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断枫桥-第3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不能没有你,欧阳,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无法生活!”
欧阳娇对他点头,竭力露出微笑,但她的心在流泪,在滴血,她的灵魂在一个
巨大的火炉里煎烤,她闻到了自己身上发出的烧焦味。
71
欧阳娇送司徒强上了火车,一个车上,一个车下,彼此伸手紧紧相拉。欧阳娇
不住地拿手绢揩泪水,司徒强则安慰她,他明天上午就回来,他们从此再也不分开。
火车启动,欧阳娇挥泪告别。看着司徒强挂着的笑脸,想到他还不知底细,这
一别,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不由一阵悲切,两眼一花,差点没有站稳。
“司徒,保重!”
她默念了一句,一转身,拼命地跑出车站。
她直扑最近的一部公用电话,拨通了市文化馆。
“蒋老师,是我。”说话时她还在发抖。
“欧阳娇!”摄影家的声音略显吃惊,“真是你吗?”
“下午我到你家里来。”她急忙说。
“有、有事?”摄影家变得迟疑。
“我让你拍。”
“什么?”
“我让你拍照!”
“欧阳娇,真的?!”迟疑不见了,变成了欢呼一般的声音。
“我下午来,最迟三点。”
“好,好。”
“准备好,我一来你就拍,抓紧时间。”
“好,好。”
放下电话,欧阳娇家也没回,直接上了瘦狗家。
瘦狗最初还不相信欧阳娇的话,才一天的时间,怎么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
转弯。但当他终于发现这是一个事实时,仰面大笑得差点摔倒在地板上。成功了,
他手中没有办不成功的事情,这将是他卖出去的姑娘中最高级别的一个,一笔大价
钱呀;
“我要马上走。”她大声说。
“行,三天之内。”瘦狗扬声答应。
“不,最迟明天一早,我必须离开枫山。”
“那……”
“你快把雷总经理找来。”
瘦狗没打电话,出去了约莫半小时,雷总经理跟他一起进来了。
“欧小姐,”雷总经理喜滋滋的,“我太高兴了。”
“你不会骗我?”欧阳娇看着他。
“我明媒正娶。”雷总经理把胸口拍得“绷绷”响。
“你要对我好。”
“你如果要看我的心,你可以拿把菜刀来剖开我的胸膛。”
“我们马上走。”她急切地要求。
“我也和你一样着急,”雷总经理说,“你看我总是在笑。晚上十二点有趟车,
我们走。”
“你和你老公怎么处理?”瘦狗想起关键问题。
“我会办。”一股酸水涌上鼻腔,欧阳娇极力忍住没让它爆发成嚎啕大哭。
瘦狗突然凑在她耳边小声说:
“麻烦的话,老子去把他报销了,正好报那一刀之仇。”
“你敢!”欧阳娇猛地如母狮一般咆哮起来,“告诉你,你要动他一根毫毛,
老子杀了你全家!”
“好好,不就不,我也是替你作想嘛。”瘦狗若无其事地耸耸肩,转向雷总经
理,“雷公,就看你怎么谢我这个媒人了。”
“亏不了你。”雷总经理“哈哈”一笑。转过来对欧阳娇殷勤地说,“欧阳小
姐,去我饭店的房间吧。”
欧阳娇哪能现在就和他去,忙说:
“我还有事,晚上十点,你在这里来接我。”
“也行,”雷总经理十分豁达,“欧阳小姐,十点整我准时等你。”
欧阳娇让瘦狗给她打了一针,她得在蒋摄影家面前保持一个蓬勃旺盛的精神风
貌。
她在街上饱饱地吃了一顿午饭,回家后好好地洗了澡,然后就静静地躺在床上,
她数着数字让自己入睡,尽力驱赶毒品带来的心中的亢奋。一点多钟,她醒来了,
感到精神振作,只是脸蛋比以前消瘦和苍白了些,想着这段时间她都过着什么样的
日子,鼻子又一阵发酸,但是她强迫自己把泪水咽了回去。
她把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髻,这是她新婚时的发型,然后匆匆地走出家门。
蒋摄影家以一种非常热情而又崇敬的态度迎接她,他让她坐下休息,递一听冰
镇饮料给在她手中,接着坐在她的对面,目不转睛地打量她。
“变了?”她问。
“瘦了点。”他点头说。
“丑了?”
“更美。”
“我今晚就要。”她说。
“要什么?”他以为是指模特儿报酬,马上补道,“现在就可以给你,五百,
六百、一千……干脆你自己说,随便多少都值。”
“我不要钱,给我一张照片,七点钟我来拿,行不行?”
“行,行。”摄影家连声答应,“加班加点也要把它洗出来。”
“那就开始。”
欧阳娇把饮料一饮而尽,然后起立脱衣服。
摄影家激动得眼眶都有点潮润了,为她对他的信任,为她对艺术的贡献,这可
是他梦寐以求的时刻啊。
一切都是准备好了的,隔光很好的窗帘拉上,屋内有空调,温度刚好使身体感
到舒适,墙壁挂一块很大的黑色金丝绒,顶着天花板倾泻下来,一直覆盖了大半边
地板,屋的四角和顶棚都有灯光。
摄影家让欧阳娇站好,灯光一亮,在黑色的背影下。欧阳娇简直白得耀眼,如
一尊有弹性的玉雕。
“太美了!太美了!”
