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少年都会死去 　作者:纯白阴影-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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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无端想起语文课本上学到的《杀夫》，讲的是蛮荒小镇的女子，嫁了暴虐的屠夫丈夫，不堪一再受辱，趁他酒醉，拿起刀杀了他。的0e65972dce68dad4d52d063967f0a705
　　我疑心我碰到这样的事情，大概只会挖空心思策划逃跑，然后被抓回来，如此再三，终于被打死。的5d44ee6f2c3f71b7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但也许，以暴制暴才是最好的方法，即使不是最有效的，也该是最直接的。我对欧阳娟讲起这个，她赞同道：“我就是这样，不然那些男生更会欺负我。我必须狠，必须比他们更狠。”
　　可我不同，我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只有想想的勇气。的f387624df552cea2f369918c5e
　　“妈妈告诉我，自那以后就学了乖，人总是要在吃亏当中成长起来的，况且工作嘛，谁能不受委屈？这些年的大小委屈不计，好歹也到了今天。”的a9a6653e48976138166de32772b1bf40
　　“今天又发生什么事情了？”的ba2fd310dcaa8781a9a652a31baf3c68
　　这些年，邮电局的效益不错，职工收入高、待遇好的名声在外，引起了一些人的觊觎，经常有混混找茬，砸营业室的柜台，还扬言封邮电局的大门，且坦率至极：“没钱过年了，知道你们单位日子好过，过来拿点。”的2afe4567e1bf64d32a5527244d104cea
　　单位领导出面也没效果。不满足他们，他们是不会罢休的，闹死你。就是靠这个吃饭的嘛，有的是时间。由此我想到，一个企业尚且如此，那么我自己开店，做小本生意，没个黑白道的关系照样开不下去。这个世界需要规则。的812b4ba287f5ee0bc9d43bbf5bbe87fb
　　每次要闹到警察过来才有所收敛。本城的黑势力很猖狂。甚至我们学校，就发生过初三的男生被人挑了脚筋的事故，终生残疾了呀，其父母哭得晕死过去。的9778d5d219c5080b9a6a17be
　　我不知道仅仅是我生活的地方如此，还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有好多黑暗面，我不知道而已。
　　但尽管如此，善良的老实人毕竟是大多数。我仍宁可让自己相信，这世界很美好，值得我们努力奋斗，并享受它。幻灭的感觉太可怕，我永远不要让自己对社会的信念——或者说是信仰吧，我永远不要令它坍塌。的4692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觉休方丈告诉过我：“命若飘蓬，你也要微笑才好，百年不过一梦。”我记得呢。我总是记得的。的ed265bc903a5a097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再问欧阳娟，这次妈妈又出了什么事，原来，前几天，有人到邮电局发了一份电报给远方的弟弟：父病危，速归。仓促中，他把病危写成病逝了，其弟哭着赶回来，发现父亲还活着，一家人都在数落他：人还没死，你就哭了，这多不吉利！的bc6dc48b743dc5d013b1abaebd2faed2
　　弟弟掏出电报一看，是病逝两字，就跑到邮电局算帐了。正是欧阳娟的妈妈接待此事的，把原始的凭证找出来，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确实是其人自己写错了。但照样被几个耳光扇过来。欧阳娟回到家，看到妈妈的脸肿了，问起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7f39f8317fbdb1988ef4c628eb
