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定江山-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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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妩此刻一心想着辜无惜,乍听建德帝的话有些转不过弯来,稍后才回道:“是落错了,但是落子无悔,定璇虽是个小女子,也懂得这个道理,断无悔棋之理,皇上您尽管下就是了。”
建德帝微一点头:“说的不错,不过这棋咱们过会儿再下,朕先见见无惜。”
“皇上,奴婢是否要回避?”阿妩自小杌子上起身询问,建德帝想也不想便道:“不必,你站在一旁便是了。”
话音刚落,一身青衣缓袍,楠木束冠的辜无惜便走了进来,至建德帝前十步左右跪行叩礼:“儿臣参见父皇,恭请父皇圣安!”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如牛毛般的细雨,将辜无惜一身飘逸的青衣打湿些许,怎的没人为他撑伞吗?
“免礼,起身!”建德帝摆手让辜无惜起身,面容沉静严肃,全不似见辜无伤时那般的亲切,这一点连阿妩都看出来了。
“谢父皇!”辜无惜谢恩起身,刚一站定,辜连城便上前扯了他的衣服娇声叫了声:“六哥!”
“连城你也在这儿?”乍见辜连城,辜无惜倒没觉什么吃惊,这个堂妹深受父皇恩宠,经常进宫,与父皇的关系,倒比他这个亲生儿子还要亲近许多。
“奴婢见过六皇子!”阿妩欠身见礼,尽自心中如有小鹿在撞一般跳个不停,面上倒还镇定,只是不敢抬头,辜无惜显然还记得她,微笑着点头示意。
“无惜,你突然来见朕,可是有事?”建德帝就着太监递来的热毛巾拭了拭手心渗出的汗。
“回父皇的话,儿臣斗胆见驾,是想求父皇为儿臣赐下一桩婚事!”辜无惜虽半低着头,但声音清朗沉稳,没有半分犹豫。
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出现在阿妩的脸上,果然是来了,想必这成婚的对象是阮梅落,只是皇帝已经将其许给了辜无伤,说来也是好笑,自己只是一个再低微不过的人,可偏偏两位皇子向皇帝求赐婚事时,自己都在旁边。
“婚事?你也要朕为你指婚?”建德帝脸色微有讶异,复又点头道:“也是,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迎娶正妃了,说来听听,你看中的是哪家姑娘。”
“阮相之长孙女,阮梅落!”几与辜无伤所说的一模一样,建德帝乍闻之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谁?”
当辜无惜将话又重复了一遍后,建德帝终于确认了这事,无惜想要迎娶的正妃亦是阮梅落,想不到他们兄弟俩竟都喜欢上了同一个女子,还先后来求请赐婚,思索移时沉声道:“无惜,难道你四哥没有告诉你吗?早在你之前他已经来朕这里请过旨,朕已经应允将阮梅落许他为正妃!”
建德帝这句话对辜无惜来说不吝于晴天霹雳,身上的血液似被人一下子抽干了般苍白似纸,头有点神经质地摇着,心也似停止了一般,再无半点跳动的感觉:讷讷呆语:“不!不可能,四哥……四哥他怎么可能……他明明说过会帮我的!”
瞧见辜无惜拊心攒眉,痛苦万分的样子,阿妩的心亦在跟着抽痛,好想抚平那紧蹙的眉头,好想平息他心中的痛苦,然自己如今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在旁侧冷眼相看……
怔仲失神良久,辜无惜突然一撩衣袍长跪在地,叩头哑声道:“父皇,儿臣恳请父皇将阮梅落赐婚于儿臣,儿臣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她一人,求父皇成全!”
建德帝的盯着辜无惜不语,原本沉静的眼神逐渐化为犀利:“朕成全了你,那你四哥又该如何?”
