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南 by 雨天(经典的虐心文)-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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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我好困,让我睡觉。”肖南真是讨厌,我懒懒地不想理他。
“李同,告诉我你前天夜里干了什么?”肖南的声音里透着寒意。
“前天晚上?”我迟钝的心渐渐有些明白,凉气突然透上来。我一下忘了疼痛,站起身,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怔怔看着肖南,“哥,……你在说什么?”
“昨天晚上你去哪里了?”肖南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
“我……在……,” 我吓坏了,出什么错了吗?他知道多少,我暴露在哪里。
肖南突然扬起手来,一个软软的东西砸在我头上。我拽下来,往后退了一步,腿都软了,心里象放进了冰块凉到了底。
那,是妈妈给我织的毛衣。
“你知道我在哪里看见了它?在用作国民党师部的办公室角落里。你知道当时有多少人跟我在一起? 有六个。
只要他们中间的任何人记得前天还曾经在文书李同的身上见过这件毛衣,你都难逃一死!!”肖南口气恶狠狠的,惊吓中,我张着嘴忘了辩解,事实上,我也无可辩解。
“告诉我你干了什么?”肖南逼近,我已在炕沿边上,退无可退。
“我,”我看着阿南明亮的眼睛,那里面全是愤怒。我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我告诉了爸爸……红军的计划。”
“啪” 一声脆响,肖南的手背重重地打在我的脸上,他力气很大,我趔趄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头晕目眩地站直身子。
“难道你真的是为了作奸细才来苏区?!”肖南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冷酷无情。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在瞬间变得煞白,冰凉的心“嗒”的轻响,悄悄地裂开了一条缝。
肖南,你真的这么想吗?!
他盯着我,渐渐地,脸色有些缓和,但也似乎更加懊恼。
“你在背叛革命,你知道你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
我觉得有些恶心难受,但还是挣扎着解释:“我……拿性命来吓唬爸爸……,所以不会……。”
肖南,我不要你误解我,我不要你恨我!
“万一爸……,万一他不肯呢?!”肖南生气地打断了我:“你以为以死谢罪就可以了吗?!这是几千人的性命,这是攸关到红军命运的事,不是你个人的生死可以相提并论的。”
“李同,你一点都没有变,依然把个人的小世界和革命混为一谈。” 肖南平静了一下情绪,转过身去,不再看我。天已经黑了吗?还是我的幻觉?
这时,我听见他口气僵硬地说:“如果红军因此而有任何损失,我会下命令枪毙你的,我一定会的。”
眼前的东西渐渐变得模糊了,我努力支撑着,等肖南离开。
我想躺着,躺着,一动不动,什么也不听,什么都不想。
“你不适合留在这里了,我会找一个时机,把你送走。” 肖南背着我说完这句话,不再停留。门在他背后发出了“砰”的巨响。
阿南还会原谅我吗?
我站不住,只能尽量控制自己的身子,慢慢跪倒在地上,再摔下去,这样就不太疼了。肖南的每一句话都对,只可惜我不打算听。我安静地躺在黄土地上,浑身疼得厉害,然而,伤心之余,我竟然感到有些得意。
意识一点点流失,昏过去之前,我笑个不停。
(十二)
一阵阵剧烈地撕痛把我从昏睡中惊醒,脚上的疼沿着神经一直钻进了脑子里,我“啊呦”大叫一声就往回缩脚。有人扑上来把我腿按住。
疼痛是一阵一阵的,我喘口气,慢慢缓过劲来,这才支起酸疼的身子,探头找人,碰巧肖南正趴在我腿上扭着头看我,一下子就对上了我的眼睛。
我的心哆嗦了一下,他的眼睛里沉沉的深意,远不是我能看穿的。
我垂下眼睛,坐起了身子,肖南也不再理我,继续往下帮我脱袜子。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豆油的腥味儿,想是袜子粘得太厉害,
得用油浸湿了才能弄下来。肖南下手很轻巧,可我还是疼得满头冷汗。
外面天光已经暗下来了,肖南脖子上也出了细细的汗,微微的映着窗户纸那里透过来的清光。第一次发现,他的耳根后面有一道陌生的伤疤,伤疤看起来很老,那是怎么弄的,什么时候弄的?很多事情我不再知道了,实际上,过去的五年,分多聚少,肖南的生活已经离我很远了,就如同肖南现在的心思。
“你不能再呆在师部了,今天晚上,我就把你送回文工团。”
他一边弄一边说,脸几乎背着我,声音冷淡有节制,“你会被关一个星期的禁闭,然后老老实实呆在那里,不许离开营区,不许来找我。”
“嗯。”
“等下个月初,有人去周县买药,县城里有通往西安的火车,你从那里回北平。”
“嗯。”我怔怔的忘了疼,又到了被他赶出革命阵营的时候了么?
