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风筝 作者:潘灵-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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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安睡在她的后背上,她背着他,觉得挺沉重。她爱他,但又担心会伤害他。现在
她后悔要孩子了。若菊想,像自己这样的女人,养孩子是一种罪过,娟妓和汉奸这
两件沉重的包袱,会始终压在自己孩子的人生旅程中。
孩子一周岁的时候,若菊断了孩子的奶。孩子哭闹了好几天。但哭了几天的他
就不哭了。他学着说话,最初喊出的两个字是妈妈。孩子最初喊出的是妈妈而不爹
爹,这让肖大山好生妒嫉。孩子亲近若菊,对肖大山却总不如若菊,大概男孩小时
比较喜欢妈一点的缘故,这孩子连学走路都只要若菊扶而不要肖大山扶。若菊就对
孩子大声喝斥,不理他。孩子就哭,若菊也不去哄,有时还重重地扇他的屁股。肖
大山觉得若菊像变了一个人。若菊害怕孩子跟她亲近,但孩子却无论若菊骂他或是
打他,依旧一如既往要若菊喂饭,要若菊抱。若菊不理睬,他就大声惊叫,并不停
地喊着妈妈、妈妈。
终于到了孩子不用人扶也能自己走路的那一天。那天早上若菊到编织厂找到老
板说她不干了,要辞了工作。老板说洗线工虽然辛苦些,但待遇不错,劝她留下来。
若菊坚决地摇了摇头。老板于是就问若菊是不是找到什么好工作了。若菊说没有。
老板就有些不解,若菊就对老板说她要回娘家去。
若菊辞了职,转身就往菜市上走,她称了两斤排骨,买了一条鱼,又买了一对
猪腰子,她知道肖大山最爱吃爆炒腰花。她提着排骨、鱼和猪腰子经过烧酒店,又
买了一斤酒。若菊采购的东西,让她的家邻里的妇人们瞠目结舌,她们私下议论说,
这若菊这几天八成是发了大财了,公然敢买如此昂贵的东西。
孩子在床上酣睡,均匀的鼻息声轻轻地传到若菊的耳里,若菊走过去,在床边
坐下,酣睡着的孩子依然是可爱的,他嘟着一张小嘴,脸红朴朴的,胖胖的小手捏
成拳头,若菊深情地看着孩子,眼泪就扑籁籁地掉下来了。她低下头去在孩子的脸
上亲了一下,就忙着去刮鱼鳞,煮排骨了。
傍晚肖大山同往常一样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来,一进门就看见一桌佳肴。肖大
山说,若菊,今天是什么日子?吃得比过年还好。
若菊笑了笑,今天就是今天,我今天休息,做点好吃的不应该吗?
若菊给肖大山斟了杯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自从来到这里后,他们还没有一
起喝过酒。肖大山端着酒杯喝了一口,咂咂嘴说,好长时间没喝酒了,真香啊。若
菊就说,香就多喝点只是不要喝醉了。
席间,若菊不停地给肖大山夹菜,肖大山说,老夫老妻的,还用得着这样吗?
