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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将门风云(楚河汉界)-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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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了一会儿,李冶夫又问我,周汉呀,你知道自杀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
  我说不知道啊,自杀咋还有性质?
  李冶夫看了我一眼说,自杀,说轻了是懦夫行为,是胆小鬼;说重了就是放弃革命,是背叛革命队伍。
  我心里忽悠一下子,我说政委呀,团长可不是胆小鬼,团长可没背叛革命队伍呀!
  如果团长真像你们说的那样是自杀的话,就得这么定了。李冶夫盯着我说。
  我顿时就蒙了。不顾一切地抓住李冶夫的手,使劲地摇晃着说,政委,你们可不能给团长这么定呀。你们不知道团长遭的那份罪,搁谁身上都受不了哇!政委,咱不能对不起团长,这时候你可得给团长说句公道话呀!
  李冶夫垂着头,就那样任我摇晃着,很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如果定自杀,不但团长完了,咱们这个团也抬不起头了。
  我一屁股坐下去,彻底傻了。
  过了好长时间,我抬头问李冶夫,政委,就没办法了吗?政委,你办法多,你总会有办法的,赶快给团长给咱们团想个办法吧!
  李冶夫沉吟着说,办法我倒想了一个,就怕你……
  我说政委,只要对得起团长,对得起咱们团,你让我怎么做都行!
  李冶夫的眼睛一下就亮堂了,说周汉,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呢!然后他就就问我,周汉,团长开枪的时候你看见了吗?
  我说看见了。
  你看见他拿枪了吗?
  我……没有。
  你看见他自己把枪顶在下巴上了吗?
  ……没有。
  你看见他抠扳机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说看见了呢?
  我说我听见枪响了,我跑进山洞一看……
  李冶夫打断我说,周汉,你其实什么也没看见,你进去的时候团长已经死了!
  ……
  李冶夫说,周汉,我只要求你承认你什么也没看见,说你跑进山洞的时候团长已经死了就可以了。
  那团长是怎么死的呢?我被弄糊涂了。
  李冶夫说,那一枪是油娃子开的……
  我脑袋轰地一声立刻炸了,我说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我说,政委,油娃子不会干这种事的,我了解油娃子,他不可能这么干!
  李冶夫说,那你说团长是怎么死的?
  是自杀的。
  照你这么说团长是胆小鬼,是背叛革命了?
  不!不是!
  照你这么说从今往后咱们团就得在脑袋上顶着这个屎蛋子了?!
  不!不!
  那你说怎么办?!李冶夫的眼睛又牛卵子似的鼓了出来,使劲地拍打着桌子说,啊?你说怎么办?!
  我……我狠狠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喃喃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好了,周汉,李冶夫说,既然不知道,你就按我说的做吧。
  李冶夫走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周汉呀,我在这里提醒你一句,你是共产党员,共产党员想问题、做事情就得从大局出发,就得看怎样对党有利,对革命有利就怎样做。你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
  我说那油娃子呢?油娃子怎么办?!
  李冶夫说,油娃子可以先接受审查,等事情过去了再想办法把他解脱出来。
  我说政委那你得保证把油娃子解脱出来。
  李冶夫说,我保证。
  我说,政委,你……你给我一支烟。
  汉娃子,还记得咱俩最后一次见面吗?
