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门女儿香-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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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闪了一下,二妹收不住脚毁了香花后落水,还恰好撞在水车上。”
花明轩的语调平稳无波,面无其他表情,但说到这,他顿了一下,嗤笑了一声,“二妹一落水,我还来不及赶上去,大妹妹就跳下去救人了,后来的事府里很多奴才都看到了,大妹妹将二妹拉出水面不说,二妹竟还想……”
后面的话,花明轩故意不说了,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就没一件事能瞒着老夫人的,有些结论说的太直白便没意思了。
“老大媳妇,我给你辩白的机会。”花老夫人面色深沉得沉吟半晌,然后看着杨氏道。
杨氏慢条斯理地理了下花芷粘在额际的乱发,然后才缓慢朝着老夫人方面跪倒在地,微厚唇角惯常翘起的弧度不变,即使这般境地,她依然优雅得堪称贵妇中的典范。
“儿媳教女无方,还请老夫人处置,只求老夫人看在芷儿即将嫁入平洲张家傻子为妻的份上,免了她的责罚,一切由儿媳受了。”杨氏永远都是优雅如斯的杨氏,她很明白花明轩在花府的地位,在老夫人心中的份量。
也知道今天的这一场是难收场了,倒不如在老夫人面前将弱势坦荡呈现出来,人老后总是容易念旧动恻隐之情,所以她在赌,赌老夫人的同情怜惜。
只是,她没想到今日的花九已早非昔日阿蒙,竟有请得动花明轩的本事,总归这一局她是败了,是她小看了她。
花老夫人又捻起佛珠,她环视了一圈屋里,将杨氏认命后的不甘,三夫人的幸灾乐祸,花明轩的云淡风轻皆看在眼里,但唯有花九从始至终的平静让她看不清,她看不懂这孙女心底是何作想,希望她恶惩杨氏或花芷?还是希望给她公道?
但无论是哪种,她也只会以花家利益为重。
“从今日起,老大媳妇罚月例半年,芷丫头禁足一月,我会找个教养嬷嬷在她出嫁前好生教导,至于毁坏的香花,明轩,直接找你大伯商量。”老夫人说完,便靠在烟灰紫色团花软垫上,闭着眼,指间不停转动着佛珠。
花九搭着苏嬷嬷的手臂起身,和花明轩三夫人一起识趣得行礼告退,末了,她落后一步走在最后,跨越门槛前,她回头看了一眼依然晕迷在榻上的花芷还有伏跪在地的杨氏,嘴角不见一丝弧度。
眨眨眼,杏仁眼眸泛起水光,她迟疑了一下回身对闭目休息的老夫人道,“祖母,孙女思虑半晌,还是想过几日到法华寺一趟为二妹妹祈福,也想顺便让了觉大师告慰一下娘亲,我即将出嫁之事。”
老夫人捻佛珠的手一顿,她睁眼,眸色审视地看着花九。
视线森寒而冰冷无情,花九只微仰头,睁大了眸子,淡色瞳孔清澈明了的和老夫人对视,小脸孺慕,不见一丝慌张。
见状,花老夫人才慢悠悠地道,“去吧,切记对了觉大师尊敬些,那是有德大家,怠慢不得。”
“孙女记下了,祖母好生休息。”花九遥遥站门边,敛衽行礼,然后抬脚,踩着斑驳影子离开。
21、这是,过河拆桥
然而,才没走出几步,茂密阴翳的朱砂桂树下,一袭翩然的竹青色衣角纷扬,发丝随性翻飞的花明轩正站在那里。
他脸沿俊逸,唇线间更是罕见地噙着一丝淡然笑意,他就那么看着花九,碎金光点摇曳之间,便似墨染山水画中的秀拔青竹。
微翘的唇尖小小的嘟起,嘴角一勾,巴掌大的小脸便笑靥如糖,花九自是知道花明轩等在这里是为哪般,但她偏不那么轻易得让他抄了自己的底去,所以,她并不走近,只远远地朝他点头示意,然后脚步一转,却是要从另一条小径离开。
