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起居注-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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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妥妥儿的盛宠奸妃的节奏啊!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徐循不能不为自己的公众形象担忧。她虽然不是那种很追求风评的人,但也不愿意自己变成众人眼里的心机妃嫔。名声这东西,就和风气一样,一旦败坏了,就很难再转好的。
不说别的,就说皇后吧,在她徐循有难的时候,力保了她的名声。现在这有孕的消息出来了,她会不会觉得自己被徐循给耍了,会不会觉得自己在徐循的心机跟前就和个白痴似的,心里会不会对她徐循有点怨气?这都是现实存在的问题,皇后就是彻底想歪了,徐循都不是不能理解。
而就算是要去解释,徐循又该怎么解释?她怎么知道她的孕吐会是由一道水晶虾仁开始的?在此之前,半个月大鱼大肉的她也毫无异状地吃过来了,可现在却是一闻到河鲜、海鲜的腥味儿,就是止不住地想要呕吐。
很多事情,没有发生以前,谁也想不到会有这么巧。别说无巧不成书了,就是在戏台上演出来都嫌老梗。只有亲历了才会知道,现实有时候会比故事更巧合、更离奇,更让人啼笑皆非……徐循回首自己这过去的几个月生活,甚至是过去这几年的宫廷生活,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深深的感慨了:和现实比起来,话本戏文里,那演的都是什么啊,一点都不好看、不精彩……
再想想,这么太平的后宫都尚且如此,真不知道那些‘狸猫换太子’、‘吕后制人彘’的后宫里,又该是怎么的一番腥风血雨了……
柳知恩也为难啊,有些事不是说你精明厉害就能给办好的。别说徐循又或者他柳知恩只是宫里比较高层的干部了,就连皇帝,那也控制不了人心的向背,不然,前阵子骂了皇后,他为什么又是道歉又是捂盖子的,一定要把这件事给圆回来了?
“清者自清。”只好宽慰徐循,“娘娘的品性,皇爷和太后娘娘是最清楚的。只要皇爷心里清楚,别人怎么说,又有什么关系?”
他顿了顿,说得更过露了,“真要拿这样的心思来看娘娘的话,就是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又有哪一个经得住这样的审视?她们可是比娘娘要早下水了好几年呢,现在宫里还不都是人人夸?”
徐循扯了扯唇角,“你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宫女、内侍,背地里都是怎么议论我们的?”
不论是对皇后还是孙贵妃,甚至是她徐循,背地里都不会有什么好话的。何惠妃那还是惠妃呢,背地里怎么说皇后的?这世上本就不可能有人博得人前人后一致的赞许。想明白这点了,心一宽皮一厚,好像也没什么过不去的。
至少,现在是只能这么想。
徐循便疲倦地闭上眼,和柳知恩商量,“等太医说我能出门了,还是去坤宁宫那里走一趟吧?”
柳知恩拿起炕上的小毯子,小心翼翼地给徐循盖上了,“娘娘说得是,这一回,皇后娘娘可是帮了大忙。”
知恩图报,起码的姿态也要摆出来。至于皇后那边会如何反应,如何去想徐循,这就不是徐循所能决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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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循要养胎,短期内自然是禁绝一切外出,她也有折衷的办法:平日没事,三两日也要派几个嬷嬷过来向皇后问好。皇后这里,时常也遣人过去看望一下徐循,两人虽因都不能走动,但明面上关系却一直都还很密切。至于孙贵妃、何惠妃等,还是和以前一样,每三天到坤宁宫给皇后请一次安。
