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者长存-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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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非心中一惊,猛然抬头看着林飞飞。
“你小子别给我装蒜。我问你,三年前上元节殿下给你的那盏冰灯化了之后,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杆子,你为什么不扔掉,巴巴地带回家?我再问你,殿下开府那天你明明为她雕了个小人,为什么到今天都不拿给她?”一顿,林飞飞咽了口口水,挑眉奸笑道:“那小人你带去嘉陵关了吧。”
仿佛这样还不过瘾,林飞飞忽然站起身,隔着桌子凑近顾非的耳朵坏笑道:“别是你小子连睡觉都搂着那小人,才舍不得送出去吧。”
雨过天青,一道光恰好漏过团云间的缝隙,照在顾非被边关的风沙打磨过的英俊面庞上。十八岁的少年忽然脸红了。
半晌,顾非才冷声道:“我配不上殿下。”
林飞飞一拍桌子道:“呸!你配不上,难道你弟弟那样儿,就配得上?”
顾非皱了皱眉,忽道:“江淮呢?他怎么不来?”
“不清楚。许是殿下又派给他什么差事。我送帖子去的时候,他们家管事说他最近早出晚归的,也没个准时辰。”
迟疑了一瞬,顾非终是问道:“殿下,她好么?”
“你小子不会自己去看她?”一顿,林飞飞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牌来,递给顾非道:“现在不比从前,等闲人根本进不去齐王府。殿下府上水泼不进,严实着呢。”
顾非闻言一笑。他还记得那天事后,长流以无人通报怠慢贵客为由,大大发作了一通,将阖府的人都罚了跪,连江淮都未能幸免。江淮事后没少在他跟前抱怨,说这位殿下奸猾着呢,先罚跪立威,后给银子封口,叫人说不出她半句不是。没想到这小子如今却肯听凭她差遣。
夕阳晚照。一个青灰色的背影敏捷地拐进胡同里,敲开了齐王府隔壁的一栋毫不起眼的民宅。
凌照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看,忙一把将江淮拉了进来,拴上门。两人并未交换只字片语,十分默契地穿过走廊,大约走了半炷香的功夫,才从王府的假山后头钻出来。
池边垂钓的少女并未回头,只轻轻道了一声:“免礼。”
二人却仍旧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才起身。
那一轮钓线忽然扬起一道高抛的弧线,一条橘色锦鲤腾然跃出水面,激起的水珠闪耀着七彩光芒,碧如蓝的湖面上泛起与锦鲤同色的粼粼水波。少女却将那条肚皮肥白的锦鲤取下,随手丢入水中。
水花激散中,少女翩然转身,日光投在她衣袖的缂丝金线上,灿亮不容逼视。
凌照听到扑通一下水声,暗道可惜。
江淮却怪叫道:“卑职还以为今晚能喝到殿下犒赏的鱼汤哩。”
长流一边抬手示意站在远处的婢女过来替她净手,一边无趣地道:“这池子里的鱼苗才放下去几日,哪来那么大的锦鲤。定是旺财那奴婢弄鬼。”其实她每日坐在此处晒太阳,多半在打坐练功。但干坐着终归不像,便拿根鱼竿装样。谁成想,旺财那奴婢倒会弄巧成拙。
侍婢端了水来便退回原地。
长流才道:“怎么样,拿到了么?”
江淮立刻端正了神色,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轻声道:“都在这里。”
长流接过,将信纸取出展开阅览,片刻后道了一声:“好!”
“你们俩跟本王去书房。”
“是。”
江淮跟凌照见长流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将两封笔迹完全不同的信都仿写了个一般无二,都是一副叹为观止的表情。
待墨迹干透,长流将仿写的其中一封,跟另一种笔迹的原件搭配,递给江淮,肃然道:“这两封信今晚就还回去。”
江淮双眼骤亮道:“属下明白。孟复那里放的当然得是他自己的真迹,至于别人的手迹,即便是仿的,他也认不出来。”
长流用象牙笔杆敲了一下他的头,笑赞道:“聪明!”