“姑娘,刚才毕竟明轩公子帮您解了围,这样离开,会不会不太好?”落后半步的苏嬷嬷瞟了一眼远处的那抹竹青色,然后嘴唇一碰,就直接问出心底的不妥来。
花九轻笑一声,花明轩这样的人,她再了解不过,嗜香成痴,因为天赋异禀,所以心高气傲,但是只要是和调香有关的一切,他的傲便成张薄纸,一戳即破。
果然,花明轩看见花九往另外一边走,他脸上的笑意顿时沉下,大步一迈,瞬间便到她面前,拦住去路。
唇边的笑意隐没,花九半垂眸,绾着简单朝云近香髻的鬓角发丝拂落,堪堪只插了白玉水滴坠的流苏翠钿晃动之间发出清脆响动,煞是好听。
“大妹妹,这是……过河就拆桥?”花明轩眸色漆黑,唇抿着,脸沿线条冷硬,素来只有别人对他恭维惧怕的份,哪想他今日也有被人用完就丢的时候。
花九抬眼看他,然后眨了眨,表情再过无辜纯粹不过,“明轩哥哥,何故如此说,阿九不懂。”
“哼,你好的很,”隐隐有怒意蔓延,花明轩竹青色衣襟下的胸口起伏不定,深呼吸几次后,他咬着后槽牙道。“无利不起早,你倒是将花家商人这点学的真好,半点不肯亏了自个。”
“我那点算什么,明轩哥哥作为花府香坊支柱,那才是个中高手,两妹妹的死活都上不了你一丝的心,如若不是哥哥此时有心想知道关于茉莉香花的事,今日,哥哥恐怕不会跟阿九搭半句话吧?”花九视线遥空,落在茂盛的朱砂桂树顶,似乎像在说他人的故事。
花明轩周身的气息上升了一点,脸色稍霁,花九知道他心中所求之事让他稍微不那么介怀了一点,“我若下水救人,后面的戏码不就没法按照你的意愿发展下去了,不是么?”
闻言,花九眼神陡然凌厉,她小脸紧绷着,仿佛受到巨大生命威胁的幼兽,全身都戒备起来。
“当然,如果妹妹告知我心中所求之事,作为公平买卖的准则,日后有需要,差人来二房香室唤我一声便是。”花明轩嘴角又浮起笑意,恍若点点星光一般不真切,他似乎笃定花九无法拒绝这个诱惑。
事实上,花九确实心动了,她在花府的日子太过艰难,日后不想重蹈前世经历,便只有人为改变,然后可供她利用的不管是人手还是财力都太单薄,要是能结盟花明轩这个在花府后宅的禁忌,无疑是巨大的助力。
然而,花九极淡的瞳色只连闪几下,嘴角勾起,薄凉的唇畔一碰,她便道,“明轩哥哥,好算计,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便想空手套白狼,那可是妹妹日后的立身根本,买卖之间不该是吃了肉怎么也会有口肉汤喝不是?”
听闻这句,花明轩笑意敛去,似乎是第一次认识花九般,他的神色无比认真严肃。常人都是巨大利益面前便会忘乎所以,更何况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儿家,这样的花九足以引起他所有的重视,这刻他终于将花九放到了与他同等的位置。
22、花明轩被人占便宜了
“说出价码,不合再谈。”半晌,花明轩眉头皱起地吐出这八个字,要是熟悉他的人便知道,他这是诚心了。
抿唇浅笑,杏仁眼眸弯成新月,花九知道,花明轩这是表态,只要能给他想要的,那么她在偌大的花府便不再是一个人存活的事,虽然这些都是建立在买卖交易的基础上,不过这样的一码归一码,不参杂情感成份,其实也是她想要的。
日后,倾覆整个花家的时候,她才会毫无负累。
“伏花茉莉已经够明轩哥哥不吃不喝研制香品好一阵了,贪多嚼不烂,日后阿九自会奉上哥哥想要的,价码绝对是哥哥能付的出的。”花九笑眯眯地道。
她才不傻,还是一场交易归一场的好,她也只是想得到花明轩的一个态度而已,如今目的达到,自然是要回去好好想想,接下来做个什么样的交易才能从花明轩处压榨出最大的利益。
花明轩脸色不善,他看着花九的笑脸,就有一种想狠狠揉烂的冲动,从来不曾有人从他这得了好处后还能全身而退,要不然这么多年,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花府二房那点东西早被人瓜分了去。
