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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贱者长存-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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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书倚与长流一道落座,隔着杯盏暗中窥见她神色平静,不禁心道:她小小年纪,当面受人这般羞辱,却也沉得住气。

今日设宴后宫,来的宾客都是外命妇,庆帝不便露面,便差高胜送了礼物来。不过是一些珠宝玩器,倒也没什么稀罕的。

只是不知是不是长流的错觉,唱名之时念到“西凉极品良种马驹一匹”,招财替她布菜的手滞了一滞。

说起来,招财进宝二人如今在宫里头的知名度并不下于大内总管高胜。长流平日出入使唤之时难免叫到他们的名字,因此大公主好黄白之物的名声也就渐渐越传越响。

唱名的内侍声音格外尖细,前世的长流听到这份仿佛流水一般冗长无尽的礼单,感觉就像被人用针一下一下扎在心口。自她记事起,父皇就从未赏赐过她任何东西。自从母后去了之后,每每生辰,不过按照份例得一碗寿面。

如今她听着这份礼单,环视四周靡衣媮食之景象,不禁多了一分隐忧。今日随波生辰,虽未像往年一般设宴乾坤殿,却仍然用度奢糜铺张至极。前世禹国城破,固然因为玳国兵强马壮国力强盛,但这只是外患;禹国本身太过穷奢极侈,上行下效导致吏治腐败才是禹国兵马不堪一击的内因。

不过再往细处想,现今任光禄寺卿的正是柳思岚的母亲,柳家当家主母王素芝的嫡亲哥哥王素和。光禄寺主掌膳食帐幕,眼前这肉林酒池自然要摆到极致方能表得了忠心。

这边厢长流才想到她的嫡外祖母,那边厢柳思岚跟前的何嬷嬷便来传唤。

皇家行事讲究个体统规矩,宴会的座次自然要分个三六九等,以品级论贵贱是一说,以血缘论亲疏远近又是一说。柳思岚一早就跟庆帝请了旨意,内宴按家宴论,外宴以品级论,内外仅以一帘相隔。

长流跟何嬷嬷进了帘子后头,便有一道目光冰魄寒芒一般扎到她身上。循着目光望去,她那位好祖母王素芝正笑得一脸慈和。

长流不禁感叹自己女人缘实在太差,刚应付了一个找茬的,又来一个。不过思及她前世男人缘也挺差,也就平衡了。

倒是随波见了长流颇为高兴,先开口道:“皇姐过来坐。”

柳思岚笑道:“长流还得先见过你外祖母呢。”

长流闻言半点不含糊地就跪了下去,心知这些人是看她投靠了楼家,失了柳家脸面,要借她上演一出“母慈子孝”的戏码,好找回些场子。

王素芝迟迟不叫起,长流也不急。面上仍旧一派恭敬,心中却不由冷笑,论血缘,王素芝与她八竿子打不着;论尊卑,怕是应该反过来跪才对。也罢,且受着,日后再讨回来不迟。

“起来吧。”王素芝又喝了口乌鸡白玉汤,用丝帕抹了抹干瘪的嘴,不紧不慢地接着道:“倒是像你娘亲,看着就是个懂事的孝顺孩子。从前你娘亲向我这个老婆子行礼,也是一般地恭顺。”

“礼不可废。这原是应该的。来日皇后小姨封后大典之时,还请于母后灵前告知,长流一切都好。”柳思萦是元后,柳思岚再风光也免不了要去祭拜她才能封后。何况按祖制,庆帝不会举行第二次大婚典礼,继后永远也无法享受“三书六礼”迎娶的待遇。皇家祭祀之时,继后面对元后的灵位,必须执以“妃妾之礼”。便是柳思岚将来的灵位也只能排在柳思萦的后面。

长流童音清脆,却字字如刀。话音刚落,就连王素芝也微微变色,同柳思岚对视一眼。二人再去瞧长流神色,只见她目光清澈无畏,神情一派天真,一时抓不到由头不好发作,只得作罢。

长流却不知道柳家母女两个把刚才她逞口舌之利的这笔账算到了楼书倚头上,一边吃得食不知味,一边惦记着回去之后要让和风给她开小灶。在这祖孙三代面前吃东西能落下什么好,她可不想小小年纪就得胃病。