“卑职这点花花肠子,哪敢在殿下这儿班门弄斧。”
“得了。不就是鱼汤么。你留下用晚膳就是。凌照也一并留下。”
“谢殿下。”一顿,江淮收起了嬉皮笑脸,正经道:“还是改日吧。卑职今晚还得替殿下去……”他顿住不言,只用右手斜劈了一下。
长流点头道:“也好。你记得关照五城兵马司的人救火悠着点。切记,得手以后东西直接交给凌照。”一顿,长流将目光转向凌照,吩咐道:“如今你丁忧,许多明面上的事不便出面。我有一件要紧事交给你去办。”
“但凭殿下吩咐。”
“你将那一箱子东西和余下这两封信一并送到玳国那人手上。”一顿,长流道:“此去路途遥远,又是敌国,一定要小心。”
“属下记住了。”
待二人退下,长流剪手看着一窗闲庭落花,心道:“洛轻恒,不是只有你才会买通奸细,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自三年前两番见到洛轻恒就已经起了疑心。洛轻恒这厮冒了这么大风险到大禹来,绝不会只为了游山玩水。这几年她暗中派人查访,留心他的动静。果不其然,大禹朝中已有人被他买通。别的小角色还不要紧,独独孟复最可恨。如果长流记得不错,此人几年后就会被外放为汾阳总督,那里是大禹在嘉陵关之后的第二道屏障。汾阳一代山势险峻,汾阳一破,则大禹再无天险可守。
当晚,城南的一处大宅子忽然起了火。五城兵马司的人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饶是如此,几人还是厚颜领了赏钱才走。幸亏起火的地方只是库房,根本没人住,没有人员伤亡。
只是,人们从次日清晨那隔了两条街还能闻到的焦炭气味,以及孟复孟老爷那比死了爹娘还难看的脸色上,不难判断出这次大火让孟家损失惨重。
孟复总觉得这火起得邪乎。鞭打了看管库房的下人,其中一个在昏死过去之前交代说值夜的时候睡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另外一个说只是去了次茅厕,回来那火势已经不可收拾。
管家颤抖着手,将清点过后的财务清单交给孟复过目。
孟复越看脸色越灰败,不禁心惊肉跳起来:烧了几匹缎子没什么打紧。怎么偏偏那箱金子就没了踪影。就算木箱子被烧了,那些金条怎么都该在才对,难道……不过别的珠宝也有失窃的,应该不是。他企图以别的珠宝一同失窃来宽慰自己,却越发心痛肉痛,捶胸顿足。
孟复猛然想到什么,一拍大腿,火烧屁股一般地跳起来,脚底生风向书房跑去。待他急急移开观音像,取出后头一套蓝皮经书的中间一本,翻开一看,顿时松了一口气。又将信纸展开,细细辨认,确定是自己的笔迹无疑才算彻底放下心来。不是声东击西就好。
可一转念,他不禁又恨恨地想到:天杀的毛贼,老子冒了那么大风险才攒下这么些东西,却叫你轻巧得了去!如此一想,他方才升起的庆幸之情便淡了去,颓然坐到一边哀悼起自己的金银珠宝来。
作者有话要说:猫写文一向不拖的。上一章说的出乎意料是指我们殿下一下子从萝莉变为少女了。猫写不来争风吃醋、家长里短,我们殿下也不屑跟人抢男人,没那工夫。
大家不妨猜猜殿下怎么用那两封信给小洛子喝一壶。
☆、议亲
柳府。
书房中,柳青纶方写好了建议太女随堂听政的奏疏,就有下人来禀告说夫人有请。柳青纶正感腹中饥饿,便回了正房。
王素芝见他进来,一边让丫鬟摆饭,一边亲自伺候着。
待丫头都退了出去,王素芝将银筷放入柳青纶手中,笑道:“妾身有件事要同老爷商量。咱们家正儿也大了,眼看着就要十六了,是不是该给他说上一门亲事?”
“不是有好些人家来问过么,你先斟酌着,我再定。”如今随波立了皇太女,柳家水涨船高,有意提亲的人家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王素芝替他满上一杯酒,道:“妾身是想着亲上加亲,不知老爷意下如何?”
柳青纶忽然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摔:“糊涂!如今皇上已经忌惮咱们家势大,你还敢把主意打到太女身上?!”
