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在侧-第6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后世之人,都以为身为帝王,可以一呼百应,其实并不是这样。
帝王拥有无上的权力,可也并不是可以为所欲为。大唐从阿翁太宗建国开始,便十分重视律法,阿翁在世时,制定《唐律》十二篇,后来父亲在永徽年间,亲自主持编订《唐律疏议》三十卷,在全国阪行。
李宸从前曾经以为在古代,视人命如草芥是常事,可在大唐,至少在她所经历的这些年来,大唐从不将人命视为草芥,除去十恶不赦之人,官府从不轻易判人死刑。她的父亲一直被后世所误会,认为他不过是个懦弱无能的昏君,可只有真正在这个时代生活过的人,才会明白父亲其实是个充满了人文关怀的帝王,崇尚依法治国。
李治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过了好半晌,他才朝李宸伸出手来,“永昌,过来陪父亲西阁。”
李贤之事,到底武则天是不是心痛,她和李治两人都心知肚明。
李治对自己的身体清楚得很,这一年多来,风疾反反复复,曾经一度半边身体都麻痹了动弹不得,李贤是皇太子,国之储君,这个天下早晚是他的,他又何必急于一时。
可在东宫的马房中搜出甲胄之事,确实铁一般的事实。
李宸扶着父亲去了西阁,一到西阁,李治便好似整个人泄了气一般,坐在椅子上,眉头微蹙。
“阿耶。”李宸望着父亲,眼圈都红了。
李治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十分疲惫地说道:“永昌,父亲老了。”
李宸闻言,眼泪毫无预警地掉了下来。但随即抹去,她强撑起笑容,与父亲说道:“阿耶怎么会老?在永昌心中,阿耶永远年轻。”
李治半酸不苦地笑了笑,他知道武则天和李贤这对母子的矛盾,当母子之间政见不同,身为儿子的又不乐意母亲干政之时,武则天心中有危机感是十分正常的。但即便是有一日他先一步比武则天去世,李贤都不会让武则天的日子太难过。一国之君,即便是装的,也该侍母至孝,顶多到时武则天手中的权力没有如今这么多而已。因此李治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皇后会来这一招。
“太子难逃此劫。”李治说道。
李宸听得心都揪了起来,无言以对。
从母亲在东宫搜出甲胄的那一刻开始,李贤和母亲的拉锯战就已经定了胜负。他有没有谋反之心是一回事儿,国家律法又是一回事儿。身为太子,便更应该将国家制度放在心上,而不是视若无睹。
李宸和李治都相信李贤没有谋反之心,可国家律法明文规定,谁敢私藏武器,一律按谋反定罪。
母亲就是揪着这一点不放。
她派人去东宫搜寻的时候,甚至都没封锁消息,否则舒晔是怎么去到不羡园将事情告诉她的?
太子东宫私藏甲胄,若不按律法处置,难掩众人悠悠之口。
国家律法高于一切,武则天将此事弄得人尽皆知,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李治身为一国之君,在此事上也无法扭转乾坤。在武则天这般大义凛然的态度跟前,帝王若是因为自己的私心执意偏袒李贤,日后谁会守法?为官者,又如何能严明执法?
商鞅立法,最后商君死在自己立下的法律下。诸葛依法治蜀,因此挥泪斩马谡。
但凡想要法律在一个国度发挥它应有的作用,就必须彰显一个原则——公平。
只是,太子李贤一旦出事,朝中势力又要面临一轮大清洗,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因此而遭殃。
☆、第116章 :故人西辞(二)
父亲因为风疾引发双目暂时失明,长生殿内兵荒马乱了一整晚,最后一排御医得出的结论是:圣人忧虑过甚,导致风疾加重,因此才会头痛,并且目不能视。
武则天皱眉,“那该如何用药?”
