秾李夭桃-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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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先生止了悲声,用袖子拭着眼泪,看着李宗梁拱了拱手,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竟在这里再见几位,幸……”范先生连连拱着手,话却说不下去了。
“先生这是怎么了?”魏水生干脆直截了当的问道,范先生仰着头,闭着眼睛咽回又要流出来的眼泪,长叹一声:“家破人亡,家破人亡!”
“先生慢些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少爷呢?”李宗梁低声问道,范先生抬手捂住脸,浑身抖动的说不出话来,老常头悲伤的叹了口气,往前两步,一边叹气一边说道:“少爷没了,就前一阵子,先是税丁们来收粮食,后来县里的衙役老爷们又来了,后来就是当兵的,一拨接一拨的来,一点理不讲,见什么抢什么!哪是兵啊!比贼还不如!少爷和他们争了几句,就被一刀砍翻在地,就一刀,就没了,范家就这一条根,断了根哪!”
李宗梁听的目瞪口呆:“范先生不是官身么?他们怎么敢,敢如此?这王法!”
范先生无力的挥了挥手:“国已不国,官身?哈!算什么东西?!”范先生垂着头,半晌,突然长叹了一口气,人仿佛恍过神来,抬头一个个看着李宗梁等人:“你们都好,都好就好。”
李小幺见范先生神情还在恍惚间,往前走了几步,看着老常头问道:“怎么逃出来了?还出了什么事了?”
“过不下去了,天天要这要那,奶奶听说少爷没了,一口气没上来,也跟着走了,限着时候交粮,没法子。”老常头一边叹气一边说话,李小幺听的头晕,转头打量着譍嘴岩下的妇幼问道:“家里除了你们老爷,还有什么人?”
“噢,还有大娘子,那里。”老常头忙转身指着人群里面说道,李小幺顺着他的手指,人头挡着也看不清楚,干脆往人群中自己找去。
范大娘子也在凝神关注着李宗梁等人,见李小幺过来,忙站起来,垂着眼帘,大大方方的曲膝行着福礼,李小幺仔细打量着她,个子高佻而瘦,五官清秀,头发黑而亮,绾成了只简单的圆髻,用麻绳系住,两鬓发丝散乱,衬着青黄的面色,眼睛里也满是血丝,一身粗麻孝服,态度却落落大方中带着书卷气,李小幺满眼赞赏,想了想,也曲了曲膝,行了个不那么好看规范的福礼:“范姐姐有礼,我不过为了方便,着了男装罢了。”
范大娘子明显的松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的挑了挑嘴角,李小幺上前拉着她坐在地上的毡毯上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这个样子就逃出来了?”
第五十九章麻烦
范大娘子嘴唇抖动了片刻,低下头,一只手捂着嘴,半晌,眼里汪着泪,看着李小幺低声说道:“见笑……这一阵子,税吏、衙役和官兵几乎天天到村里收粮要银,也不讲规矩法度了,家里粮库早空了,银子也没多点了,那天,父亲一早去县里,想求着黄知县给个免单,快中午的时候,村里来了十几官兵,到处抢东西,非要往内宅冲,弟弟在外头跟他们争了几句,就被……”
“这我知道。”李小幺忙伸手拉着她接道,范大娘子眼泪滴成了串,哽咽着接着说道:“母亲出来,看着血泊里的弟弟,一口气没上来,就跟着……走……了,”范大娘子喉咙紧紧的哽了片刻,才接着说道:“他们人少,见出了人命,村里人都冲上来,就跑了,父亲回来……回来……”
“怎么想着要逃出来?后来又出什么事了?”李小幺低声问道,
“后来,葬了弟弟和母亲,还是不停的催粮催银,那些官兵天天来,天天来,父亲就说要走,村里都是一姓,都是姓范的,好几家的地都托在父亲名下,好省些税粮,村里的男丁又都征去打仗了,都是……”范大娘子转头看着身边无助疲惫的妇幼,转回头看着李小幺:“要走,也只好一起走,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赶着半夜里启程出来,父亲不愿意往太平府去,要去北平,去南越也行,不是不愿意去太平府,我们就一路往北来了,昨天半夜里三婶娘发了高热。”范大娘子指着半躺在一个年青女子怀里的老妇人:“父亲说在这里歇一歇,看看能不能找个大夫看看。”