王素芝忙叫屈道:“老爷您急什么?我哪能啊。这不是咱们还有一个外孙女呢吗。”
柳青纶稍稍平了气,道:“她已经有人家了。”
王素芝瞧他额间皱着的老菜皮略平整了些,再接再厉游说道:“老爷,您想啊,这公主的终身大事不都得皇上指婚么。当年这门亲事是思萦同顾将军私下定的,并未过了明路。如今思萦已经去了,我看顾家对这门婚事也未必满意。”
柳青纶皱了皱眉,道:“她如今是齐王,是开府的公主。正儿这孩子从小被你给宠坏了,我怕他压不住。”
“老爷,这你可就不知道了。不管多尊贵的女人,一旦嫁了人那都得服软。您看长公主,她就是贵为金枝玉叶又能怎么样呢。”心道:再说了,既然当年我能送柳思萦这个贱人入宫,如今还不能摆布个小的?
“这事我再想想。”
“老爷,正儿虽然顽劣些,但打小就聪明。而且他是咱们家唯一的嫡孙,也不算委屈了她。”在王素芝看来,柳青纶这一句已经算是表了态了,只要宫里头圣旨一下来,一切好办。因而她打定了主意,下午就递牌子进宫。
中宫。
柳思岚见王素芝进来,即刻挥退左右,怏怏道:“母亲快坐。本宫今日专程去了清风阁,哪想到皇上当面给驳了回来。”
王素芝一愣,随即不忿道:“咱们家正儿是嫡子嫡孙,哪里配不上她一个庶出养的?”
柳思岚摇头道:“那倒也不是。皇上说如今顾家老二驻守嘉陵关,他不想因为儿女之事生出君臣嫌忌。”
王素芝冷笑道:“这还有没有王法了,他顾家还敢抗旨造反不成?!”一顿,她继续道:“要不娘娘您直接下一道懿旨,不就结了?”
“不成。本宫已经请旨皇上在先。再说,柳思萦多半也是下过懿旨的。怎么说她名分上也是元后,若是真有这样一道旨意,就能驳了本宫的去。不过,本宫先前派人搜查过凤箫宫,却没有搜到。应该是被长流藏起来了,又或者根本在顾家。”
“娘娘,老身倒有个主意,您看成不成?”王素芝眯缝着一双眼睛,将那一份刻毒掩在了她松塌的眼皮子底下,与柳思岚好一阵耳语。
柳思岚斟酌片刻后,迟疑道:“这样会不会得罪顾家?”
“娘娘不是说顾小公子如今经常陪着太女骑马、读书么?我看要是大公主出了意外,这事准成。”
“那……好吧!”柳思岚妍丽的面庞上掠过一丝狠绝,心道:虽说顾轩每次进宫都是我巧立名目宣召他来的,但眼看着他与随波相处日渐融洽,倘若没了那小贱人从中作梗,他与随波就是一对璧人。就算顾将军一时生气,过后自然也就好了。
将军府。
顾轩一进门正打算去换衣裳,忽听一个沉稳威严的声音喝道:“站住!”
他微微僵硬了身躯,勉强转过身来。
顾涛见他低垂了头,一身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打扮,心下顿时升起一股烦躁:“干什么去了?”
“今日奉诏去了宫里与太女殿下一同打马球。”
顾涛一听便肝火上升,教训道:“你儿时尚好。如今怎么越发不成器?”
顾涛自己戎马一生,深谙从军之苦。他原先驻守嘉陵关,纳了当地一名女子先有了顾非。几年后回京与妻子孟颜秋圆房才又有的顾轩。当时因孩子不足月就落地,又加上孟颜秋哭求,他便想着孟颜秋多年独守空房确实苦楚,这个嫡子又生得文弱些,也就不再执意带他去边关受苦。后来顾涛自己调回京营,想着顾轩在京中历练也是一样的。再加上庆帝的心思他多少明白些,也就默认这个嫡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顺利袭爵,安稳一生便是造化。谁成想,却养出了顾轩一身世家子弟的毛病,眼看着已经十五岁,却仍是文不成武不就。
孟颜秋忙从屋中出来,柔声道:“老爷怎么发那么大火?宫中宣召他能不去么。”又轻声咕哝了一句:“再说那也是好事。”
顾涛听了这句正待发作。孟颜秋见他神色越发严厉,忙佯装板了面孔,对顾轩道:“快去换件衣裳,再来听你父亲教训。”
顾轩见顾涛没有阻止的意思,如蒙大赦快步往自己院里去了。
孟颜秋松了一口气,又小意挽了顾涛手臂,柔声劝道:“他才几岁,老爷何必同他置气。妾身有事同老爷商议。”
两人在正房坐了,待丫头奉了茶,孟颜秋道:“顾非这孩子这次回来,可是不走了?”
