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缘-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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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元打断他的话,道:“这是我黄家家事,沈兄好意心领了,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再说,小弟自有主张。”
沈望还要再说,却被昝虚极拉了一把,望着他轻轻摇头,只得罢了,和众人告辞。
昝虚极临去时,深深地看了杜鹃一眼。
待同窗们都离去后,黄元才对杜鹃道:“走!见大姑去。”
一抖衣衫下摆,率先出门。
杜鹃深吸一口气,跟着他往冯氏住的客房去了。
黄元见了黄招弟,先依晚辈之礼拜见,又和黄小宝互相见过,然后将爹娘搀到上座,自己立在黄老实身旁,杜鹃和黄鹂则站在冯氏身后。
一眼看去,这屋里都是黄家人,连冯长顺都没进来。
黄招弟见侄儿和杜鹃都绷着脸,心里不安,强笑着,刚要夸黄元几句,却听他轻咳一声,吓一跳,忙收声。
黄元端正神情,正色对她道:“大姑为了侄儿的事,远道而来,侄儿这里先谢过了。好在各位大人公正廉明,侄儿也还算有福气,才免了这牢狱之灾,没劳动表哥动用人情。”
黄招弟听得云里雾里,只好讪讪地笑。
黄元谢过人情后,话音一转,道:“听说爷爷奶奶将杜鹃许给表哥了。可是我爹已经分家另立门户,杜鹃的亲事自有爹娘做主安排;况且,我也没有受表哥的恩情。所以。这门亲我们不能认。请大姑回去转告表哥,另择良缘。”
黄招弟瞪大眼睛看着侄儿,结巴道:“可是……可是……你爷爷已经做主了……”
黄元打断她的话,轻笑道:“大姑。我爷爷五年前就没做得了主,这次怎会做主?是不是大姑骗他,说表哥有能耐救我出来?大姑,做人要厚道,表哥那样的小官儿,我要真有事,只怕他躲都躲不及呢,写一封信就想救我?真是笑话!他也就能骗骗爷爷奶奶,欺负爷爷奶奶长在深山,没见过世面呢;想欺负我。还差了点!”
黄招弟顿时满面呆滞。
好一会,她转向黄老实求助,“大弟,你说句话!”
黄老实板着脸道:“元儿说的对,这门亲我们不能认。大姐。我那年就说了,你那金贵配不上我家杜鹃。老追着算什么事!”
儿子拿了主意,他绝对支持儿子,充分贯彻“在家从父”、“分家从妻”,再后来是“女大从女”,如今是“子归从子”的标准。
黄元看着黄招弟冷笑。
爹老实,娘是妇道人家。不能违抗公婆,姐妹们身为女子不好出头,可是他回来了——
从现在起,这个家由他当家做主!
“大姑,侄儿刚从牢里出来,乱七八糟的事多的很;况且家里穷。我们也不好在府城多逗留,这两天收拾收拾就要回泉水村了。出门在外,不便招待大姑,就不留大姑了。大姑回家跟表哥问个好吧。”
黄元直接下了逐客令。
黄招弟万没想到,当年被侄女看不起。如今儿子中了进士,又被侄儿看不起,仿佛她使多大劲儿都入不了大弟一家的眼,遂愤而离去。
黄元赶走大姑,从元梦斋叫来两个小子,吩咐了一番,他们便立即赶往山阳县。然后,他当着爹娘的面郑重告诉杜鹃:有他这个弟弟在,除非她自己点头,否则谁也别想打她的歪主意。
杜鹃顿时泪如雨下,失声哽咽。
他终于没让她失望!