李小幺站起来,走到老妇人身边仔细看了看,退回来示意范大娘子且安心,回到李宗梁和范先生旁边,几句话说了刚才听到的事:“……看样子倒不是大病,半夜出来,又急又累,又上了年纪,得能好好歇一歇……至少吃口热茶饭。”李小幺没再说下去,李宗梁转头看着低垂着头,仿佛没听到李小幺说话的范先生,诚恳的建议道:“先生,我们兄弟几个如今在这山上落了草,山上一应东西倒还齐全,先生若不嫌弃,先上山歇两天,等那位大娘身体好了,再做打算。”
范先生连连点头答应着:“好好,上回你们走时我就说,以后再见面,说不定就是我要仰仗各位,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这半个月,他心力交瘁,只恨不得一觉睡着再不醒过来,又觉得一切都是梦中,就是没法醒过来,要怎么样从这场噩梦中醒过来才好。
李宗梁站起来,有条不紊的吩咐着众人:“二槐、宗贵帮着老常头套车,张大姐你们帮着她们收拾收拾。”李宗梁手指着岩下那群妇幼,几个人帮着忙,很快收拾好车辆,扶着老弱上了车,老常头和李二槐等人各自赶着车,缓缓往车上行去。
李宗贵奔在前头,叫开了寨门,山寨众人惊讶的看着这一行十几二十个老弱妇幼你扶着我,我扶着你,在院子里下了车,李宗梁一时也不多解释,张大姐忙招呼了几个人过来,将一处大些的空院子简单打扫干净,孙七弟带着几个人心疼的将牛卸了,牵着下去洗刷喂养去了,张铁木带着人将众人的行李搬进院子,将车先拉到了偏院放好。
范大娘子看着满寨子忙前忙后的庄户人家一样的山匪们,只觉得简直匪夷所思,这哪象土匪窝,分明是到了哪个村子,受到了热情的招待,范大娘子心神松驰下来,忙张罗着带着众人,跟着张大姐、孙大娘子进了院子,各处看了,也不多征求各家意思,只和张大姐商量了,安顿了各家的临时住处,这一行人,一共六家,范先生带着老常头、丁福和小厮墨书,住到院门旁的两间耳房内,范大娘子和丫头玉砚住在靠耳忙最近的东厢第三间,三婶子刘氏、儿媳赵氏和小孙子朴娃一家三口,二婶子严氏和女儿月亭分别住在正屋东西间,大嫂子吴氏带着女儿明婉和小儿子明经,六堂婶万氏和孙子孙女,四嫂子钱氏带着儿子明栋各自住在东西厢房,一群人又累又吓,再说又是临时歇一歇,谁也没心思计较住哪儿不住哪儿的,听着范大娘子的分派,很快就安置下来。
李二槐带着人生了十几个旺旺的炭盆,送进各屋,张大姐、孙大娘子帮着,拆行李,取被褥,送东西、送水,一通忙乱,李宗贵早去厨房叫了张大厨,准备了姜茶、热水、热饭,带着人送过来,李小幺进去取了几粒宁神疏散的药丸过来,送给范大娘子,给发着热的三婶子吃。
一群人洗漱干净,吃了热茶热饭,屋里被炭盆哄的温暖如春,几个孩子早就累坏吓坏了,这会儿仿佛回了家,吃饱喝好,打着呵欠钻进松软的被窝里睡着了,刘三婶发着热,严二婶和和万堂婶都上了年纪,这一放松下来,也疲倦的受不住歇下了,其余几个,忙完照顾着孩子睡了,又侍候着老人躺下,自己也是困倦不堪。
“都歇会儿吧,到了这里就放宽心,俺们也都是庄户人家,歇一歇吧,回头再说后面的事。”张大姐和孙大娘子温和的安慰着众人,几个媳妇笑应了,也跟着歇下了,张大姐和孙大娘子退到院子门口,轻轻掩了门出来。
范大娘子担忧的侍候着父亲洗漱后,范先生只喝了碗薄粥,倒头躺在床上就睡着了,在山下看到李宗梁,范先生提着的那口气就一点点松下来,点头答应上山后,见李宗梁件件妥当,这口气就彻底放松,伤痛疲倦齐齐涌上来,人也就委顿成一团,也不想再顾其它,先睡一觉,睡醒了再想往后。
李小幺看着张大姐安抚安顿着众人,留神了各家的行李物品,越看越无语,这么一群老弱妇幼,就这样的,还敢坐着车、就这么张扬着拉着金银细软逃难?!居然还能逃到这里,逃进他们笔架山的地盘,如今这一带的强盗土匪一天比一天多,运气不好的,一天遇上好几拨都是常事,她们那个村子到这里,不过一天多点的路,可这一天多的路,她们竟走了两三天,极其难得的是,两三天居然平安无事,真是菩萨保佑!