御医说:“用药这种事情大概也说不准,最重要还是要静养。”
静养,又是静养。
李宸头一次体会到父亲说御医就是饭桶的感觉。
武则天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让御医退下,随即看向躺靠在榻上的李治,语气十分难过,“主上。”
大概是事已至此,李治并未表现得有多焦虑,只话中有话般地笑叹着说道:“皇后啊,如今政事只是暂时拜托你了啊。”
李宸坐在父亲的榻前,心里十分难过。父亲在这个关头风疾加重,并且目不能视,恰好给了母亲一个好机会来清洗朝中的势力。
李治没有再往下说,只是淡声吩咐,“我想安静一会儿,你们都下去罢。”
众人离开,李宸看了看父亲,又看向走在前方的母亲。武则天见她还没跟上,回头看向她,“永昌你来,我有话要与你说。”
李宸抿了抿唇,母亲大概是想对昨晚的事情兴师问罪。果然,武则天先是斥责她既然已经大婚了,便该懂得不应任性妄为,身为皇家公主,不想着以身作则,无视长安夜禁,擅自连夜进宫,该罚。
于是,李宸被母亲罚了在公主府中禁足一个月。
李宸抬头,有些陌生地看向母亲:“阿娘。”
武则天对上女儿的目光,无动于衷。她苦苦等了一年多,好不容易逮到了李贤的把柄,而此刻恰好李治风疾加重,双目失明,国之储君如今正以谋反之罪收押大牢,而一国之君如今目不能视,万事仪仗着她。
这时候谁不逮着这个好机会,谁是傻瓜。
武则天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不趁机将她看不顺眼的一大堆大臣拉下马,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如今这样的好机会,她不允许其中出现任何岔子。李宸昨夜匆匆进宫,关心父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说不准也是想来为她的阿兄说情的。如今她已经出宫设府,她的父亲拨给了她好些侍卫,武则天也摸不准到底那些侍卫当中,真正完全受李宸控制的有多少。但她好不容易等到了这样的好机会,不愿意再出什么岔子。
这个小女儿,与母亲感情不差,可与父亲的感情好似更亲密些。而且她从小便被惯坏,武则天生怕李宸在李贤的事情上生出什么幺蛾子出来,当下便已李宸昨晚未经传召无视城中夜禁之事借题发挥,看在她只是初犯的份上,只让她在公主府闭门思过一个月。
李宸步出大明宫的时候,感觉浑身都被一股冷意包围着。
明明是夏天,怎么感觉到那股寒意却往骨头缝里钻?
李宸从起那一天的傍晚开始一直至今,种种变故种种突发事件,明明不过是一夜的时间,她却觉得好似已经过了十年八年一般,走出大明宫时,脚步都止不住呛了一下。
闭门思过一个月,尚未解禁便无法进宫来看父亲。
母亲是有意将此时的父亲和子女们隔离开吗?
上官婉儿引着李宸往宫外走,她跟李宸十分委婉地说道:“皇后殿下大义灭亲,也是迫不得已。公主这些时日,暂且忍耐一下。皇后殿下心中还是十分疼爱公主的,公主莫要惹得皇后殿下寒了心。”
李宸整整一夜未合眼,父亲风疾忽然加重,太子阿兄在劫难逃,自己又被母亲禁足……她心事重重地往宫门走,一切来得太突然,好似脚跟都不能着地一般。上官婉儿的话她都听见了,但也不想再搭腔。
惹母亲寒心?她怎么敢。若是父亲安好,她尚且有些倚仗,可如今父亲病情突然加重,大权全数落到了母亲的手中。
可见很多事情很多时候,都不是人力所能控制。母亲这回是占尽了天时地利,她还不至于蠢到以卵击石。
如今被禁足一个月,其实也是自己咎由自取。
可是要她昨天那般好似无事一般待在不羡园中,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至少,她想看看父亲。
李宸一直恍恍惚惚地想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直到她在宫门外看到了宋璟,才回过神来。
李宸:“你怎么在这儿?”