　　她心疼地抱住妈妈大哭，妈妈就给她讲了初参加工作时的一系列遭遇，以前她从来不讲这些的：“二十年过去了，我还记得当年局长对我说过的，百忍成钢。他是对的。虽然我不能原谅他看着我被打，但这句话，他是对的。”的8f85517967795eeef66c225f7883bdcb
　　百忍成钢。这句话真的是对的吗。我不稀罕做强势女人，如果可以，我更宁可抱住一个人大哭，告诉他我多么难过，我多么委屈。我要撒娇，任性，胡搅蛮缠，而他不笑话我，他安慰我。他告诉我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还有我呢。他从不会说，你要坚强，你不能任性。的c203d8a151612a
　　我知道倪险岸是这样的人。我的哥哥何曾，也是这样的人。倪险岸说过，宁负天下，不负红颜。何曾也赞许他。的9b70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虽然我是明白的，我们这样的想法太偏激，“负天下”是错误的人生观，把自己只当成小女人，也是会被女权主义者抨击的，应该如苏路加说的那样“人生不允许我们至情至性。”
　　我的放肆，只会由几个人包容而已。我还太小，不能像成年人那样面对这个人生。
　　欧阳娟擦干了泪：“你记得我第一次遇见何曾，他说了什么吗？”的26dd0dbc6e3f4c
　　“他说什么？”的b6edc1cd1f36e45daf6d7824d7bb2283
　　“他对我提起《阿甘正传》，阿甘说，妈妈说，人生如朱古力。”她掏出两颗大白兔奶糖，塞给我一颗，自己嚼另一颗，“这是中国最好的奶糖。”的303ed4c69846ab36c2904d3ba85730
　　我接过糖，说了谢谢：“人生要真如朱古力就好了。”的a97da629b098b75c294dffdc
　　欧阳娟说：“你太客气了，给你一颗糖还要说谢谢，真见外。”的430c3626b879b400
　　我笑。有多少人只为一时近了，心生怠慢疏于感恩，弄到一世疏离？的6c9882bbac1c
　　“你知道我妈妈怎么说吗？”欧阳娟将糖纸叠成一只很小的纸鹤，放在掌心端详着，“她说，世道艰难，我们逃不掉，只好与之和睦。”的b1eec33c726a60554bc78518d5f9b32c
　　“阿燃，不要为妈妈难过。”的077e29b11be80ab57e1a2ecabb7da330
　　“我难过的不仅是妈妈被人打这事本身，而是事情本身。”她望着我，“何剪烛，为什么总有些人这么不讲理啊，非要用暴力才能解决问题？”的9872ed9fc22fc182d371c3e9ed316094
　　我也不明白。人性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不明白。就像我不明白当年嫉妒我的学业的女生，会指控我偷窃，我也不明白语文老师为什么会那么讨厌我。的82cec96096d4281b7c95cd7e746234
　　我只是知道，我还小。将来我要面对的，比经历过的，要惨烈得多。只希望那时，我能如外婆一样，能如欧阳娟的妈妈一样，从容顽强。的f5f8590cd58a54e94377e6ae2eded4d9
　　觉休方丈说过，佛说，历经万水千山，犹如轻风拂面。凡俗如我，无法到达佛陀的境界，但至少，我不要让自己被苦难击跨。的f770b62bc8f42a0b66751fe636fc6eb0
　　“我想了一个中午，明明讨厌学习，还必须考试，考试，作为学生，我有必须忍受的，看到妈妈受苦，我心疼死了，但一点忙也帮不上，作为女儿，我照样有必须忍受的，将来工作了，还是有必须忍受的，那么，自由其实是不存在的。”的e0cf1f47118daebc5b16269099ad7347
　　“是的。自由是不存在的。”我扬起风筝，“你看，它可以飞，但有根线在我们手上拽着哪。”
　　她捶着脑袋：“我忘记带风筝了。”的3493894fa4ea036cfc6433c3e2ee63b0
　　“没关系。我借你玩。”的42a0e188f5033bc65bf8d78622277c4e
　　我们站起身，向苏家走去，骂了好几声“人类真脏”，在阳光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得奇异地笑了起来。的18d8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到了苏家，外婆坐在沙发上眯着眼睛听昆曲，享受的样子。这出戏我听得懂，说是有女子落难，多亏小叔子照顾，她感激，唱“那有情有义的小叔叔……”的26dd0dbc6e3f4c8043749885