“嗯。兵部的调令这几日就要下来。升正四品卫镇抚,留在京营。”
孟颜秋笑道:“这可好了。这孩子从小在边关出生,长这么大统共在京里不到一年,吃了不少苦。他今年也十八岁了,妾身是想替他把亲事定下来。他的亲娘已经不在了,这事只有我张罗。老爷您看呢?”
“嗯。他年岁是不小了。先定下来也好。不过,你到底不是他亲娘,人选还得他自己喜欢。”
孟颜秋放下茶盅,道:“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妾身是他嫡母,还能害了他不成?”
“总之你先看着,到时候我自会问过他自己的意思。”心道:这孩子儿时同我倒是亲的,只是自从我调回京营便多年未见,他早几年回来的时候却已经和我这个父亲疏远许多。如今越发生疏客气。定亲的事,能顺着他便顺着。倘若他自己欢喜,他那没跟我享过福的娘亲在天有灵也会安慰些。
☆、刷新下限
如今长流虽不必日日进宫;但隔三差五还须去宫中各大神处问安。秉着早死早超生的原则,她一如既往先去见柳思岚。
鸾凤宫。
“娘娘今日头疼呢,太医说要静养。还请公主一人进去。”小宫女神情孤傲地瞥了一眼长流身后跟的和风、绛雪二人,示意她们止步。
长流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却一时又想不明白究竟有什么不对。
来到内室的碧纱前;小宫女轻道:“娘娘还在里头等着公主呢;公主快进去吧。奴婢告退。”说罢却并不急着转身走;仿佛在等着长流动作。
长流走到垂纱后头;只觉宫室中格外安静。熏香腾起的袅袅烟气从狻猊香炉嘴中缓缓逸出。凭她如今的感知能力;确认屏风后确实有一个人。
再向前走了两步;她忽然屏住呼吸迅疾转身;一个乳燕投林便从最近的一扇窗扑了出去。虽然这一连串动作她做得迅捷无比;但推窗的时候还是恰到好处地控制住了力度,只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
刚才那一瞬间,长流透过屏风的缝隙看到一双男人的靴子一晃而过!而且是在京中世家子弟间流行的圆头式样,绝非宫中内侍平日所穿。心念电转间她终于明白刚才的怪异感出自何处。柳思岚既然头疼,何以还要见她这个只会让她头更痛的人呢,不过是为了支开和风、绛雪二人的借口罢了。再说,她堂堂皇后,何等排场,既然病了怎么可能左右无人服侍。
那熏香果然有问题,且十分之霸道。片刻间长流已经感到脸红心跳,四肢酸软。危急时刻,她心思转得反倒比平日还快:皇后这是打算彻底撕破脸了。当务之急是先离开皇后的鸾凤宫,且一定不能让人瞧见,不然一旦被截回,绝无可能逃过这一劫。出了鸾凤宫,最好能直接出宫,若是半途挺不住便到楼书倚那儿或太后处求救。
只是要安然走出皇后的鸾凤宫已属不易。正焦急间,长流忽然看见不远处停着的浣衣局的辇车。宫中各色贵人的衣裳自然是单洗单送,用辇车成批运送的则是宫女和内侍的衣服。浣衣局的方向在北面。从浣衣局再往北走,出了宫门就是皇陵,这一路上很少有宫人会经过。她不及三思便迅速钻入车中,也顾不得脏乱,勉力将自己埋入一堆乱糟糟的衣衫中。顿时,汗臭、熏香、以及馊味混杂成的一股奇异刺鼻的气味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