四哥……想到这个词,辜无惜心里又是一阵难言地痛,他这一生在紫禁城中长大,却因生母不受怠见,而饱受兄弟的欺凌,连有点头脸的太监宫女都敢给他脸色看。名为皇子,所过所受却是比一般人家的少爷还要不堪,替人受过之事更是常有,刚开始也曾有过反抗,但所得的只能是比原先更重的惩罚,幼时他不懂,不懂为什么一样是皇子,自己却与别人截然相反,想去找父皇问清楚,却根本连父皇的面都见不着,总是被告之父皇要处理国家大事,没空见他,可他明明看到二哥三哥他们经常可以见到父皇。
他跑去问母妃,母妃抚着他的头不停流泪,流满那张美丽的面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自责的话,他虽然不能全部听懂,却也知道是自己的问话让母妃伤心,所以以后他再也没有问过,一切的苦都打落牙往肚里咽,这样的情况直到长大后才好些,至少没人敢明目张胆的欺负他,而他也清楚自己的处境,干脆做个闲散皇子,乐得清闲!
在整个童年中,只有少数几个人给了他温暖,其中一个便是四皇子辜无伤,兄弟里也就他常暗中帮助自己,因此辜无惜一直敬重这个四哥,与他走的最近,可说是无话不谈,就连这次想请皇帝赐婚,也事先与辜无伤说过,还请他帮着自己敲敲边鼓,毕竟四哥是皇子里除了太子以外,最受父皇倚重的一个。
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一切都变了,四哥出尔反尔,不仅未帮着自己,还抢先在父皇这里求下恩旨,他也喜欢梅落吗?可为什么从未听他提起过?
正文 第十三章 赐婚(7)
更新时间:2009…2…1 17:08:18 本章字数:5919
辜无惜僵跪在地,片刻功夫,心思已经不知转过多少,最后终是咬紧了牙关,重重叩在金砖之上:“父皇,是儿臣对不起四哥,只要您肯将梅落赐婚于儿臣,儿臣愿去四哥府上负荆请罪,求父皇成全!”
辜无惜的回答显然令建德帝不喜,原先尚自沉静的眼眸,第一次露出几分不耐烦:“无惜,君无戏言!”
再简单不过的四个字,对辜无惜来说却如被判了死刑一样,他就是再迟钝也听出了建德帝话中的意思,君无戏言;君王所说的话绝无更改之理!
辜连城向来与这个六哥要好,更知其对阮梅落的一往情深,眼下见其痛苦心中不忍,帮着劝道:“皇帝伯伯,您就答应六哥吧,六哥他很可怜的,四哥没了阮梅落还有其他,可六哥就什么都没有了。”
“哼,什么一个有一个没有,都是朕的儿子能有什么天差地别吗?连城,这事你不要管!”听着建德帝的口气,辜连城便知六哥这事恐怕是悬了,她只能投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可是,父皇……”这一次建德帝没有再容他说完,径直以不容分辩的语气道:“朕既允了无伤,断无再反悔之理,无惜,你若喜欢,朕记得阮相有两个孙女,除阮梅落外还有一个阮梅心。这样罢,你也到了适婚的年纪,朕便将阮梅心指于你,让你与无伤一并完婚!”
建德帝的每一句话都像把刀子一样不停地割着辜无惜的心:“父皇,儿臣喜欢的是阮梅落,不是阮梅心,儿臣求您……”
“够了!”建德帝突然暴喝一声:“你口口声声阮梅落,为了一个女人你连兄弟都不顾了是吗,还是你非要和你四哥抢女人不可?朕给你们兄弟请的老师平日里就是这样教导你们的?堂堂一个皇子,天黄贵胄,为一个女人而和兄弟争风吃醋,成何体统?!说出去天家颜面又何存?”他愈说愈激烈,站直了身居高临下的盯着辜无惜:“你素来心无大志,朕是知道的,所以朕也不勉强你,由着你领一个闲差安生做你的皇子,可你倒好,哈,别的没学会,却学会了抢女人,这么多年的书你都读到哪里去了,是进了狗肚子还是被夜猫子给啄去了?”
辜无惜一声不响地跪在地上,任由建德帝责骂,十指紧扣着光滑冰凉的金砖,身子微微地颤抖着,泪若有似无的落在金砖上也落在阿妩的心间,她万分不忍地别过头,不敢再看下去。
建德帝连续说了这么多话不禁有些气喘,李德林见状忙扶了建德帝的手请其安坐,却被建德帝一把推开,依旧紧盯着辜无惜:“你!起来!”
