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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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胤禛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唱经声,说:“府中出了什么事吗?怎么听到有佛音?”
瑶夕心头一紧,道:“福晋请了法师来府,为王爷祈福。”
胤禛不悦地说:“祈福有何用,人影都不见一个!”
瑶夕说:“府中上下事宜,姐姐都要打点,何况……”
“别说了!我不想听!”胤禛扭过头去,“她们只会把我交给奴才们服侍。就算找最好的宫女太监来,又怎能与她亲自照料的真心相比!”先前说得是王府诸福晋,后面讲得却是他想起的一件往事。幼时,胤禛高烧不退,正巧那时十四阿哥刚刚出生,德妃一心都在十四阿哥身上,将病重胤禛交给宫女太监。此病一拖两个月方愈,德妃亲自来看他的次数寥寥无几,令他又怨又屈,记忆犹新。见他情绪激动,瑶夕不敢多言,劝道:“晚膳的猪肚煲不知怎样了,我交待几句去。”
胤禛拉住她,将头埋在她的肚子中,像个孩子遇到了母亲一般。
瑶夕大着胆子轻轻叩了他的头顶,说:“再不听话,晚上就不准吃饭!”
胤禛迷离地看着瑶夕,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说:“夕儿,等我病好了,咱们生一堆孩子,个个像你这么美!”
时光转眼急逝,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胤禛以病为由,推辞了康熙赈灾的旨意。胤禛虽已行动自如,但胃寒需长时间疗补,倒并不能说是痊愈。只是胤禛有心回避争储的风头,决意养光韬晦,继续他“天下第一闲人”的“美名。”胤禛知这闲人并不好做,加上刚刚推了赈灾的重责,各方的眼线都等着捉他的痛脚。历经宸宛弑君一事,他对身边的人更生怀疑。因此,这两个月胤禛未出东书院一步,即使听闻立言怀孕的消息,也未曾前去探望。
饮澜居
立言倚在榻上,笑着对亦蕊说:“姐姐,瞧我胖得,这才四个月的肚子,腿却肿得像大象一样。”
亦蕊笑道:“这是孕后虚肿,多让人给你捶捶揉揉!”说罢,她轻轻地在立言的小脚上敲打起来。
立言与她交好,也不客气,说:“姐姐,我看你脸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该去看看王爷了……”
亦蕊抬头看她,说:“你觉得我是因为丑,而不去看他?”
立言心疼地瞅着她,左耳的烧伤最为严重,用头发梳下来遮住,可颊上那块铜钱般大小的疤痕,却难以消退了。立言叹气一声,说:“王爷是不是还不知道?”
亦蕊知她指的是自己火场夺药一事,淡淡地说:“张凯立了功,我已赏了他,待王爷大愈后,再厚赏。我这点皮肉伤,就别去惊扰他静养了。”
“姐姐,你以为我躺在床上,就不知你受的委屈吗?”立言坐了起来,“你可以忍,我不可以。太医说,这段时间胎相稳了,我这就去东书院,亲自面奏王爷,一起去九阿哥府上评理去!”
“是你自己想他了吧!”亦蕊刮刮立言的鼻子,她说,“皇阿玛最不喜欢阿哥间勾心斗角,此事过去已久,又没有证据,只会让王爷心口堵疼。我操劳府中诸事,你又有孕在身,瑶夕是个贴心的可人儿,由他照顾王爷,你我还不放心么?”
立言噘起嘴,大眼睛里满是泪水,她一低头,泪如珍珠断线般掉落下来:“他,都不来看我,显是被夕姐姐迷住了,不要我了!”
165。第165章 安之若素 冷暖自知
亦蕊抚着立言长长的头发,劝道:“王爷仍病倒在床,见不得风,出不得门。等你好一些,再去看他!”
立言抽泣着,说:“他,再不会只爱我一个人了!”
亦蕊扳过她的身体,认真地说:“立言,你看着我,你、我,这府中任何一个女人都要知道,也要面对的一个事实。王爷,他不可能属于我们任何一个人。早些醒悟,就不会伤得那么深,懂吗?”
