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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你怎么也想不到-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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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小土墩,我踩着土墩进了车厢。我把小凳放在一个角落里,便坐下来。车上,有的人手把
着车沿站着,有的人带个破麻袋铺下,席地而坐。

    我对面坐着曹场长。他穿一身新衣服,光头上戴一顶新制帽,笑嘻嘻地对我打呼。

    车里的人见我也去,都惊讶地看我,并且向我开玩笑——

    当然不太粗鲁了。拖拉机出了农场,就在当地人称“羊脑子”地白粘土路起来。道路坑
坑洼洼,把人的五脏六腑都要抖出来。我在小凳上坐不稳,就站起用手把着车沿。

    拖拉机进入到一望无际的大沙漠的腹地。视野之内全是一片单调的黄色,,只有个把牛
心草点缀在道路边上。拖拉机剧烈地颠簸着,我的手震得发麻,但不敢松开。

    我们的曹场工在车厢里不时被掼倒在地,像皮球一样滚来滚去,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最
后边站着的侯会计走过来坐下,和曹场长脊背靠脊背,才算救了他的驾。

    走了好一阵,路边出现了一个村子。我看见,村子周围的庄稼都快晒干了,马槽井里看
不见一滴水。

    拖拉机在村中停了下来。我以为到了黑龙滩,但听车的人说这是有雄他们村。路上已经
挤了许多人,把有雄拦住了——他们显然想要搭他的车去看戏。有雄无奈,只好挥了挥手,
让他们上车。一群男男女女很快抢着往上挤,把车厢塞得满满的。

    车一走动,车厢里的人被挤得直叫唤。喊声、笑骂声和拖拉机的吼叫声,使得荒凉的沙
漠充满了一种欢乐的热气氛……不久,拖拉机就开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方圆有二华里的大草滩。地势平阔,植被尽管稀疏,但裁着许多幼小的柳树—
—现在都变成了拴马桩。几乎每一棵树上都拴着马。整个草滩上到处都是散乱的人群,一片
嘈杂热闹的景象。远处一个土台挂了一些红红绿绿的布帐,上面正在唱戏——

    不过看戏的人并不多,大部分人散落在各处做名式各样的事。蒙古人全家席地而坐,一
边唱酒,一边唱歌。一些姑娘在照像摊前摆好姿势,等待打扮得流里流气的摄影师按快门。
不时有人离去或走来,大部分人都骑着马。我看见许多蒙族或汉族妇女骑在马上,头上扎着
五颜六色的头巾,有的怀里还抱着孩子。有的男女青年同骑一匹马,男的搂着女的腰,给人
一种极浪漫的情趣。在看戏的人围外边,是一圈卖吃喝的小贩。这些人就地挖了炉灶,卖的
大部分是羊肉,往往大块大块煮在锅里。洗碗水和熬羊肉的汤脏得不堪入目,但许多人却吃
得津津有味。空气中弥漫着沙尘,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羊膻味。

    我们的人从拖拉机上下来后,就四散了。有雄跟大家约定,八点钟到拖拉机旁边集合。

    我一个人怀着新奇而兴奋的心情,先在这个闹哄哄的世界里瞎转了一通,然后又来到戏
台下看了一会戏。戏是旧戏,是一个公社剧团在演出,水平极低,加上扩音设备不好,连一
个字也听不清楚,只听见一群人在台上瞎嚷嚷。打问了一下周围的人,说唱的是《玉堂
春》。

