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在侧-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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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兄长幼失双亲,后来兄长虽有祖父亲自教导,可祖父走得也早,祖母向来又是偏心二叔父李思文一房的。若不是因为公主从小便对她与兄长青睐有加,说不定如今的阿兄和她是过着怎样的生活。她想,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她可以无忧无虑地在英国公府中生活,大概也无法与当今名将程务挺的嫡子说上亲事。
她幼失母亲,没有受过庭训,祖母又并非特别待见她,在十分讲究出身教养的当下,她其实是很容易被人看轻的。只是因为她比旁人多了个永昌公主撑腰,因此旁人才会将她放在眼里。
李敬业见她点头,笑了笑,说道:“你与她的感情倒是好,也不怪她为你的亲事费尽心思。阿妹,你可晓得,你的亲事其实也是公主推波助澜促成的。”
李妍熙愣住。
李敬业:“我原本也并不清楚,当时为你说亲的时候我正头疼着为你选怎样的人家较好,谁知程将军派人前来求亲,他在朝中甚有声望,年少时便跟随程老将军上阵杀敌,骁勇善战,家中仅有独子,亦不会有什么妯娌纷争,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李妍熙沉默,她不知道原来自己的亲事也是公主插手。
“我也是在齐之前来请期的时候才晓得,说是公主大婚后不久去城外上香许愿,恰好遇见了程夫人,彼时程夫人正在为齐之的亲事发愁,公主便与程夫人说起你的事情。”至于后来的事情,就是程夫人回家后与程务挺说起此事,永昌公主是圣人最钟爱的女儿,从小通透伶俐,不论是在朝廷还是百姓当中,都相当受人称道。
程务挺得知公主对李妍熙都颇为喜欢,而且早有耳闻公主对英国公兄妹情有独钟,颇有提携之恩。李敬业原本不过后宫亲卫,可自从圣人将他升为武将后,表现也可圈可点,是个可造之才。程务挺本就颇为欣赏李敬业,虽出生勋贵,可自幼孤苦,却并没有辜负他祖父李绩的期望,品行是一等一的好。后来程务挺又听说公主说李敬业之妹性情颇好,想着有李敬业这般优秀的兄长,想来妹妹也不会差,便与夫人合计合计,干脆派人上门说亲了。
李敬业如今想起来,也惊觉自己到底是嫩了些。
程务挺是朝廷名将,家中又没什么糟心事,哪个想要自家女儿好的父亲不想与程务挺攀亲家?那时他志得意满,自觉比同龄人要高出一些,因此也并没多想。若是较真的,程将军又怎会将他这个后生放在眼里?
李敬业这几日把自己关在院子当中,思前想后,终于想明白了。
李宸其实早就开始在布局,她文官选择了如今的驸马宋璟,武将她选择了他,因此才会对阿妹与程家的亲事推波助澜。
“若是将军愿意暂时屈就,永昌在父亲跟前必助你一臂之力,让你在朝廷重将当中,占有一席之地。”
李宸的话又浮现在他的耳边,李敬业内心的感觉十分复杂,她竟然早就开始布局了。阿妹与程齐之成亲后,他便是程齐之的大舅子。
有了姻亲关系,其他的许多事情便能顺理成章。
李敬业蓦然发现,自己对李宸,几乎一无所知。她的心思藏得比任何人都深,她的这些念头,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将自己的思绪收了回来,目光落在眼前的李妍熙身上,笑着说道:“不论如何,公主心中也是惦记着你的。”
虽然其中有算计的成分,可放眼整个长安城,已经找不到比程家更适合阿妹的人家了。
她从小便被兄长和公主两人庇护,性子与世无争,若是嫁入人丁兴旺的人家,光是妯娌之间的那些事儿,便能将她折腾得不轻。
果然即便是打着利用的主意,李宸对他们的付出也是真心实意,确确实实是在为他们着想。
李敬业想:她可真是让我又爱又恨又放不下。
☆、第130章 :翻手为云(三)
就在李敬业对李宸又爱又恨的时候,李宸已经得到了一个消息。
武则天跟李宸说:“你不是说宁愿李敬业出征打仗也不想他成婚么?既然如此,便让李敬业出征吧,你父亲如今正在考虑讨伐吐蕃的人选,朝中虽有裴行俭及程务挺那样的将军,可将军也会老去,年轻的将军们还是要跟在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将军身边多加历练。”
李宸闻言,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
她虽然是希望李敬业可以跟着这些老一辈的将军们出征,但那应该是在他想明白了自己该要什么之后,而并非是他正在左右纠结的时候出去。而且……下个月便是李妍熙和程务挺之子程齐之的婚期,李敬业这些年来将妹妹当成什么心肝宝贝一样,他不能看着阿妹出嫁岂不是饮恨终生?