  咋不记得。你呜嗷喊叫着要见我,说周汉能证明我没开枪打死团长,周汉能证明我不是国民党特务!结果我去了却对你说,油娃子你别怨我,政委说只有这样说才能对得起团长,保住咱们团。只有这样做才是对党有利,对革命有利。你就急了,说周汉,那你也不能浑讲,你得讲实话呀!我就说,油娃子,你不是说在大事上不能事事讲实话,要看情形,要讲策略吗?你不是说策略就是怎么对党有利怎么说吗?你就瞪着眼睛,把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句话也讲不上来了。我说油娃子,油娃子,你别急呀,政委说等事情过去了他保证把你解脱出来。你愣愣地看着我,嘴里突然发出“啊啊”的叫声,使劲地擂墙,擂自己的脑袋。
  但我当时还不相信自己就这么完了,还抱着一线希望。黄振中来收我枪的时候,我真急眼了,一把抄起汉阳造跳到墙角,大喊,看谁敢动我的枪!黄振中说油娃子你想干什么?!我说黄振中这枪是我的命哩!子弹都已经被你们收走了,就剩个空枪壳子了做什么还收它?我离不开这枪,就让它陪着我不行吗?!黄振中说,不行,这枪是你杀害团长的证据,不能把证据留在你手里!我一听这话顿时怒火中烧,失去理智地抡起枪就砸,疯了似的边砸边喊,我让你当证据,我砸了你个证据!你害了团长又来害我,看我不砸烂了你……
  你当时真是疯了,生生把枪把子给砸断了。
  枪把子“卡嚓”一声折断的时候,我听到我身体里发出一声闷响,仿佛支撑身子的什么东西也同时折断了,我顿时疼得全身颤抖,腿一软,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上。我这时就知道自己完了,全完了。我捧起半截汉阳造,俯在上面“呜呜”地哭了起来,是哭枪,也是哭我自己哩。
  油娃子,当时我怎么也没想到李冶夫的保证后来能不做数了。
  也不怪他,后来审干的风声越来越紧,黄振中见李冶夫迟迟不处理我,就越级汇报,连李冶夫的右倾一起告了。上面有人直接插手后,李冶夫就左右不了形势了。
  但我死活不承认,我说张国焘算个,让我给他当老子都冤,凭啥让我给他当分子哩。后来就突然变了态度,开始追查我是不是有国民党特务嫌疑了。
  处决你的事很突然,事先谁都瞒着我,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瞒着你是怕你闹哩。
  如果知道风声我会闹的,兴许一急眼就劫了你上山当胡子去了。
  我不会跟你走,那是背叛革命哩。
  是啊,你就是宁肯死了也不会让我劫你,不会背叛革命的。听说你看到为你挖好的坑后只提了一个要求,要喊口号。黄振中问你要喊什么,你说我要喊共产党万岁!喊打倒国民党!黄振中说你是国民党特务没资格喊,把你硬推进了坑里。你就在坑里跺着脚骂起来,你说黄振中你有种就把我的心挖出来,让大家看看到底是红是黑!当时在场的人全被震住了,一时都住了手。只有黄振中脸上波澜不惊。黄振中不动声色地铲起一锨土扬进你嘴里,说,油娃子,我真想把你的心肝挖出来祭奠团长!可惜你腔子里那些驴粪蛋蛋不配!你把嘴里的土“呸”地吐出来,喊道,黄振中你残害忠良哩,来世我油娃子登天入地也要挖出你的心看看,看你那个腔子里装得是不是驴粪蛋蛋!黄振中冷笑道,我这是为革命除害,替团长报仇!我告诉你,来世你如果破坏革命,我黄振中照样不会放过你!说完就带头起劲儿扬土。
  你去找我的时候我知道呢,我看见你疯了似的哭喊着一路跑来,用手在地上使劲地扒呀扒呀,扒得满手都是血。我看见你扒出我的脑袋捧着哭,说油娃子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呀。我就一个劲地对你说,汉娃子,这事不怪你,怪只能怪我自己。可我怎么说你也听不见,我就知道我跟你已经身处两界了。我想让你把那半支汉阳造拿走留个念想,却不知道怎么告诉你,正急得没法,就见你看见了那半支汉阳造,见你把汉阳造紧紧搂在怀里,哭着走了,我这才放下心来。
  人呐,这辈子是不能做亏心事的。这事让我悔了一辈子,什么时候看见那半支汉阳造,什么时候心里都不是个滋味。
  汉娃子,你不要总是自责,以为我的死是由于你没讲实话造成的。你也不想想,当时那种情况讲实话就能救得了我吗?
