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昔续百鬼:云(出书版) 作者:京极夏彦.译者:王华懋(完结)-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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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想这么说的时候……
一声「打扰」,纸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那个黑色男子就站在门外。
「啊……你……」
「你好,这次两位真是碰上了无妄之灾呐。」
「你究竟是……」
男子狡黠地笑了:
「今天我前来打扰,是有点事想拜托两位……」
男子说道,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裹的东西递给我。
「我想麻烦两位将它还给两位的朋友。这是我透过东京警视厅借来的,但警方要我自个儿送还回去……」
「这是……?」
「请打开无妨。」男子说,于是我不客气地打开油纸包——令人吃惊的是,里头装的竟是富与巳的那张即身佛相片。
「这怎么会……?」
「哦……」
我拿出坐垫劝坐,男子坐了下来。
「我在调查紫云院的途中,查到了秋田的优门院,打听之下,才知道下落不明的优门海上人的照片在一位姓笹田的远亲手中……」
「调查?你是什么人?」老师以他一贯的粗鲁口气问道。
「哦,我先前也说过了,我是个书商。我在中野经营一家古书肆……敝姓中禅寺。」
「中禅寺先生……可是,那个时候你……」
——我是个专门祓除附身魔物的祈祷师。
他确实是这样自我介绍的。
「那是我的副业。」中禅寺说。
「副业……?」
「是的。暧,我不晓得是作孽多端还是为德不卒,有不少爱惹麻烦的熟人朋友,经常被拜托一些有的没有的事。这次我会前来这里,当然是为了收购旧书,不过那个卖主……」
「你先前说……碰上神隐,是吧?」
「对,人失踪了。」中禅寺扬起一边的眉毛,「因为卖主失踪了,只买了他的书就走人也不是很舒服……所以我稍微调查了一下。」
「不舒服?」
「哦,若是收购过世的人的藏书,那没有问题,但是失踪的话……人有可能回来不是吗?回来的话,有可能会问他的书上哪儿去了?」
「你是说会发生纠纷?还是要要求独占卖书的钱?可是那是卖书的家人跟本人之间的问题吧。」
「不是那样的。」中禅寺说,「书很占空间,留下那样大量的藏书失踪的话,就算书被卖了,应该也不会有怨言。但书是很特别的。不少人会把一度脱手的书再用十倍的价钱买回来。因为有不少价格昂贵的单品,这么一来,家人可能也会感到困扰……」
我非常了解。
我和老师都是那种一有闲钱,就会毫不犹豫地全数奉献到买书上头的人。
幸好我们一点闲钱都没有,所以总是为了买书犹豫万分。
「再说……对于爱好书籍的人来说,放弃书本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如果他并不是自愿失踪的话,把书轻易地买卖掉,也太教人不忍了……我是这么想的。」
这个人似乎也是个大书痴。
「你那时候说那个失踪的人在那座尸柜里……」
「没错。藏书的主人山蒲匡太郎先生是邻町的大富豪,但他在约两年半前失去踪影。他似乎有些忧郁倾向,以前就曾透露他想出家的念头。所以他说他想先去御山参拜一下,出了门……就这么再也没有归来了。」
「他是在那时候被栗田要次给骗了吗?」
「是的,我想匡太郎先生大概是预定从本道寺口登拜,在登拜御山之前住宿的地方碰上了栗田要次。他就是在那时候受巧语诱骗,被拐进了紫云院吧。综合证词来看,他应该是被诱骗说在登山之前必须先在行人寺闭关,更进一步斋戎比较好。」
我大概明白。或者说,我们也被用同样的手法给拐了。
「可是……那个人不像我们是旅人,他是当地人吧?」
当地人会上这种当吗?