蒋摄影家赞叹不己,赶紧调整好灯光,然后上去教她摆姿势。
他惊奇地发现她的双肘有许多报点,不解地问:
“这是怎么回事?”
“输液输的,”她说,“我病了一场。”
“太遗憾了。”他惋惜地摇头,不过马上又说,“没什么,一会儿你这样,右
手抬起来护着你的胸部,这儿,对……这样,那些斑点就看不出来了……等一下,
我给你戴副假发。”
这是一头又黑又浓长得几乎拖地的假发,他给她在头上戴好,把长发从左肩搭
过来,黑色的假发如瀑布经过肚腹流下来。
欧阳娇个子高大,虽比以前瘦了点,但仍不失为丰满健壮,肩头圆活,腰是黄
金分割,丰隆略宽的臀使其两侧的曲线显得格外迷人,两腿颀长而圆润,更是妙不
胜收。现在,她胳膊上的遗憾已被巧妙地掩饰,整个身体,光洁无瑕,光彩照人。
蒋摄影家让她面带微笑,略显羞涩。
他敢说,在当地,像这样体形完美的女模特儿,绝对难找。
“啊,好一幅《东方维纳斯的诞生》!”
摄影家兴奋地赞叹着,开始调整焦距。
欧阳娇却突然说:
“别忙。”
“怎么?”
摄影家抬起头,担心地问,他最害怕他的“东方维纳斯”突然改变了主意。
“不要这个。”
欧阳娇把假发摘了,走过去放在屋角的地板上,回到原处,垂手直立,说:
“就这么拍。我原本是什么样,就拍成什么样。”
“你愿意?”摄影家吃了一惊。
“把发髻给我拍出来。”她稍一侧头,松大的发髻露在了侧面。
绝了,好一个妩媚的少妇。
“你这么重视你的发髻?”摄影家不由地问。
“嗯。”她点点头,非常肯定。
“那就这样,”他走过去,指导她,“请抬起你的两条手臂,去梳挽你那美丽
的发髻,侧着脸儿看着我,仿佛你在对镜梳妆,露出甜蜜的向往表情,因为你的思
绪已经飞到了远方,你是一个即将出嫁的新娘……对呀,一幅《新嫁》!”
蒋摄影家为灵感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新题目感到无比兴奋,他几乎是跳着舞步地
走到相机前,重新调焦。
新嫁?欧阳娇的眼前立刻浮现出那个晚上的情景,她让司徒强闭住双眼,挽好
发髻后,转过身去让他重新睁开眼睛看,司徒强说:“好漂亮啊!”她则说:“从
今天起,我正式出嫁了!”
她再也忍不住了,眼睛一眨,两行泪水挂落两腮,刚一睁眼,相机“咔嚓”一
响。
摄影家立刻抬头,惊问:
“你……”
“没什么,”她歉意一笑,强迫自己稳住情绪,她一定要把自己最好看的样子
留给司徒强。
她对蒋摄影家郑重地点一下头,说:
“你继续拍吧。”
72
回家的路上,欧阳娇特意买了一本信笺纸,回家首先要做的,就是写离婚书,
写信。
她先写了离婚协议书:
司徒强和欧阳娇经协商后自愿要求离婚,请批准。
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随后给街道办事处主任夏姨写信:
夏姨:
我走了,再也不回枫山了。我配不上司徒强,请你一定给我们把离婚办了,离
婚书是我亲笔所写。我辜负了你的希望,我不值得原谅。
欧阳娇
然后,正式给司徒强写信。她心潮起伏,悲痛得眼泪长流不止,她要在这个最
后的时刻,给自己的亲人留下最后要说的话:
我的司徒: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远走他乡,我对不起你,我是个坏女人。但是我
真心爱过你。现在,我不值得你爱了,我很坏,你把我忘了吧。你在这份离婚书签
字,我们就离婚了。你一定要去办,我求你,你应该过真正幸福美好的家庭生活。
这房子是外婆留给我的私房,你收下吧,你住也行,租出去也行,卖掉也行,这是
我的真心,也是我的歉意。产权证给你,这封信就是证据。钻戒我不要,随你怎么
处理,我们没做上六十年夫妻,只做了六十天夫妻,就看成是老天的安排吧。司徒,
恨我吧,把我忘掉。祝你幸福。
坏女人欧阳
她一哭一写,一条干毛巾早被泪水浸湿。她停下笔,取下手指上的钻戒,放在
信笺上,多美丽灿烂的光芒啊,她的耳边又响起了司徒强呓语一般的陶醉之音:
“我们做六十年夫妻就够了。”
她浑身像散了架似的,没一点力气,就这么瘫了一般靠在椅背上,只有悲恸的
泪水,如溪水“汩汩”地流淌。
不管你是悲伤也好,快乐也罢,周期性的毒瘾,一到时间说来就来。她已有准
备,事先从瘦狗那里把注射器具和那诱人的毒药带了回来,她举起针管,恨不得一
针扎进自己的心窝。扎死自己。她很死它了,然而她的力量是那样的可怜,她战胜
不了这强魔鬼!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在注射完毕之后,把针管狠狠摔在地上,摔成
碎片。
她接着收拾东西,除了夏季的换洗衣服、洗漱用具和化妆用品,什么都不要了,
一只旅行袋就装完了她的全部行装。
收拾停当之后,她便静下来仔细思考还有什么遗留之事没有,她果然想起一件
事,她和司徒强那张一千五百块钱的存单已被她取完花光。现在她身上还有七百多
块钱,她只留了零头,整整七百块全部放在了信笺上。
暮色降临,欧阳娇要办最后一件事了。
她打“的”到东城,按响了蒋摄影家的门铃。门一开,只见摄影家虽显疲倦,
却兴奋得两眼发亮。
“快来欣赏,快来欣赏!”