范大娘子看着父亲睡沉了,又轻手轻脚的到各屋转了一圈,松了口气,回到屋里,疲倦之极的坐到椅子上,小丫头玉砚也累得站不住,摸了小马扎坐到范大娘子脚边,打着呵欠嘟嚷道:“姑娘也歇一歇吧,可别累病了。”
“嗯,我担心三婶子的病,这烧都烧了十几个时辰了,若是再不退……”范大娘子往后靠在椅背上,悲伤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门外:“天也暗了,看明天吧。”范大娘子双手合什,闭着眼睛,虔诚的念了一会儿经,才站起来,洗漱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范大娘子已经收拾整齐起床开门出来,先到父亲房里看了,范先生还在沉睡,范大娘子轻手轻脚退出来,径直往正屋看三婶子去了。
赵大嫂子眼睛里满是通红的血丝,见范大娘子进来,忙站起来让着坐下,焦急的低声说道:“虽说没再烧上去,可这热就是不往下退,这人也没醒过来过,大娘子,得赶紧请个大夫看看才行,可不拖了!”
范大娘子满嘴苦涩,看着赵大嫂子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赵大嫂子立时恍悟过来,忙抬手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你看看我,急糊涂了!现在都什么地步儿了,如今能有个地方住,有口热水热汤就不容易了,大娘子别怪我,我也是,糊涂了!”
范大娘子被她说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滚,正要说话,外面脚步声起,范大娘子忙转身看向门外,张大姐和孙大娘子各自提了个原木未漆的大食盒进来,范大娘子急忙迎出来,张大姐进了屋,将食盒递给赵大嫂子,侧着身子坐到床沿上,伸手探了探三婶子的额头:“烧退了没有?哟!还这么烫!”
张大姐站起来,转头看着孙大娘子说道:“你回去一趟,看看五爷起了没有,跟她说一声,三婶子这热还没退呢!”
孙大娘子答应了,急忙转身出去了,张大姐看着范大娘子和赵大嫂子,指着食盒说道:“这里头是给三婶子和几个孩子备的吃食,我过来顺手就带过来了,大家伙儿的早饭,一会儿就送过来。”
“不用不用,我让人过去提,不会送。”范大娘子忙答应着,扬声叫了玉砚进来,吩咐她跟老常头说一声,带人过去提早饭去。
李小幺有心事,早上很早就醒了,干脆起来,慢吞吞的刷牙洗脸,刚穿好衣服,孙大娘子就奔了进来,李小幺听了,忙披了件皮斗篷,跟着孙大娘子奔了出去,这烧了一天一夜了,别把脑子烧坏了!
第六十章断粮了
刘三婶高热不退,李宗梁等人不敢再拖,套了车,孙七弟赶了车,张大姐和赵大嫂子陪在车上,李宗贵带着几个人提着刀枪一路护卫着往唐县寻大夫诊治去了。李小幺闷气的坐在山石上,看着车子沿着山路转不见了,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这一阵子天天唉声叹气,想那么多干嘛?多思易老,当心早生华发!”吕丰一边瞄着旁边树上欢声鸣叫的一只羽毛翠艳的小鸟,一边说着话:“看那只鸟叫的多好听,想不想要?我捉了给你?再让张大厨编个笼子,你养着玩。”
“不要!”李小幺扫了眼小鸟:“这种野生的鸟儿,养不活的,换了你,把你捉住养在笼子里,你还能叫的这么好听?”