「唔,一般人的话,是不会理会这种说法的。可是匡太郎先生对于自己是富翁一事,怀有一种罪恶感。他为了他汲汲营营于赚钱的前半生感到懊悔,所以认为自己不干净,连御山都一直没有去登拜。因为家人热心劝说,他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踏出去……」
原来如此,是个冤大头。
「听说家人突然收到匡太郎先生的信件,说他要在行场闭关修行,叫家人送生活费过去,所以家人一直连续送了一年的钱。送钱的地点是紫云院。可是因为状况太不对劲,家人前去探看,紫云院却说没有这样一个人。询问住宿的客人,也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当然不知道了。匡太郎先生大概老早就……」
碰到和我一样的事……
在那座土塚中……
我不愿意想像。
「可是钱是送到紫云院的,这太奇怪了,于是家人报了警。」
「警方怎么办?」
「说是调查了。可是就算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没有匡太郎先生已经死掉的证据,也找不到紫云院吞钱的证据。如果紫云院坚称住宿客的信件都交给了住宿客,警方也莫可奈何。」
「莫可奈何吗……?」
「嗯,结果好像是以住在那里的某人冒充匡太郎先生的名义收了钱结案。嗳,也不会有人想到……」
居然是入定了吧。
「我调查到这里的时候,有一次和过去关照过我的陆奥书房的老板——先前的那位老先生——说电话时谈到这件事,没想到他竟说他知道有人碰到一样的遭遇。」
——我想……果然还是神隐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中禅寺点点头。
「两位前来的时候,我正直接去见老板,再次确认状况。那个人似乎是老板的熟客……在四年前从青森旅行到这儿来,家人接到他说要留在这里修行的连络,一年后消失不见了。而且那个人最后是住在紫云院,然后才音讯全无的。」
「那个人……」
我本来想问名字,但还是打消了念头。
我想那个人一定就是蒲田的木乃伊。要次说他只埋了一年半就被挖出来,所以还很生。
那个人在两年半前,山蒲匡太郎被放进去时挖出来,施以各种加工……然后就开始巡回全国了吧。
还是不要知道名字比较好。一旦知道,那就真的戍了单纯的尸体了。
「我觉得状况愈来愈可疑,便来到这里,稍微调查了一下紫云院。幸而我在汤殿山及羽黑山都有熟人,调查进行得很顺利。熟人们都说……那里非常不妙。虽然不是很清楚哪里不妙,但总之那里不是。说是有个不晓得从哪里流浪过来的祈祷师在荒废的行人寺住下,擅自做起生意来,用御山的名义诈骗不熟悉御山的人……所以也给其他寺院和神社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哦……」
「然后……我被正式委托了。」
「委托什么?」
「祓除……附身物吗?这次算是反过来吗?」
「什么?」
「哦,不重要的事。」中禅寺说,「所以呢,我调查了一下那个叫栗田幸的人。栗田幸女士原本是岩手人,第一任老公是周次先生……唔,是个祈祷师。幸女士好像也以灵媒之类的为业。但因为诈欺取财,被赶出故乡,流浪到这里来了。那是明治十年左右的事。当时紫云院失去了住持,成了座废寺。」
「那个住持……」
「不,那个住持并没有入定。」
中禅寺在我提问之前就看透了我要说什么,如此断言。
「那里是因为檀家信徒都没了,所以才成了废寺。住持不是过世,而是离开了当地。」
「怎么会?……那古文书云云……」老师问道。
「没那种东西。」中禅寺说,「宗派根本不同。那里不是真言宗,跟修验道也没关系。住持不可能入什么定。」
「那全都是骗人的嘛。」
「是一派胡言。那里原本就没有檀家信徒,所以无人清楚状况。他们就是利用这一点来撒谎。不过这篇谎言,是进入大正以后才开始编造的。栗田周次这个人似乎是个老实人,和邻近居民处得好像也很不错。」
「他不是因为诈欺,被赶出家乡吗?」老师问,「老实人会干什么诈欺吗?」
「老实人不一定就有个老实的伴侣啊。」
那个老太婆吗?
「她……是个恶女吗?」
「我不知道恶女的定义。」中禅寺答道,「不过她似乎是个悍妇。住在岩手时,周次先生好像吃了不少苦,在这里应该也是吧。他非常拼命。知道当时的老人们都说他风评很好。不过如果想在这块土地存活下来……还是不能无视于御山。所以周次先生改名为周海,成了个速成山伏,好像也修行了一番。」
可是呢——中禅寺说。
「这样的修行不可能顺利。而且神佛分离令一颁布,明治时代的出羽信仰的各据点就像其他的修验道流派如此,大多选择了成为神社。继续维持寺院身分的,就只有一些大寺院,或是有即身佛的寺院而已。可是……原本与御山就毫无关系的紫云院无法成为神社。那么……」
「就需、需要即身佛?」
「就因为这种理由?……怎么可能?」
「就是这样啊。大概是明治二十年——这是村公所收到栗田周次先生的死亡申告的年份——周次先生被妻子强迫变成了即身佛。」
「这太荒唐了!」老师睁圆了眼镜底下的眼睛。
「是很荒唐啊。就算是夫妻,也不可能答应这种荒唐的要求。一般人绝对不可能愿意的。对吧,沼上先生?」
「那当然了吧。」
「周次先生当然大加抗拒吧……不过你不也差点成了即身佛吗?」
