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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斗鸾-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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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钊停下了脚步,他越发觉得有必要跟师兄好好谈一谈了。从前的曹泽民可不是这样的,难不成,只是几个月的流放生涯,就把他的志气全都消磨殆尽了吗?

他不死心,执意跟在对方身后,看着对方爬上山坡,看着对方挖沟,招呼了自己的随从上前帮忙,甚至亲自动手帮忙搬土块,直把他那身干净的袍子都弄得脏兮兮的,也丝毫不在乎。曹泽民无奈地看着他,他便冲着对方笑:“瞧,二哥,沟已经挖好了,你有空跟我说话了么?”

曹泽民抿抿唇,转身跳下田中:“我还要给庄稼除草呢,你还是回去吧。

郭钊咬咬牙,也跟着跳下田去拔草,但此时的稻苗长得还不高,有好几回他把稻苗给拔了,挨了师兄一顿训,但他仍然厚着脸皮留了下来。曹泽民素知他性子执拗,耐心又好,便也忍着不松口只是不停地赶人。郭钊不肯,两人便对峙起来。

这时,天边飘来一片乌云,眼看着又要下雨了,曹泽民无法只得收起工具返回住所。郭钊连忙带人跟了上去。

曹泽民是流放来的军户与别的军户住在一起,因地处偏远,条件有限,只能住树皮搭的屋子,屋顶还漏雨。屋里没有床,只有干草堆,屋子正中用石块垒了个小小的火塘,烧着柴火,火塘上方吊着瓦罐。曹泽民看了看全身湿透的师弟心软了,往瓦罐里倒了些水,丢了些药草下去,烧起汤来,又丢了块干巾给他,道:“快把湿衣裳换了吧,当心着凉。我这是学的瑶民的方子,还挺管用的,一会儿你喝一碗发发汗。”

郭钊接过干巾擦着身上、脸上的雨水,随从送来了干衣他换上了,走到火塘边学着曹泽民的样子坐下,张望四周一圈:“这里也有瑶民?我听说德庆瑶乱挺厉害的。”

“那是老皇历了。”曹泽民舀了一碗热汤递过来,“如今地方上还算太平,即便有些冲突,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瑶民靠山吃山,如今的日子并不好过,我随军在此安家,除了屯田也无甚可做的,便教他们些耕种的法子,让他们也能过上稳定的生活。先生在世时,常说大丈夫当济世安民,能为百姓做一点事,就做一点,即便是小事,也比不做强。如今想起,先生说得果然有道理。不管朝廷上坐龙椅的人是谁,这里的山民,无论是汉是瑶,也一样过自己的日子。谁还能想到他们呢?若我能对他们有所助益,多少能赎回我这辈子所犯下的罪,日后到了九泉下见到先生,也不至于太过羞愧。”

郭钊眼圈一红,道:“二哥言重了,什么罪不罪的,你素来是先生的得意门生,又蒙受了不白之冤,被放逐至此,还不忘先生教诲,竭尽所能帮助百姓。这样的你,若见了先生还觉得羞愧,那我们就更没脸见他了。”

曹泽民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才道:“其实∠∠∠∠∠我知道你的来意,但我真的不想回去。这大半年里,我在半夜静思回想,常常后悔得忍不住痛哭流泪。三年前,我们真的做错了!我们辜负了先生的教诲,还把先生一生的心血都毁了!我们还哪里有脸面跟人说是先生的弟子?!”

郭钊忙道:“不是这样的,二哥,我们也是被皇帝哄骗了,当时,他说的那么真切,又有人证物证,师母心痛难当,我们何尝不是……”

“师母?”曹泽民自嘲地笑笑,“我们最大的错误,就是把师母的意志视作先生的意志。事实上,我们心里都很清楚,先生在时,从来不让师母插手政事。他常常说,那种事师母是玩不转的,就让她快快乐乐做个小女人吧,外头的事交给男人就好。可是我们呢?先生一去,便事事请师母决断,甚至连皇储大事,也不曾多想便听从了师母的号令。即便皇帝骗了师母,那又如何?师母不懂这些,我们难道是傻子?为何不设法求证呢?!”