吕丰眨了几下眼睛:“那就让张大厨炖了汤给你吃?”
“不要!”李小幺断然拒绝,转头看着远方,又叹了口气,吕丰过来挤到大石头上:“好吧,你说说,烦什么了?这不是好好儿的?”
“说你天天没脑子傻乐,你还不承认!那一帮老弱病残!一共十九个!十九个!怎么养?一个能干活的没有,除了老就是小,不老不小的又是女人!”李小幺烦恼的叫道,吕丰上身往后闪着,仿佛躲着李小幺的口水:“人家又没说要留在你这山上。”
“唉,你不知道,大哥的脾气,义气的……唉,这都腊月了,大哥肯定要劝那个范先生留下,你看吧,那个范先生肯定得答应,这一留,就不知道留到什么时候了。”
吕丰上下打量着李小幺:“你那几个哥哥都是好的,磊落侠义,怎么你?”
“我怎么啦?”李小幺眼睛眯到一处,阴阴的盯着吕丰,吕丰打了个寒噤,急忙摆着手说道:“你比他们好!比他们好多了,他们那叫迂腐,嘿嘿,迂腐的很。”
范先生这一觉直睡了两夜一天,第三天早上醒来,总算缓过神来,果然如李小幺所料,一听李宗梁挽留,立时就一口答应了,这一群老老少少,就在山下安安然然的住下了。范先生还开了学堂,给几个孩子上课,土匪窝里一时书声朗朗,听的李小幺郁闷不已。他那几辆太平车的行李中,绝大部分竟是书,张大姐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打发张铁木和李二槐,带着人给他打了几个大书架,细细打磨的油光水滑,摆到了范先生屋里,李小幺郁闷完了,倒也不跟自己过不去,三天两头到范先生屋里翻书看。
安安然然过了年,刚出了十五,李宗梁就打发人下山去唐县和县买粮,可哪里买的到粮,众人商量了,李小幺和吕丰、李宗贵下山去唐县看看,得寻个买粮的途径。
三人进了唐县,先找家脚店歇下,放下行李,就去了唐县粮食市,粮市已经关了门,各家粮铺门上帖着告示,县衙有令,这粮油一律由官府按人头配给,不得自行买卖,违者刺字流配!三个人无奈的看着铺面上的告示,只好出来寻别的路子。
三人沿街慢悠悠的逛着,连走了几条街,李小幺顿住脚步,拉了拉李宗贵,笑眯眯的说道:“也真是怪事,既然这粮油只好按人头配给,那这酒肆茶铺,官府也给配给的?这一家有多少配给?你看看,这热闹劲。”李小幺一边说,一边指着街道两边看起来生意都不差的大大小小的分茶铺子。
吕丰用手指捏着下巴,连连点着头:“我正要说呢,让你抢了先,这里头必定有门道,走,进去打听打听!”三人找了家热闹非凡的分茶铺子进去,要了菜酒,一边慢慢吃着,一边留神着旁边的闲话。吕丰又拉了个伙计,塞了几个大钱,细细打听了,总算打听出门道来了。原来这些日子,这唐县生出个黑市来,据说无所不有,每天丑末始,寅初散,正经的黑市。
三个人第二天丑正就起来,摸着黑收拾停当,吕丰和李宗贵带上弯刀、匕首,三个都用黑布裹了面,出了脚店,顺着掌柜的指点,往黑市方向摸去。
这黑市就在文庙前的空地,离县衙竟极近,李小幺趁着星光打量着四周,他们来早了,这一片还是空荡着,吕丰和李宗贵警惕的打量着四周,护着李小幺闪到一棵歪脖子树下,静等着看如何开市。
没过多大会儿,就听到车子轻轻的‘吱呀’声,夜幕中,两三个人,推着辆独轮车过来,头前一个人先过去四下看了,寻了处地方,轻声叫过后面两个人,三个人停住车子,身影晃动忙碌起来,后面的车人陆续过来,各自找地方停住车子,却都是一声不响,李小幺看着这有些诡异的场景,轻轻打了个寒噤,拉了拉李宗贵低声说道:“象是鬼市!”
吕丰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