辜无惜既未抬头也未起身,反而再度叩下了头,声音是强行压抑后依然止不住的哽咽:“求父皇成全!”
建德帝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儿子居然有这等胆子,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气极反笑,咬牙说道:“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忽而刁狠地一笑:“朕瞅着你心里这把邪火旺的很嘛,用雨水浇浇兴许能烧小些,给朕去外面跪着,好好想想平日里朕和你的那些师傅们是怎么教导你的,也想想你四哥是怎么待你的!”
外头绵绵细雨不知从何时开始下大,化为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无数水流顺着殿檐上的琉璃瓦飞落直下,在地上溅起无数水花。
人站在雨中,片刻便能从头到脚浇个透心凉,何况是长时间跪着,辜连城顾不得是否会被建德帝责斥,急急劝道:“皇帝伯伯千万不要,雨下得这么大,万一要是淋病了可怎么好。”说及此,她又转头对辜无惜说:“六哥,你快跟皇帝伯伯认错,别再犯倔了!”
建德帝直勾勾地盯着辜无惜,发作一通后,他的气也消了不少,有心借辜连城的话下台,可偏偏辜无惜却领会不了他的心思,僵跪在地重复着那句话:“求父皇成全!”
建德帝刚刚消下去些的火立刻被这句话悉数撩拨起来,而且烧得更猛更烈,恶狠狠地冲李德林道:“去!把他带到外面去跪着,没朕的命令不许起来!”
听建德帝叫到自己的名字,李德林虽是侍候多年的老人,也禁不住心头一跳,低声应命之后走至辜无惜的身前,为难地道:“六殿下,您……”
辜无惜不声不言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建德帝,眼见着他眼中的怒火愈烧愈炽,阿妩心知不好,顾不得是否应该,劝道:“皇上……”
“谁都不许求情,否则跟着他去外面跪!”建德帝突如其来的咆哮吓得阿妩和辜连城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而辜无惜也终于抬起了头,无言地迎向建德帝的怒火,声音竟是出奇的平静:“父皇,在您的心中,儿臣永远都是错的,是没用的,永远比不上其他兄弟,从小到大,儿臣只求过您两次,七岁那年一次,这次是第二次,这两次您都没有允过,父皇,您可有正眼看儿臣的时候?”他用最平静的声音说着最痛苦的事情,教人听了心中堵得慌。
辜无惜在说完这句后,再不看建德帝,径自退出了殿外,步入重重雨帘之中屈膝跪下,任由那冷凛冰凉的雨水冲刷着自己的身躯。
建德帝一言不发的看着跪在雨中的辜无惜,深幽的眼底涌动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情绪,良久方返身回来,向榻上一坐,哆嗦着握了一把棋子在手,叫过尚在朝外看的阿妩:“来,继续陪朕下棋,不要管那逆子!”虽口中说着不在意,但他的声音却是有些发颤。
皇帝既发了话,阿妩只得遵从,一边应付着棋盘,一边思索着要说些什么,好让建德帝免了辜无惜雨中罚跪的责罚,如此一心二用,阿妩自然下不出好棋来,连连错子,惹得本来就心浮气燥的建德帝更加不悦,将手中的棋子用力掷向棋盘怒道:“不下了!”
建德帝这大力一扔,竟将白玉制成的棋盘左上角给磕出一道明显的印子来,阿妩低头看了看还夹在指间的棋子,微叹了一口气,自小杌子上起身跪地请罪:“奴婢有罪,请皇上责罚!”
建德帝睨了阿妩一眼,无言地接过李德林递来的茶呷了一口,长吁一口气,将胸口的烦闷给压了下来:“不关你的事,你起来,朕今日将你叫来,除了让你陪朕下棋之外,还有一桩事,朕……”他又饮了一口茶,目光扫过孤零零跪在滂沱大雨中的身影,停留在阿妩的身上:“朕在福州是亲眼见过你的,你性柔且善,不以贫富看人,很是好,朕想将你指给太子为侧妃!”