皇后每常一般都不出来的,大家冲宝座行个礼也就能散去了。不过今日她身体好,心情看来也不错,居然出来上座,受了一番朝拜,方才笑着让众人各自落座了,赏下了茶水和点心来。
既然要坐,那肯定是要说话的。孙贵妃便笑着恭喜有一个多月没见的皇后,“今年运气好,宫里连着两条喜讯,到了明年,想必就能传出婴儿的哭声了。”
何惠妃装死,望着自己的茶杯走神儿。皇后却也不以为忤,微笑道,“可不是,若是再来三五个,开枝散叶多子多女的,那才热闹呢。大哥今年也三十岁了,接连三个千金虽然也好,但毕竟不是子嗣,我这心里也时常着急的。”
孙贵妃也是笑着连连点头,“就盼着这两个都是男娃了,日后也多来几个子嗣,那咱们可就没什么好操心的啦。”
皇后和贵妃说话,底下的妃嫔们静听就行了,一群人都学何惠妃一起装死。屋里的气氛一时倒是有些古怪。
不过,皇后这次出来,显然也不是为了和孙贵妃闲磕牙的,她是有事要宣布。“昨日母后那里送了信来,旬月以前,意图闯宫的刘保身份已经落实了,正是汉王派出的奸细。只是宫禁森严,刘保入宫后,他的上线因故被外调了,由此失去联系。今次汉王作乱,他认为时机已到,又因自己平日里清扫的就是坤宁宫外的便道,便想借机冲击坤宁宫。”
她顿了顿,漫不经意地又道,“一个妄人有了些想头,想要生事而已,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传话给众姐妹,也是令你们平日里谨守门户,东西失落了也要及时上报。庄妃这一次封宫一月,险些误了胎气,就是因为当年和大哥出游时,纵马无意失落首饰,自己没当回事,结果巧合事发,大哥出门在外无人作证,不得已才封宫自证清白。若是早和宫里打过招呼,发动起来寻找,那也就没这回事了。”
皇后就是皇后,这一番话,说得就是有水平。把这件事的几个大谜团那都是做了解释,是非对错也是论了个分明,整件事的性质这就给定下来了:巧合,一切都是巧合。巧合中又有联系,不是皇帝出门,刘保也不会想冲击坤宁宫,不是皇帝出门,庄妃也不会封宫。总之,这件事背后并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就只是纯粹的不幸的巧合而已。
谁也不会当众挑战皇后的这番判断——谁都知道,这番结论背后站的那可是太后和皇帝。皇后环视众人,又道,“这一次搜宫,还找出了七八个汉王的奸细,万幸他们彼此间没有联系,不然,若是联络作乱,宫中说不定真会乱起来。此事也是提醒众姐妹,务必要谨慎小心、规行矩步,别给小人可乘之机。”
这也是她身为主母该训诫的一番话,众人都起身应了是。见皇后有些疲惫,这才缓缓地都退出了坤宁宫——出了宫以后,彼此这才议论起了一个月前的风波。——也都是十分后怕,谁没失落过什么东西呢?连庄妃娘娘,事发后都要锁宫待罪,若这件事着落到自己头上,不得宠的自己会是个什么结果,那可难说了。
“可不就是呢?”赵昭容的脸都吓白了,“要不是事情到现在已算是水落石出有了个结果,我夜里都睡不好呢。怎么说,徐娘娘也是我的宫主……”
何惠妃闻言,便扫了她一眼。
——都说赵昭容心思简单肤浅,却是到今日才见识到了。封宫前才闹过不痛快的,庄妃出事,她不知多称愿呢,这会儿又来表忠心了,却是丝毫都不顾自己现在咸阳宫里住着。
她微微地冷笑了一下,方才淡淡地道,“好了,喧哗些什么?都上轿回宫去吧。”
一行人于是鱼贯上轿,以孙贵妃的车马为首,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坤宁宫。
皇后在窗边靠了很久,也出了很久的神,等到人声、脚步声全都消失不见了,方才慢慢地动弹了一下。
“娘娘,该吃药了。”南医婆好容易逮到空子,忙碎步上前,柔声提醒了一句。
“嗯……”皇后唇边也扬起了一点笑意,她拿调羹搅和了一下药汁,和南医婆闲话道,“你瞧今儿,多么热闹?在宫里,不说话有不说话的热闹,到了坤宁宫外头,能说话了,不知又该是怎么一番能说话的热闹了呢。”
