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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我是我的神-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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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多的钱狠狠地给了自己两巴掌。
  乌力天扬打听到有一种国外进口的针剂,对吞噬已经扩散的癌细胞有非常好的疗效,肿瘤医院为几名患者注射过,真有起死回生的样板。一万二千元人民币一个疗程,三个疗程一组,至少得用五组。乌力天扬小心翼翼地核实过,是一万二千元,不是一千二百元。
  乌力天扬等着,一直等到下班以后堵住医生,不好意思地和医生商量特效药的事。
  “知道你们家属心里怎么想,你们总说手头紧,撑不住了就往外挤一点儿,能撑住你们就说不如买营养品吃进嘴里。”医生见多了,一边换衣裳一边不耐烦地说。
  “我们不撑,该花多少花多少。我得把她救活,一定得救活。她是妻子,是母亲,她不能死。不应该死。”乌力天扬说。
  医生看了乌力天扬一眼,衣扣扣好,顺手取过一张处方笺,屁股挂在办公桌角上,在处方笺上画图,把药的用处讲给乌力天扬听。知道乌力天扬是转业军人,打了个比方,这种药不是大炮,好细胞恶细胞一块儿轰,这种药是狙击步枪。定点清除癌细胞,所以药价才贵。讲完叹了口气,感慨地说,姐姐非得有个弟弟,有弟弟的姐姐死不了。
  向医院定购了进口针剂,交了定金,手里的钱又见了底。乌力天扬走出肿瘤医院。他闻到石头的气味。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医院大门口那棵老桉树的树皮。一个退休工人模样的中年人在灯光下吮吸着手指,颤抖着,仿佛要窒息了一般地清点一沓医疗账单。如今科技做了主人。账单全是电脑打印,不用复写纸和圆珠笔了。
  乌力天扬不得不给简雨蝉打电话。简雨蝉一听他要借钱就火了。
  “乌力天扬,雨槐病成这样,你们乌力家没说给她掏钱治病,你们乌力家就一点儿责任都没有呀?你也就光扛只箱子送到火车站,假模假式的,还有脸向我借钱,我欠你的还是欠你们乌力家的?我算看透你们乌力家的人了……”
  蔬菜养殖基地不能拨长途,鲁红军给的大哥大没有开通长途,邮电局的长途电话不好打。乌力天扬看着墙上钟的秒针一下一下走得起劲儿,心里默默计算,两块八、五块六、八块四、十一块二……他不能让简雨蝉打住,得让她说够,说够了他才可能拿到钱。
  “没想到你们乌力家这么卑鄙。雨槐她怎么你们乌力家了?她凭什么恐惧?她攻击了谁?她要躲避什么?谁是欺骗者?谁失去了控制?生活的谎言打哪儿来的?她干吗要有负罪感?她究竟在忍受什么?她需要什么暴露练习?医生说,从没见过这样的强迫症案例,她的脑子里全是窗口,到处都是撞入者,她无处可逃,氟伏沙明和帕罗两汀对她根本没有用处……”
  乌力天扬知道这个,知道简雨槐满目疮痍,灵魂无处安放,没有任何他妈的治疗对她是有效的。他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可以付出长途电话费,是不是可以借到救命的钱。
  “我需要钱。多少都行。”乌力天扬用乞求的口气说。
  “没有人告诉过你?”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简雨蝉让自己平静下来,换了不那么恶毒的口气。
  “谁?告诉什么?我保证,一有钱我就还你。”要是不怕吓着对方,乌力天扬会告诉对方,抢银行他也会还上她。
  “我已经离开单位了,除了卖房子那笔钱,我的每一分钱都是我丈夫的。他不在乎我和哪个男人上床,但他不会高兴他的钱被任何一个男人花掉。”简雨蝉的口气冷静而残酷,听得出来,她的呼吸有些困难。
  “我需要钱。”乌力天扬非常固执,“我不在乎怎么弄到它。”
  “你去死吧!”失望极了的简雨蝉在电话那头骂,然后挂断了电话。
  乌力天扬付了五十三块二毛钱的电话费,他月薪的十八分之一。一个简单的经济问题,没有癌症治疗费那么复杂。现在他要做的是如何节省开支,不能再从狙击步枪中一颗一颗地往外抠子弹了。他打算在冬天来临之前,关闭一切与外界的联系方式,就像关闭不起任何作用的大门。把风关在外面。灰白色的风。
  一看见汪百团手里那卷脏兮兮的钞票,乌力天扬就出了手。汪百团根本禁不住乌力天扬的拳头,人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植钵机上。
  “你这个该死的没长进的毒贩子!”