肖南突然手上用力,一下撕开了连在一起的最后一片袜子和皮肉,我猛地哆嗦了一下,眼前一阵发黑。肖南连忙转身扶住我肩膀,粗声粗气地说:“好了,阿同,好了,都完了。”
他的动作意外地僵住了,我睁开眼睛,被他的眼神里的温柔魔住。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擦过我的脸颊,“为什么哭了?”
我也不知道,茫然地说:“是疼的吧。”
他看着我,似乎在思量我的话。然后轻轻甩了一下头,转身又去照顾我可怜的脚丫子了。小心清理之后,他在我脚上抹了一层粘腻腻的獾油,那是当地治伤口的土方子。
四月天,黄土高原上刚刚开始暖和起来,桃花已经败了,梨花开的正浓。月上中天,除了个别的岗哨,四处一片寂静。肖南把我抱到马上,自己牵着缰绳,拉着军马离开了镇子。
文工团在秋庄,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四五里地的样子。
即便是半夜,肖南还是谨慎地避开了大路。镇子后面有一大片梨行,绵延数里,穿过那里最是隐蔽。
梨花没有香气,月夜下无人,自开自谢,一色白花花的透明,看不到边际。刚刚过了十五,月亮虽然不太圆却依然明亮,淡蓝色的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梨花,斑驳地打在地上。
两人一骑慢慢地走着,各自满腹心事,似乎又无从说起,只有马蹄声嗒嗒轻响,回荡在春夜的宁静里。一刹那间我突然想起了当年站在圣心中学神龛中的上帝,我暗暗祈祷,希望他能帮助我,让这条头上脚下铺满了梨花的路漫漫长长走不到尽头。
“还疼吗?” 肖南终于说话了。
“还有一点。”我只穿了白布袜,不能踩马蹬子,所以荡着两只脚。
“嗯。”
他停了一下问我:“李同,你喜欢这儿吗?”
“这儿感觉上很明朗,朝气蓬勃的,不过,”我想了想说:“有时候我总觉得不安。”
“不管怎样,打土豪分田地以后,陕北的农民比过去日子好过,我相信,等新中国成立了,他们的日子会更好。”奇怪的是,当肖南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却有点苦涩,“我曾经幻想着作拯救苍生的英雄,现在我比以前更现实了。跟你一样,我也常常有不安的感觉,但我总还走在通向一个梦想的路上,”他抬起脸来看看我,笑笑,“阿同,我会做到最后一天的,不管我们成功还是失败。”
我凝视着他瘦削而英俊的脸,月色下虽然看不清晰,我却恍若找到了他18岁摔门而去时的天真和执著,这样的肖南,让我永生难改地爱着。
“……对不起,”我知道,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想起自己做过的事,对于浴血奋战的那些士兵是怎样的背叛。可是……,我只能说对不起,如果一切重来,我还是会……。
肖南却没有再说什么,低着头默默走着,不时有飘下来的梨花落在他肩上,顷刻间又滑落了。
“李同,回家以后,替我好好照顾妈妈。”肖南的声音低下来,“……我们三个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
“肖南,”他好像不那么生气了,我急急求他:“我,可不可以留下?”
“不行,”肖南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商量的余地,“阿同,你的性格和思维方式太危险。对于你,对于我,对于革命,都很危险!”
“可是,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冲口而出,一下踩到了禁地,从两年前那个北平的早晨以后我们再没有碰过的禁地!
气氛陡然凝固了,扯一下缰绳,肖南停住了脚步,马不安地打个响鼻,也站住了。
“……你太傻了,……阿同。”他不看我,声音哑哑地,我的心跟着起起落落,“我心疼你,只因为……我是你哥哥。不能帮你改变,已经是我的失败,我不会……让自己也跟着你疯掉。”
远处传来一声布谷鸟的叫声,春天怎么会有这种空洞的鸟鸣,不合时宜,令人心惊。
“……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组织上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她是军政大学的学生,叫……纪萱。”
肖南牵着马,我们继续往前走。
春天的夜是冷的,月亮是青白的,马蹄声是碎的,而梨花,则开始谢了。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事情都无可避免,绕过一个,第二个依旧接踵而来。其实回不回避都是一样的,怪只怪我是庸人,难免自扰。
见我没有回音,肖南忍不住回头看我,我知道他在细细打量我的表情。
我冲他笑笑,全没有心机的那种。
(十三)
第二天起,我果然被关了一个星期的禁闭。在那个小小的昏暗窑洞里,我坐在炕上,看着门外日升月落,听着大家操练唱歌,试着打理清楚自己的生活。
一个星期过去,我的脚也好得七七八八了,肖南是在罚我,还是在帮我,只有他自己知道。我重新拨弄起管弦,因为不能随便出营区,有时我会缠住前来串门的老乡,让他们直着嗓子帮我唱些秦腔和信天游。
随着天气变暖,肃托运动也有扩大的迹象,陆陆续续地传来了某某人被镇压的消息。在枣园演出的一个下午,我曾经远远看见过刘义勉团长,
他也早已不再是那个圆圆娃娃脸的大男孩儿了,我站了一会儿,没有过去相认。
如果知道从此不会再见故人,或许当时我会走上前去,告诉他绮真很惦记他,他上海的家人也还一切平安。
不久,团长叮嘱我不要再用萨克斯管儿了,改吹唢呐,似乎乐器本身,也能够代表着某种立场。对于这种改变,我并无异议,因为工具不同,表达的感情却可以相仿。
后来,我也又见过肖南两次。 他常常到枣园去开会,途中会经过离秋庄不远的山路。
一个一个的黄土坡子,
没有多少树,高高静静地卧在高原上,坡下绕着白色的弯弯的山路,绵延不远,就消失到下一个山丘后了。我们文工团常常在山坡上练嗓子排话剧,为了提高士气,大家不断编新段子来配合形势的需要,所以有时日落西山了,我们还站在半山腰里咿咿呀呀地唱。
那天,新剧排完了,天色还早,
太阳红红的挂在山头上,所有的丘陵都染上了桔红,留下了一个个浑圆的阴影。杏子是文工团的宝,今天大家便一起起哄叫她唱歌儿。杏子清清嗓子,俏俏地站在坡子上,依着我教给她的吐气方法唱起了那首老掉牙的小调。高而细的歌声婉转的诠释着古老的情歌,回荡在黄昏时的高原上。
……
“高高那个山上——一树槐哎——,
妹子儿在那个树下——望郎来——。
娘问女儿望什么?