立言扭过头去,默默流泪。
亦蕊说:“若不是经历了宸宛弑君,王爷被拘一事,你我怎么会有这共患难后的姐妹情深。若不是你、我、瑶夕齐心协力,王爷又怎能释放出来?现在又健健康康地活着?你若真爱他,要为他想,他现在要的不是女人,而是言论。”
“言论?”立言奇道。
亦蕊点点头,说:“太子已废,八阿哥因毙鹰事件不受重视,王爷算幸运的,宸宛弑君之事能如此轻易地抹了过去,但是却将他推上了一个风口浪尖!若他此时再有差错,随时可能被旧事重提,懂吗?”
“姐姐,说到这里,我都明白。可是,争储谋位,不需要我这个小小女子。我只需要,他疼我!”立言执拗地说。
亦蕊笑道:“你也不是小小女子啊!有胆有谋,巾帼不让须眉!”
“姐姐!”立言破涕为笑。
亦蕊知无法从“情”字着手,只能从“理”字出发:“自二阿哥被幽禁咸安宫后,如同笼中鸟,时刻提心吊胆,无法见得家人。再看大阿哥胤禔,被削爵囚禁在府,皇阿玛派了上百人监视看守,一出差错灭九族之灾。他们身边女人呢,只会拥有更悲惨的命运,没了皇阿玛的宠爱和差事,就算不是一贫如洗,恐怕也是度日如年吧!君亦父,臣亦子的关系,如行走在薄冰之上,你我都是跟在王爷身后亦步亦趋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立言说:“难道,我想让他多爱我几分,就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么?”
亦蕊说:“当年,唐太宗李世民赏给房玄龄几名美女做妾,谁料房夫人是个悍妇,令死不从,闹到御前。唐太宗便让人取来毒酒,问房夫人,若不接受美妾,即赐饮毒酒。若你是房夫人,如何?”
立言想了想,哀声道:“看着他与别人女人一起,视我如敝屐,不如服了毒酒,绝了想念!”
亦蕊说:“是啊!那房夫人与你一样,面无惧色痛快地饮下了毒酒。过了几年,那房玄龄仍续弦纳妾,过得好不快活!”
“男人,都是没心没肝的东西!”立言咬牙切齿地说。
亦蕊“噗嗤”一声笑了,她说:“别急,我逗你呢!那唐太宗也确实是个明君,他给房夫人喝得不是毒药,是醋!”
立言瞠目结舌地说:“醋?啊……姐姐,你取笑我!”
亦蕊笑道:“你不爱吃醋,爱吃什么?”
立言正色问:“姐姐,别说我,难道你真的心甘情愿把自己的丈夫分给别人吗?哪怕她是你最好的姐妹?”
“不甘心啊!”亦蕊做出一副苦恼样,随即明朗地笑道:“一开始,的确不甘心,但二十年夫妻做下来,什么都看开了,什么都看淡了。房夫人喝毒酒也好,喝醋也罢,房玄龄的三妻四妾是一个都不会少的。何必为难自己,为难别人呢?”
立言说:“若是他不爱我了,我认了。可是被别的女子抢走,我不甘心!”
亦蕊劝道:“你这个直脾气,将来也不知会给你带来多少麻烦!再和你说个故事吧,以前有个农夫,院子里种了棵苹果树,而他的邻居是个懒鬼,一棵树也没有。他看见农夫的苹果树生机勃勃,非常妒忌,便天天将粪水泼在苹果树上,弄得农夫家里臭气熏天。不过,一场大雨之后,苹果树肮脏的枝叶被冲洗得清爽如故,有了肥料的灌溉,苹果树大丰收啦!这就是小气鬼的下场。你若争宠,只会将宠爱挪到她人身上,或许一时得以快意,但最终只会沦落王爷眼中善妒小气的女子。”
立言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亦蕊放下大半心来,又坐了一会,才回了福熙楼。她前脚刚走,立言就让明玉为她梳妆打扮,心有千千结,全在胤禛一人身上,四个月不见,四哥哥,你还好吗?