黄元心儿再次疼得一缩,忙拉着她手小声道:“我看你还是做我妹妹算了。当姐姐多没意思,哭也要忍着,也哭不爽快。你看黄鹂,想哭就扑到我怀里大声哭。”
杜鹃破涕为笑,娇嗔道:“娘说我先出来的。”
冯氏急忙道:“是杜鹃先出来的。”
说完,望着这一双出色的儿女,心中一动,失神起来。
黄元见杜鹃笑了,方松了口气,道:“那就做姐姐吧。”
一家人遂卸下重负,重新欢笑起来。
任三禾在外看见这一幕,望着黄元暗自点头。
林春静静地看着欢笑的姐弟二人,也跟着笑,细品,眼底有些忧伤。次日,他叫上林大猛,亲自又去市场精心挑了几段楠木回来,和杜鹃说了一声,便把自己关进房里。
这一关,就是两天两夜。
杜鹃知他用功,全力配合,一应汤饭都从窗户里递进去。
两天后,林春出关了。
他做出了一扇狭长的小屏风,约一尺宽、二尺长,其上雕的是一轮红日从山峦后冉冉升起,霞光万丈,破开云雾照向大地,旁题“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黄元见了震惊万分,这才明白他为何侃侃而谈,却说自己不会作画,原来他擅长的是雕刻,另类绘画。
可是,这雕得也太打击人了……
他无法表述自己的心思:杜鹃也好,林春也罢,都是长在深山,没有名师指点,竟然有这样的成就,让他们这些被各地来的大儒教导的书生们情何以堪?
当真是师法自然的结果?
他双目炯炯,决定先不去湖州游学,先回泉水村陶冶两年再说,横竖他还年轻。再说,正好趁着这机会多孝敬亲长,弥补他们丢失儿子的伤痛。
次日,林春就将这屏风送去驿馆。
他对赵御史说,这屏风共有四扇,分别是“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乳虎啸谷,百兽震惶”;“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另外三扇尚在制作中,做好了就送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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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旧爱登门(第三更)
他送赵御史这个,一是感谢他青目提携,二是展示自己的学识功底。他听说进书院都是要进行考核的,总要让人认可赵御史的眼力,不能指责他徇私情。
赵御史听得不住颔首,刚硬的脸上露出嘉许的笑容。
他身为御史,事事都要谨慎,这个少年很合他脾性。
他不喜多言滥美之词,就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说,这屏风雕琢得令他心惊不已,但也只是不动声色地略点头,又问林春为何不雕“潜龙腾渊”和“鹰隼试翼”,这样山水和飞禽走兽都有了,岂不好?
林春便解释道,他生活在山中,这四种情景常见,所以烂熟于胸;而那龙他根本没见过,鹰见得也少,“若是雕出来,徒具形似而没有神韵,就落了下乘。还有,小民挑木材的时候,只找到这几种纹理的香楠木,分别是淡金丝纹、水波纹、山峰纹和云彩纹,只能因材使用了。”
原来楠木的珍贵与其纹理息息相关,纹理越丰富稀少,木材便越珍贵。所谓金丝楠木,本是香楠一种,其木质细腻,散发幽香,纹理灿烂、恍若云华,更有呈鱼鳞龙纹凤尾等珍贵祥瑞之图案的,近两百年来已被皇家列为专用。
林春寻的这几段木材,比金丝楠稍差些,但也足够珍贵了。那人本不卖的,是林大猛抵押了银子,言明日后从山里运出同等更好的楠木来还他,眼前来不及回家取,先用这个来救急。那人却是知道黑山镇林家铺子的,知道他们没说假话,乐得做顺水人情,便先借他用了。
林春指着那屏风向赵御史解说,他是如何借助金丝纹理展现霞光,才雕出这“红日初升,其道大光”的。如此才更具神采。又说若是晚间在灯光照射下,这红日霞光更加逼真、更显光华灿烂。
赵御史眼中爆出璀璨光芒,对他的看法又拔高一筹。
半响,才又问道:“那虎呢?虎你也常见?”
林春便裂嘴笑道:“小民正好养了一只虎。”
把如风的来历说了一遍。这虎可是他从小看到大的。
赵御史不由瞪大眼睛,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当日,他便领着林春去荆州书院拜见老友周夫子,一番考问后,林春便被周夫子收在门下。这周夫子,便是百年前就蜚声大靖的青山书院山长周楠的族人。
杜鹃等人听了这消息,都欢喜极了。
当晚,她特地烧了一桌好菜为他庆贺。
吃完,林春又开始闭关,潜心制作另外三扇屏风。
杜鹃则每日里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每当他出来透风的时候,迎向他都是欢喜的神情、诸事顺心的模样。这是怕他担心,不想以外事打扰他。
而黄元常出去会友、处理各种俗务,闲暇时则尽情和家人相处,一天天融洽起来。
他发现。这个新家对他越来越有吸引力,老实爹和娘并非跟他隔了天堑,无法沟通,相反,他们很容易亲近。
就拿老实爹跟小妹黄鹂的相处来说,每每看得他失态。
某天,黄鹂忙完了事。正靠在椅子上给他这个大哥缝衣裳,老实爹从外兴冲冲地进来,手里举着四串糖葫芦,献宝似的对小闺女道:“黄鹂,瞧爹给你买了好吃的!”