厄望那个槐花儿——几时开哎——。”
……
太阳快要落到乌头山上了,远处传来了轻微的马蹄声,站在半山坡上,可以看见几个骑兵从远处疾驰而来,剪影行到山下,渐渐能分辨出被夕阳染成了桔红色的身影。
高大而熟悉的身材让我一眼认出了肖南,他整整齐齐地穿着有些破旧的灰色军装,躬身伏在马上,任马蹄翻飞,瞬间掠过。
杏子清脆的歌声萦绕着山梁,也回荡在蜿蜒的山路上,引得年轻的骑兵们纷纷张望,笑着打量,唯有肖南,一次也没有抬头。我想,那是因为他知道我在这里。
等待判决的日子比判决本身更可怕。
大概在五月上旬的一个早晨,小刘突然探头探脑到文工团来找我。我知道离开的时候终于到了,刹那间,有些绝望,又有些解脱。回头看看窑洞,都是些身外之物,留下来给其他人或许还有用处,我临时打了小包袱,紧紧系在身上,里面有妈织的那件毛衣和我的萨克斯管。
村子外面的梨行里,肖南在等我。
透着红意的新芽已经变成了荫荫绿意,漫天的梨花也早谢进了泥土,树尖梢头挂满了一簇簇指尖大小毛茸茸的梨芽子,林子里到处散发着青涩的气息。
小刘在林边的沟沿上找了一片萋萋芽,牵了马走去喂。
肖南穿着灰色的军装,扎着腰带,打着绑腿,依旧身材高大,瘦削黧黑。
他看到我,没有多说话,径自从怀里掏出两封信来。
“阿同,” 肖南简短地交待,“这封信,是给妈的。”
我低头接过来,不觉捻了一下,里面硬硬的。
“还有一封,是刘义勉托你给他的父母的,他们家住在租界里,现在也不好多联系了。”
“我一定会送到的,让义勉哥放心。”
“嗯,” 肖南停了停,又说,“一路上小心。”
这句话他说得很平淡,平淡地让我怀疑。我狠下心不去看他的眼睛,既然一定要被开除,就让我离开得干干净净。
这时,我听到身后传来小刘的叫声,“副师长,他们过来了!”
我扭过身去,看到林外明亮的大路上,远远的地方,出现了两个小小的人影。
“阿同。” 肖南在后面叫我,我不回头。
“……阿同,” 他的声音更低了。
我没有办法回头。
“……你不要恨我,我也并不是真的那样冷心冷……,爸爸的事,谢谢你。”
我隐约明白了什么,又不敢相信。
“可是,” 肖南停了停又道,“有些事……不能强求的。”
我僵硬地听。
肖南的大手轻轻地从后面按上了我的肩膀,我一动也不敢动,珍惜着,又不满着,因为我那么希望他能够紧紧地抱住我,紧紧地,紧紧地。
“如果我死了,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一定还。”
按着我的肩膀,他这样在我耳边说。
当那两个人影走进梨行的时候,我身后的肖南,已经恢复了师长的语气。
“李同,这两位是去到周县买药的同志,你就跟他们一起走。”
我走过去和同志们握手,互相打招呼,整理干粮行囊,检查路条是否带好。
然后,我们一起,跟周文远师长敬了礼算是道别,匆匆走向林外的大路。
自始自终,我没有再看肖南的脸,即便知道这一去生死天涯,再见无期,我还是忍住了。
入夜,在开往西安的火车上,四周的人都昏昏沉沉的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