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剑峰-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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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脱莱微微一笑,“我提醒你,我的雅意是来听从你的安排,你在信中明显对我威胁,我觉得这种威胁针对的不是我,是我父亲。”
“是吗?”亚森·罗平笑道,“那就让咱们各自显显神通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对个人的安危早已置之度外。你曾与勃雷杜先生打过交道。
眼下只剩你父亲了。你对他感情很深,这使我想到了他。”
“请接着说下去。”勃脱莱说。
我请他俩坐下谈,他们坐下了。接着,亚森·罗平以他特有的、相当隐晦的讥讽口气说道:
“无论如何,勃脱莱先生,要是你不愿接受找的谢意,应该不会拒绝我的歉意吧。”
“歉意?什么歉意,先生?”
“勃雷杜先生对你无礼的歉意。”
“我知道,他的举动震惊了我。用匕首,这不是亚森·罗平通常的作法。”
“我没能及时制止他。勃雷杜先生是新来的。我的部下在行动中结识了这位预审法官的书记宫。我们觉得发展他有利于我们的事业。”
“你的部下没错。”
“对,他对我们相当重要,我派他盯你的梢。他求胜心切,急于想作出成绩,所以自作主张打伤了你,也打乱了我的计划。”
“啊,这算不了什么。”
“那可不行,我已经对他进行了重罚。但是,我也不得不为他开脱一下,你的调查速度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不得已才那样做的。如果你再给我们几个小时,你一定不会遇到这种不可饶恕的打击。”
“可能我会受到更好的待遇,就像贾尼麻先生和福尔摩斯先生那样?”
“正是这样。”亚森·罗平爽朗地笑道,“我吗,当然不会因你受了伤而悲痛万分。说句实话,我的确忍受了难以经历的痛苦。眼下,我见你面色苍白,不能不让我愧感内疚。你不再记恨我吧?”
“你无条件地把自己交给我,早知如此,我何不顺便带贾尼麻的几位朋友来,证实一下你对我的看重。这样,我们还可以把从前的旧帐全部了结。”勃脱莱说道。
他说的是真话吗?简直把我弄迷糊了。这两人的谈话方式,实在令我费解。这不禁使我想起,在北站咖啡馆里的一次交往中,亚森·罗平与福尔摩斯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两位勇士清高自负的神态,那紧张的交锋拚斗,布满心计的圈套,不可一世的凌利攻势。表面上彬彬有礼,实则狂妄自大。
然而在这里,却是另一种风格。亚森·罗平呢,没有多少变化,还是原有的计谋,原有的讽喻方式,原有的可亲姿态;但在他的对面,却是一个不同凡响的对手。
他语气平和,毫不造作,举止有礼,却不过份;微笑坦然,丝毫没有讥讽的表情。所有这些,与亚森·罗乎的风格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人们不禁要问,他是否就是对手。我似乎感到,亚森·罗平跟我一样,被这个小伙子搞糊涂了。
显然,面对这位具有天真惑人的眼睛、少女般粉红脸蛋的小伙子,亚森·罗平确实控制不住自己。有几次,我见他很尴尬,犹豫不定,不能果断进攻,光讲些粉饰的话,白白浪费了时间。
也可以认为,他手里还没拿到需要的东西,好像在寻找,在等待。
可又在等什么呢?有谁会来助他一臂之力呢?
门外的铃声又响起来。亚森·罗平赶紧跑出去。
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封信。
“很抱歉,先生们,原谅我先看看信。”他对我们说道。
他撕开信封,拿出一份电报看着。
看完电报,他仿佛变了样,眉头舒展,挺起胸膛,额头上的青筋也绷起来了。
我的面前,又出现了原来那个身体强壮、信心十足、号令众人、安排诸事、主宰一切的人。他把电报搁在桌子上,把拳头往上一砸,高声说道:
“勃脱莱先生,该咱俩说了。”
勃脱莱认真听着。亚森·罗平的语调刻薄、强硬,却很有节制。
“让咱们把面纱揭下吧,别再拿腔弄调了。我俩是敌人,都与对方为敌,采取种种手段,而且心照不宣,因此,只能以敌人对待。”
“对待?”勃脱莱诧异地问道。
一是的,对待。这个词不是随便用的。我使用这个词,对敌人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再重复一遍,无论让我付出多大代价,哪怕十分昂贵。请你看重这个机会。我现在可以说,只有答应了我,我才会转身出去。不然,等待你我的只有战斗。”
勃脱莱心情越来越紧张,表面却平和地说道:
“我没想到会这样,你的话太离谱了!为什么跟我想的不一样呢。在我的印象里,你是另一种人,何必要大动肝火恫吓人呢?难道是环境使我们为敌,使我们变成敌人?敌人,干嘛要彼此为敌呢?”