    我对戏没兴趣,就又走出这个人圈,穿过卖羊肉杂碎的摊子,向大草滩的边缘走去。我
看见远处像有一个村子,笼罩在一片浓密的沙柳丛中。

    我突然碰见了吴有雄。他让我去看龙王庙。他说那里面景致多着呢!我于是又跟他去看
龙王庙。

    路上,有雄告诉我说,这个庙很早以前就有,文化革命砸烂了。现在的庙是前年才修起
来的,资金由周围几个村子筹集。听说还建立了庙会,负责人都是各大队书记——这次唱
戏,就是庙会组织的,目的是求龙王爷普降甘霖,以拯救快要晒死在庄稼……既是党支部书
记,又是庙会负责人,这真是神权一体,政教合一了。在这边远落后地区,目前这种现象并
不少见,县土乡上对这类事也大部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们来到一个沙丘上,进了一座土墙围着的小院——这就是庙。一座砖砌的小房,凹进
去的窗户上挂了许多红布匾,布上面写着“答报神恩”、“有求必应”之类的字。右房角挂
一面铜锣,左房角吊一口铁钟——此二物不知何讲究!门两边写一副对联,上有错误字两
个。对联曰:入龙宫风调雨顺,出龙宫国太(泰)明(民)安。

    我看着这些玩艺,只感到新奇而好笑。

    我问有雄:“你信不信神?”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不信。但我从来不敢说不信。因为这里许多老百姓都信……你
要说是不信,大家就把你看成野蛮人了!”“啊?不信神反倒成了野蛮?”我惊讶地叫道。

    我们都笑了。然后一块进了庙堂内。

    庙堂里画得五颜六色。

    水泥供台上供着木牌神位。神位前有灰盒,香烟正在神案上飘绕——整个庙里弥漫着一
股卫生香的味道。一盏长明灯静静地立在香灰盒边。地上的墙角里,扔着一堆照庙人的破烂
铺盖卷。抬头看,正面墙上面着五位主神:五海龙王居中,两边分别药王菩萨,虫郎将军,
行雨龙王和一位无名神。两侧墙上都是翻飞的吉祥云彩,许多骑马乘龙的神正在这云彩里驰
骋。看来造神者画技极其拙劣,所有的神都画得不成比例——

    也许神形就是如此吧?我和有雄谁也不说话,静静地看了一会就出来了。

    我们俩转出来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在那一排挂着的匾中,竟然有写着“曹生荣敬献”
的一块。别人是红布,这人却是红绸子,上写“我神显灵”四个字。

    我怀疑是别处有个叫曹生荣的人挂的,但有雄笑了笑,说:“就是咱们曹场长的……他
老婆有肝炎……”

    这真让人哭笑不得!一个共产党员场长,有病不求医而求神来了!我们回到草滩的时候
已经快八点了。

    农场的工人们都纷纷聚集在了拖拉机旁,有的人已经坐在了车厢里。远处的戏台上,一
个老生在枯燥无味地唱着什么。我们返回的时候,夜幕已经扑落下来。

    沙漠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中。拖拉机的车灯扫射着前面的路和远处的沙丘。天空似乎罩上
了一层乌云似的,远处已经亮起了闪电。不久,就传来一声闷雷——看来要下雨了!

    车上的人都欢呼起来,都说这祈雨戏唱好了,五海龙王即刻就显了灵。大家高兴得又喊
又叫。曹场长坐在我对面,脊背仍然顶着侯会计的脊背。

    借着一道闪电的亮光,我看见这位信神的共产党员抬起头敬畏地看着天空……

    我忍不住笑了。


十五(薛峰)

    我吞食了自己播种的苦果以后,便觉得人世间的生活一下子暗谈了。我厌恶别人,也厌
恶自己。

    我再无心去听什么音乐会了:所有的音乐听起来都是噪音。我也再不去看画展:所有线
条和色彩看起来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涂抹。我不读书也懒得看报——这些东西似乎都与我的生
活不相干。我也不经常上街了。我现在不明白街上的人为什么要喜气洋洋——有什么可乐的
呢?

    但不管怎样,我还总得要按时上班。

    上班时像没魂儿似的无精打采,我已经分不清诗稿哪个算好哪个算坏,反正看来都差不
多。凑合着挑几篇送给老吴吧!老吴显然对我的工作越来越不满意了,常常叹一口气说:
“这是些什么诗啊!你怎么能把这样的诗挑出来送审呢?”