李宸到了不羡园,可宋璟是有官职在身的人,他的职位也不是闲职,不可能什么时候都会陪着。
昨天太子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宋璟正在宫中,虽然公主和驸马感情说不上多好,可心里却莫名其妙有一些基本的默契。
宋璟觉得在不羡园的李宸时肯定会赶回宫里的,于是便留在了宫中当值。谁知情况却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复杂些,一夜之间长生殿人仰马翻,他在中书省那边都被惊动了。
天还没亮他便至宫门等候,李宸的模样倒是让他有些意外,她表现得比他想象中要更好,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十分平静。
李宸一出来,他便上前伸手碰了碰她隐藏在宽袖之下的手,皱了皱眉,“怎么这么冷?”
一旁的上官婉儿说道:“公主一宿未睡,约莫是太累了,回去歇息一下大概便会好。”
宋璟长臂一伸,将李宸纳入了怀中,回头朝上官婉儿微微颔首,“多谢。”
上官婉儿微微笑了笑,目送两人离开。
李宸不发一言地让宋璟领上了马车,一到马车,忽如其来的疲惫便排山倒海地朝她袭来,她整个人靠在身后的软垫上,面无表情。
宋璟打量了一下她,随即倒了一杯温水给她。
李宸双手捧着温水,也是一点想要说话的意思都没有。
宋璟见状,蹙了蹙眉,忽然伸手过去摸了一下她的脸。
李宸这才回过神来,头微微一偏,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对方伸过来的手,可惜没来得及。
宋璟:“怎么脸也这么冷。”
李宸:“……风吹的。”
宋璟坐在她身侧,也有满腹的疑问,却不宜在这个时候问。
李宸似乎是知道他的心思一般,将捧着手中的温水一饮而尽,跟他说道:“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父亲病情毫无预警地加重,眼睛暂时瞧不见了。
自从李治登基以来,只要他身体尚可,都是每日一朝。卧病在床的时候,便令太子监国。
如今太子被关押,今日的早朝取消,皇后殿下也不见出现,只说圣人身体不适,取消早朝。群臣议论纷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臣子的,也生怕当今天子有个三长两短。
宋璟听到李宸这么一说,叹息一声。
李宸听到他的叹息,侧头看向他。
天家的事情,宋璟能了解多少?他不是勋贵之后,宋家一门家风算是少有的纯粹,兄友弟恭,他从小被叔父照顾长大,按照宋世钊那样的为人,宋璟见识过大户人家的明争暗斗吗?
李宸想大概是没有的,因此这个以科举入仕的男人才会这么纯粹,朝堂之上,他居然连迂回一下都懒,可见心里对什么明枪暗箭是一律不在意,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斜。
李宸不会认为宋璟的一声叹息是为了太子或者是为了谁,他不过是为了她的父亲而叹息。
或许在宋璟心里,觉得太子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国家法度,不允许任何人藐视。
即使身为太子,也不该以身试法。
李宸心里乱哄哄的,觉得闹心又疲惫。她将放在宋璟脸上的目光收了回来,缓缓地闭上眼睛,不管了,先睡一觉再说。
然而大概是因为心中有事,又疲惫太过,人明明倦到不行,可闭上了眼睛也睡不着。
李宸觉得身旁的男人一会儿碰碰她的手,一会儿又碰碰她的脸,扰得她真是连睡觉都不能安生,想跳起来揍他一顿的心都有,可也不知道是怎么的,眼皮都睁不动。
到了公主府,舒晔上前撩了车帘。
宋璟下了马车,俯身探进马车,“公主,到了。”
可是那个紧闭着双目的人动不动一下,宋璟无奈,吩咐舒晔:“去后门,让舒芷拿件披风出来。”
车到了后门,舒芷拿了披风来,宋璟将马车内的李宸包进披风中,小心地用兜帽遮住她的相貌,才将她横抱下车。
李宸也并非是听不到宋璟在喊她,可她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她甚至在想:要不我这样睡死得了,那就什么烦恼都没有。
于是一向十分热爱生命的永昌公主难得装死一回儿,驸马无奈,见她眼底下的阴影,原本的冷硬心肠便软了七八分,也顾不上什么礼法不礼法,得体不得体,先把人抱回去再说。
宋璟将怀里的李宸放置在宽敞的榻上,她哼唧了一声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是并不好受。宋璟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她的手,跟随在后的杨枝甘露见状,对视了一眼。
最后还是杨枝站出来说道:“驸马,听说公主昨个儿是与舒晔舒芷两人一起骑马进宫,一路风沙,又一宿未歇下,想来身上有些难受。不如驸马先让婢子替公主换身衣裳?”