  汪百团仰身躺在那儿,痛苦地喘着气,爬起来,撑着地站起来,朝门口歪歪斜斜地走去。走了几步,想起手里的那卷钞票,把钞票丢在地上,冲钞票吐了口血唾沫,说:
  “找汪大庆要的。高利贷,三分的利。她攒给孩子买钢琴的。要嫌不干净,你自己退去。”
  乌力天扬像个傻瓜似的愣在那里,脖颈上的青筋突显着,怎么也下不去。他感到强烈的头晕。
  那天晚上,两个人在滠水河边的草地上坐着喝酒。两瓶黄鹤楼,一碟霉千张,一簸箕黄瓜。一群群的蠓虫不断地飞过来,往他们脸上和酒瓶子上扑。他们谁也没有提二十年前发生的事,那支点32的左轮手枪和大军山少管所,也没有提那卷肮脏的钱票。月色中,几只被称作斑鱼狗的翠鸟在河水里忙碌着,黑色的翅膀发出瓦蓝色的暗光。
  “百团,等卢美丽的病治好了,你去治眼睛吧。”
  汪百团不说话,斜着眼,黄瓜蘸进霉千张汁里,转一个圈,咬一口,再咬一口。
  “你治眼睛,我供你,咱们把眼睛治好。”
  汪百团伸长脖子,把嘴里的黄瓜咽下去,拎起酒瓶,仰头灌了一口。
  “还有,你得成家,成个家了。”
  汪百团吸了一口凉气,是被酒杀的。他的半边脸肿着,嘴角的淤血一时半会儿不会消,这使他像是长了三只眼睛。月光下,他那只坏了的眼睛显得非常亮。
  “你不能老和野店里的姑娘混。她们有病。你这样,混不了两年就把自己混成一堆烂肉了。”
  “谁不脏?谁没有病?”汪百团瞧不起地瞪了乌力天扬一眼。
  “我没说她们脏。”乌力天扬解释。
  “你不明白她们。她们心眼儿好,从来没有嫌弃过我。”过了好一会儿,汪百团说。
  论到乌力天扬不说话了。他在想那些心眼儿好的乡下姑娘。她们有着结实的胳膊和野性十足的眼神,笑起来咧着大嘴,前仰后合。蠓虫找到了规律,飞来飞去的像跳祭祀舞。部落里的情况也会是这样,鹿脯烧熟了,猎鹿人为什么还不回来,他们遇到狼群了吗?
  “她们都是些朴实的姑娘。”过了好一会儿,乌力天扬想明白了,承认说。
  “好姑娘。”汪百团纠正道。
  沁人肺腑的空气中。有一道暖流涌了过来。蝈蝈的叫声在深秋到来之前将是滠水河边最后的生动。
  乌力天扬突然笑了,在月光下无声地咧开嘴。他想起了一件别的事。
  “记不记得,小时候,咱们看《人体解剖学》的事儿。”
  “怎么不记得。你从家里偷出来,把我们召集到防空洞。”汪百团仰头灌了一口酒,头没动,伸长脖子,用那只好眼睛望着天空中的星星,“那个时候,我们最佩服天赫,可你的主义最多,跟他妈星星似的。小时候,多好啊!”
  “我是害怕,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别人在哪儿,不知道这个世界安全不安全。我只是想知道这个。”乌力天扬羞涩地笑。“有时候,我在想,我们在什么地方走岔了道儿,没有走回丛林里,所以才没长大。”
  汪百团笑了,不知意味着什么,叹了口气。有一段时间他们没再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刚才可能真的会打断你的腿。”
  “你做不到。我不会让你打断。”
  乌力天扬扭过头来看汪百团。黑夜未必不能看到,白天未必能看到。这一点他没有想到。
  “知道为什么?因为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让我觉得做人实在。我想死,早不想活了。可我没死,死不了。我活着,能干活儿,有饭吃,有好姑娘睡,还能给卢美丽弄钱,我喜欢这种感觉。跟着你,我觉得踏实,我就这样活着。你呢?”