然而,他只能睁眼看着花九裙角飞扬的远去,略一沉思,这才回过味来,他这是被自家妹子给涮了,要是他能像平日一般沉得住气,那么就该是花九找上他的门,自己这般主动拦住她,便是落了被动的局面,那还不是任人拿捏的份。
黑瞳如墨,竟是从未有过的深沉色泽,花明轩那张俊逸的脸沿幽静如井,他一直看着花九背影越来越小,最后直至消失不见。
落后一步,亦步亦倾跟着花九往自家院落而去的苏嬷嬷时不时抬眼看前面的人一眼,又飞快地低头,收敛好神色。
“嬷嬷,有话就说吧,你偷看我好几次了。”身后像长了眼睛般,花九到院落门口之际回身道。
“大姑娘,老奴没话问。”只迟疑了一霎,苏嬷嬷果断得摇摇头。
“哎,”花九轻叹一口气,“我知道嬷嬷你想问什么?你想问明明三个月一到,我便会嫁出花家,那时自然能脱离苦海,但为什么还要和花明轩谋皮合作?毕竟可能一不小心便会被他坑地渣都不剩。”
眼见苏嬷嬷点头,花九才继续道,“嬷嬷你以为凭我自己的力量在花府能走多远?再说还三个月就要出嫁,如若我还像平时一样不争不抢,凡事隐忍避让,便能息事宁人么?不,他们不会放过我,他们恨不得我死了才好,可是,我偏不……”
一幕一幕得前生经历从脑海像河流一样流淌而过,极淡的瞳孔血色弥漫,花九一字一句都咬出仇恨的意味,那一个一个的背叛,大雪天里凌辱至死的痛苦……
都似一把剪刀,不断戳破结痂的伤口,流出腥臭的脓血来。
然,花九站立院落门边,一边盛夏日光晃亮,一边阴影斑驳,巴掌大的小脸上戾气横生,带着明灭不定半明半暗的笑。
这种自戳伤疤的痛,带着一种自残的快意,她且痛又乐的享受着这个过程,只有这样,她才能不忘曾经的过往。
23、你看这怎么能活的了
朱红色香木盒子,三层的格局,阴雕缠枝藤蔓,其中隐隐可见身材窈窕的仕女身影,盒子已经被花九倒腾空了,她检查了无数次,玉氏花香配方依然一无所获。
揉揉眉心,花九顺手拿起桌上已经凉掉的茶喝了一口,倏地,她似想到什么,莹润如玉的指腹摩挲了一下杯沿,然后猛的将剩下的茶水全泼在木盒上。
半晌之后,她遥遥头,这道听途说的一些方法果然是不靠谱的,正准备起身拿帕子之际,苏嬷嬷捧着个栽了焉耷耷小苗的花钵进来。
“大姑娘,你看这怎么能活的了?”将花钵放桌上,苏嬷嬷松弛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她穿着宝蓝色窄袖短打衣襟,手上还带着新鲜的泥。
闻言,花九粉白如樱的长指甲挑起一点钵里的泥,凑近细看了阵,又用指腹碾磨了一下,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拿帕子擦干净指尖道,“嬷嬷只管听我吩咐的照看起来,这株嫩黄色茉莉不出半月便会生根,重新鲜活起来。”
听闻这话,苏嬷嬷低头瞅了瞅泛枯黄的叶边,虽还心有疑惑,但还是遵照花九的叮嘱,放屋内通风阴凉的地方六日,每日辰时和戌时少少浇以特意被晒过的隔夜清水,最重要的,这株香花不能让碧荷发现。
“大姑娘……”才这么想着,房门外间就传来碧荷绵软如糖的喊声,苏嬷嬷眼明手快地操起花钵,猛地撩起花九床幔,就地往下一塞,帷幔理好,整个屋里哪里还有半分蛛丝马迹。
24、好个一见倾心
打发了想进房伺候的碧荷,花九提着干净带露的百结花,抱来早备下的陶瓷罐子,然后将新鲜的百结花尽数倒入其中,最后小心翼翼地揭开和陶瓷罐子一起备下的酒葫芦,顿时,刚才还香花满溢的房内瞬时被酒香替代。
被酒香冲地鼻腔发痒,花九情不自禁地揉揉,然后杏仁眼眸眯着精确地倒了一点点的烈酒进罐子,最后密封放阴凉处。
这便是玉氏教她制香的第一步预处理——发酵,待过个两三日后,便能取出加清水浸提,这一步却是不需要加炙的。