郭钊张张口,又闭上了,捧着热汤低头不语。

曹泽民看着他,苦笑一声:“是因为师母生气,对不对?可这种事关系到先生的遗愿,即便师母生气,我们也该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才是!当年不查,何尝不是因为……先生去后,我们无根可依,在朝中不受重用,只能在地方上熬资历,结果急了,躁了,忘了先生的教诲,才会自欺欺人地装作没看见那件事中的破绽,执迷不悔地走上了错路?”

郭钊仍旧沉默着,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几名随从盘腿坐在门边,大气都不敢出。

屋中一片沉寂。

良久,曹泽民才叹了口气:“说到底,当年我们会犯错,除了受到皇帝与冯家的蒙骗之外,心生私念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其实我们都还年轻,在地方上多历练几年,未尝不是好事,可我们眼里却只盯着朝中的职位,总觉得自己应该象先生还在时那样,参与国家大事。因为不能进入中枢,便觉得自己受到了打压,甚至因此怨恨起悼仁太子……悼仁太子是先生精心教导多年的弟子,说来也是我们的同门,若他真有什么不好之处,先生心里难道还会不知道么?若他果真对先生有怨言,甚至不惜下手暗害,先生目光如炬,难道会毫无察觉?可先生却从没说过太子不好的话!是我们……错信奸邪,将悼仁太子送上了绝路。回头想想,当时先帝已经病重,悼仁太子随时都有可能继位,若他能顺利登基的话,先生的抱负,先生的设想,都有机会实现,那会是什么样的光景?”他看向郭钊,目中含泪:“这一切,都叫我们这群不肖弟子毁了啊!”

郭钊低头,忽然抬手抹了一把脸,抬起头来时,双眼已是通红:“正因为这样,所以才要弥补。正因为我们做错了,违背了先生的遗愿,给百姓带来了灾难,所以我们才要站出来,为这一切负责!二哥,你还年轻,难道就甘心终身留在这种地方,只为了一小群山民而活?!为何不想办法救更多的人呢?!”

曹泽民悲凉地笑了笑:“救更多的人?若照你的想法去做,恐怕要死更多的人吧?师母当年背弃了先帝与悼仁太子,扶助今上登位,如今又再背弃今上,落在世人眼中,成什么了?四弟,那张椅子谁爱坐,就让他坐去吧,何苦再造更多的孽?!”他站了起来,转身要往干草堆的方向走,那里是他的床铺。

郭钊激动地跟着站了起来:“二哥,你真的不肯答应么?!我知道你心里对师母有怨言,可师母已经知道后悔了,她天天为小六的死哭泣,也十分想念你。她说如果能再给她一次机会的话,她绝不会相信皇帝的话!如今虽无法回头,但她也不能再容忍他继续坐在那个位子上害人了!二哥,你可知道如今朝中是什么情形?皇帝与冯家起了内讧,宗室诸王与皇帝也闹起了不和,与冯家更是水深火热!我上个月刚刚收到京里来的消息,有两位老王爷忽然暴毙,死因成谜,世人都猜测是冯家人下的手。皇帝因此申斥冯家人,还寻借口将冯兆南的军职给捋了。派往安南的大军统帅也定了下来,冯家完全被排斥在外,甚至有传言说皇帝即将会下旨立长子为储君。冯家已经有了不臣之心,冯兆东辖下的禁军出现过几次异动,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再起动乱,二哥……”

曹泽民脱去湿衣,倒头睡在干草上,竟像是完全没听到郭钊所言一般。

郭钊叫了他几声,见他完全没动静,便知道他的心意,叹了口气,走到门边,发起愁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渐小了,他咬咬牙,回头再望曹泽民一眼,毅然离开了屋子。

随从跟上去小声问:“四爷,二爷不肯回去,咱们该怎么办?”

郭钊抿了抿嘴:“他会回心转意的。在那之前,我们先回德庆城去,想法子把二哥从这鬼地方弄走,再寻个地方安顿下来,慢慢劝他。我就不信,以我的耐性,会等不到说服他的那一天!”