　　我真是喜欢有情有义几个字啊，如果认识这样的人，可以为他去死。的e07413354875
　　俞天爱在旁边收拾着茶几，我和欧阳娟去帮忙，她笑着推开我：“你歇着，你身体不好。”
　　我看不出她有和苏路加吵过架的迹象，有点奇怪。的26657d5ff9020d2abefe558796b9
　　外婆让我坐在她身边，问：“你听得懂？”的d34ab169b70c9dcd35e62896010cd9ff
　　我说：“是啊，是啊，我妈妈喜欢听。”妈妈最喜欢《牡丹亭》，我对“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这几句唱词印象深刻。我以为，爱的极至就是这样的。
　　不上班的时候，妈妈就在家里开着收音机放着，现在我和何曾功课太紧张，她怕影响我们，才听得少了。的a97da629b0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我陪外婆听着，直到苏路加从厨房里端出一碟小点心出来。看到我的风筝，他笑着说：“我们提前讲完课就去，好不好？”的f387624df552cea2f369918c5e1e12bc
　　俞天爱说：“哎呀，我也好想去，不过我的脚好痛！”的65658fde58ab3c2b6e5132a3
　　“一起去吧。”的5b8add2a5d98b1a652ea7fd72d942dac
　　真的看不出来他们吵过。才两个礼拜，就和好了吗？我竟有点失望。的f9028faec74b
　　又想起苏路加说过的，我喜欢了一个女孩。的642e92efb79421734881b53e1e1b18b6
　　喜欢了一个女孩。一个女孩。女孩。的b56a18e0eacdf51aa2a5306b0f533204
　　我看着俞天爱，她穿了件绿色的毛线裙，很肉感，像一只熟透的浆果，小巧丰满。
　　我想象着苏路加在这样的身体上盘旋起伏，直至虚脱。的20aee3a5f4643755a79ee5f6
　　这种想象让我既难过又脸红，走到窗前看风景。窗外是大朵丰润的白色野花，落叶在微凉的风里轻轻作响，这扇窗正好对着他每日来去的小径，天空是青苍色的，他行走其间，有苍凉油画的美。
　　也许他曾经站在这里，看过俞天爱走过来，也许俞天爱也看过他走过来。
　　我回头看这幢房子的布局。天花板是奶白色。地毯是浅驼色，窗帘，蓝白格子布，相亲相爱的感觉。的9f53d83ec06915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他什么都是和她一起的，包括这个房子里的每一样家具，都是双方反复跑家具市场才买回来的。
　　命运让他们相识，就将长久地生活下去吧。他最后还是会和她结婚吧？可，他心里的那个女孩呢。的9fd81843ad7f202f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讲完课，我们拿着风筝出了门。外婆穿了一件暗红色的毛衣，花纹繁复精致。见我看着她，她笑：“天爱织的，好看吗？”像个小女孩，炫耀她的宝贝，就是那种神情。的f8c1f23d6a8d
　　广场上已有很多在放风筝了，有风，不太凉。苏路加指着花坛对外婆说：“到了春天，路两边的花都会开。”的e94550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俞天爱整着风筝线说：“苏路加，等下我跑不动了，你可要帮我。”的d6c651ddcd97
　　“好的。”苏路加笑话她，“谁叫你逞能的！”的1efa39bcaec6f39001491606936945
　　“我也不想的，院长非要我参加不可！”的9232fe81225bcaef853ae32870a2b0fe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来了。原来俞天爱所在幼儿园今天上午迎接教育局领导的检查，被院长要求当礼仪迎宾，穿礼服。那礼服裙的下摆太窄，她抱怨道：“只能站不能走，一走像杀手！还得要求站得笔直、目不斜视，又不方便含胸驼背，偏偏这毛病我都有！”的da4fb5c6e93e74d3
　　欧阳娟在弄我的蝴蝶风筝插话道：“师娘的身材不错的。”的705f2172834666788607