而且她是用新鲜香花调香,调出的花香味淡雅如晨,初初清新的和刚绽放的香花味一般无二,这是干香花调制出的香所无法比拟的。
她才刚做完这一切,身上酒味还足,心神也还沉浸在过往对玉氏的怀念里,苏嬷嬷便猛地推门闯进来,“大姑娘,来消息了,刚才一乞儿来说,今日见公主府采买出去置办了很多上寺庙进香的物什,还听下人说起,明日公主会去法华寺祈福。”
闻言,花九嘴角一勾,便笑了起来,心底一直有着的忐忑最后归位,事实证明她的记忆是没错的,只是前世去法华寺进香,遇见永和公主的人是杨氏和花芷,而今日,花芷还被禁足修养中,杨氏要照顾她,便是顾不上了。
所以,这次去法华寺的人,便只能是她了,而且她预先在花老夫人那边是打过招呼的,理由充足,不怕杨氏阻拦,当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已。
“嬷嬷,去准备,我们明天就去法华寺给二妹祈福,顺便找了觉大师告慰娘亲我即将出嫁之事,”花九这么吩咐着,倏地她似乎想起什么又道,“记得,千万带上我那香木的嫁妆盒子。”
这东西,她是不放心留在花家的,现在配方没找到,杨氏贼心不死,她还是随身带着的好。
“是,姑娘。”苏嬷嬷就是这点好,只要是花九吩咐的,她便什么都不问,遵照着一丝不苟地行事。
永和公主啊,和她同日出嫁的大殷唯一长公主,听说,公主出嫁之人乃一介商贾;还说公主万般不愿,出嫁之前,在法华寺偶遇宁郡王,自此一见倾心……
好个一见倾心,当真是好的很!
花九这般想着,小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杨氏不是千方百计得想让花芷嫁入郡王府么!那么,如果她找永和公主换婚呢!
想必,永和公主是非常乐意嫁入郡王府,成为心爱之人的正妻,这个诱惑谁能拒绝!
而郡王府,从来以军功封侯成王的世家,今天下太平并无战事,如今的郡王府日渐式微,这时候宁郡王误娶了大殷长公主,名副其实得成为皇家外戚,无疑是个能再获圣宠的机遇。
再者,拜过堂入了洞房,退亲根本是不可能的,那无疑是打皇家的脸面,纵然永和公主再不讨皇帝的喜,天家颜面却是不能有损的。
到时候,想必杨氏和花芷会气急败坏吧,千般算计万般谋划,结果竹篮打水一场,或许整个花家都会震怒,但却无可奈何的,她倒是很期待那样的场面,这将是她送给花家的第一份大礼。
法华寺,位于京城东郊几十里地外,上百亩的占地,自古几代王朝下来,便一直香火鼎盛,甚至被御封为圣寺,故往来祈福还愿的信男善女颇多。
子不语怪力乱神,前世的花九,因为不信奉所以从未来过法华寺一次,而今生,面对自己奇异的重生,多少还是存了点敬畏在心底。
一早,和花老夫人请过安打了招呼后,带着碧荷和苏嬷嬷,花九坐着马车来到法华寺。
整个法华寺依山而建,抬眼望去,依稀雾气缭绕,巍峨的很。
“姑娘,还是雇顶软椅吧?”扶着花九的碧荷四处张望了一下,见这山底有吆喝着雇软椅的,那一把椅子上垫软锦,扶手处稳妥地绑着两滑竿,坐上去只要两人一抬便能轻松上山,多数深宅夫人姑娘一般都会选择坐软椅,毕竟山高阶陡,没点体力根本吃不消。
花九扶了下软纱帷帽,让受阻的视线清晰一点,“不用,来礼佛自然亲自走上去方显心诚些。”
“可是……”碧荷绵软的声音顿了一下。
“碧荷,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还用不着我们做奴才的置啄,”苏嬷嬷很不客气的打断,松弛的眼皮一抬,原本浑浊的眼白闪过凌厉的眸色,然后又很快消失,和颜笑道,“姑娘心善,很多事情上不愿意多说什么,但是我们不能忘了自己做奴才的本份,碧荷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