宴席直到戌时才散。外头的宫人都提着羊皮牡丹宫灯等各自侍奉的主子出来。另有专司引路的宫女站成一排,等着领外命妇出宫。

长流同楼书倚品级皆高,等候的宫人自然最众。二人方要相携回宫,长流忽然看到玉阶下站着一个宫装丽人翘首而盼,忙向楼书倚告了罪请她先行一步,便快步走到那位已露出焦急神色来的丽人身前。

“给姑姑请安。”

长公主看到长流颇有些惊讶,怔楞片刻后方轻声叹道:“难为你还记得唤我一声姑姑。”

长流见她不过二十出头,两鬓却已隐隐泛出霜色,心中暗叹,面上却只作不见,甜笑道:“许是姑姑的家臣在宫里迷了路,不如我让宫女先送姑姑出去。”

“那就多谢公主好意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长公主也知晓自己如今身份尴尬,对长流投去感激的一瞥,便随和风安排的宫人走了。

长公主的婚事也算一桩千古奇闻,不到双十年华便开始守寡,认真论起来跟先帝爷脱不了干系。先帝爷跟耳根子软和的庆帝恰恰相反,颇为乾纲独断。为避免外戚专权,他立了一个开天辟地的古怪规矩——凡是皇室公主皆不得嫁去勋贵之家,只能择平民为驸马。驸马爷的人选则全凭坊间口碑或由近臣举荐。先帝爷圣明烛照,他在世的时候,几个女儿嫁的驸马爷都经过他亲自面试鉴定,虽是盲婚哑嫁,婚后倒也举案齐眉。到了长公主这里,先帝爷已经去了,离庆帝最近的莫过于大内总管高胜,于是为公主牵线搭桥的人成了这位宦官头子。长公主要选驸马的风声一出,举国震动,引来民间无数妄图攀龙附凤的投机倒把分子。高胜选人的法子倒也颇为简单,谁家给的银子多便是谁,价高者得。他根本不知道驸马爷长得是圆是扁,就爽快地把长公主拍卖了出去。谁知这位驸马爷是个早已重疾在身,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的病秧子。

大婚当日,病秧子驸马在婚礼现场大流鼻血,向众人展示了一番何谓血染的风采。长公主到了此时才知被一个太监误了终生,无奈圣旨已下,她自己没有权限悔婚只能认命。新婚刚满一个月,驸马便一命呜呼。高胜是庆帝身边的大红人,在宫里几乎遮天蔽日,长公主投诉无门,苦不堪言。这还不算完,她嫁的人家也真是胆大包天的奇葩,非但敢娶公主冲喜,当婆婆的竟然还敢当面辱骂长公主克死了丈夫,又诸多刁难怠慢。长公主品性温良一直隐忍不发。

庆帝坑了自己的亲妹妹,却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随波,暗中废除了先帝爷立的这项规矩,不想却被柳思萦钻了新政策的空子,给长流和顾轩定下了亲事。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

这篇文真是不容易写啊。很有趣的挑战。

猫是从存稿会死喵星来的,半章半章并非为了骗点击,实在是不发我就一点写的动力都没了。还请各位见谅。

“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瑟禁烟中。

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

宋晏殊

靡衣媮食

mǐyītōushí

释义媮:苟且。身穿丽服,苟且而食。

出处《汉书·韩信传》:“众庶莫不辍作怠惰,靡衣媮食,倾耳以待命者。”

☆、躺着也中枪

长流还记得前世她因为好奇西凉的贡马,便去了马场,打算偷偷看一眼就回去。

白云在蓝天上如同飞马竞相追逐。绿草如茵的马场上,随波望着半人多高的神骏马驹,清澈明亮的眼睛里露出怯意。顾轩低了头在一旁温言鼓励。原来奉皇后懿旨入宫教习随波骑马的人正是顾轩。

彼时自被禁足,长流已经多日未见顾轩一面,她当时全然忘了顾轩取出紫玉膏替随波救治金腰燕的那一幕,也忘了来马场的初衷,见了他便即刻现身。

顾轩乍见长流,在明晃晃的日光下灿然一笑,问她想不想试一试。长流欣然点头。因西凉马驹是随波的御赐之物,长流不好随意骑乘,顾轩倒也细心,让马场的人另外牵了一匹高头大马来。