南医婆恭谨地道,“甭管有多热闹,娘娘双身子摆在这里,宫里是兴不出什么事的,您还是安心养胎要紧。”
皇后点了点头,也是很配合地一口接一口地喝起了药汁。
——不管有多少心思,多少疑惑,子嗣最大,现在还是养胎要紧。
起码,两个有身孕的女人,肯定都是这样想的。
127不争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坤宁宫夜惊事件的结果,也是很符合皇帝和太后的需求的。国家刚刚兴起过一番战事,正是需要祥和镇定的时候,为了一点风波,就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那也太没有天家气象了。
皇帝来看望徐循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这件事,也只好这样算了——却是委屈了你。”
徐循笑着说,“大哥你这话我倒是不明白了,我有什么可委屈的。”
虽然都是自己的女人,但皇帝从来不会抱着天真的幻想,以为她们就应该,也就能和谐相处。潜邸旧人之间,现在皇后和贵妃是势同水火了。何惠妃淡淡的,倒是还好,徐循呢,虽然性格很能容人,可毕竟宠爱摆在这里,特殊待遇摆在这里,招人眼目,也是很自然的事。且不说皇后、贵妃会不会出手对付她,那十几个新人里,逮着了破绽就想借机生事的人,皇帝可不敢保证没有。
——这道理随便一比方也就能明白了。内阁大臣们之间,为了虚无缥缈的权力两字,还要争抢得你死我活呢。后宫妃嫔为了皇家子嗣、皇帝的宠爱,哪有不互相忌惮的?要是底下人不争不抢了,皇帝这个男主人的权威,又该到哪里去展示呢?
皇帝就笑着轻轻拍了徐循的肚子一下,“小坏蛋,就会和大哥装糊涂。”
“也不是装糊涂。”徐循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轻轻地抚着已经有些线条的胃部,恬然道,“这事儿,横竖已经是这样了,要再往下查,谈何容易?既然没个结果,倒不如相信就是巧合,不然,心里存了这个疑问在,看谁都像是要害我。不成了疑邻盗斧了吗?这样的日子过得可没什么趣儿。”
她和皇帝说话的时候,从来都不惺然作态,哭起来都是那个样子,笑起来也不会计较仪态,现在说起做人的道理,也没有故作高深,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说起来,拉家常一样的。皇帝听了,心里也颇有几分宁静,他更放松了点,和徐循一样,靠在圈椅上咯吱咯吱地晃。
两人沉默了一会,徐循忽然笑了起来,皇帝嗯了一声,“笑什么?”
徐循笑道,“我和大哥这么靠着,就像是都有八十岁了一样,每日里除了一块晒太阳也没事做了,倒是一点也不像咱们这个年纪的。”
皇帝也笑了,“可不是,一年到头都忙忙碌碌的,有多少时辰能和现在这样,靠着一起晒太阳呢?”
的确,天气已经深秋了,阳光洒在廊下,带来的已经不是炎热,而是令人珍惜的暖意。靠在圈椅里,四肢百骸似乎都放松了下来,就像是一年里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时光了。皇帝在徐循的永安宫里,往往就能体会到这种四季递嬗的闲适——永安宫的心态,就和别处不同,这里的阳光似乎都要比别处更充足一点。
坤宁宫、长宁宫,这些还没有子嗣的宫殿,仿佛都是弥漫着一股无形无质的焦躁和阴郁,让人一走进去就不禁感觉到了一股压力。尤其是皇后的坤宁宫,因为皇后这胎着实有几分折腾,到了五月份依然没止住孕吐,现在皇帝都有点怵进坤宁宫,不知道何时就会响起的呕吐声,周围人群惊慌的张罗声……和长宁宫的幽怨相比,坤宁宫给他的感觉要更有压力一些。
至于咸阳宫,何仙仙那种漫不经心的不争,和徐循这样含笑和缓的不争,就又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了,皇帝在有闲情逸致的时候,也会去何仙仙那里体会一把征服的快感,但大部分时候,还是更愿意晾着何仙仙——女人是不能宠的,她不愿贴过来,那便让她一边凉快去吧。可徐循这里呢,即使她有了身孕,皇帝也很爱过来。他也总是惦记着她,不知她的孕吐好些了没,不知孩子胎动了没……心里有些烦闷了,过来和徐循说几句,有些得意事了,过来和徐循唠唠嗑,永安宫里的气氛,总是很满足、很平和,好像不会索取他给予更多。
