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在侧-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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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云看向公主。
李宸:“大师这些年来四处奔走做了许多事情,可我至今毫无建树,你可曾对我失望?”
悟云大师双手合十,“和尚只论苍生疾苦,不论个人功过。”但到底心中意难平。悟云大师曾经以为李宸费尽心思保住了李贤,又为得到墨家的情报网而奔走,后续便会有所动作,谁知从扬州回了洛阳的公主,手中握着已经不算少的资本,愣是什么动作都没有。
悟云大师与信徒谈经论道时会说出家人四大皆空,可他到底只是个假和尚,也曾经期望着跟随李宸,可得见大唐盛世。
如今朝堂风起云涌,太后处处制造祥瑞神话,显然已经不满足于如今的位置,想要等上帝座。公主身为帝国公主,先帝江山眼看就要易主,竟也无动于衷。
悟云大师嘴上不说,心中还是觉得失望。
公主似乎是明白大师的心思,笑瞥了大师一眼,说道:“大师,我母亲如今精力再好,也比我父亲年长四岁,说起来,我父亲驾崩已经四年多了。”
悟云大师听到公主的话,不由得有些汗颜。
公主的话真是在直白也没有,她的大概意思是太后如今再能折腾,也活不会太久,毕竟先帝也不算是英年早逝,而太后又年长先帝好几年,大概也不会折腾多少年。
李宸见悟云大师颇为无语的模样,笑着在棋盘上落下一个黑子,十分轻描淡写,“大师,如今不过只是开始,我们不需要做什么,只要静观其变就好了。”
真要做些什么,大概要等母亲这波动作过去之后,才好谋划。可李宸原本就没打算在母亲这锋芒正盛的时候做些什么,从母亲等上皇位到她不得不考虑接班人,大概还要好几年。
李宸眼下是不怎么想要折腾,可她不想折腾,偏偏是有事情要来找上她。宋璟在长安主持大局,忙的不可开交,公主去灵隐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用驸马陪着了。没有驸马陪同的公主在回公主府的路上,遇见了从洛阳到来长安的周兴。
周兴何许人也?
周兴与来俊臣等人闻名天下,人人都晓得他们是奸诈小人,陷害忠良,可却偏偏十分得太后的欢心。凡是经他们主审的“犯人”,从来就没有不认罪的。为何?因为周兴等人为了严刑逼供,竟发明了所谓的十大酷刑。
李宸这些小人得志的酷吏向来没有好感,母亲每次要处理见不得人的事情时,都会派这些酷吏出来。譬如当年想要试探李贤是否真疯,要杀其灭口时,派的也是酷吏丘神绩前去巴州。
真是蛇鼠一窝,这周兴到长安来是又要陷害哪个大臣?
李宸眉头微蹙,跟守在轿子外的舒晔说道:“周兴是个什么东西,我不认识,让他滚一边去。”
舒晔还没将公主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过去,大概是前方的周兴已经十分不耐,他直接掀起了帘子,说道:“前方何人?朝廷命官要前去办案,竟敢阻挡?还不赶紧避让!”他一路从洛阳而来,是一身常服的打扮。
舒晔墨眉微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公主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来,“好大的口气,我避让了你受得起吗?”
周兴小吏出身,还没被武则天重用的时候,时常被人瞧不起,就算是如今被武则天重用了,依旧是被人看不起,只是他为人卑鄙奸诈,手段狠辣,一般人都不敢招惹他。他最受不得旁人用这么轻蔑的口气与他说话,此时一听李宸的话,火冒三丈。
舒晔对自家公主的性子知之甚详,此刻最好的选择是当个合格的背景。
周兴:“呵,你可知我是何人?”
李宸帘子也不掀,在轿子里头坐得十分自由散漫,说出来的话噎死人不偿命:“听说你叫周兴,可我适才也说了,周兴是个什么东西我不认识。”
周兴憋着一口气,咬牙说道:“……我乃尚书左丞,得了兵部尚书信件,怀疑长安城中匿有昔日扬州叛乱的余孽,特来查清此事。耽误了此事,你便是罪魁祸首。”
长安此时地震过后不久,两道旁百废待兴,还有不少去领朝廷发放粮食的百姓走动。而且其中有许多人,虽然不识得周兴此人,看却是听说过他的,一听到周兴,便将其恨得咬牙切齿的。此时见到有人与周兴正面对上,心中既为对方的胆量喝彩,又忍不住为她捏了一把汗。
谁知此时轿中的人越发地胆大包天,冷笑一声:“兵部尚书武三思怀疑长安有叛乱余孽这等大事不上报朝廷,竟然擅自传令给你,他有何居心?”
