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门女儿香-第1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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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花九经不得逗,要恼了,他才缓了呼吸,平息了心头的欲念,说起正事,“杨敦得杨屾提点,爱去校场,寻那几个狐朋狗友,吃喝玩乐。”
说到这里,黑曜石的眼瞳深沉如墨,“九儿,万箭穿心如何?”
花九眼瞳有碎冰晃荡,然后她埋首进息子霄怀里,就笑地眼角都湿润了。
她的孩儿啊,那是必须要杨家来陪葬!
京城繁华,烟雨雾笼。
这六月的第一场雨,还泛着丝丝的寒意,但只一件薄衫都能挡了那寒气去。
杨屾走在细雨里,也没撑伞,甚至他连个随从也没带,就那么衣袖微湿的鼓动着穿梭在行色匆匆的路人中间。
显得极为特别,像是逆流而行。
终于,他走过宽阔的青石路面,出了坊牌,竟上了城门,守城的卫兵半点没阻拦,就当没看到他一样。
高大的城门上,烟雨更显朦胧,细雨将视野所及都扭曲的不真切,城门上空旷的能听到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一墨蓝锦袍加身的男子背剪双手,站立在最高的城垛之上,大风将他衣摆吹的猎猎作响,玉冠下的青丝飞舞狂野如蛇,他身若磐石,任凭风浪半点不动。
杨屾几步到那男子身后,弯腰行礼恭敬的道,“杨屾见过大皇子。”
大皇子只淡淡的嗯了声,很长的时间他姿势未变,就那么在城垛上眺望着整个京城。
杨屾双手垂立,细长的眼敛着,他才站一会,就觉这城墙上的风势太大,还带着细雨,竟让他有种很快就要站立不住会被风给吹走的感觉。
偏生大皇子不吭声,他便不能多说一句话。
他知道对于上次没能将花九给带回京城的失败,一直是大皇子心头的一根刺,然而这根刺扎进肉里,已经再也拔不出来了。
“杨屾,你可知,上次你为何会失手?”良久,大皇子的声音随着风或远或近地传来,明明他声音很低,但是杨屾就是听得清清楚楚。
“还……还请大皇子明示。”他才一张口,便被灌了一口风进肚,难受得让人想咳嗽。
“花氏再如何心计厉害手段毒辣,她终究是个女人,只要是女人,那便有女人身上的通病,你从一开始就将花氏给当成了对手,而非一个女人来对付,”大皇子声音带着金石般的沉稳,不急不缓,“圣人有曰,惟小人和女子难养也,如今你害她小产,这仇是不死不休化不了了,你说,本王若将你送到她手上会怎样?”
这最后的话看似像玩笑,但杨屾却半点听不出玩笑之意,他眼眸骤然紧缩——
这是要放弃他,讨好花氏?
然而,大皇子紧接着说,“只是提醒你,不用担心这点,你跟本王这么多年,又岂是花氏一个女人能比拟的,既然花氏不能收归,那么要得到配方,只能让她自己开口说出来……”
声音越发的低了,也不知是被风给吹远了,还是大皇子根本就没说出来,杨屾顺着他话头揣度下去,就觉隐隐有棘手的感觉。
要让花九开口,那便只有相逼,以她最在乎的逼迫,那么她最在乎的,现在应该算是息子霄,但息子霄那般人物,如果那么好拿捏,又怎会这么多年他还如此逍遥自在,再然后,杨屾便想不出谁是花九在乎的,而且必须还要够分量的才行。
“你忘了一个人,杨屾,你倒现在都还被花九的话给蛊惑着。”大皇子不用回头,都知道杨屾在想什么。
忘了一个人?