此言一出,莫说是阿妩,便是辜连城和在旁侍候的李德林也张大了眼,太子啊,那是一国储君,若无意外,他朝一日,建德帝龙归大海之后,便是太子登基为帝,太子正妃自是当朝皇后,而侧妃,再怎么着也是正二品的妃位,若有幸得太子宠爱,便是正一品四妃也是唾手可得。
建德帝对太子一向爱惜也深寄厚望,不论是给太子选妃还是选师傅甚至于选奴才,都是千挑万选,一丝都不马虎,如今太子的正妃和两位侧妃皆是朝中重臣之女,且家世清白,品性贤良。
而今皇帝竟要将一个小小的代知府之女赐予太子为侧妃,难道皇帝对她真的有这么看得?
“你可愿意?”建德帝看到阿妩张口结舌的样子,心情似乎稍好了些,神色缓和地问。
能嫁与太子为侧妃,这对于所有女子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事,换了一个人听到,早欣喜若狂的谢恩了,偏阿妩却是低着头不说话,好像还在犹豫什么,直到建德帝再三催问,她才下了决心道:“皇上,奴婢能说实话吗?”
建德帝然道:“这个自然,若是不说实话,那便是欺君之罪。”
“奴婢不愿!”清清彻彻的四个字,惊了所有听到的人,从未见过一个秀女会如她这般拒绝这千载难逢的恩遇,而且还拒绝的这么干脆,没有一丝迟疑,莫不是犯了失心疯吧?可看阿妩的眼神清澈明亮,并无半点混沌。
“为什么?难道你嫌这太子侧妃的身份够不上你?”建德帝一脸的吃惊。
“不!”既是下定了主意,阿妩便不再瞻前顾后,她虽看起来性子柔弱,实际上却是外柔内刚:“奴婢身份卑微原本并不敢做奢想,但既皇上问起,那么奴婢就斗胆求皇上您一件事,请您将奴婢赐婚于六皇子!”
“无惜?”
“是,奴婢想嫁与六皇子!”建德帝是不解,辜连城却是不屑,别人不知六哥的好,她岂会不知,不论是模样还是才学六哥都远较于太子出色,太子能有今日,一切都只因他是嘉诚皇后的独子罢了,真要比较起来怕只有一个四哥能比得过。
“为什么,无惜不过是个皇子,太子身为国之储君,以后必将登龙问鼎,荣华富贵一生都享用不尽,嫁与太子远远好过跟一个没出息的皇子。”
“皇上,奴婢从来不是追求荣华富贵之人,奴婢是小女子没有什么大志向,若非要说有什么,那便是能像所有普通的人一样过完平淡却有滋在味的一生。”说及此,阿妩眼前再度浮现出那对惊鸿一瞥的男女,他们的恩爱一直深刻在她的脑海里。
“平淡却有味?说出来让朕听听?”
阿妩微微一笑,娓娓说道:“平常人家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件都得操心,夫妻二人为了生计而劳作,以此来养活自己和孩子,他们会为了一点小事吵架,会彼此埋怨,但吵过埋怨过,他们依然和好如初,过着清贫但有滋有味的日子,当他们的孩子成家立室之后,就可以放下一生的辛劳,含饴弄孙,安享天年。”其实这话却是扯远了,即使如她所愿不嫁于太子改嫁六皇子,也终归是皇室中人,不可能像普通百姓一样。
阿妩的声音又细又柔,随着那缓慢的语调仿佛有一副画轴在慢慢展开,建德帝不由得听出了神,好一会儿才不冷不热地道:“这与你想嫁无惜有什么关系吗?别忘了他也是朕的儿子,一样的龙子凤孙,你若想要常人的生活,应该直接向朕请旨撂牌子出宫!”谁都听不出他这话里真正的意思,也不知阿妩下一句答话之后,等待她的是恩旨还是怒火……
“皇上说的不错,只是如今奴婢心有牵挂,再回不到从前!”阿妩虽说的晦涩,但建德帝岂有不懂之理,他也未说破,只起了身橐橐地走到殿门前,雨还是下得那么大,千丝万缕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雨中,辜无惜依旧紧抿着唇跪在外面,任由雨水流过他早已湿透的墨发与青衣。
“心有牵挂吗?”建德帝定定地望着那个刚刚因为一个女人而杵逆过他的儿子,有难言的波光在眼底流动……
翌日,建德四十六年六月初六,由总管内务府奉旨抄出,三十九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