第五十九章傻子

朱翰之津津有味地看着街角的卖艺人表演,双手抓着个葱油饼大大地咬了一口,芝麻、葱碎与粉皮顿时掉了一地。

明鸾嫌弃地睨着他:“脏不脏啊?你就不能好好吃?那些表演有什么好看的?眼睛都挪不开了!”

朱翰之匆匆转过眼珠子瞥她一眼,又迅速转了回去,嚼着饼的嘴含糊不清地说:“很……有意思……”等到他终于把那口饼吞下去了,口齿才变得清楚些:“以前从京城流亡去北平的时候,我遇到过这样的街头卖艺,但那时我又饥又渴,心里还茫然不知所措,哪里有心情停下来细看?如今大龘事都办完了,我心已安定了,还不趁着没人管,多轻松轻松么?”

明鸾撇撇嘴道:“既然是这样,那你就走近了去看,看得清楚些,也好给那些辛苦卖力表演的人几个铜子,叫他们有口饭吃。象你这样,隔得远远地白看,人家都要亏死了!”

朱翰之回头冲她笑笑:“你知道的,我兜里没钱。”明鸾翻了个白眼。

是啊,这个人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他穿着太孙朱文至留下来的衣服,戴着朱文至留下来的斗笠,学习朱文至走路的姿势,还不满足,非要让明鸾悄悄替他在好好的细布衣裳上缝两个补丁,说是这样才显得他是个乡下穷苦人家的男孩子。

从走下象牙山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对着每一个遇见的人傻笑,让他们看他脸上的疤和麻点,如果有人质疑沈家子不仅仅是个麻子脸么?他就不停地重复一句话:“我不是麻子,我不是麻子……”于是大家就都了解了,沈家的儿子不是病后成了傻子和麻子脸,而是病后成了傻子和麻子脸。又因为成了傻子不知危险,前不久刚刚把自家厨房烧了,所以在脸上留下了无法痊愈的伤疤。大家都在叹息:可怜的孩子。连父母亲妹都嫌弃他,只有舅舅愿意将他带在身边抚养,可是他舅舅却被调离了这个辖区。而他因为有个流放犯的父亲,不得不留下来。以前还能闲着不干活,现在不行了,没人照应他,所有事他都要自己干,所以才会把脸给烧坏了,也幸好他受了这样的伤,所以章家那些好心的亲戚还愿意看顾他几分……

明鸾觉得自己都快要呕死了!她早该想到的。这家伙绝对不会乖乖顶替沈家子的角色,象朱文至那样继续躲在山上隐居,他选择了出现在外人面前,尽责地扮演着痴呆少年的角色。果然是古代版的奥斯卡影帝吗?忠厚老实的孝顺少年、狡猾的小混混、被嫡母陷害后艰难逃出生天的悲情皇孙、深明大义不惜牺牲自己的好弟弟,现在又是天花后遗症的痴呆儿,还有什么是他不能演的?

由于扮演的是个傻子,所以朱翰之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路上,想干嘛就干嘛,没人敢欺负他,因为傻子会骂人。会打人,打起人来还很有力气,就算告到官府,官府也不会受理的。欺负一个公认的傻子本就不占理不是吗?本来他一个寻常军户子弟,连军余的身份都没有,卫所里随便一个人就能支使他去干活的,但现在没人会对他开口——谁会让个傻子去干活?于是他在千户所晃了一圈就出来了,然后光明正大地逛街,跟街上遇到的小孩子玩游戏,买东西吃。他不付钱,不过跟着的人会帮他付的,这个不幸的跟班就是章家三姑娘、我们的女主人公明鸾。

城里的人都只是围观看笑话,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个傻子除了呵呵傻笑、被人欺到头上时会骂人打人以外,路走得很稳当,说话从不结巴,也不会跟路人胡闹,不好吃的东西绝不会碰,吃东西的时候也绝不会弄得满脸狼狈,而且从不会拿起一样东西就走。他每买一样东西,都会回头看跟班一眼,接着后者就会付钱。他买的东西都不贵,一个钱,两个钱……五个钱,每天的消费都刚好压在四十文钱这条线以下。

明鸾深深地怀疑,这么有规有矩的“傻子”,怎么就没人看穿他的真面目呢?她奉祖父之命,陪他进城玩三回了!她还有很多正事要做呢,哪里有空陪他天天到处去玩?可她一抱怨,朱翰之便呵呵冲她傻笑,瞬间从思维正常的腹黑少年转变成了痴呆儿,她都快抓狂了,但又不能对着他狂吼。路人会看不过眼的,会来劝她:“小姑娘,他是个傻子,你跟他生什么气呢?”回到家,祖父、伯父和父亲还会跟她说:“那位殿下还从来没有过这么轻松的日子,你就多忍一忍吧,家里的事不必操心。”

她还能说什么?她甚至在怀疑,这人是不是前世跟她有仇,专门来报复她的?!