李宸在母亲跟前又尝了一把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那滋味别提多难过了。
而且明明已经到了秋天秋高气爽的时候,父亲的身体也不见好,原本好转的目力如今又变得跟从前一样。李宸在宫中小住了好几日,可最近几天也没能陪父亲,父亲病重,要太子李显和太子妃李研君亲自去服侍用药,而用完药的父亲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父亲精神不济,唯一有精神的时候都拿来操心军国大事了,李宸看在眼里,心中也是难过到不行。
当今太子李显怎么看似乎都是个付不起的阿斗,不论是太子太师还是宰相,或是父亲,怎么对李显进行教育,他还是无心国事,每天该干什么便是什么,飞鹰走狗,怎么不务正业怎么来。李宸倒是还好,只是每次父亲有精力过问李显的事情时,不是听到太子的老师告状,便是听到太子又在东宫之中召集人来斗鸡斗蟋蟀,父亲便是气得呼呼的。
父亲有风疾,所谓风疾便是后世的心脑血管类的急病,每每父亲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时候,她都担心到不行。
万一气昏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宸想起上一次去含凉殿看父亲的时候,父亲虽然目力近乎尽失,却也还有几分闲情雅致,说想要看看女儿舞剑时的英姿,还特别在含凉殿后的庭院中为她伴奏一曲。
那时父亲笑叹着说道:“总感觉今日眼睛又好了许多,即便是不能看真切,父亲也还是晓得永昌舞剑时是怎样的模样。”
她微笑着将剑丢给身后的宫女,扶着父亲起身,宽慰父亲:“嗯,父亲很快便能看到永昌舞剑的模样。”
“可父亲最希望看到的,还是东宫的太子太师等人面露欣慰,与我说如今太子长进,定能不负我所望。”
“这些日子三兄每日前来晨昏定省,服侍您用药,挺长进的了。”
李治叹息,说道:“这怎能说是长进呢?当日你阿翁病重之时,父亲也是这般晨昏定省,服侍他用药,这本就是为人子女该进的本分。”
顿了顿,帝王好似想起了什么,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人心无常,真不知到底是福是祸。”
李宸觉得父亲话里有话,正想要细问,母亲已经从清宁宫过来陪父亲,只好作罢。只是当晚,父亲便因为头痛难忍,传了御医过去用药,可用药也不见效果。
李宸坐在母亲对面,心里头一边思绪万千想着父亲,一边还得分神煮茶。
母亲说今日想喝她分的茶,难得母亲有如此雅兴,她就拿出了茶具替母亲分茶。可分着分着,就听到了母亲对李敬业的打算,李宸觉得自己或许是惹得母亲不高兴了,因此母亲心中一个不痛快,便真的生出要将李敬业派去打仗的念头来。
想着想着,壶中的热水溅了出来,李宸手一缩,倒抽了一口气。
武则天见状,看向她,语气十分微妙:“怎么,又不舍得了?”