经这么提醒,杨屾脑海就猛地浮起一个人的身影来,他略有迟疑,“花氏曾说,若对付花家,她乐的旁观……”
“杨屾你怎么还不明白!那是花氏故意给你种下怀疑的种子,她知你生性多疑,她那么玲珑的人,又岂会不知花家根本是老二那边的,而且本王和老二之前有协议,花家,本王现在根本不会去动。”大皇子的声音第一次带着金石的无情冷意,在细雨中有明显的铿锵之声。
雨下的大了些,杨屾肩头的衣裳都给湿了一片,但他只愣愣的,脑子里转着大皇子的话,豁然醒悟。
像是有跟看不见的丝线,这一瞬猛然断裂,花九带给他的影响像烟云飘散,他又是往日之前的那个杨屾,“杨屾明白了,多谢大皇子提点。”
“嗯,”这音节像是从鼻腔中哼出的一样,大皇子接着说,“既然知道了,就去做吧,杨屾记住了,现在不要对上花家。”
“是。”杨屾应了声,不对上花家,又要将花九在乎的那人掌控在手里,还需从长计划一番,他清楚,大皇子这一次绝不容许他再失手。
杨屾最后看了眼大皇子衣衫拂动的背影,他几乎全身都被雨淋湿了,本就深色的衣裳看着就越发的墨蓝,犹如黑夜之中沉淀了许多年的晦暗,带着野心的涌动,安静的表面之下是澎湃的火热熔岩。
“杨屾,提醒你,花氏第一个对付的定是——杨家!”
在杨屾刚走到城墙阶梯口,大皇子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带着飘渺的虚幻,但却让杨屾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从不怀疑大皇子说的任何一句话,有着谋划隐忍多年的心性,曾经为得皇帝一丝视线便能在雪地里将自己深埋两天两夜的皇子。
这种不仅对别人狠厉,对自己更无情的人,杨屾从来觉得,他不为帝,那么便无人能!
269、杨敦之死
杨敦觉得很气愤,他一个武官散阶的宣节校尉,本就已经被人看不起了,如果杨屾不是他兄长,他根本听他的话接受这样一个校尉之职。
但杨屾早前说,要他担着个名头,以后可以名正言顺地往校场那边去,和那些人称兄道弟,即便得到一些闵王的异动和消息也容易些。
可是杨敦知道,那些人根本就防着他,谁不知道他是杨屾的弟弟,除了吃喝玩乐,又有哪个会真心当他是兄弟的。
想他杨敦堂堂七尺男儿,也是上过杀场,有手有脚,最后却沦落到搭线关系才能得这校尉之名不说,还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前几日,他去校场,好不容易那几个人酒喝多了,自然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他满心高兴地回去跟杨屾那么一说,结果不但没得到杨屾半点的赞赏,还被训斥了一顿。
要他这段时间不用去校场了,最好都呆家里。
他当即便愤怒了,纵使杨屾比他年长,可是也不能这么随意安排了他的前程,并且还要拘着他,让他一个大男人没事关家里,像个妇道人家一样像什么话。
杨敦一路走一路喝酒,手上还提着几壶酒和卤牛肉,脚步晃荡地就朝校场去,杨屾不是一直觉得他这个做弟弟的没出息么?他就出息一次给他瞧瞧,省的每次都用眼梢看他。
杨敦觉得视线有点模糊,他想他可能喝醉了,要不然怎么会迎面就撞上个娇俏的妇人,他闻到那妇人身上有好闻的香味,心思晃动,竟不自觉地伸手摸了一把,掌心下柔软异常,却是正捏着别人的胸。
“登徒子!”那夫人很年轻,被吓的花容失色,当即一巴掌给杨敦甩了过去。
杨敦立马酒醒了一半,他环顾了一下周围,见已经有人围了过来,便大喝一声,“看什么看,没见过摸自己媳妇的么?”
