说道。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她的想法开始有了一些改变。原本看来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在也让她有了一些迷惑。
大家，都只是想要幸福而已。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小狸的心慢慢冷了下来。
“你搬来太社之后没多久，我就有点感觉，但是真正确定，是在刚才。”或许更早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觉悟。夷城是太昊一手创造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没有魑魅魍魉。而小狸能够成妖，决不是偶然的事件。
百年前她修补结界的时候，的确有很多五行之力散落在兰池，但是若是吸收五行之力就能成妖，那么兰池的树妖花妖不知道要有多少了。所以她很早就知道，小狸在说谎，起码在关于她出身的这件事上，她说了谎。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小狸居然是百年前夷城那场人类与妖之间的大战留下来的。那些在大战中被杀死的妖，被赶出夷城的妖，将他们的怨念留在夷城。那些怨恨化成茧，一天一天地长大着，直到小狸破茧而出。
“为什么还要继续收留我？”她们是敌人啊，她为什么还要对她好？难道那些温柔的话，善意的抚慰，全都是假的？
“因为我对不起你，因为你也只是想要幸福而已。”静岚轻叹口气。这不是谁的错，只是老天的一次疏忽。他创造了妖这个种族，却忘记分给他们属于自己的空间。
妖会攻击人类，只是为了争取一些生存空间；而人类反击，也只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谁都没有错。
“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该有多好。”小狸终于摘下傻乎乎的假面具，坦白地流露出自己的落寞。她也不想自己是妖啊，为什么让他们存在，却又不给他们生存下去的权利？
如果每个人都和静岚一样，妖和人是不是就能和平相处？如果每个人都和静岚一样，是不是百年前的那场大战就不会发生？
她们相对沉默了许久，曾经的欢乐场景慢慢融化在清冷的月光里，涓滴不留。
“小狸，你觉得大家都能幸福吗？”静岚突然问。
小狸愣了一下，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虽然她是怨念养大的孩子，但是身处人世的这四五年里，她并不曾被伤害。因为不曾痛过，所以放弃仇恨也就显得特别容易。幸福，只要很幸福很幸福，应该就可以抵过以前的恨了吧。
静岚笑了，嘴巴和下颌在月光下形成一个柔和的弧度，深深地映在小狸的记忆里。
“那就为了大家的幸福努力吧。”她伸出手，将小狸尽量推开，推到自己再也碰触不到的地方，然后对她说，“你走吧，希望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大家都很幸福。”
小狸又愣了，难道连她跟隐曜合作的事情，静岚姐姐也已经知道了？
“小狸，只要是你自己觉得对的事，就要坚持下去。”
可是，她现在已经不能确定自己之前坚持的事情是不是对的了。小狸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如果她们注定要成为对手，那就做让彼此都尊重的对手吧。
她转过身，挺直脊背，留下最后一句话：“那些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信你。”静岚微笑，知道小狸是指他们对抗常羲的计划。
小狸的背影僵了一僵，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样。
为什么一定要彼此伤害，为什么不能都幸福呢？
她倔强地甩掉不受控制流下的眼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太社。
静岚一直看着她离开，其实有些羡慕她可以走得坚决。
月儿慢慢向西边移去，映出丁香花从中的一袭银白，也引出几不可闻的一声轻笑。
静岚听见了。她也并不怎么吃惊，只是慢慢地走进花从，然后俯下身看着那张精致的面孔问道：“你笑什么？”
“你跟她一样，都是大傻瓜。”月魄的声音里含着讥诮，但是脸上却没有任何嘲讽。他躺在没有丁香花的丁香树下，表情是温暖的。
“谁，雪华吗？”她细细地看他，看他飞扬的眉，看他柔润的唇，同雪华一脉相承的美丽。
“你认识她。”月魄的语气是肯定的。
“曾经是很好的朋友。”静岚的声音里充满怀念，因为眼前这张相似的面孔而想到了那个美丽的罗刹公主。