周兴一听对方的语气,直觉不对。
李宸近来生活十分平静,原本觉得没什么,可如今见到周兴,顿时觉得近来日子太乏味儿了,好不容易有个不怕死的撞上来,感觉人都变得精神抖擞。
公主依然是坐在轿内,语气十分笃定地说道:“武三思身为兵部尚书,做事情不可能这么没分寸,你好大的胆子,不止冒充朝廷命官,还要诬陷朝廷命官!”
从来都是诬陷别人的周兴被人不分青红皂白诬陷了一顿,差点没吐血。
李宸吩咐舒晔,“这人居心叵测,胆敢冒充朝廷命官,给我拿下。”
周兴来不及想这人为何这么胆大包天,当即大怒:“你敢?!”
舒晔看向他,露出一个笑容,然后手一挥,几个充当轿夫的暗卫便上前将周兴拿了下来,至于周兴的那些虾兵蟹将,不是舒晔要吹,真是随便一个暗卫就能干翻一打的。暗卫十分干净利落地将周兴拿下,并且在他张嘴试图说话的时候,塞了一块破木头进他的嘴里。
然后……世界还没来得及吵闹就安静了下来。
围观的百姓猝不及防地看了一场大戏,呆若木鸡。
☆、第165章 :千古女皇(三)
听说啊,那个什么周兴,人可坏了。大唐淳朴的百姓们都恨透了他,巴不得要剥他的皮,吃他的肉。知道先帝在世时的宰相郝处俊郝相公吗?去年的时候,周兴就诬陷郝处俊与裴炎勾结,说当初裴炎造反,便是郝处俊授意的,跟裴炎说什么现在太后已经老啦,不如圣人可靠些。郝处俊在先帝在世时是反对太后参政的,太后也不喜欢他。周兴小人得志,又想讨太后欢心,直接诬陷郝处俊勾结裴炎,裴炎早就死透了,死无对证。周兴动用酷刑,让郝处俊俯首认罪。
郝处俊在午门斩首的那一天,大骂太后干政,放任小人陷害忠良、扰乱朝政,实在居心叵测。周兴干脆就在郝处俊的嘴里塞了木头,让他再也无法骂人。
而如今这个周兴在长安的时候遇上了永昌公主,竟敢对公主大呼小叫,公主又从未见过周兴此人,于是便发生了误会。听说啊,那周兴被公主绑了起来,扔在公主府后院中饿了几天几夜,又被公主赶去挑大粪,什么苦头都吃过了。驸马忙着主持大局赈灾重建房屋,哪顾得上公主在折腾什么,也没过问此事。当然,按照驸马向来嫉恶如仇的性子,大概是过问了也会若无其事地说不知情。
在洛阳的武三思得知此事,气得直跳脚,可他又奈何不了李宸,只好急匆匆地进宫去找上官婉儿。就在武三思跟上官婉儿搬救兵的时候,李宸正将周兴交给了暗卫。在一个十分阴森黑暗的小房间里,饿了几天又挑了几天大粪的周兴被绑在受刑的架子上,可此人生命力十分顽强,到了这会儿功夫,还盯着一身男装的公主,问道:“公主这般私下对朝廷大臣用刑,是触犯律法的。”
旁边幽暗的火把映着公主姣好的侧脸,她冷冷地看了周兴一眼,十分新鲜地问道:“触犯律法?可我收到密报,说你意图诬陷兵部尚书武三思于不义,就算是我用了私刑,只要你认罪了,不就可以了吗?”