  起码我不会后悔,不会搞得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吧!
  不一定。你想想,如果你当时讲了实话,毁掉的恐怕就不止我一个人了。如果因为你讲实话造成了更大损失,你能不悔?汉娃子呀,你怎么总是以为只有讲假话需要付出代价呢?其实,讲实话往往付出的代价更大。要不,讲实话怎么会那么难呢?
  是啊,我常常不知道是该讲实话呢还是该扯谎。有时候我讲实话错了,扯谎反倒对了;有时候我扯谎错了,讲实话又对了。我就糊涂了,以为总是我不对。
  你呀,一辈子都没把这事想明白,所以才会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天造势,人做事。人都是在势中做事的,不光是你,还有李冶夫、黄振中,包括我油娃子,哪个人做事能不受势的影响?
  照你这么说,谁做错事都可以推到势上了,谁都可以说自己没责任了?
  这倒是。虽说是天造势人做事,但是人如果都顺势做事就可以帮助天把势造大。如果人都逆势做事,势就会衰,就有可能造出另一种势来。所以,从这个道理上讲,势也是人造的。
  可是人在势中,要逆势做事可就太难了。
  是啊,所以我才说讲实话往往付出的代价更大。
  油娃子。
  嗯?
  你……心里真不怨恨我?
  不怨恨。还是那句话,无因无果,有因有果,凭啥怨你?
  这话怎么讲?
  记得我把那杆汉阳造放在洞口了吗?
  记得。
  记得我说过我看见团长苏醒后一直默默地望着洞口吗?
  记得。
  记得是我帮着团长挪到洞口的吗?
  记得。
  这就是了。
  油娃子,我不懂。
  人的心理有时是很矛盾的,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时候,往往就会下意识地欺骗自己,对自己说,我不知道,我没看见,我忘了自己把枪放在洞口了……
  油娃子!
  6
  川川把我那条压在下面的腿拽出来,摆顺当了,轻轻地揉捏着。只觉得血脉一下子畅通了,浑身都透着舒服,还是这丫头知道疼人。
  小京进来了,穿着白大褂,看来她是利用上班时间抽空过来看看。小京皱着眉头在床边转了一圈,伸手就按响了呼叫按钮。一个护士跑来问有什么事,小京没好气地说,尿袋满了。护士一脸的不高兴,但还是把尿倒了。护士走后,川川说小京,你叫她们干什么,我倒不就得了。小京满不在乎地说,这本来就是她们的分内工作嘛。接着就开始发牢骚,说现在高干病房真是越来越差劲了,治疗上能对付过去就不给你用好药,护理上能推的活都推给家属。川川小心地看了看门口说,算了算了,爸爸在这住着,咱们还得注意和他们科里搞好关系。小京说,川川咱用不着,这栋楼里像老爷子这样大军区正职的干部有几个?我告诉你,真用不着跟他们客气。上回我们家老爷子住院我回北京,一开始也像你似的,什么事都小心翼翼地跟人家商量,结果你越敬着他们,他们就越跟你牛。后来老爷子旁边那个病房住进来个在职干部,论职务比我们家老爷子低两极呢,结果从院领导到下面一班人走马灯似的排着队来打溜须。一样的病,人家有什么好药用什么好药,我们用点药可倒好,医务部批完了院领导批,费那个事不说还不一定能批下来。我哥就火了,逮个茬就跟科主任干起来了。科主任开始还想硬顶硬把我哥压住,小兵那个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可不管那套,几句话不对劲就上手了,我们家保卫干事和秘书两个人上去才把他拉住。当时院长正好在那个在职干部的病房里坐着,听到外面有动静一起出来看,一听旁边病房住的是李冶夫,那个在职干部立刻就说,哟,这可是我的老首长,我得看看老首长去,说着就进了老爷子的病房。这下子全结了,从此院里拿我们家老爷子可当回事了,有求必应。川川说,其实院里对爸爸还是挺重视的,刚来那天院长就亲自参加了全院会诊,抢救的时候也来看了看。小京说,这算啥呀?噢,大军区正职抢救院长不露面能行吗?要是军区首长询问情况,当院长的一问三不知还得现问下面,他这个院长还想不想干了?