若菊说,肖大山,怕你今后想有人给你夹菜你也没这福气了。若菊的话肖大山没有
在意,他说,若菊,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我敢打赌,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天天
都能吃上这样的饭菜的。
若菊听了肖大山的话,并没有露出高兴的样子来,倒是脸上多了丝不易察觉的
忧伤。儿子在一旁摇摇晃晃地走着。若菊对肖大山说,大山孩子都一岁多了,我们
该给他取个名了。
肖大山听了若菊的话,皱了皱眉,想一阵后说,若菊,就叫他抗抗好了,抗日
的抗。若菊点点头,这个名字好,我同意了,就叫抗抗了。
吃完晚饭,若菊又用大铁锅烧了满满一锅水,给肖大山洗澡。肖大山坐在大木
盆里,若菊给他搓着背,她搓得认真极了。肖大山说,若菊,犯不着如此认真,明
天包往肩上一扛,就又汗涔涔了。若菊不理会肖大山,依旧认真地搓着。
若菊说,肖大山,你今后不要恨我。
肖大山扭头说,若菊,你讲什么疯话,我爱你都恨不得把你吞到肚子里去了。
若菊抿嘴笑了一下,但仅是一下,笑容就消失了。
夜里,若菊主动地撩拨肖大山,她吻他的嘴,吻他的脸,吻他的鼻子,眼睛,
她吻遍了肖大山的全身……
第二天一早,肖大山又要到码头上扛包,若菊给他煮了几个鸡蛋,压在饭盒的
下面。出门的时间,若菊红着脸说,大山,昨晚折腾了一夜,今天少扛些,别累坏
了身子。肖大山咧嘴笑笑说,若菊,你放心,没事的。
肖大山,边说边出门了。他出门走了几步,若菊就是身后喊了一声,大山——
肖大山回过头来问到,若菊,有什么事。
若菊依在门前看了看肖大山说,没事,你走吧。
肖大山便又扭头走了,若菊看着肖大山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不觉间已泪流满
面了。
肖大山走后,若菊开始整理东西,她收拾了一些换洗的衣服,将攒的钱拿了一
部分出来,一起打成了包裹。打好包裹,她给肖大山写了封简短的信。
大山:
我走了,我去滩头镇了。我必须去,我不去我每活一天都不心安。汉奸的罪名,
我一个弱女子不堪重负。
我这一去,也许再也回不来,抗抗就全靠你了,你要把他抚养成有用的人,供
他上学。他长大了,你告诉他,妈妈对不起他,叫他不要想妈妈。
大山,如果我回不来,你不要苦等我。天下好女子多的是,你就重新给抗抗找
个妈妈吧。这根银簪子我留下了,留给抗抗的新妈妈。
大山,再见了!大山,我是多么喝望着再见啊!
若菊
若菊把信写完,从发髻上把银簪子抽出来,她的手一遍一遍地在银簪子上抚摸
着,她泣不成声,悲痛欲绝。她哭着把银簪子放到信纸上,带泪的银簪子,把信笺
都弄湿了。
抗抗还在睡梦中,他睡得像只懒猫,他不知道她的母亲正在跟他告别。他甜甜
地睡着,任他的母亲凝视着他。离别的含义,对他来说,深奥而又沉重。若菊低下
头去,本想亲吻一下他的,但又怕惊醒他。她终于咬了咬牙,毅然转过身,提了包
袱,关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无语东流的长江的江面上,两声汽笛响得令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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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大山傍晚回到家来的时候,邻里的妇人们正在他的门前议论着什么,见他走
过来,就对他说,肖大山,你怎么搞的,你和你婆娘怎么这样狠心,把孩子锁在家
里,孩子哭了整整一天,现在连哭都哭不出声来了
肖大山慌忙开门进屋去,抗抗露着个肚子,斜靠在床脚睡着了。脸上是他用小
手抹出的肮脏的泪痕。肖大山把孩子抱起来,摸摸额头,额头火辣辣地烫。孩子受
了凉,感冒发烧了。
若菊,若菊呢?肖大山喊两声,他不知若菊怎么了,往常她早下班了,往日现
在这时候连晚饭也做好了。
肖大山抱着孩子,欲去找医生,转身看到了桌上若菊留的信和银簪子。他把信
拿起来,一看就脸色大变了。
若菊,你怎么就不听话呢?你这是寻死呀!肖大山将还发着烧的孩子塞给邻居
那位胖胖的大嫂,又掏了钱,让大嫂带他的孩子去看医生。肖大山说,我媳妇她走
了,我要把她找回来。
肖大山也背着一个布包,踏上去滩头镇的路。
若菊来到滩头时,滩头镇正是临战前夕,大群的国民党军队聚集在滩头镇这弹
丸之地正准备着与解放军决战。滩头镇作为咽喉要道,谁占握了它,就会取得主动
地位。
这条公路已经修好了,卡车拖着炮,扬起阵阵黄尘,滩头的关河岸边,一群士
兵像蚂蚁一样散开,正在忙碌着构筑工事。若菊从他们旁边过,他们就色迷迷地盯
着她看,并说些调戏她的话。若菊见一个当官的就问除奸队在哪里,那当官的用手
指挑了挑她的下巴说,这里现在到处都是这样队那样部的,谁知道什么除奸队,没
准早解散了。小姐,你就留在我身边好了,我保证你能天天吃上美国牛肉罐头。
若菊瞪一眼那军官,径直往镇上去。镇上看不到老百姓,满街走的都是军人,
听说要打仗,老百姓们都早早地跑了。若菊逢人就问除奸队在哪里,几乎所有的回
答都是跟行前那军官一样的。她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大青树下的学堂门口,这是她
曾经教书的学堂,现在变成了新搬来的青山县府的办公地方。若菊看了看牌子想,
没准县府里的人知道除奸队在什么地方。
若菊进屋去,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坐在桌前写什么东西,若菊问,先生,你知
道除奸队在哪里吗?