周兴在被李宸拿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倒霉,这个公主从来任性妄为,讨厌武家人从来都不假辞色,有人要诬陷武三思,她大概高兴地能在心里打筋斗,怎么会维护武三思?想来想去,他终于明白了,这回她是要用武三思的名义来办他。
周兴知道自己要倒霉,可也要垂死挣扎,他看向李宸,“公主,周兴自从被太后启用后,为太后立下汗马功劳,你如今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将我拘禁,是否不妥?”
李宸微微笑着,十分气定神闲:“有何不妥?你意图谋反,我为母亲铲除乱臣贼子,妥当得很。”
周兴看向李宸。
李宸微微侧着头,看向他,“啧,我忽然想起来,周大人对待不听话的犯人是怎么做的?唔,听说您还专门为此写了一本小册子。”她说着,手轻轻一扬,身旁的人便立即奉上了一本册子,李宸翻了翻,脸上带笑,语气也带笑,可却让人觉得透心的冰冷,“定百脉,喘不得,突地吼、死猪愁……以椽关手足而转之,谓之凤皇晒翅;使立高木之上,引枷尾向后,谓之玉女登梯?”
李宸没翻完就将册子扔给了旁边的暗卫,晲了周兴一眼,冷声说道:“周大人与您的伙伴们好文采,是如何将这些残暴的行为取了那么好听的名字?你自个儿尝过这些滋味儿吗?”
周兴一听,登时冷汗淋漓而下。
这些所谓的酷吏们,视人命如草芥,以发明各种各样折磨人的酷刑为乐,甚至还将这些用刑心得上升到理论的层次,写成册子。适才李宸念的,就是周兴和来俊臣等人发明的十大重枷的名字。别看这些名字一个比一个好听,实则一个比一个残忍。
李宸看着周兴脸色发白,额头汗珠连串滚落而下的模样,哼笑了声,吩咐旁边的暗卫:“逆贼周兴,妄图污蔑兵部尚书武三思——不,是逆贼周兴,与武三思、武承嗣勾结,意图谋反,你们记得要按照周大人册子上的内容,务必要让他尝遍这十大重枷的滋味再让他签字画押。”
周兴闻言,脸色死灰,“不!不!公主,我——”
他的话才说一半,最就被一块木头堵住了。他想要挣扎,无奈人已被五花大绑,口不能言。
李宸扫了他一眼,原本带笑的脸色瞬间冷若冰霜,好听的音色此刻透着杀伐之气——
“周大人,这些年来被你折磨的忠良之辈太多了,就是让你受刑上百上千次,都换不回那些人的性命,如今不过就是让您尝一把这些个滋味,怎么?你不愿意?”
周兴瞪着眼睛,拼命摇头。
李宸笑了,弯着大眼睛,“原来你竟然不愿意,但是不愿意也没法子,谁让你谋反呢?”
语毕,公主转身离开了黑暗的房间,临走前吩咐守在门口的暗卫:“就按照他册子上写的玩意儿给他用刑,也按照他们册子写的过程给他的谋反取证,我倒要瞧瞧这些个酷吏到底是不是硬骨头。”
舒晔在旁边跟公主说道:“来俊臣与周兴私交甚笃。”
公主闻言,弯了弯眼睛,说道:“那就改成是武家兄弟暗中与周兴、来俊臣等人勾结,想要谋反。记得,证词做得漂亮些,即便是假的,也该有理有据顺理成章。”武家兄弟暂时大概是动不了的,可区区两个酷吏,难道还动不得?
她就不信了。
武三思找上官婉儿搬救兵,上官婉儿皱着眉头,跟武三思说道:“周兴此人若是落到了永昌公主手中,大概不会有好下场,即便是你如今去跟太后说起此事,也来不及救他。”
“那如何是好?”
上官婉儿看了武三思一眼,冷笑着说道:“如今太后在忙什么,你又不是不清楚,竟然为了你从前的那点私仇,私下与周兴勾结,让他到长安去陷害刘仁轨的嫡子。如今倒是好,自找麻烦了吧?”当今太后宠信武家兄弟,武承嗣如今正忙着为太后登上皇位制造各种各样的祥瑞,武三思也忙着为太后处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今天诬告这个大臣,明天冤枉那个武将,总之是忙得不亦乐乎,甚至连大名鼎鼎的程务挺将军,他都想动,只是可惜太后想到程务挺虽然是个隐藏的威胁,可李氏宗亲一日势力未减弱,她便动不得程务挺,否则一旦后面李氏宗亲反扑,又有哪个德高望重的名将为她所用?