杨敦长的人高马大,皮肤黝黑,脸上还有横肉,眼睛黑闪,嘴角吊着,一身混气,再一大喝,旁人都会害怕。
眼见路人闪躲,那夫人也被自己惊骇了一下,杨敦看了那妇人一眼,大步离开,半点不心虚,活像个恶霸。
京城外郊,有个小型的朱雀校场,偶尔供皇家子弟训练比赛,平常多用于守卫京城的禁军使用,而这些禁军中,闵王的人要占大多数。
杨敦要去的便是这朱雀校场,他才走到门口还老远的位置,墙头上就有个人朝他喊着。
他大声应了,那人是从杀场上退下来的,管叫独眼,曾经是闵王手下斥候小队长,听说一次偷袭蛮人首领的时候,伤了一只眼睛,但他却杀了整整二十个蛮人,那战之后,便被闵王安排在了朱雀校场,平时闲散的很。
杨敦知道他好酒,所以每次过来的时候,他都会特意带上一壶好酒单独留给他。
“杨哥儿,杂现在才来,俺酒瘾都爬出来了。”独眼人不高,精瘦精瘦的,他人一站那,就有一股子的血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那是真正杀过人才会有的气势。
杨敦不吭声,他从提着的酒壶中挑出一壶,递给独眼,就想往里走。
独眼看不见的是左眼,他右眼眼神闪了一下,拍了下杨敦的肩道,“这是咋的了?杨哥儿,来说给兄弟听听,兄弟给你出出主意。”
杨敦果真迟疑了一下,嘴皮嗫嚅了几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独眼揭开酒壶,仰头大口长饮,末了用袖子一揩嘴角,他看着杨敦的那一只眼里有不明的深沉颜色,“问你又不说,那要没事,就回去吧,今我独眼还就他妈不待见你!”
说到后面,语调都高了。
杨敦顿时怒由心生,喝了他的酒才说不待见他,刚才干啥招呼他,“你以为老子想来?把酒还我,我还就不来了。”
他伸手去抓,独眼一个旋身,死抱着酒不松手,“酒不还你,但是……”
“独眼,你干啥呢?莫非想将杨哥儿手里的酒都截去不成?杨哥儿别理他,快进来。”这当,大门口又走出个背负弓箭穿着程亮锁子甲的大汉来,那人一口白牙,看着杨敦笑的像个森寒的狼一样。
这人杨敦也认识,是禁军一队小队长,箭术了得,和五队队长不合,而这两人身后则分别代表着二皇子和闵王。
“郭哥,”杨敦将手上的卤牛肉塞进郭言的怀里,笑了笑,“玩玩你的弓怎么样?”
这也是他每次愿意过来的原因,除了有目的的和这些人套近乎,他也喜欢舞刀弄枪,特别是对于弓箭偏爱。
哪想,郭言斜看了他一眼,“今不行,一会要和五队那狗日的比一比,我得先准备着。”
杨敦心头一动,就有兴奋涌上来,“那郭哥,可不能赶我走,我必须要见识见识您的威风。”
往日有校场里有什么比赛,独眼是根本不让他看的,而今日机会难得,他觉得自己应该能在比赛中看出点什么名堂来,这样回去后,看杨屾还拿什么由头来骂他。
郭言似乎考虑了一下,他扒拉开油纸,撕了条牛肉啃着,点了点头,“行,不过要下午去了,走,咱们先喝酒去。”
说着,搭着杨敦的肩膀就往校场里走。
独眼跟着在后面,他抱着酒又狠狠地灌了口,抬头看着杨敦的背影,一霎那眼神就冰冷的像看死人一样。
恰好这时候郭言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那视线里含着晦暗的警告。
杨敦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在来的路上他就喝了些,这会已经眼前泛花,连人都看不清了,他听着郭言在跟他说着什么,想仔细去听,却又听的不甚清楚。
只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有人将他架了起来,然后到了什么地方,便昏沉沉酒醉到鼾声连天地睡了过去。
在睡梦中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那声轻笑带着清冷的讥诮,莫名就让他想起一个遗忘了很久的人来——
花九!
是的,那声音像极花九的声音,他死都不会忘记,如若不是她,他最心疼的妹妹又怎会那般早死,直至现在母亲都还偶尔郁郁寡欢,念叨着妹妹。
杨敦努力睁开眼睛,他不太清楚的视野中就映入一抹湖蓝衣衫的女子身影,那女子杏仁眼眸,罕见特别的淡色眼瞳,唇尖翘起,唇边是无比讽刺的笑意。
他眼瞳一缩人霎时清醒,胸腔之中有杀意和仇恨扑腾而出,化为怒意,就要从他喉咙喷发而出——
“咚”震耳发聩地鼓声!