宋璟一愣,站了起来,将位置让了出来。
李宸被杨枝折腾得勉强睁开眼,低声说道:“叫舒芷过来。”
一旁的甘露见状,一溜烟儿地跑去找舒芷了。
李宸又跟宋璟说道:“驸马辛苦,这里有舒芷和杨枝便可。”
宋璟十分平静地望了她一眼,微微颔首,“我去里间换个衣裳。”
☆、第117章 :故人西辞(三)
自从太子出事之后,永昌公主被禁足一个月。即便是在公主府里待着,这位小公主也有本事过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日子。
李妍熙听说公主因为顶撞皇后殿下被禁足,想着公主被禁足肯定心中郁闷得慌,想去公主府见她。李妍熙是公主府的常客,公主府的大家对这位英国公的妹妹都十分熟悉了,因此也就直接放行了。
但李妍熙公主府是进去了,可公主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找了半天,发现公主带着舒芷在公主府一隅的阁楼上,在折腾些不知道什么东西。
李妍熙:“……”
永昌公主从小到大,皇后殿下和圣人都将她视若珠宝,别说禁足,那是大声斥责都没有过的,如今被禁足了,李妍熙以为李宸心中会十分难过,谁知公主的心斗那么大,压根儿就没半点难过的神色。
说什么禁足闭门思过,李妍熙不知道李宸是在思哪门子的过。
李宸让李妍熙上了阁楼,又吩咐舒芷将茶具摆出来,好整以暇地准备煮茶。
李妍熙看着对面神色淡淡的李宸,三番四次欲言又止。
李宸见状,不禁莞尔,干脆将茶具放了下来,问:“想说什么?”
李妍熙这才说道:“公主,你打算怎么办?”
李宸有些意外地看向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错了,“什么?”
“太子被关了起来。”李妍熙提醒。
李宸点头,“我知道。”
“圣人的眼睛又瞧不见东西了。”
李宸再点头,“是的。”
然后呢?
她能怎么办?
李妍熙咬了咬唇,神色犹豫。
李宸见状,心里约莫也有点谱了,她叹息着说道:“回去转告李将军,木已成舟,不要在试图做些什么事情了。”
李妍熙愣住,抬起眼十分惊讶地看向李宸,“公主怎么晓得是阿兄让我来问的。”
李宸:“你心中只有英国公府的花花草草,然后分出一点心思来想自个儿的亲事,再分一点心思来为你的阿兄发愁,便已经满了。”
李妍熙对这些朝堂上的风风雨雨是毫不关心的,好似只要她的兄长好好的,她也好好的,就已经足矣。因此她一说话,李宸就知道是李敬业支使她来的。
李妍熙咕哝着:“阿兄说公主被禁足,心中大概十分难过,让我看看公主是否一切都好,若是不好,便让相王前来看望公主。”李妍熙内心希望自己阿兄对公主的关心越少越好,可是……一想到这些年来公主对她和阿兄的好,又觉得自己有那样的想法十分不应该,心里也是够纠结。
不管怎样,李妍熙还是按照阿兄的叮嘱,来了,并且问的都是阿兄叮嘱她要问的话。
李宸笑着摇头,“不用劳动相王。”
李妍熙不解,狐疑地望着李宸。
李宸笑着伸手过去捏了捏李妍熙的脸,笑着说道:“告诉你的阿兄,木已成舟,让他别管了。如今大唐边境不稳,我父亲还有需要他的地方,让他切记要保重自己。”
李敬业大概是知道宫里的情况的,几位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