那男人头也不抬说,这是新搬来的青山县政府,不是什么除奸队!
若菊想了想,这些普通的办事员不知道除奸队,县长一定知道。便又问道,先
生,你们县长在哪里?
你找我们县长干什么?那人没好气地问。
我找他有事。若菊说。
县长忙得很,没闲心管你的事。你难满不知道这里要打大仗吗?真他娘的倒霉。
要知道这里打伏,还费九牛二虎之力把县政府往这里搬干什么,不是成心当炮灰吗?
那人这样对若菊说,他沮丧的表情显然是因为此。
我是县长的亲戚。若菊撒谎道。
那人一听是县长的亲戚,就慌忙站起来,先还板着的脸,现在堆起了亲切的笑
容。
小姐,你要早说嘛,那人说,找县长的人很多,不是那个人,县长不愿见的。
小姐,走,我带你找县长去。
那人屁颠屁颠地在前面走着,若菊不禁有些同情这小职员了。这种在若菊看到
的小职员的悲哀是小职员自己意识不到的。他们的心中已经没有了人,而只有权力
这个东西。在权力面前,他们的骨头从都是软的。
县长正在召集手下人开会,屋子里坐满了肥头大耳的人,他们的脸色都是惊恐
的,战争让他们忧心忡忡。他们对飞扬跋扈的国民党军队非常不满,对国民党军队
能否取得胜利莫衷一是。县长坐在台上,对台下的他们说,国民党军队不仅不把你
们放在眼里,连老子这当县长的,人家也不把咱放在眼里。眼下又是兵荒马乱的岁
月,大家都忍着点,人家手上有枪有炮,自然牛气哄哄。至于两军作战,取胜是必
然的,几个赤匪,奈何不了美式装备的国军的。等打完仗,江山照样是我们的江山!
县长安抚着他手下的随从们。那人让若菊在门外等着,自己轻轻推了门,小跑
着来到县长身旁,他小声说,王县长,外面来了个长得蛮漂亮的个女人,说是你的
亲戚。王县长说,我倒底有多少亲戚,连我自己也搞不清了。自多我当了县长,我
的亲戚就多起来了。
那人就问,王县长,要见不见?
王县长说,既然人长得漂亮,见见也无价。
王县长冲台下挥了挥手说,各位不要惊慌,滩头镇丢不了,国民党军队会依靠
优良装备和险要地势击溃共军的。你们放心回去吧。
那些人走了,那人把若菊带到了王县长面前,王县长眯着眼睛看了若菊一阵问,
姑娘,你是我的哪门子亲戚?
若菊说,县长大人,我不是你的亲戚。
王县长看一眼那个带若菊来见县长的人,那人吓了一跳说,小姐,可是你亲口
对我说的,你说王县长是你的亲戚,你怎么不承认了呢?
我是说过,若菊说,我不这么说,能见到县长大人吗?
县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若菊,他显然被若菊的美貌摄了魂魄,他笑笑说,不是
亲戚更好,姑娘,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给你打听一下除奸队在哪里?若菊对王县长说。
除奸队?王县长问,姑娘,你找除奸队干什么?