当年他们向罗刹一族求援的时候，雪华带领着精兵强将来到他们面前。她很快就喜欢上这个英姿飒爽，一点公主架子也没有的罗刹公主。她和袅景、雪华一同住在太社里，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雪华喜欢上那时的星帝，她们都为她而感到哀伤。罗刹一族有着漫长的生命，雪华如果嫁给星帝，很快就必须面对爱人的死亡，自己一个人独活。而更为悲惨的是，星帝家族担负着祭祀、安抚太昊大神的使命，世世代代都拥有同一张面孔。如果雪华留下来，就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面对“爱人”的死亡，一生不得解脱。
那时雪华说她会放弃，但是很显然，她违背了自己的诺言。
“她什么时候回到夷城的？”当年战争结束的时候，雪华带着军队回了罗刹界，那么之后，她又是怎么回来的？
“你离开夷城十几年以后。”月魄淡淡地说道，“那时候父亲已经四十多岁，有好几个孩子，看起来像她的叔叔一样。但是她还是爱他，所以她留了下来。后来她有了我，我继承了罗刹一族的血脉，长得比别的孩子都慢很多，所以她给我施了术法，我在出生后的六十年里一直是个婴儿，直到十几年前术法被解开，我才迅速长大。”
“也是因为这个，所以你只能在九宸身边长大？”静岚不胜唏嘘，雪华为了避免别的罗刹族女孩子也走上她这条路，彻底封闭了同罗刹界的通道，甚至不惜撒下那样的弥天大谎，将罗刹一族塑造成恶魔一般的存在。只是她的这番苦心，却害苦了她唯一的骨血。
月魄扯了扯嘴角：“所以才说她傻啊。你知道吗，我曾经也以为那个谎言是真的。”
她连月魄都骗了？静岚愕然。
“我是恶魔的孩子，我怕自己也会变成恶魔。我不吃肉，因为人们都说罗刹是血腥残暴的种族，我怕血会刺激我残暴的‘本性’。我害怕你的到来，我怕你会识破我的恶魔血统。我不跟人亲近，因为我怕他们会发现我不会变老。直到那一天在云烟阁看到那些笔记，我才知道原来我的本性一点也不残暴，我的血统没什么可怕，而母亲和九宸，一直在欺骗我。”
听着月魄诉说他的年少，静岚的心隐隐地痛了。
“你恨她吗？”
“不，”月魄摇摇头，“她只是太傻。”宁可伤害自己的孩子，也不肯伤害别人。
“那么后来，你怎么会成为隐曜的弟弟？”这是她心中关于月魄的唯一一个疑惑。按说月魄的辈分比隐曜要高上许多，怎么会变成隐曜的弟弟？
“我慢慢长大以后，她认为我应该多跟家族亲近，以后才好辅佐隐曜，所以将我带回紫宸宫。但是她没想到，后来隐曜会爱上她。”想到在宫里的那段日子，月魄不由得黯然了神色。他本以为自己多了一个温柔的哥哥，却不想这个人成了他之后最大的死敌。
“隐曜知道她是罗刹，但是依然爱她。她不肯接受隐曜，隐曜就认为一切都是我的错。因为我的存在让她无法忘记那个人，才会拒绝他。”
“所以他就追杀你？”
月魄点点头。
静岚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爱不是伤害的借口，她只能说，隐曜的爱太狭隘了。
“雪华呢？”想到雪华至今没有出现，她其实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只是感情上仍然无法接受。
“死了，是自杀，在隐曜面前。她想用这种方法让隐曜死心，但是隐曜只是因此而更恨我。”
行了，不用再说了，那以后的事情，她已经可以想象。怪不得隐曜会跟常羲合作，他们都是为爱疯狂的人。
他们都不再说话，一起默默地怀念那个温柔坚强，傻傻的罗刹女子。
很久之后，静岚好像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对月魄笑道：“你该叫我阿姨。”
月魄讥诮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回道：“我看你还是早点睡去吧。”
静岚忍不住笑，这样毒舌，果然是月魄的风格。
更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太阳的轮廓在东方的天空上慢慢地露了出来。
“又是新的一天……”月魄叹道，“决战越来越近了。”
背叛
很久很久以后再想起那段日子的时候，静岚才突然发现，那是她一生里面最漫长的一夜。
恢复记忆，再见常羲，与小狸话别，同月魄一起缅怀雪华。一夜之间，她经历了太多太多的情感冲击，她甚至没有时间去好好体会每一次变故。
如果给她机会，让她再一次经历那些事件的话，她会跟常羲说，除了怨责之外，其实她也是很感动的；她会跟小狸说，妖和人、和罗刹一样，都是自然的存在，她愿意和小狸做好朋友，永远永远的好朋友；她会告诉月魄，虽然雪华害他吃了很多很多苦，但是他仍然是雪华唯一的宝贝，因为雪华作为罗刹公主信物的那个玉佩一直挂在他的胸前。而他所做的这一切努力，他放过隐曜的大方举动，雪华都会引以为傲。
但是那时候她没有说，后来她再也没有机会说。
不过这都是在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感悟到的。在思绪繁杂的当时，她只感到满心疲累。
那一夜之后的几天里，静岚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训练云翔，标准近乎严苛。
云翔咬牙承担了一切，他甚至喜欢这样的训练。因为只有在这样的时候，静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