  “什么?”
  “为什么回来?你完全可以不回来。”
  “错过了。”
  “错过什么?”
  “你想过没有,这个世界,有多少东西值得我们打心眼儿里敬重——安静地出生、尊严地死去、至死相爱,可是,我们总是错过它们。我们在错过中经历战争、灾荒、动乱、革命、运动。我们说它们是时代赋予我们的,这有多么荒谬。可生命不会在想撒手不管的时候就终止,我们注定了要在荒谬的时代中经历。能怎么办?怎么办也不行,生命它有自己的性子。那么。那就回来,万劫不悔地回来!”
  瓶子里最后一点酒见了底,簸箕里还剩下半截黄瓜。汪百团站起来,摇摇晃晃地下了河堤,朝河里走去,他在那里站住,回过头来。
  “我不会再胡来,但你也别管我和姑娘们的事。而且,我说出来你别不高兴,你并不适合她们的胃口。”
  汪百团衣裳没脱,直接坐进河水里。
  乌力天扬从草地上爬起来,脚上的鞋甩到一边,没脱衣裳,摇摇晃晃下了河堤,朝河水深处走去。
  第四十章 下到水里当一条鱼
  孩子不是简家塞给乌力家的,是乌力图古拉和萨努娅在路上捡的。
  孩子在学校惹了祸,用石头把教导主任的脑袋给打开了花。学校让家长去解决问题,简家去不了人,学校就把孩子给送回来了。
  简先民的心脏病气得犯了好几次。方红藤只惦记着怎么把药再配回来,根本没有力气追剿小肇事者。简明了正忙着离婚,躲前妻躲得整天不回家。孩子没人管,乐得从家里折腾到外面,有一天在操场的检阅台下睡着了,那晚下雨。人泡在泥水里还呼呼地睡,愣是没被浇醒。
  乌力图古拉牵着泥猴似的辨认不出模样的孩子。心疼得直抽搐,站在操场上大骂简家缺德,还歪着半边身子非要去收拾简先民。
  碰上那天乌力天扬回家,才把事情解决了。
  乌力天扬好些日子没回家,他和汪百团在黄陂承包了百十亩菜地,雇了十几个四川人种菜,让农民工胡纠纠管着,用种菜的收入供卢美丽治病。乌力天扬脑子好使,看着什么菜时兴。什么菜市场上没有,专种什么菜,吩咐不用化肥,用大粪和河泥,不用农药,用草木灰杀虫子,还给菜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村里菜”,市场上很受欢迎,菜价比大棚菜高出两三成。
  乌力天扬那天回市里收钱,再去肿瘤医院交钱。顺道回家给老干部们送柿子椒,路上碰上乌力图古拉、萨努娅和孩子。乌力天扬想也没想就说,领回家去吧。
  乌力天扬第二天去了寄宿学校,找校方谈孩子的事。学校问乌力天扬,你是孩子什么人?乌力天扬说,算是叔叔吧,来替孩子赔礼,替孩子认罚,该怎么罚就怎么罚,怎么罚都行。学校说,礼是肯定要赔的,罚是肯定要认的,但不是你。孩子的监护人是谁让谁来。监护人来不了,谁生了孩子谁来。谁生了孩子来不了,直系亲属来。叔叔算什么?
  乌力天扬还是给简雨蝉打了电话,在电话里一五一十,把孩子的情况给简雨蝉说了。谁知简雨蝉听了,一句话也没有,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好半天没有出声儿。等乌力天扬喂喂地叫过两声,那头把电话挂断。再打过去,打出警报声也没人接。
  乌力天扬不明白简雨蝉什么意思,是不相信他的话呢,还是急赶着去火车站买票回武汉?凭直觉,两样都不像。乌力天扬想不明白,苦笑一下,去柜台交电话费,出了邮局。
  孩子被带到蔬菜养殖基地,高兴坏了,啊啊地叫,像一头小野兽,他说要爬粪堆、下干池塘、骑狗,谁也不许管他,谁管他他就踢破谁的脑袋。
  汪百团直皱眉头,说乌力天扬,破孩子,又不是你的私生子,领到这儿来干吗?怎么带?不是添乱吗?