李宸看着手背上的一个红点,抿了抿唇,跟母亲撒娇,“从前永昌只要有一点点受伤,阿娘都会十分紧张,可如今永昌的手背都烫红了,阿娘一点反应都没有,您是不疼永昌了吗?”说着,她还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武则天看着那雪白手背上的一点红,招来了女官,让拿烫伤药来。烫伤药来了,皇后也不假他手,她垂下双眼,一只手沾了浅绿色药膏在李宸的手背上轻柔地涂抹着。
“母亲记得永昌幼时,生怕母亲在后宫被欺负,还变着法子往你父亲宠爱的夫人妃子心里添堵,可眼下长大了,心也变大了。”
武则天的一番话不轻不重,李宸却听出了斥责,她抬眼,看向母亲,眼里几分委屈几分难过。
“阿娘。”她忍不住喊了武则天一声。
武则天看向她。
她的声音也十分难过,“永昌不是故意的。”
是真的不是故意,如果可以,她也愿意当个闲散安乐的公主。就像如果母亲愿意退于后宫,安分地当着她的皇后、皇太后,她也愿意尽孝道,永远孝敬母亲。可母亲不会,母亲将要走的路离经叛道,她站在权力之巅,子女只沦为她的棋子。
可是人只要是选择了,便不该再后悔,也不该再与旁人说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有苦衷的。
李宸觉得自己也是这样的。
武则天看着她,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母亲并未责怪你。”
李宸垂下双眼,咕哝着说道:“可我宁愿母亲责怪我。”
武则天有些莞尔,轻叹了一口气,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儿,真的是都长大了。如今最小的女儿,心中也开始有了弯弯绕绕。但武则天性格向来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底下儿女有弯弯绕绕不要紧,只要别将天捅个漏子她就都有办法解决。
更何况如今的李宸为李敬业也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又有什么了不起。
武则天叫李宸来煮茶,母女俩又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体己话,最后武则天说宋璟已经送了折子回来,他在洛阳的事情将要告一段落,几日之后即可启程回长安。
李宸笑叹:“原来他去洛阳已经这么久了。”
几个月来,两人书信往来,要说半点思念也没有也不是,李宸心里还是隐隐地思念着自己的驸马的。每次收到宋璟的家书,她心里都会有几分期待,因为那个家伙写的家书可比他平常表现得有情调多了。半个月前李宸才收到了宋璟的家书,家书里有压着一朵蓝色的小干花,他说那是在洛水边上的长出来的花,满目苍夷中只有这一朵花在水边盛开着,显得生命真是既脆弱又顽强。然后宋璟在书信的后面写着一句话——
名花倾国,当与佳人配。
李宸对着他的书信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的驸马人前人后反差未免太大。
李宸的话听在武则天的耳里,却有了另一个意思,宋璟前去洛阳,她在长安有李敬业,自然是快活不知时日过。武则天想起从洛阳送来的折子,折子中先是对御史台侍御史宋璟所做之事陈述了一遍,然后借由朝廷派宋璟前去洛阳一事,对天子李治和当今的皇后殿下歌功颂德了一番。
说起来,帝王李治一直对宋璟横挑鼻子竖挑眼,可武则天却一直都十分看好宋璟。
她原本打算若是宋璟此行东都有所成就,等他回长安后便找个机会将他安□□六部的。只是如今东都之行,武则天也看清楚了,女儿选的这个驸马不见得愿意去揣摩迎合别人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
可不,如今他去了一趟洛阳,做的事情确实都是为百姓着想的好事,该被拉下马的官员一个不落地受到了处罚,只是,也得罪了一大票人。武则天点了点被他拉下马的官员,感觉洛阳的权贵都已经被他得罪得差不多了。
如今六部各有各的势力,若是将宋璟安□□六部……武则天想了想,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宋璟如今还是倔了些,他科举进士第一,又是驸马,底气又比旁人足,但凡他占理的事情就不见他低头过,这样的主进了六部大概只有搅局的份。
武则天想起他当凤阁舍人那会儿动辄就上疏劝谏,便觉得要烦死人。
女儿选的这个驸马,并非是搞政治斗争的料,他天生是治国贤臣的苗子,可以给人树立榜样楷模,比较适合用来当君子标本。
这样的人,目前最适合他的便是御史台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弹劾起别人来也特别理直气壮。
武则天瞅了眼前的李宸一眼,忽然觉得有些闹心,为什么这个女儿就是想不通,非要绑着李敬业不可?