顾轩自小便有专人教习骑射武功,驾驭一匹成年马自然不在话下。长流还记得当时清风拂面纵马飞驰的快意,顾轩从身后环来的那一双手臂是如此稳健,让她安心地将自己全然交付。后来那一双手臂不再属于她,但是当另一个人在马上向她伸出手的时候,长流决定再冒一次险。那一瞬间她只迟疑了片刻便也伸出了手,任凭洛轻恒用长满茧子的大手将她拉上马背拥于身前。这两个男人都带着她飞驰过,也都在事后给了她重重一击,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心字成灰。

那是长流第一次跟顾轩共乘一骑,也是最后一次。随波眼见二人绝尘而去,不知哪来的勇气,居然勉强骑上了马背,想去追赶二人。西凉马从来都是战马,这匹名驹更是经过层层筛选才被上供的纯种宝马,自血脉中便有着与生俱来的高傲脾性,当即毫不客气地将随波给甩了下来。幸好太医院院使、院判等共十人集体会诊的结果是安平殿下穿得厚实,只擦破了一点皮。

事后顾轩挨了庆帝一顿训斥,长流则被罚跪三日,不许饮食。而那匹万中无一的宝马被当场处决,血染草场。

记得那个晚上飘起了零星细雪,周围没有一个宫人,长流跪在外头,冷风沿着宫廊回旋呼啸,枯枝被风吹得树影森森。她当时又冷又饿,便想随意走动一番,以防身体冻僵。谁知伤心害怕之下闷头一通乱走,在荒凉夜色中迷了路,无意中发现了密道所在。

长流想起过去,不禁一阵恍惚。今日的茶水不似往日甘醇,放下细瓷杯盏,长流问道:“招财呢?”

话音刚落,只听外头一阵喧哗。长流皱了皱眉,吩咐和风道:“你出去看看,何人胆敢在此放肆。”

和风领命而去,不刻便已转回,道:“禀公主,是皇后娘娘跟前的何嬷嬷,满脸厉色向这里来了。”

长流微微垂了头,心中一怒。反了天了,不过一个奴婢,胆敢硬闯碧横宫。便是奉旨宣召也应该在外头候着,没有直闯内室的道理。

她向绛雪使了个眼色,才起身向外走,和风几个紧紧跟着。绛雪会意,即刻从后堂穿出向明月宫的方向快步去了。

何嬷嬷见了长流根本不行礼,开口便高声道:“皇后娘娘问大公主为何派贴身内侍去马场,又如何害得安平殿下坠马。”

这便是质询了,怪不得何嬷嬷敢如此嚣张。按照宫里的规矩,奴婢是可以替主子问话的,这就是质询。

长流心中咯噔一下,扫视了一□后,一众奴婢里头果然不见招财的影子,便暗道一声不妙。她吸取了前世的教训,尽量躲着随波,没想到还是百密一疏。她这个妹妹是有定位功能的扫把星不成?真是躺着也中枪。招财这个自作主张的奴婢,不知跑去马场干什么,平白给她惹了这一桩官司。果然寿宴那日并非错觉,招财此举定与那匹西凉宝马有关。

长流平静了神色,朗声道:“此事定然有所误会。皇妹没事吧?”

何嬷嬷不答,只冷哼一声。反叫长流放了心,看这架势,应该并无大碍。

这事她既不能直接揽下,也不能推得一干二净。倘若揽下,像前世一样不吃不喝跪个三天三夜还是轻的。前世的事清清楚楚是个意外,长流被罚只是出于迁怒,这次却直接指控她指使奴才意图行凶残害手足,如果罪名坐实了,有她受的。但倘若上来便推个一干二净,招财恐怕立刻性命难保。一则他是太后赏的人,长流也得顾忌着些,能保住自然还是保住的好。二则,她不能为求自保,叫一干奴婢看着都寒了心。