  乌力天扬没听汪百团的,孩子带在身边,想怎么玩儿都行,敞养。
  孩子警觉得很,认准乌力天扬是一头阴险无比的丛林蚺,合计着要吞掉他,老和乌力天扬保持一定距离。
  有一天晚上,乌力天扬从睡梦中疼醒,醒来闻着一股焦臭味儿,伸手一抹,鼻子给烧出一串大水泡。是孩子干的。孩子一直在暗中算计乌力天扬。他打算从乌力天扬的鼻毛开始,一样样收拾他,按照计划,半夜起来摁着了气体打火机。
  乌力天扬从杂物间里把孩子捉出来。孩子紧张得要命,牙咬得咯咯响,瞪着一双小眼睛看着乌力天扬,因为恐惧,一张小脸儿显得十分丑陋。
  乌力天扬想揍孩子一顿,像当爹的揍自己孩子那样揍。这么想着,拳头攥紧,气提到胸口,可看到孩子恐惧的眼睛,突然心软下去,气头子无缘由地消失掉。
  两个人一前一后,匍匐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向精养池塘爬去。孩子有一阵儿跟不上,想站起来,被乌力天扬狠狠地摁在地上,摁了一嘴泥。乌力天扬拿眼睛瞪孩子,示意他别出声。乌力天扬的目光寒冷得很,在月光下亮得让人心悸。孩子打了个寒战,没敢出声。
  孩子蜷在瓜地里,冷得直哆嗦,没看见乌力天扬是怎么把鱼弄上来的。一条气势汹汹的大白条,差不多两斤来重。他们很快离开了那个地方,找地方收拾战利品。
  “知道不知道,你他妈真让人讨厌。”
  “看起来你挺聪明的,可白聪明了,连在瓜地里爬都不会,讨厌都比我小时候差多了。”
  “你骗人!”孩子生气。
  鱼很快烤熟了,香气扑鼻。孩子很快吃掉大半条鱼,样子像贪吃的小浣熊。这个时候的孩子可爱得很,而且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儿。乌力天扬坐在那儿,仰头眯缝着眼看天上。滠水河汩汩地流淌过去,有各种昆虫在草丛里了无忧愁地鸣叫。
  “我妈也喜欢看星星。”
  孩子悄悄地移动着身子,靠近乌力天扬。乌力天扬看了孩子一眼,把烘干的衣裳取过来,扑打了两下,帮孩子穿上。
  “我妈咬我爸。她叫我爸去淹死。”
  “别说大人的坏话。”
  “我妈是婊子。”
  “不许这么说。”
  “是我爸说的。”
  “那也不许说。”
  “我妈就是婊子。她把我爸踢得站不起来。婊子才这样。我喜欢做婊子。”
  孩子仰天向后倒去,重重地跌躺在草丛里,腿扬得老高,像做广播体操的青蛙。乌力天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巴掌,把巴掌在裤腿上蹭了两下。
  “你妈看的不是星星。”
  “那是什么?”
  “她看她自己。”
  “怎么是她自己?”
  “有时候,她不想待在地上,想去别的地方。她想去别的地方找找,看能不能找到她想要找到的东西。”
  “我知道。我也不想待在地上。我想下到水里去,当一条鱼。”
  乌力天扬笑了,扭头去看孩子。
  “你同意我当鱼?”
  “让我想想。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
  “你肯定?”
  “你得答应我,不许踢人的脑袋。”
  “嗯。”
  “不许做婊子。”
  “嗯。”
  “要疼女人。”
  “包括妈妈吗?”
  “她是第一个。她是最美的鱼。”
  “明白啦!”
  孩子很快跑开,去河边玩水。他把脑袋埋在河水里,像一头去水底寻找同伴的水獭。
  乌力天扬从后面看孩子,即使孩子不能变成鱼,至少也能和海水成为好朋友。孩子该是一切事物的朋友,而不是别的。
  过了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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