要不是害怕给外界传递出错误的信号,皇帝来永安宫的脚步,会比现在更频繁。其实就是现在,皇帝心里也不是没有遗憾的——若皇后肚子里的是嫡长子,还在娘肚子里就这么三灾八难的,只怕落地以后也不容易养活。徐循这孩子呢,一看就是皮实,折腾了这么久也没折腾掉,现在过了害喜期,更是风平浪静的,吃得好睡得好,再不折腾娘亲。
若是两人能换一下,那就好了……
即使是天子,也有做不到的事,皇帝叹了口气,也不去想太多了。他搂着徐循道,“算算,你和皇后也不知谁先发动,产婆、奶口现在都可预备起来了。现在皇后有了身孕,怕也不能照看周全了,有些事你自己也要用用心。”
这等于是在明示徐循自己去挑人了,也不能说皇帝想法不对:皇后和徐循就是前后脚的功夫,你要说共用产婆吧,没这个道理,若是要分开用人呢。京城里名气大的产婆也就是这么几个,皇后都挑走了,徐循这没人了。就这还算是好的,要是皇后自己挑了几个,给徐循指了几个来呢,徐循能放心用她们吗?这就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女人生产是脚踩生死门,这产婆在肚子上是推还是捏,讲究可大了呢。就算徐循自己不知道,钱嬷嬷都给她说了好些富贵人家这样的故事,连入宫请安的徐师母都是隐隐约约很含糊地提起过,产婆可得好好地选。
至于奶口,倒没什么了,反正都是一样的清白人家育龄妇女,选进来了自然会效死服侍,谁先挑谁后挑,问题也不大。
徐循听了皇帝的话,一时倒还没回话的。皇帝看了她一眼,不免本能地在心底忖度了一刻——徐循平时与人为善,虽然当红,但和孙贵妃、皇后的关系都还算是不错的,昔年还曾经因为维护皇后的正统地位,和他拌嘴。这会要和皇后别苗头去抢、挑产婆,只怕她是没法撕破这个脸。
这也不能说是有错,就因为徐循是这个性子,皇帝才会这么喜欢她。他叹了口气,也陪着徐循想办法,“怎么办呢,这也不能由朕出面来帮你办啊。”
皇帝出面,很多事情的性质就严重起来了。徐循动弹了一下,低声说,“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就觉得胡姐姐不至于这样的。”
为了胡善祥,两人已经是吵过一次了,虽然现在周围没有别人,但皇帝也不准备为这事再和徐循口角,他笑了一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为了孩子,我是宁可你再小心都不觉得过分。”
徐循低声嗫嚅了几句,皇帝没听真,正要问呢,见门口人影晃动,便转移了注意力,“什么事啊?”
钱嬷嬷走近了笑道,“是何惠妃娘娘过来探视咱们娘娘,因皇爷在,到门口便又回去了。”
虽说有了身孕,但徐循身体好,倒是没断过谁来探视。不比坤宁宫,大家各有各的缘由,都不过去,倒显得有几分凄风苦雨的意思。皇帝拿捏了一下时辰,觉得在徐循这里也呆得够久了,虽有几分不舍,却仍起身道,“正好我也要回乾清宫了,让她不必回去了,直接进来吧。”
徐循抚着肚子,款款就要起身,皇帝却止住她笑道,“你就坐着,天王老子来了,才许起来。”
说话间,何仙仙已经是走进院内,正好听见皇帝的话尾,因见徐循还是挣扎着站起来了,便笑道,“嗳,这么说,我倒是天王老子,才得了这么个面子呢。”
众人听说,都笑了起来,皇帝也是笑着指了指何仙仙,方才出去了。何仙仙笑道,“你这里倒是热闹,才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耽搁得你不能好生歇息了呢。”
“我成日也是闲的,现在什么活儿也不让干,书也不让看,你们不来,我做什么呢?”徐循笑着说,“怎么今儿这个时辰过来了。”
“宫里吵得慌,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