    你说去吧,我就这个水平。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好诗。不管怎样,你把我一下子也赶不出
诗歌组。这种机关也不是吃大锅饭?你就得让我吃下去。至于诗稿,好坏有个什么标准?那
些名人的诗明明不好,也不是都发表了吗?为什么对业余作者就这样苛求呢?……至于我自
己,好长时间连一个字也没有发表了。前一段还能给贺敏写点爱情诗,现在什么诗也写不出
来了。我完全丧失了创作的灵感。我整天昏昏沉沉,什么也不能使我激动。

    过来的一切都变得那么遥远。就是想一想前不久的事,也像垂暮之年的人在回忆自己的
童年,朦朦胧胧的。

    这天下午,我像往常一样,又到西华饭店的小酒铺。三盘小菜,二两白酒,自酌自饮。
我几乎每天都要把一块多钱送到这里,每月的工资花得不剩一分。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有点
稿费,还能抽出一二十元寄给家里劳动的父母亲,以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现在没稿费,加
之在抽烟之外又多了一项酒的开支,也就再不能尽孝道了。反正现在责任制了,家里起码有
饭吃……

    我一边喝酒,一边吃菜,一边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要么。就在心里数着小卖部玻璃窗
后面塑料啤酒杯。从左到右,一排一排往过数。数完后,又从右到左往回数。酒杯有拿走
的,也有交回来的,每次数完后数字都不一样。如果碰巧有两次的数字正好相同,心里就会
发出一声得意的惊叹,就好像过去突然写出来一行好诗一样。

    真无聊——我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一个人挡住了我的视线——从背影看似乎很熟悉。等他转过来,我认出这是副政委的儿
子——就是上次带我去跳的那个人。

    他也认出了我,一只手端两盘小菜,一只手举着一大杯啤酒,过来坐在我的桌旁。

    他把东西放下,问我:“你那天怎偷偷溜走了?”

    我撒谎说:“我肚子有点疼,也没顾得给你打招呼……”

    我们把彼此的菜盘拼在一起,两个人举起酒杯碰了一下,就一块喝起来。“还去不
去?”他夹了一口菜,边嚼辚差别我。

    我勉强笑了笑,没有回答。

    “愿意去的话,今天晚上还有……”

    我的心动了一下。我不是说,我现在已经愿意去跳那种迪斯科了。我是想在舞会上去碰
见贺敏。这也不是说,我还对她有什么留恋。我是怀着一种恶毒的心理去见她和她的那个
“同学”,想给他们制造尴尬或某种不愉快或其它一些什么……

    我于是随口对副政委的儿子说:“那好吧,我再去看看。”

    就这样,我怀着一种说不清楚的心理状态,当晚又出现在省军区家属楼的那个单元里。

    情况还和上次一样,里间正在响着“弹棉花”声;虚开的门缝里可以看见各种扭动的身
姿。

    副政委的儿子给我打了个招呼,就急匆匆地投身于那个混乱的场所里去了。我坐在客厅
的椅子上犹豫起来。这一刻,我又后悔起来,觉得来这里没有必要。既然贺敏是这样一个
人,我为什么还要和她纠缠下休呢?我想了一下,准备再一次从这里溜走。

    这时候,我发现在这空荡的客厅里还有一个姑娘。她坐在我对面的暗影里,一声不吭地
在抠自己的手指头。

    我站起来准备走的时候,那姑娘似乎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她突然开口说:“你走吗?”

    我说:“嗯。我不会跳。”

    “我也不会跳。和我一块来的人不走,我想回去,晚了,不敢走……你是哪个单位
的?”

    我说了我的单位。我们单位是个有名的单位,这姑娘马上说她知道。她说她是西华饭店
的,离我们单们不远。

    “西华饭店?我常在那儿吃饭,好像没见过你?”