黄鹂一看,道:“这不是糖葫芦?”
黄老实得意地点头。道:“你们四个一人一串。”
哄小孩子呢!
黄元正和杜鹃商议元梦斋的未来规划,闻言抽了抽嘴。
倒是杜鹃笑着伸手道:“爹,给我一串。”
黄老实忙走过来,递给她和黄元各一串,另一串给黄小宝了。
黄元刚要推拒。杜鹃一把接过去,塞给他,还朝他使眼色。他只好接了过去,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就听那边黄鹂问“爹,这糖葫芦多少钱一串?”
黄老实道:“一文一串。”
黄鹂大叫埋怨道:“哎呀爹,你吃亏了!这糖葫芦就是山楂外面沾了一层糖。四个山楂就要一文钱,这是坑你呢。每年八月咱们摘那许多山楂,照这么卖,你想想能有多少钱?”
听小闺女这么一算账,老实爹心虚了,强辩道:“那还有糖呢,糖可是值钱的。”
黄鹂一边咬山楂一边鄙视道:“这点糖……连一勺子都没有。爹你太老实了,人家说什么价就什么价,那怎么成!你应该还价,要两文钱三串,三文钱五串,这样才划算。唉,这里面就是山楂,我年年吃的,什么好东西!嗐,这城里人真是没见识,花钱买这个吃。”
冯氏正好进来,听见这话插嘴道:“你爹一辈子糊涂,哪会买东西。还好没给他许多钱,不然还不晓得怎么乱花了呢。”
黄老实见小闺女把糖葫芦批得一无是处,又说自己不会买东西,媳妇也说自己,很惭愧,心里过意不去,便讨好道:“你不稀罕山楂,那爹再出去给你买些点心吃。”
黄鹂忙道:“算了算了!爹要是走远了,回头走丢了,给人骗了钱,我们还要满大街找爹。找不着,还要去衙门报案。”
黄老实嚷道:“爹这么大了,怎会走丢呢!”
黄鹂白了他一眼,揭露道:“昨天咱们上街,爹看见卖东西的就走不动了,要不是我拉着你,还不知拐哪去了呢。”
黄老实无可抵赖,便道:“爹就算走丢了,不晓得问路?都说路在嘴上,多问问不就成了。”
黄鹂坚持不让他去,说要去也等她有空了,陪他一块出去才放心,一面指使道:“爹,帮我倒杯茶来。”
黄老实就颠颠地跑去倒了。
黄元早听不过去了,忍不住就要训斥小妹,也太没尊卑上下了,就见她接过爹手上的茶,顺嘴问道:“爹,你晚上想吃什么?先说了,我好早些准备。”
黄老实就跟个孩子似的。立即报出一串菜名。
黄鹂点头,一一记下了,暂把针线搁下,起身去厨房。说先把要提前准备的菜先准备好。黄老实也跟了去,说是给她打水洗菜。
黄元便闭上了嘴,觉得自己纯粹是没事找事。
他将糖葫芦往杜鹃手上一塞,道:“给你。”
杜鹃笑道:“你不吃?山楂可是开胃的,你不用怕吃这个觉得幼稚丢人。我们在家的时候,年年七八月都能摘许多山楂。吃不完,就晒干了收起来,冬天用来泡水喝,消食最好了。”
黄元见她本来就双唇嫣红,如今吃了糖葫芦。更是红艳艳的,连嘴角都沾了红渍,心里一动,掏出手帕帮她擦了,道:“我不喜欢吃这个。”
杜鹃瞅着他就笑了。一副洞察他小心思的模样。
“那等今年山楂上来了,我做了山楂糕你别吃。”
“为什么不吃?我也不吃米,可是米煮的饭我还不是一样吃;我也不吃麦子,可是面粉煎的饼我也吃。”
杜鹃指着他道:“你……看你实诚,这么狡辩!”