杨敦一愣,这声音他熟悉,曾经在校场比赛的时候在城墙外面听到过无数次,杨敦心中升起巨大的不安,他缓缓转头,就看到一排的箭靶挡住了他。
“放箭!”有人在喊。
他心头掠过惊恐,拔腿就想跑,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手脚都被绑着,动不得分毫。
杨敦甚至顾不上想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看到花九也在校场,他不知是谁绑的他,他只知道,他要死了,这种等待死亡的到来再是清晰不过,他眼前闪过很多的人,最后定格在杨屾那双细长的眼睛上。
他叫他最近别出家门,别来校场,是不是就是知道他今天会死?
有箭矢带着碎裂金石的力道穿透箭靶,杨敦甚至能听到那箭头破空的尖锐声响,紧接着他睁大眼眸,那羽箭正中他的胸口。
好一会他才感觉到了疼痛,然后他听到了花九在说——
“不是说万箭穿心么?怎么只有一箭?”
万箭穿心?
难怪刚才在门口的时候,独眼拿了酒不口气凶恶的不待见他,还要他回去,是知道今天这死局在等着他吧?这日后,他的兄长再不用恨铁不成钢了……
花九和息子霄站在角落阴影里,有武器架挡着,也没人看见,郭言过来的时候,手里捏着弓,脸上有冷漠的杀伐气息。
“回公子,一切妥当。”郭言敛着眉目,站的笔直。
息子霄视线落在箭靶后面那具杨敦的尸体上,有血迹缓缓地从他胸口顺着流下来,“按计划处理。”
“是。”郭言答应了一声,随后又问道,“公子可是需要属下护送回京?”
听闻这话,息子霄转头看向花九,“九儿需要么?”
花九恍若未闻,她只看着杨敦渐渐发硬的身体,好半晌才道,“你会写蛮人的字么?”
息子霄一凛,脑海中仿佛有道光一霎亮起,灿若流星,“会,我在边夷呆过。”
花九笑了,是那种诡谲如冰的浅笑,她要谋算杨屾,“杨敦的尸体暂时别动,杨屾不是要去兵部库部司么?如果这时候在他弟弟的身上搜出用蛮夷文写的字条,你说能不能让杨家背上私贩军需谋逆的抄家之罪?”
息子霄凤眼一亮,他眼梢虚了一下,瞧着花九就觉得她简直越发的让人欢喜,这种拉人下水的算计甚的他心,“自然能的,而且,还必须是二皇子,来告发。”
息子霄将这计划补充完整了,半点没觉自己和花九心肝黑的没边。
倒是一边无意听到的郭言冷汗刷刷地流了一地,以前他就觉得面前这位公子,深沉的让人摸不透,现在还娶了个同样心计的夫人,他已经在心底暗自决定,此后,只要是和这两人有关的,他能站多远是多远,要不然被算计到死都不知道。
息子霄淡淡地瞟了郭言一眼,牵着花九手,“走了,九儿回京。”
有日光热烈的照射之下,花九最后回头看了眼杨敦脚下干涸的暗红色,她几日前便和息子霄先行来到了这校场,独眼和郭言都是闵王的人,早便设好了套,让杨敦钻。
还有那个禁军五队的队长,二皇子那边的人,郭言的死对头,郭言只激将了那么几句,两人便约下了比斗。
待到杨敦过来时,先是将杨敦给灌醉了,绑在箭靶后面,为以防被五队队长看见,郭言还故意将比赛规则给改了,那些箭靶前还竖立了一排木板挡着。
只看最后穿透木板的箭矢有多少正中箭靶的便算胜。
而杀死杨敦的那支羽箭,在郭言刻意的放水之下,加之五队队长本就臂力惊人,那支羽箭不仅射穿了木板,正中箭靶之后,竟还将其穿透,一箭射死了杨敦。
这一血色的校场之行,是花九回京给杨屾的见面礼。
270、都给本宫打死了
六月初六,宜出行。
花九和息子霄共乘一骑,清风而起,衣衫曳动,便是一幅鲜衣怒马。
息子霄怕吹着了花九,将她脸往自己的怀里按了按,一路都骑的不快,凤静早几天前就回了京城,春夏秋冬和尚礼落后几步,走前面的便只有花九和息子霄两人而已。
眼见京城城门在望,花九指尖收紧,她终于还是又回来了,昔日嫁衣出行势单力薄,今日携夫而归,身后势力交错。
“九儿,可要回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