亚森·罗平有些尴尬,马上向小伙子冷笑道:
“听好了,小伙子,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怎么说,而在于怎么做。事实就是事实,十年里,我从未碰上过像你这样强硬的对手。我与贾尼麻和福尔摩斯打交道,就像在戏要小孩。你不同,虽然我不讲退却,但也得讲讲设防。对,你我都很明白,我是输家,勃脱莱在与亚森·罗平的较量中,占了上风。我的安排被你搞乱了,我着力想遮掩的东西,全被你亮在大庭广众面前。你给我带来麻烦,尽跟我找别扭,我已经忍无可忍……勃雷杜警告过你,但没起作用。眼下我再次忠告你,一定得好好想想,我的忍耐是有限的。”
勃脱莱点点头:
“好吧,你打算怎么办?”
“停战。各自罢手,回自己的家。”
“照这么说,以后你还可以不断去盗窃,我可以平安无事地回到学校。”
“回不回学校,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但是,今后不许你再打扰我,我需要和平。”
“我打扰你了?”
亚森·罗平突然抓住他的手:
“你心里很明白!别给我装蒜了。我的机密掌握在你手里,凭你的能力,你能识破它,可你没有权利把它公布。”
“你敢断定我确实了解这个机密吗?”
“是的,我敢断定。我时时刻刻都在关注你的谋算,注视着你的调查过程。勃雷杜打伤你时,你就要把真情抖落出来,可是,出于你对父亲的关切,你犹豫了。
现在,你答应了这家报纸,稿子已经写完,一小时以后排印,明天上市。”
“不错。”
亚森·罗平站起来,在空中把手一挥。
“文章不能发表!”他喊道。
“一定会发表!”勃脱莱呼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坚定地说。
两人紧盯对方,眼看就要扭打起来。
勃脱莱热血沸腾,满脸通红,似乎只需一个火星便可点燃他的激情、勇气、自尊心、亢奋的意志以及探险的情趣。
而亚森·罗平呢,两眼射出光芒,眼神里透着一个战士的欢快,终于碰上了死对头的、决斗者的欢快。
“交稿了吗?”
“没有。”
“带着嘛?”
“我没那么傻。能拿在手里吗?”
“放在哪儿了?”
“有位编辑替我秘密保存着。假如我夜里回不到报社,文章就会发排。”
“好啊,这个混蛋!”亚森·罗平自语道,“他把什么都安排好了!”
他大动肝火,面色难看。
勃脱莱发出冷笑,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沉醉在胜利的欢乐中。
“把嘴闭上吧,小家伙!”亚森·罗平叫道,“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干什么的?
如果我乐意……好啊,你敢嘲笑我!”
双方静默了片刻。亚森·罗平跨前两步,紧盯着勃脱莱的眼睛,语调阴沉地说道:
“你马上去《大众报》社……”
“不。”
“把文章撕掉。”
“不。”
“找到那位编辑。”
“不。”
“跟他说是你弄错了。”
“不。”
“你再写一篇,按照官方的说法,重写安卜吕美西事件,照公众的看法写。”
“不!”
亚森·罗平表情吓人,伸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从书桌上抓起一把铁尺,稍一用力就把它折成两段。过去,从来没有人敢抗拒他的意志,眼前这个小伙子的倔劲儿,差点把他气昏了。
他伸出铁钳般的手,紧紧抓住勃脱莱的肩膀,恶狠狠地说道:
“勃脱莱,你没什么可选择的,你必须说:通过最近你的了解,确信我已经死了,没有任何可以怀疑的。你必须这么做。这是我的要求。一定让人确信我死了,一定要把它强调出来,你要是不这么做……”
“那又怎么样?”
“今晚你父亲就会被绑架,下场跟贾尼麻和福尔摩斯一样。”
勃脱莱仍然笑着。
“有什么可笑的,回答我!”
“好吧,我说。我伤害了你,我很内疚。但是,我说话算数,决不反悔。”
“你要按照我的意见去写。”
“我不能讲假话。”勃脱莱坚定地高声说道,“公布这件事,毫无保留地公布它。这是我的需要,我的快乐。你不会明白我脑袋里装着事件的全部真相,必将毫无保留地倒出来。我要把文章一字不漏地发表出去,让人们知道亚森·罗平还活着,让人们清楚亚森·罗平为什么想让别人知道他死了。所有的一切都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随即,他心平气和地补充道:
“谁也绑架不了我的父亲。”
两人一语不发,死盯着对方不放。各自的利剑似乎早已拚上了,死一般的沉默似乎就是拚命出击的前奏,就看谁先出手了。
亚森·罗平压低声音说道:
“明天凌晨三点,除非我放弃计划,不然我的两位助手就会按照我的命令,把你父亲从卧室里带走,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并且把他跟贾尼麻和福尔摩斯关在一起。”
一阵疯狂的嘲笑,算是对他的回答。
“但是,强盗,”勃脱莱高声说道,“我已经采取了对付你的办法,你还不知道吗?你以为我真那么笨?甚至让我父亲回到原来的地方,住到荒郊野外的小房子里去吗?”