而且无独有偶,武则天还想起李敬业是要和程务挺结成姻亲的,其中若不是李宸从在推波助澜,李敬业的胞妹可不见得有那样的福气嫁入程家。
这个小女儿倒是好,为了个李敬业什么招数都使了出来,替他的胞妹安排婚事,他自个儿摇身一变,就成了程务挺嫡子的大舅子,日后程务挺对他还能少了提携?武则天想着,便觉得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其实那些事情都是小事,导致武则天心中有气的,是女儿竟不再像从前那样对母亲贴心了。
被女儿忤逆,感觉总是不怎么好。武则天觉得十分有必要让小女儿明白,她想要鱼和熊掌都兼得,可以,但谁说鱼和熊掌兼得的结果便会是这两样东西同时出现在饭桌上?
她不是说宁愿李敬业出去打仗也不想他留在长安娶妻吗?
既然是这样,她便如李宸所愿。
☆、第131章 :翻手为云(四)
在李敬业出征前,李宸想去一趟灵隐寺,说是要去给父亲祈福。她特别跟母亲说,希望李将军能护送她去灵隐寺。
其实自从李宸出宫设府之后,要去哪儿自有她公主府的侍卫,又怎会特别需要李敬业的护送了。但她说了,佛门清净地,她不想兴师动众,只要带着身边两个侍卫和李敬业前去就足够。
小女儿虽然有时候任性妄为,可对父母向来十分孝顺,她再怎样,也不会拿父亲来扯谎。而且,李敬业即将出征,古来征战几人回,让他再护送一次女儿又何妨?
而且女儿用这事情来请示她,不过也是在示弱,若是母亲说半个不字,她便听从母亲的意思。
李宸的这个姿态摆得让武则天十分受用,她在一些小事情上特别乐于满足李宸的要求,于是挥了挥手,准了。
灵隐寺这些年已经换了个方丈,如今的方丈长得十分俊俏,是前方丈的师弟,法号悟云大师。自从三年前灵隐寺的老方丈圆寂后,悟云就当上了灵隐寺的方丈。
听说自从悟云大师当上了灵隐寺的方丈之后,灵隐寺的女香客也变多了。永昌公主出宫后,十天半个月的,也会私服到灵隐寺去上香祈福。既然是私服前去,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悄悄地来悄悄地去,不带走一片云彩,自然也没什么人晓得。
大概是出家人都喜欢下棋,总之悟云大师的棋艺已经是不能用不差来形容了,公主每次去的时候,都会在大师的院子里待上许久,当然是在切磋棋艺。
公主葱白素手拿着一粒白子,笑叹着说道:“无敌也是一种寂寞啊。”
悟云大师:“……”
悟云大师远远看着,不带一点人间烟火,就像是佛祖跟前的白莲那么出尘不染。但和尚出家不出世,跟公主说的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事。譬如说临川公主在幽州生了重病,怕且如今消息已经传回了朝廷;又说里朝廷讨伐吐蕃,李敬玄败绩,刘审礼牺牲,所谓赏罚分明,打了胜仗有赏,打了败仗自然有罚,朝廷打算将李敬玄贬至地方当刺史;又又说驸马虽然在洛阳得罪了一大片的权贵,可皇后殿下依然对驸马赞赏有加,和尚是怎么晓得的?皇后殿下信奉佛祖,自从圣人病重后,也时常吃斋念佛,和尚是从佛祖那里听来的呗。
李宸手中的白子落在棋盘上,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音量问道:“巴州那边的情况如何?”
悟云:“公主放心,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只是二郎及妻儿向来养尊处优惯了,一下子贫苦多有不习惯,前些日子生了一场大病,后来便好了。二郎病好之后,倒也看开了许多,想来他本就是个聪明通透之人,只是从前身在长安,又因与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