川川说,爸爸都离休这么多年了,不能跟在任首长比,我看院里能像现在这样对待咱们就挺不错了。小京就说,川川你这人呀就是太窝囊,什么事都不争。我就不信那个劲,凭什么老爷子就不能跟他们在任首长比?说实在的,老爷子爬雪山过草地那会儿,他们还不知道在哪个腿肚子里转筋呢?川川叹了口气说,现在谁还提那些事呀,人家能表面上敬着你就不错了,心里谁也不会把这些离休老头儿当回事的。如果非要和人家现任的比,那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小京说,那咱们也不能太软了呀!咱家还不至于吧,不管怎么说南征还是军区机关一个部长,好赖咱俩还是本院工作人员呢。真要有什么事,咱们上面不是还有刘希文吗?再不行,让我哥找“小不点儿”说句话,看不吓死他们几个!川川就笑了,说好好的你怎么像跟谁打架似的,又要搬这个,又要搬那个的。什么事都没有,你自己倒先生了一顿气。你呀,就是气性太大了。小京也说,谁知道我是怎么搞的,一说这些事就来气。其实我是想来告诉你,南征下部队去了,爸爸这边有什么事你别太将就,有事咱俩一起上院里找,不行就找军区去!
  小京总算走了,病房里这才清静下来。我不太喜欢小京,这孩子太计较,成天找茬子叽叽,这种老婆真不知道南征怎么能受得了。
  南征和小京的事是于恩华瞒着我一手促成的。告诉我的时候,他们已经准备结婚了。当时我很吃惊,但由于在孩子的个人问题上我和川川、东进都闹得很不愉快,也就懒得再管南征的事了,再说我对南征也比较信任。看他们娘俩像接受审判似的看着我,惟恐我开口反对的那副紧张样,我也就没说啥。
  油娃子。
  嗯?
  刚才你上哪去了?
  我看见川川进来了,就躲到一边哩。
  没事,你不用躲,她看不见你。
  那也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你在这别走,咱俩聊聊话。
  你想聊什么?
  还不是咱们过去那些事。
  这几天聊得不少了呢。
  怎么总像是没聊够、没聊透呢。
  这就对了,“够”和“透”也是境界哩。有欲则无够,有孽则不透。你的欲和孽都没消,怎么可能把俗事看够,怎么可能把尘缘参透呢?
  这种诘牙话老子听不懂。
  听得懂就听,听不懂就不听。听,未必就能真懂;不听;未必真就不懂。
  好了好了,油娃子,既然你懂那么多就给我解释解释,我现在整天躺在床上这算是咋回事。
  这是给你补缺哩。
  什么叫补缺?
  人这一辈子甜酸苦辣、坐卧行走,什么都是有定数的,缺哪样都一准在离开之前给你找回来。你这辈子太隆兴,太好动,老老实实躺着的时候太少了,现在就是给你补这个缺哩。
  油娃子你讲屁话哄我,我活了几十年了,啥都经过了,啥都不缺了,要说缺应该是你缺呀,你那么早就走了,离开前怎么就没见给你补过什么缺呢?
  我那种死法不就是补缺嘛。
  浑讲!
  不信?不信你把前前后后的经过细想想,不是补缺又是个啥?
  油娃子,油娃子,你别走呀!

 ·10·


 
 马晓丽 著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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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奇很吃惊。刚接过周东进那摞子图纸的时候,陈奇心里很不以为然。他想象不出一个边防部队的基层团长能设计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但看过图纸之后,陈奇着实大大地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那些图纸绘制得有多好,说老实话,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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