又逛了半天,明鸾瞧着太阳已经升上头顶了,路面热得可以烫熟生鸡蛋,行人都争相寻阴凉之处避暑,朱翰之却还是不紧不慢地走在大路上,终于忍不住对他开口:“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前面那条街我们不是来过两回了吗?有意思的地方你早就逛过了,你不饿吗?赶紧找个地方吃饭吧,我都快热死了!”

朱翰之吊儿郎当地踢着路面上的小石子,道:“我不饿,你要想吃东西,就随便买个包子好了。”

朱翰之津津有味地看着街角的卖艺人表演,双手抓着个葱油饼大大地咬了一口,芝麻、葱碎与粉皮顿时掉了一地。

明鸾嫌弃地睨着他:“脏不脏啊?你就不能好好吃?那些表演有什么好看的?眼睛都挪不开了!”

朱翰之匆匆转过眼珠子瞥她一眼,又迅速转了回去,嚼着饼的嘴含糊不清地说:“很……有意思……”等到他终于把那口饼吞下去了,口齿才变得清楚些:“以前从京城流亡去北平的时候,我遇到过这样的街头卖艺,但那时我又饥又渴,心里还茫然不知所措,哪里有心情停下来细看?如今大龘事都办完了,我心已安定了,还不趁着没人管,多轻松轻松么?”

明鸾撇撇嘴道:“既然是这样,那你就走近了去看,看得清楚些,也好给那些辛苦卖力表演的人几个铜子,叫他们有口饭吃。象你这样,隔得远远地白看,人家都要亏死了!”

朱翰之回头冲她笑笑:“你知道的,我兜里没钱。”明鸾翻了个白眼。

是啊,这个人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他穿着太孙朱文至留下来的衣服,戴着朱文至留下来的斗笠,学习朱文至走路的姿势,还不满足,非要让明鸾悄悄替他在好好的细布衣裳上缝两个补丁,说是这样才显得他是个乡下穷苦人家的男孩子。

从走下象牙山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对着每一个遇见的人傻笑,让他们看他脸上的疤和麻点,如果有人质疑沈家子不仅仅是个麻子脸么?他就不停地重复一句话:“我不是麻子,我不是麻子……”于是大家就都了解了,沈家的儿子不是病后成了傻子和麻子脸,而是病后成了傻子和麻子脸。又因为成了傻子不知危险,前不久刚刚把自家厨房烧了,所以在脸上留下了无法痊愈的伤疤。大家都在叹息:可怜的孩子。连父母亲妹都嫌弃他,只有舅舅愿意将他带在身边抚养,可是他舅舅却被调离了这个辖区。而他因为有个流放犯的父亲,不得不留下来。以前还能闲着不干活,现在不行了,没人照应他,所有事他都要自己干,所以才会把脸给烧坏了,也幸好他受了这样的伤,所以章家那些好心的亲戚还愿意看顾他几分……

明鸾觉得自己都快要呕死了!她早该想到的。这家伙绝对不会乖乖顶替沈家子的角色,象朱文至那样继续躲在山上隐居,他选择了出现在外人面前,尽责地扮演着痴呆少年的角色。果然是古代版的奥斯卡影帝吗?忠厚老实的孝顺少年、狡猾的小混混、被嫡母陷害后艰难逃出生天的悲情皇孙、深明大义不惜牺牲自己的好弟弟,现在又是天花后遗症的痴呆儿,还有什么是他不能演的?

由于扮演的是个傻子,所以朱翰之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路上,想干嘛就干嘛,没人敢欺负他,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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