武三思见状,讨好地走过去,一把搂住上官婉儿的肩膀,“好婉儿,所谓一夜夫妻百夜恩,你我交情,又何止一夜之恩?还不赶紧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永昌放了周兴。”
上官婉儿被武三思搂住,眉头微拧,眼底闪过一丝厌恶,随即隐去。她对武氏兄弟实在厌恶至极,可太后要扶持娘家势力,她不过后宫区区一个昭仪,武三思想要她,她最聪明的做法就是顺从。要从后宫生存,要当强者的心腹,骨气是最没必要的东西。
如今武则天如日中天,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武家兄弟再不济,也不会差。
上官婉儿心中琢磨了下,转身跟武三思说道:“你最好,从现在开始就对周兴之事不闻不问。”
武三思一愣,
上官婉儿:“虽然已经许久不曾在公主身边伺候,可她的性子我是大概知道的。尚书郎可别以为她拿下了周兴,就会放了他。周兴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落在了公主手里,怕是凶多吉少。不止是他凶多吉少,尚书郎还是想想,若是哪天公主拿出一份您与周兴勾结谋反的证词时,你该要如何应对才好。”
武三思本想说上官婉儿杞人忧天,可想了想,觉得永昌真的有胆子做这样的事情。
这么一想,尚书郎武三思后背衣裳的布料都湿了一大片。
宋璟处理完事情回公主府的时候,公主手里正拿着一个册子,见他回来,将册子扔了给他。
“给你。”
宋璟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接过册子打开,他开始只是有些惊讶,后来就是十分惊讶,“周兴的供词?”
厚厚的一大本,也不知道李宸是怎么弄来的,总之上面就是罗列了许多周兴和来俊臣两人蒙蔽太后,陷害忠良的事情,有许多是真人真事,也有一些是栽赃的,但不论是真的还是假的,统统都写得相当合情合理,关键是没有说太后误信小人,而是说周兴等人利用太后忧国忧民之心,蒙骗了太后,罪该当诛。然后又说武三思和武承嗣兄弟时常找周兴、来俊臣喝酒,不止一次跟周兴透露,太后老啦,圣人手中无权,这大唐江山,早晚会落在他们兄弟手中。
李宸笑着点头,“对,周兴的供词。回御史台之后,记得拿这本册子给我母亲看,然后弹劾武氏兄弟和来俊臣。”
宋璟失笑,说道:“若是御前对质,武家兄弟自然能脱身。”
李宸默默地看了看宋璟,十分隐晦地说道:“广平,你知道当初周兴陷害郝处俊与裴炎勾结谋反时,用的是什么法子吗?”
这个宋璟当然知道,当初周兴只是说郝处俊跟裴炎说太后年老,不如投靠圣人这样的话。郝处俊大呼冤枉,可裴炎已死,在死无对证的情况下,太后还由周兴将郝处俊关进了大牢。如今李宸不过是将同样的方法放在了武氏兄弟身上而已。
既然李宸这么说,大概周兴也已经不知道被扔到哪个地方去了,即便是不死,大概也离死不远了。
宋璟沉默了片刻,忽然问:“永昌,自从我在扬州将你带回来之后,你不是已经不大管这些事情了么?”从扬州回来之后的李宸依旧不能说是低调,可比起从前,已经很少过问朝堂上的事情。
不过问不代表不关心,宋璟知道李宸手中的信息情报网十分发达,她想要知道些什么事情,自然是能知道的。
但她确实已经很少这般正面跟人杠上了,更别说周兴这人是太后跟前的大红人,明里暗里都不知道替太后处理了多少人。
李宸闻言,歪着脑袋想了想,解释说道:“不大管是因为没法子管,我不像你,身在朝廷。我若是管得太多,不合适,母亲也会不高兴。可如今周兴来俊臣等人早已引起民愤,他们陷害了那么多人,如今又瞎了眼,非要撞到我跟前来。若是我平日看不到他们,也就算了,可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