清晖室
胤禛懒洋洋地起床,像个听话的孩子般,由瑶夕为他用温巾拭面,漱口,整理发辫,瑶夕手中麻利,眼里却充满亦嗔亦喜的情意。
“辍朝养病,睡到日上三竿,软香温玉,也不错。”胤禛半玩笑地说。
瑶夕不悦道:“不许这么说,若让人听了,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来,伸手!”半命令的语气中透着丝丝关切,敬语礼术已在二人之间荡然无存。
真不知是什么魔力,让高高在上的胤禛眉花眼笑地乖乖听话,举起手配合瑶夕更衣,边说:“遵旨,夫人。”
“真淘气!”瑶夕习惯性地用手指在他光光的额头上轻轻一叩,胤禛若无其事地憨笑摸摸头。
突然,瑶夕发出一阵娇笑,胤禛不知何时偷偷伸手胳肢她,她笑得直喘:“放手嘛……”
“求饶么?求饶就放了你!”胤禛笑着呵她痒。
瑶夕笑得坐倒在他怀中,粉面飞霞,直说:“我求饶,求饶……”
“只是这样吗?”胤禛停了手,却将她拥到怀里,从额头、眼睛、脸颊、鼻梁到樱唇,细密却不过分热情,似乎不敢用热情吓跑面前的佳人。
瑶夕沉浸在甜蜜之中,二人额头碰在一起,好一会,瑶夕红着脸,轻声说:“在屋里闷了几日,要不去海棠院走走?”
胤禛一笑,俯在她耳边,说:“都依你!”
瑶夕取下披风,为他裹上,二人相依相搀,亲亲热热地向门走去。
胤禛拉开门,满脸是泪的立言哆哆嗦嗦地站在门外,她看到胤禛,惊恐万分地睁大了双目,向后退了丙步,甩开明玉,向右廊跑去。
明玉紧跟其后,大叫:“主子,小心身子,小心啊!”
胤禛和瑶夕反应过来,对视一眼,胤禛三步并两步,迈开腿,很快追上了立言。
立言拼命挣扎,却死咬下唇一言不发,眼圈鼻头哭得通红,泪更是肆虐狂洒。
胤禛急道:“你跑什么?伤了孩子怎么办?”
“孩子?”立言生生止住泪,悲哀地看着胤禛,脸上浮出诡异的笑容:“王爷,妾身误闯清晖室,打扰了,请王爷和夕姐姐见谅!”瑶夕已跟了上来,正好遭了立言狠狠一剜。
胤禛听她这么一说,心中不悦,说:“你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和蕊儿一样!”
“哈哈哈……姐姐啊!不撞南墙不回头,我终于明白你的一番苦劝了!”立言苦笑地自言自语后,轻轻擦拭泪颊,抬眼鄙夷地看着胤禛与瑶夕,讽剌地说,“王爷与姐姐,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立言羡慕。但夕姐姐,你可真能安之若素?王爷可知,每碗汤药里,都含着福晋的火场抢药九死一生的血泪。”
“你,你说什么?”胤禛吃惊地看着立言,又看看瑶夕,后者面带羞愧地低下了头。
立言感到小腹下坠和剌痛,她强忍着不适,说:“王爷又可知,是谁勇闯畅春园告御状,是谁智破九阿哥的毒计,是谁……”立言愈发苍白的小脸,手脚开始冰凉,任何人都看出不对劲了,胤禛忙劝道:“别说了!”他打横将立言抱起,瑶夕手忙脚乱地找奴才抬来了担架,明玉问:“王爷,是抬到清晖室,还是饮澜居?”
胤禛还未开口,瑶夕抢着答道:“饮澜居吧!”她一开口,众人看她的眼光都有几分不屑,她啜啜说:“养胎自然是到妹妹习惯舒服的地方,清晖室药味过重,对胎儿不好!”胤禛脸色有几分改善,担架便向饮澜居方向抬去。走到东书院门口,瑶夕拉住胤禛,说:“王爷还需静养,不宜外出着风,妹妹好生调养,切务再动肝火。姐姐改日再登门请罪!”
立言宁愿强忍肚痛,也不想再发出半声呻吟。看到胤禛健康平安,几个月来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下。但立言却宁愿从没来过清晖室,失望地闭上双眼,泪水横流。
东书院门口,胤禛气道:“夕儿,难道是我看错了你?倒底发生了什么事,蕊儿怎么了?你要如此瞒我?”
瑶夕柔声说:“回到清晖室,我慢慢解释给你听,好么?”
胤禛恼道:“就在这说!”
瑶夕说:“你冷静点,你已在清晖室住了两个月,对不对?”
这怪怪的话,在胤禛耳里,却像敲了一记警钟,他顿时消了气,与瑶夕向清晖室走去。
进了屋,瑶夕确认了门窗阖紧,方说:“我谨记你的大事,你反而掉已轻心,是我太费心了吗?”