摄影家一把将她拉进屋。
是几张黑白照片,放得很大,贴在墙上,显然摄影家刚才正在“欣赏”。照片
上的她,肌肤雪白,却又层次分明,细腻清晰,黑、白、灰三个层次掌握得恰到好
处,立体感强,连她也为自己如此的好看感到惊讶。
“你不知道你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啊!”
摄影家象小孩子一样雀跃,沉浸在自己的辉煌成功中。
其中有一张是流泪的,他也把它放得很大,那两滴泪珠好透明,好像正在往下
淌,伸手就能接住似的。她不由得走近了些,她想去给自己擦眼泪。
摄影家跟了上来,沉思地说:
“结果还是这张最好,最真实动人。新娘出嫁是要哭的,我居然抓住了这刚刚
流出来的眼泪,知道吗,摄影是瞬间的艺术,你捕捉到了那决定性的一瞬,你就获
得上帝赐予你的成功。”
她也觉得这张好,那是告别的泪,痛苦的泪,愧疚的泪。
她的泪真的流了下来。
“我就要这张。”她说。
“行,不过,你……”
“一个女人总要留点青春的纪念。”
“对,对。欧阳娇,我能发表吗?”
“随便。”
“太谢谢你了,”摄影家再次欢呼,“我真想对你下跪,这是拜倒,对美的拜
倒,对无私之勇的拜倒!”
他把这张二十英寸的长条形黑白照片装进一只特制的硬纸盒里,交给她时,突
然一拍脑门,想起一件事:
“对了,把这张也带走。”
蒋摄影家拿来一幅二十英寸的照片,是一张时装照,彩色的,也是欧阳娇的,
穿的就是那套曾在高档次舞会上大出风头的桔红色西服套裙。虽然欧阳娇偏爱花枝
招展,但她仍对这套服装的优雅有一种特别的喜欢。这是摄影家今年四月份给她拍
的,她有一张五英寸的。眼前的这张放大了,好看多了。
“怎么样?”蒋摄影家问。
“喜欢。”她淡淡一笑,轻声说。
摄影家根本没注意欧阳娇的表情,只顾把照片拿在手上,远距离欣赏,啧声赞
叹:
“这两幅作品,摆在一起,可说是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欧阳娇心想,也好,两张都留给司徒强吧。她默默地把这一张也装进了纸盒。
“我给你报酬。”摄影家说。
“不要。”她现在脑子一片空白。
“我总要报答你的。”
她什么也没说,拿上照片,道了再见,出门就走。
她以为办完了最后一件事,结果,当她回到家哀伤地环顾这曾经温馨而现在却
如此凄冷的房间时,她一下又想起了许多事,急忙坐下来,又开始写:
梅冬小姐:
看得出来,你喜欢司徒强。我不配她,我们离婚了。我将到远方,永不再回枫
山。你如果愿意,就照顾他吧,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我没这个福份。
谢谢你!
欧阳娇
接着她一口气分别给蒋摄影家、王诗人、陈医生、甚至老杨等人都各写了一封
信,告诉他们她永远离开枫山了,请他们看在她面上,多多关照司徒强。
唯独韩老头子她没有写信求助,她偷了老头子的钱。
然后她就在给司徒强的信后面加了几句:
司徒:
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去找下面这几个人,他们都各有各的神通,不要不好意
思。
最后写下几个人的姓名、职务、地址、电话号码。
想到的事情都办完了,她提起旅行包,拿上那几封信,跨出门槛,带上门。在
走过天井时,她脚步停了一下,这一停,耳边又听见了那悠扬的萨克斯,那是《爱
情的故事》,是她和司徒强的故事,哪知他们的爱情竟是这样的短暂。
她忍住泪,毅然拔腿。
“嘭!”大门关上了。
这是她住了二十年的家,是给她带来过新婚幸福的地方,但从此就只能保存在
记忆中了。
一股枫河的水味飘然而来,它飘了上千年了吧,它飘来过两岸青楼女子们的胭
脂和巧笑,也飘起过她们不可言说的凄恻和悲枪,它曾经是书生与浣纱女爱情悲剧
的见证,如今它又看到了另一对现代男女的生离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