中禅寺望向我。
「咦?那……」
「没错。在小屋的时候,他们坚称周次先生同意了,不过那是骗人的。周次先生他……被妻子和亲生儿子绑起来,活活饿死之后,埋进地底。」
多么惨绝人寰啊,教人胸口作呕。
「不过,就像两位也知道的,当时法律已经禁止成为即身佛、或挖出即身佛了。所以他们必须动一点手脚……让它变成古老的即身佛。为此,他们得要丈夫消失才成。所以我想应该是在周次先生饿死的时候就让医生确认,提出死亡申告,然后没有埋葬,予以干燥吧。」
「为了让人以为木乃伊和丈夫是不同的两个人……。可是那样的话……」
「没错。他们不晓得制作方法。」
「他们……失败了吗?」
「对。暧,这是当然的。于是……」
「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
「所以他们从秋田的优门院把优门海上人……」
「没错。」中禅寺说,「在大正中期造访优门院,自称优门海上人的师弟之孙的,就是栗田幸的第二任丈夫,笠仓新海先生。」
「嗄!」老师怪叫,「有这么巧的事吗,沼上!」
「不是碰巧。笠仓先生因为寺院倒闭,流落街头,带着偷来的优门海上人辗转流离各地。他靠着展示优门海上人来赚钱,被要次先生看到了吧。当时要次先生好像已经染指犯罪了。我追查笠仓这条线索,找到优门院,再从那里找到了这张照片。」中禅寺说。
「请等一下。」老师张开短胖的手指。「可是……这不是啊,手是反的。」
「是照片反了。」
「咦?」
我和老师同时望向照片。
「这张照片……是反过来的。或许是显像的时候太急了吧。喏,上头拍到的梵字是反的。」
「字是倒过来的!」老师张大了嘴巴。「真的耶,是反的。」
「怎么,老师,原来你懂梵字吗?」
「我懂,可是没注意到,嘻嘻嘻。」
实在是,不知该说他是随便还是什么。
「笠仓先生被要次先生挖角,带着即身佛一起进入紫云院,成了栗田幸女士的伴侣。接着他们大肆宣扬,说偶然挖出了优门海上人。这件事警方有记录。」
「不是发现了古文书吗?」
「所以说……要是先找到古文书就不成了。因为法律规定,如果知道有尸体埋在地下,就不能挖掘。当时是禁止挖掘坟墓的。」
哦……原来如此啊。
「古文书是后来才伪造的。他们料定会愈来愈有名,为了补强可信性,由笠仓先生写下了假文书吧。偶然挖到了木乃伊,后来找到了证实它的古文书——如果不把状况塑造戍这样,就没办法开龛呀。然后……优门海上人成了周门海上人。」
富与巳要是知道了,会怎么说呢?
他一定会去过世的姑丈坟前报告吧。
不……
「可是中禅寺先生,我记得优门海上人在大正晚期的时候,不是在茨城被人目击到吗?那……」
「那是笠仓先生的木乃伊。」中禅寺答道。
「什么?」
「笠仓先生原本干的就是类似巡回展演经纪人的工作,就是他向栗田幸母子提议,可以出租即身佛赚钱吧。唔,木乃伊出租业本身拿来当成赚零用钱的副业刚好,这个点子本身是被采用了,不过那个时候,好吃懒做的笠仓先生对于栗田幸母子来说,已经成了累赘。所以……」
「把把把他做成即身佛……?」
中禅寺点点头。
「当时协助制作的,是第三任的住持今田相顺先生。这个人年轻的时候,曾经在祭祀有即身佛的寺院修行。他……知道某程度的即身佛制作方法吧。」
太骇人听闻了。
「他们的策略是,要把笠仓先生的木乃伊做成与优门海上人分毫不差的模样。第一个周次先生的时候,必须让过世的周次先生看起来与用周次先生做出来的即身佛完全不同,但笠仓先生的情况完全相反。如果把笠仓先生的遗体做成外表相同的即身佛……就等于消灭了一具遗体。所以考虑到万一,连小腿的伤疤都予以重现了吧。然后呢,一具就像以往一样摆着揽客,多出来的一具……」
「拿去出租吗……?」
真是愈听愈骇人。
提议出租的人自己被出租了。老师说这叫做木乃伊的自个儿成了木乃伊,自作自受。我觉得好像有点不太一样。虽然这么觉得,但这件事实在恐怖到教人笑不出来。
「在这个阶段,他们已经食髓知味了。」中禅寺说。
「食髓知味?」
「对。接着栗田母子把协助者今田和尚也给杀了。动机我不了解,但一定是无法信任他吧。再说,反正他们已经知道制作方法了,用不着今田和尚了。」
「又把他做成即身佛?」
「正确说起来,那不应该称为即身佛。」中禅寺说。
中禅寺说的没错吧。没有信仰、思想,也没有大愿,不可能成为什么即身佛。
「嗳,是木乃伊啊。这也做成了同样的外形吧。数量增加的话,要出租也比较方便。就算以出租一具的形式……把两具租给不同的地方,也不会有人抗议,而且也不会曝光。」
不会……曝光吧。一定是的。
「就这样……那对栗田母子亲手制作的优门海上人的复制版,进入昭和年代时,总共做了六具,合计共有八具。」
「我是第九个呢。」
「我是第十个啊……」老师说。我想应该不是。就算犯罪就这样持续下去,后来的被害人也会比老师先变成木乃伊,所以老师大概会是第三十个左右。
而我,真是千钧一发。
中禅寺是我的救命恩人。
「可是……中禅寺先生……」
那个时候……
中禅寺再次狡黠地笑了:
「嗳,这部分的细节,是后来才渐渐明朗的,我走了一趟当地警局,结果……碰到了里村。」
「你认识里村先生……?」
「很遗憾,我有不少荒唐的朋友。」中禅寺说,「然后我请里村让我看了木乃伊的解剖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