他们污我是汉奸,到处贴通缉令抓我。我现在要去找他们说个明白,我要他们
还我清白的名声!若菊对王县长说。
汉奸?姑娘,你怎么会是汉奸呢?这年月,坏人抓不到,好人倒被错抓了不少。
姑娘,要不要我给除奸队打个招呼,让他们把你的名字从汉奸的册子里划掉。对了,
姑娘,我忘记问你叫什么名字了。王县长依旧是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盯着若菊说。
我叫若菊。若菊说。
若菊?这名字好生耳熟。王县长拍了拍油光发亮的脑门说。
我先前在这里教过书。若菊道。
王县长顿时惊慌起来,他腾地一拍站了起来。你不就是武洪魁的小老婆吗?你
不就是那做了日本军官大川的姘头的女人吗?你哪来的吃了豹子胆的胆量,敢到堂
堂青山县政府里来鸣冤叫屈,你这不是贼喊捉贼吗?!
王县长大声地冲若菊喝斥道。
我是做过武洪魁的小老婆,我是大川的姘头,但我不是汉奸!若菊辩解道。
你这女人脸皮真厚!王县长骂道,你这婊子杀了我们国军的特工马彪,你知道
吗,他是赫赫有名的抗日英雄马彪,你这婊子不仅把他出卖给日本人,还亲自操刀
把他杀了,你这是汉奸还是什么东西?
县长大人,是马彪先出卖了我,他发现我用红风筝给抗日游击队送情报,他就
给日本人告了密,他才是汉奸!若菊大声对王县长说。
抗日游击队?那不就是共产党的武装吧?你不说我不知道,原来你还是一个赤
色分子,你现在罪加一等!王县长拍着桌子说。
我不是赤色分子,我不过是一心一意想抗日罢了。若菊说。
抗日,没听说过日本军官的姘头抗日的。王县长说,你今天自己送上门来了,
你落在我的手板心里,这回你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若菊说,县长大人,如果我是汉奸,我还会自己送上门来吗?你是百姓父母官,
你可要明察啊!
你以为你自己送上门来,我就不把你当汉奸了是不是,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儿耍
呀!王县长说。
若菊说,你这县长,真昏庸哩!
王县长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喊道,来人,这婊子还敢当面骂老子!
王县长的叫声一落,几个警察就进来了。这几个警察是警察局长为了讨好王县
长,给王县长派的保镖。他们进来,二话不说,铐了若菊,就往外边走。
王县长坐在椅子上,看着被押走的若菊嘴里还不停地骂道,这婊子竟敢当面骂
老子!
带若菊进来找王县长的那人站在一旁,劝王县长道,县长,妇道人家,没必要
跟她一般见识。
都怪你这狗日的,你不带她来见我,我犯得着生气吗?老子心里憋气,你管得
着吗?
王县长委屈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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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总,你见到我的媳妇了吗?肖大山来到滩头镇,逢当兵的就这么问。他焦急
的神色写满了他那张风尘密布的脸。
他每这么问一声。就会逗来一阵哄笑。你狗日是想媳妇想昏了!那些当兵的嬉
笑着对他说,这世上那么多女人,我们怎么知道谁是你的媳妇呢?
我媳妇人长得漂亮,滩头镇这地方没有我媳妇那么俊俏的女子。肖大山对当兵
的说。
那些当兵的就又是一阵哄笑。
你们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我媳妇就是长得很俏嘛。肖大山抢白道。
你狗日真是想媳妇想昏了,那些当兵的说,你媳妇到天上去了。那些当兵的指
着天空说。
肖大山抬头看看天说,你们不要要我,我媳妇怎么会到天上去呢?
你不说你媳妇漂亮吗?我们以为她是下凡的七仙女。当兵的嬉笑着说,你狗日
的不要做梦了,你没有董永那放牛娃的福气,你还是快达命吧,这里马上要打仗了。
这时一个军官背着手冲肖大山走了过来,当官的问道,老乡,你是干什么的。
肖大山说,我是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