    我说完后,那姑娘笑了。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饭店那么大,我怎能认识她呢?她说:
“我在四楼,专为洋人服务……”她犹豫了一下,说:“我能不能和你一块走?我一个人不
敢上路……”

    我犹豫了一下,说:“可以……”

    她跑到里间给她一块来的人打了招呼,就出来提起她的小提兜,和我一块下了楼。

    我和这位阴生的姑娘骑着车,在人迹稀疏的街道上走着。

    我问她:“你是第一回来这里吗?”

    “是的。”她说,“我最近心里不痛快,我闪一块的一个大姐就带我来这里解闷,她说
跳迪斯科能把一切不痛快都忘了。可我一来,吓得连看都不敢看……你也是第一回来吧?”
她问我。我只好说:“嗯,我也是由于不痛快……”“你们是文化人,有那么好的工作,社
会地位又高,有什么不痛快的!不像我们,当个服务员,端茶送饭,谁也看不起!”“西华
饭店的服务员可非同一般!”我说。

    “照样还是侍候人的!我原业有个男朋女,和我一个餐厅的,后来考上了大学,就看不
起咱这个端饭的了,另找了一个大学生……现在是大学生吃香……”她竟然给我说起了这
些。我一下子沉默了——她的不痛快原来是这样。

    不知为什么,这个姑娘的话使我心里有点不好受。某种程度上,我像他一样,都被别人
甩了。而另外一方面,我又和他的男朋友一样,也甩掉了别人……

    我不知怎样再和这个陌生人对话了。只好说:“你也可以自己学,在知识上撵上他们,
这也许是最好的报复办法……”“我现在就学电大文科,只是基础差,跟不上课程进度……
你一定文化程度很高吧?你们那种单位都是大知识分子!”她在车上扭头看了看我,有点不
好意思地说:“你能不能帮助一下咱呢?”“我?”我一下不知该怎样回答她。

    “你不是说你常来我们饭店饭吗?捎着就能给我辅导……你吃饭不要排队,我给你从里
边端!”她竟然认真起来了。

    我不知该怎办,只好胡里胡涂答应了她……

    从这天以后,我就又认识了这个叫赵燕的姑娘。

    我几乎隔一两天就去西华饭店给她辅导功课。不知为什么,我很乐意这个自找的差事,
也许这样能稍微填充一下我的空虚的精神世界。我非常认真地帮助这个纯补天真的女孩子学
习。她对我非常尊敬,叫我薛教师。我感到了一种友谊和温暖。由于赵燕对我的尊敬,使我
觉得自己的一头长发实在丢人,就到理发馆剪掉了。那副蛤蟆镜也扔掉了。

    我愿意和赵燕的这种友谊长久地存在下去……

    但是有一天晚饭后,她一见我,就极其兴奋地告诉我,今天上午,她原来的那个男朋友
突然来找她,说要和她恢复关系……他说那个女大学生把他甩了……他请她原谅,并且发誓
咒要和一辈子好……我问赵燕:“你原谅他了吗?”

    “原谅了……”她说,“人都会有过失的。不管怎样,我心里一直爱他……”两行泪水
挂在了她的脸上。

    她用手揩了揩脸,说:“我对他说了这一段你对我的帮助,他说他很想认识你,和你交
朋友……”

    我真诚地为赵燕高兴——愿她的幸福天长日久……

    但我想,从这个晚上后,我再不会来这里了。赵燕的功课将会有另一个人来辅导。我不
应该再来这里了,以免她的男朋友产生误会——这种误会在恋爱的青年人中间极容易产生。
当我离开西华饭店的时候,鼻根不由得有点发酸。我突然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似乎在远方亲
切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在大街上的人流中急速地走着,夏夜温热的风爱抚地摇动着街上
的树叶,亲吻着行人的脸颊。

    黄昏来临后,自行车的高峰也过去了,街道上清爽了许多。我随意走着,不知不觉竟然
来到了人民剧院的大门口。

    这里像通常那样挤着许多人。我看了看广告。知道是省乐团在演出交响乐。我已经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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