想到此处,长流道:“不若本宫亲自前往向皇后娘娘解释,以证清白。”如果她不出面,招财被他们抢先一步或软硬兼施或屈打成招,她就是跳进福海也洗不清了。

何嬷嬷想不到长流如此干脆,一扭身便带头走了。她原先还怕长流故意拖延时辰,好等楼书倚从太后那儿讲经回来。

到了栖霞宫,长流方入殿便闻到一股子血腥之气,再抬头一看,招财果然已经被打得屁股开花,鲜血透过蓝色的布袍渗出来,那叫一个淋漓。不过别人被这样一顿好打都是死狗一般趴在地下,他却趴得颇有风姿,造型很有些宁折不弯的味道。

再偷偷瞥了一眼柳思岚,一张芙蓉面憋得跟锅底一般黑,显然被气得不轻。

看这架势莫非是僵持不下,中场休息?想不到招财挺能抗,长流对这位新收的小弟稍稍减了一分不满。

长流飞快地向柳思岚行礼之后不等她叫起便站了起来,又抢先开口道:“招财,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下……殿下您菩萨心肠放奴婢一日假,奴婢不知怎么的晃晃悠悠就到了马场。奴婢正在看景儿,忽然听到一阵惊呼,紧跟着一群人乱哄哄闹成一团。奴婢不想凑热闹,正待要走,就被喝住了,再然后稀里糊涂地被带到了皇后娘娘宫里。”

难为招财气若游丝一般,却还口齿清楚地讲了这一大通话。

“大胆奴婢,分明是你受人指使图谋不轨,还敢抵赖?”何嬷嬷本以为招财早就昏死过去根本开不了口,哪里想得到他如此硬气,被打得皮开肉绽,却一张口就回护自己主子,不由有些沉不住气。

“给本宫继续打,看他还嘴硬!”

柳思岚一发话,两个执杖太监就要上前再打,长流忽然大声道:“住手!说是招财做的,可有人看见?”这是打算干脆打死招财,好来个死无对证,接下来柳思岚自然想怎么说便怎么说。

柳思岚想不到长流小小年纪面对眼前那么大阵仗还能镇定如斯,她也知道这桩官司倘若那个叫招财的奴婢不肯屈打成招,是栽不到长流头上的。正待答话,忽然外头高声通报:“顾轩公子求见。”

柳思岚掩耳蹙额,片刻方道:“宣。”

顾轩原本侯在殿外,给随波看诊的太医出来报了平安,他一个外臣不便久留,正打算出宫去,却远远看见何嬷嬷带了长流往栖霞宫的方向去了。方才随波坠马,他曾隐约听到随波跟前的人指认一个眉目清朗的小太监是长流身边的内侍,便有了不好的预感,连忙中途折返。

顾轩一进殿即刻跪倒:“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微臣方才没有看顾好安平殿下,有负娘娘重托,罪该万死。不知殿下是否安好?”

“不关你的事。是这个奴婢不安好心。”

“微臣为了示范骑术一时不察骑远了些,这才让安平殿下坠马。实在是微臣的过失。”

顾轩一再主动交代自己的渎职罪,柳思岚的脸色自然越发难看。

长流不敢回头看顾轩,免得刺激到柳思岚的神经。不过她十分明白,顾轩这么一搅合,柳思岚只有更恨她的。

此时又闻通报:“皇上驾到。”

长流心中一沉:得,我那皇帝老子一搀和,准没好事。

果然,那团明黄色的不明物体一飘进来便指着长流骂道:“小小年纪竟然毒如蛇蝎,谋害自己的亲妹妹!”

长流知道这下子彻底完蛋,她的后娘还知道要走个过场来个屈打成招什么的,她的亲爹却二话不说就给她定了罪。如今这个时代跟现代也没什么两样,在宫里头拼的就是靠山。她的娘拼不过是因为不在了,老爹跟随波总是一样的吧,可惜轮到她头上就精分了,反而更加拼不过。

可见公用的爹不好用啊。

这世上的事但凡要争个是非曲直不外乎摆事实讲道理,只有一个人例外——皇帝老子。有一个成语就是专门为皇帝老子准备的——指鹿为马。皇帝认定的事谁敢反驳?他就是指着大象叫老鼠,你也得认啊。

不幸中的万幸,皇帝老子也是有娘管的。长流等待终审判决的时候,黄嬷嬷终于最后一个压轴出场,一句话便结了案:“太后娘娘说了,招财这个奴婢是娘娘赏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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