喝!小伙子脸上流露出的笑容多么刻薄!其嘲讽的劲儿不亚于亚森·罗平。
这步步紧逼的“你”的称呼,已经表明他把自己摆在与亚森·罗平相等的位置上了。他继续说道:“你看,亚森·罗平,你的大错就在于你过份自信,总以为自己没有失算的时候。你该认定失败了,开了多么大的玩笑!你自以为自己不会输,可是你别忘了,别人也会用脑子,我的老战友,我的点子非常简单。”
听他说话,真是一种享受。只见他双手插在兜里,走来走去,既大胆又放肆,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在玩弄一头凶恶的野兽。的确,就在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充满了仇恨,他想为所有受过这个强盗伤害人的复仇。
他最后说道:
“亚森·罗平,你在萨洼找不到我父亲,他在法国一个大城市的市中心,有20个人日夜守护着他,直到我们彼此的斗争完全结束。你打算了解详情吗?他住在塞耳堡一个军需库里,那里戒备森严,进出不仅需要有通行证,还得有一个士兵跟着。”
他走到亚森·罗平跟前,带着嘲讽的神态,好似在跟同学开玩笑。
“你还想说点什么,能人?”
亚森·罗平声色不露,面无表情。过了几分钟,他仍在思索着,考虑着怎么办。
这对一位常用狂妄残暴手段的人来说,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马上干净利索地把对方打败。他的手指在抖动。一瞬间,我感到他要扑过去,把对方狠命掐死。
“你倒是说话呀,能人?”
亚森·罗平拿起桌上的电报,让勃脱莱看,他非常稳健地说道:
“拿着,毛小子,好好看看。”
对方的语气平和,勃脱莱心里一颤,脸顿时阴沉下来。他打开电报,随即盯住亚森·罗平,小声道:
“你这是干什么……我不明白。”
“你能看明白第一个字吧,”亚森·罗平说道,“上面的第一个字,发报地点……瞧瞧是哪儿,塞耳堡。”
“是的……不错……”勃脱莱目瞪口呆,“是的……是塞耳堡……其它呢?”
“其它……也没什么不好懂的,‘包裹已到手……大家已经撤离。上午八点之前等候命令。一帆风顺。’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包裹这两个字,噢,有必要改成勃脱莱老先生吗?其它吗?过程吗?塞耳堡军需库有20名守卫,你想了解你父亲是如何被悄悄劫走的吗?哈哈,这是最常用的方式!无论如何,包裹被运走了。你还想说什么,毛小子?”
勃脱莱感到全身麻木,他竭力抑制住内心的愤怒,脸上却很自然。然而可以看出,他神色不安,嘴角在颤抖,目光向周围流动。他吞吞吐吐地说出几个字,就无言了。猛地,他周身像散了架,双手蒙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啊!爸……爸……”
眼前出现的意想不到的情状,带有非常天真和感人的成份,使亚森·罗平的自尊心得到了满足。他似乎被这宣泄的感伤弄得疲倦了,烦躁地摆摆手,抓起帽子。
他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又慢慢返身走回来。
这悄声的抽泣,有如一个孩子受了委屈发出的悲鸣。他的肩膀抖动着,泪水从交叉的手指中流淌下来。亚森·罗平俯下身,没去碰他,也没有用得胜者的讥讽或怜悯的口吻说道:
“小伙子,不要掉眼泪,当大家全力投入一场斗争时,随时随地都会有不幸降临,就像你干的那样,需要预见到这种结果。这就是我们角斗士的命运,要敢于面对一切。”
接着,他用和蔼的口气说道:
“你说得不错,看吧,咱们算不上是敌人。我早就清楚,从开始我就慢慢爱上了你的才华,对你抱有很大的同情心,我很钦佩你,……因此我只打算跟你说,请你不要责怪我,我让你受不了,非常对不起。可我又不得不说,你不应该与我过不去,我不是因为虚荣才对你这样做的。也不是看上你,那是……因为力量相差太大。
你还不清楚,没有谁能清楚我有多少手段……你花了好大气力,还没弄清空剑峰的秘密,你可以把它当做是一个宝藏,或者是一个神奇的秘窟,或者又是秘窟又有宝藏。你可以想到,我的力量有多大。你不清楚我有多少财富,我可以按自己的意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一定能够做到。你了解我的生平吗?——自我出生起,我一直在为我的目标奋斗。在干这个行当之前,我过过牛马不如的日子,我的目标,就是要按自己的意愿,把自己培养成像我这样一个人。可你能干什么呢,你以为自己稳操胜券,可是事与愿违,有些情况,小得就像一粒沙子,你想到没有,我趁你没有留神时,就紧紧抓住了它。我想让你放弃你的想法,不然我会给你带来痛苦,也使我为难。”
他手按额头,重复道:
“我重复一次,小家伙,丢掉你的想法吧,不然我会使你痛心。你会无止境地陷入困境,谁都清楚,困境或许就在你的脚下!”
勃脱莱昂起头来,停止了哭泣。亚森·罗平的这番话他听进去了吗?从他不以为然的表情看,不能不让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