　　见有人搭腔，俞天爱说得更带劲了：“还得穿高跟鞋！一扭一扭的像媒婆，我老要摔跤，哧溜歪一下，哧溜再歪一下，同事都笑我，还是把你摆着吧，不要动了！私下就说我没女人味，高跟鞋都穿不好。”的5f93f98352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苏路加呵呵笑。欧阳娟说：“师娘什么都好，就是个子不大高，穿高跟鞋会更漂亮的。”
　　这家伙，我还真不知道她这么会说话呢。的f770b62bc8f42a0b66751fe636fc6eb0
　　“我不认可那么细的跟能支撑这么大的人呀，心慌啊，这才老摇晃。”俞天爱说，“我也知道高跟鞋穿得好看。可就是不行呀！”的15de21c670ae7c3f6f3f1f37029303c9
　　她说话还是这样，咿咿呀呀的。好在我现在听习惯了，也不觉刺耳。的57aeee35c982
　　苏路加整好了风筝，递给俞天爱：“是你的平衡能力太差了……去玩吧。”
　　俞天爱问外婆：“这个给您？”的5705e1164a8394aace6018e27d20d237
　　外婆摇摇头：“你先去玩吧。”的a9a1d5317a33ae8cef33961c34144f84
　　俞天爱就举着风筝，欢天喜地地跑开了，嘴里不断地发出呜呜声。外婆注视着她的背影说：“她多像个孩子啊，这么单纯。你不要伤害她。”的043c3d7e489c69b48737cc0c92d0f3a2
　　苏路加在帮欧阳娟整线，没说话。的4558dbb6f6f8bb2e16d03b85bde76e2c
　　欧阳娟往嘴巴里丢一颗糖：“这糖真糖。”的07c5807d0d927dcd0980f86024e5208b
　　苏路加说：“你还真喜欢吃糖。牙齿都坏了，还吃！”的b7b16ecf8ca5372359389411
　　欧阳娟任他忙着，晃荡着脚满不在乎地说：“我想吃就吃，才不像你们大人呢，什么事都要克制。”的a9a1d5317a33ae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这话说得我一惊。苏路加也是，抬起头看着她：“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吗？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了。”的c6e19e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任性有什么不好？人生得意须尽欢！”的cb70ab375662576bd1ac5aaf16b3fca4
　　“哦？你喜欢李白？”的d67d8ab4f4c10bf22aa353e27879133c
　　“当然啦！我还喜欢纳兰容若。不过最喜欢的还是李白了。”欧阳娟兴致勃勃地说，“虽然他写的诗千篇一律：饮酒、游玩，吹牛。但我最喜欢他对世上什么事情都高兴，又什么都不平。”
　　苏路加说：“我喜欢的是苏轼和辛弃疾。最喜欢辛弃疾的《清平乐》。”
　　欧阳娟一迭声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是这阙吗？”
　　苏路加笑道：“是啊　，最喜小儿无赖。‘卧’用得传神之极。”的f0adc8838f4bded
　　我是不知道这阙词的，但听欧阳娟念了一遍，多多少少知道它在讲什么。大儿、中儿都很勤快，可父亲最喜欢的却是那个在溪头玩耍的无赖小儿。做父亲的偏心至此，却没遭到抗议，想来这两个哥哥都是宽厚仁爱之士。做弟弟的大概也明白大家对他的宠爱，愈发清闲了。的d18f655c3f
　　“我猜苏老师肯定也想要这么个儿子，小小的、调皮的，开开心心的，最聪明最可爱。”
　　苏路加不置可否，反问欧阳娟：“你最喜欢李白哪首？”的c9892a989183de32e976c6
　　“最喜欢他说，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日子不好过，也要学着找乐子。”
　　半天没吭声的外婆说：“路加，你听听，童言稚语，诸多妙处。”的1385974ed5904a
　　“就是啊，外婆，人生哪儿有那么罗嗦嘛，万事深究，就不好玩了。”欧阳娟亲亲热热地搂着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