黄元笑着道:“谁狡辩了?我再狡辩也狡辩不过你,少年锐气,直冲九霄。是何等振聋发聩!”
杜鹃急了,扬起拳头要打他,被他一把攥住胳膊,说“别仗着你学了几天武功,就可以欺负弟弟。”
黄小宝悻悻地插嘴道:“欺负弟弟算什么,她和雀儿姐那年还把我摁在河滩上好一顿打呢。打着我还问我服不服。你不知道,那时候她才两岁。”
黄元听了失声问道:“这是真的?”
杜鹃大叫:“黄小宝,你怎不说你干了什么事?”
黄小宝就不好意思地笑了。
黄元便追问当年情形,听后牙痒痒,连说黄小宝该打。兄弟姐弟几个互相取笑。
这时冯氏端了一碟在井里凉浸的瓜果进来,就看见这样温馨的场景,十分欢喜,走过去殷切地对黄元道:“来,歇歇气,吃点东西。别累着了。”
话说他们刚才根本没干活好不好!
黄元忙道:“好。谢谢娘。”
杜鹃就埋怨道:“娘眼里就剩下弟弟了,我跟小宝哥哥坐这,娘两个眼睛都没看见。”
黄元噗嗤一声笑了。
他渐渐喜欢上了这种家庭气氛,喜欢老实爹被儿女呼来唤去,喜欢娘高声责怪爹无能,喜欢姐姐和妹妹用心给家人做每一顿饭菜,晚上一家人聚在一块闲话,看她们娘仨做针线……好像很没有尊卑上下,亲情味儿却很浓厚。
好日子没过两天,麻烦来了,还不止一桩。
首先,是黄元的前表妹陈青黛找上门来了。
杜鹃听后,要黄元别出去,自己去应对。
黄元摇头道:“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这事还得我去了结。她那脾气,你不清楚,应付不来的。”
杜鹃怀疑地问道:“你能应对?别人家女孩子一哭,你就慌了,就怜香惜玉起来。男孩子都是这样……”
黄元瞪了她一眼,道:“瞎说什么!”
于是出去,一面迎了陈青黛进来,一面派小二去通知陈家,一面喊杜鹃黄鹂出来陪客。他是不会单独面对陈青黛的,知道跟她扯不清。
陈青黛十三四岁,身形纤巧,眉眼灵活,行动间没有小女儿家的含蓄害羞,也不像大家小姐拘谨端庄,气势足的很,猛一看,倒跟黄鹂神韵有些类似。
当然,这是指黄鹂厉害时候的样子。
黄鹂是多变的,哄人的时候乖巧着呢。
陈青黛见了杜鹃一愣,猛然想起这就是当年在黑山镇见过的小女孩,转脸质问黄元道:“你就是为了她才退亲的?”
眼中溢满愤怒。
黄元沉脸喝道:“青黛,这是我姐姐!”
陈青黛这才收声,但不知为何,看着杜鹃还是很不喜;杜鹃对她也不喜,一看就是个骄纵的小女孩。所以说,情敌对对手的感觉很敏锐。
因黄元劝她回去,就听她回道:“他们瞒着我退亲,我是不认的。他们要退是他们的事,我只认定表哥,生是表哥的人,死是表哥的鬼。”
乖乖,居然是个敢恨敢爱的女子!
黄元皱眉道:“青黛,你知道这事已经无可转圜。”
陈青黛静静地坐着,不言不笑,一副铁了心的模样。
跟她的丫鬟站在一旁,神情十分着急。
见她这样,黄元诧异极了。
说他一点不感动是假的。他为了惩治和躲避她,对她百般刁难和弹压;而她为了迎合他,获得他认可,居然能沉下心学那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以一富商之女,在那些官宦小姐中也博得了些名声。
可是,他还是不能违心地接受她。
此时,断不能心软!
想毕,他对杜鹃使了个眼色,便走了出去。
等黄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