原来,胤禛以病为由,推了赈灾差事后,便与瑶夕商量,对外传的病症要比实际情况严重地多。由于是慢性病,倒勿需大夫常来复诊,依着以往的方子,瑶夕负责抓、熬药,但胤禛究竟喝了没有,喝了多少,瑶夕只私下告诉亦蕊一人,其他人都不知情。
瑶夕说:“你说至少要四个月足不出户,以防他人多疑,刚刚你差点精神奕奕地出院子了,又或者让大夫进院子借机看到你的脸色!”
胤禛说:“府中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将我离府后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和我谈得清清楚楚!”
瑶夕给他倒了杯参枣茶,将这三个月来发生的事,绘声绘色地讲起来。
166。第166章 蹉跎年华耗白头
福熙楼
瑶夕拭泪道:“姐姐,为何你就是不肯去清晖室,哪怕小坐一下也好?王爷是不宜出东书院,但堂堂嫡福晋探病,会引来什么怀疑吗?”
亦蕊低头道:“自是不会,只是,我还没想好……”
瑶夕说:“上元节时,王爷与姐姐伉俪情深,我们都看到了。姐姐给夕儿机会,照顾王爷与他独处,夕儿很感谢。可是若然造成误会,那夕儿可就罪过了。”
亦蕊站起身,在屋中踱步道:“府中诸事缠身,我……再过一阵子,自会去探他的。”
瑶夕苦苦哀求:“姐姐,你别让夕儿为难了,好不好?依你的意思,我瞒住了王爷这几个月发生的所有事,让他心平气和地养病。现在,他全知道了。姐姐,若你再不露面,夕儿也绝不踏入清晖室一步!”
亦蕊只得说:“连累你受委屈了。好吧!我去清晖室和王爷解释清楚,别难过了!”
瑶夕转悲为喜,行礼道:“夕儿请姐姐允准,回蕙兰苑探望弘历。”
亦蕊忙说:“当然!几个月你们母子没见了!”
瑶夕笑道:“那今夜王爷就交给姐姐照顾了!夕儿告退!”
当亦蕊反应过来时,瑶夕已离开了福熙楼。想到要去清晖室,亦蕊的心突然狂乱地跳起来,她跌撞几上不,勉力扶在妆台边,斜斜地坐了下来。喘了几口气,亦蕊抚着心窝,缓缓抬起头,镜中的女子,风华不在,额上、眼角已起了细细的皱纹,眼睛浮肿而无神,嘴唇泛着干裂的白痕,而左颊上一块红瘢更是剌目不堪。每日梳妆时,她总是闭上眼,任由雯冰霏月尽量素净地妆摆,有多久,她没仔细照照镜子了。亦蕊深深呼吸,想开口叫雯冰,却又发不出声音。她的手颤抖地伸那水粉,用丝棉蘸着,轻轻拍在脸上,极力想掩盖脸上的瑕疵。谁料,脸抹得越白,那红癜越是醒目,似乎在提醒着她已成丑妇。亦蕊激动地看着镜中已抹得像唱戏水白脸般的自己,将白玉水粉盒往地上一抛。
雯冰听着动静,忙冲进屋来,只见地上粉末四溅,亦蕊捂着脸,大叫:“拿水来,拿水来!”
雯冰应声,速速端了盘洗脸水进屋。刚放好端,亦蕊已推开雯冰,冲到洗漱架边,不顾水冷水热,将整张脸埋进水里。
雯冰大惊,唤来霏月一起,将亦蕊拉出来。水、泪、粉混合在一起,述说着亦蕊这几月来不敢面对的隐痛,哪个女人不爱惜自己的容颜?哪个女人不想在男人面前表现最好的一面?亦蕊的自信已被击毁。妆容漂亮,会不会让胤禛以为她有意讨好?妆容如常,会不会人以为她故装可怜?原来自己如此在意胤禛的想法,她茫然地坐在椅上,眼前忙碌的雯冰霏月化成光影,她开始思考,未来她和胤禛的路,该怎么走?
在幽幽夜色下,披着风帽的亦蕊的影子,像广寒仙子般冷艳高贵,窈窕多姿。她止步在清晖室门前,透过窗纸,感受到屋内昏黄灯光下的温暖。亦蕊紧了紧风帽,鼓起勇气,推开门,迈进屋去。她不敢左顾右盼,甩帕行礼道:“王爷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