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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台北的美丽和忧伤 作者:裴在美-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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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震发生后一周。毫无预警地,嘉迎突然拎着箱子出现在家门口。
  吓死了! 她拍着胸脯:我们对面那栋楼像积木那样塌下来,直直陷进地里去!所有的房子都像饼干那样在几秒钟之内整个扁掉。一层挨一层垮下来。死好多人!好大声,好恐怖哟。她拍着胸脯,绘声绘影,仿佛前一分钟才从地震现场脱逃。
  接着她话锋一转,兴致立刻来了:电视台都搭直升机来采访呢,还有人拍纪录片。我们刚好卡在山坳坳里,电讯中断,水和食物都靠直升机空投。唉呀难吃死了。所有人都集中到国校操场搭帐篷,偏又一连几天下大雨。我这趟可是逃难逃出来的,不容易哩。
  是啊,打了几天电话都打不通。他如常看着她,丝毫没有庆幸她生还的喜悦。但也并无失望之情( 看吧,这就是自己并不曾真正希望她死的铁证) 。
  你都没有担心我哟? 我知道你不会有事的啦。
  这是实话。或许正因如此,他当时才挤不出一丝哀伤。
                                三
  天上开始飘起小雪。白色丁点的雪絮,落到头发肩膀,简直有些像头皮屑。
  没有孩子,有时候也会觉得生活空洞和遗憾。或许因此,他顶恨这间上下三楼都打成通亮大玻璃的玩具店。甭提有多张狂。每次经过都夹着脑袋快快走。仿佛怕多看一眼就会让那些乖张、恶形恶状的玩具进驻脑子,占据了他大脑皮层宝贵记忆网膜的空间似的。但是他想和嘉迎有孩子吗? 哦,不!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站在五十七街与第五大道的交口,他蓦然发现眼中这么熟悉的市街建筑,曾经是多么的特异和陌生啊。这一层陌生与疏离的时空感,突然如老友般再度造访。他犹记得自己兴奋里夹杂着惶恐和陌生,吃力地使着结结巴巴的英语,傻瓜样地问东问西。同样的街道,同样的外国语言和同样芜杂的人群,如今倒成了他在这个地球上再熟悉和顺溜不过的环境了。
  他不仅把语言使得熟极如流,更彻头彻尾成了纽约市的一分子。知道每一处消费的地点和方位。脑袋里有张地铁大略图,晓得如何在周末或周日的特定时刻以最便捷快速的方法到达目的地,包括其间的换车或在哪儿接一小段徒步。他知道何时何处去买百老汇剧当日的减价票。也与大部分上班族无异,星期日花长长、几乎一整天的时间读报,于周一与同事笑谈凋侃,且能驾轻就熟戏谑消遣政治时事。他甚至都能用上Archie Bunker(美国电视剧《All in the Family 》里男主角的名字)这个字眼来形容皇后区的土包子了。哈哈。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突然严肃起来。跟嘉迎离婚就没有肉丸,只能干吃面条了。他立刻就要降成Archie Bunker 阶级,因为自己的收入也只能负担得起皇后区的房子。
  唁,这不是回家的路是什么? 发现已经太迟。难道是由于一股隐隐的不妥直烧上身,脚步才自动调整了方向? 唔,也好。
  先回去再做打算。
  他推开大厦厚重的玻璃门。穿戴得有如一个英武罗马侍卫的守门,谦卑地向他招呼。
  午安。对方说。
  这就是有钱的好处。买到物质,一并奉送尊敬。
  他进电梯,熟练按下39号键。这便是他们用结婚那笔共同基金,在曼哈顿城中西区,买下新建四十层大厦中的一户。大厦整个儿被层层玻璃帷幕的摩天大楼密实环绕。家里随便哪一扇窗户,面对的都是曼哈顿的高楼宇厦。只有东边的大窗,面对中央公园和一隅开放的天空。一年四时春夏秋冬,公园的景象变换得有如图画。当时嘉迎中意的其实是面西远眺哈德逊河的楼面。无奈为了执意说服老黄搬进城里,才不得不做有条件的让步。
  傍晚,城中楼厦办公室的灯光大亮,里头人影依稀可辨。夜间,尽管人去楼空,仍是彻夜通明,更造就一番灿烂辉煌、不夜之都的景象。
  他手里擎杯啤酒,坐看电视报纸,不时将目光移至窗外。整个曼哈顿灯火光灿迷离,栋栋楼宇又是如此逼近:清晰、璀璨、怵目。怎么说呢? 一个完美的视觉乌托邦吧。
  对啊。你以前还坚持要买有花园有草地的郊区房子,不但涨不了钱,要多老土就多老土! 嘉迎是对的。曼哈顿的房价还有得飙,而且涨起来神速,简直与郊区不可相提并论。不愧为老詹医生的女儿,嘉迎的理财头脑好像是与生俱来,来到纽约未久,便驾轻就熟做上了股票,竟是一路顺遂,不知是股市景气大好呢,还是她懂得经营,居然大部分都给她赚到。
  他经常喝着啤酒,在舒适的晕忽中打量身边这一切,包括背景中嘉迎叽哩呱啦讲电话的声音,她的言行样态,以及电视发出的各式影像和声响。他深深陷在柔软沙发里的身体简直没法移动,也根本不想移动。管他物质让人瘫痪,堕落还是什么的。反正他已坐享这一切,打死不会离开。即使再明白不过自己只是整套消费机制运作中的一介人偶,外加一个契约买卖丈夫的身份。
  婚姻的惯性和年龄让人不得不做出妥协。即使再不美满的婚姻,过到中年或有了孩子,只要生活条件还过得去,彼此在生活大方向的步调上还算能够保持协调,分手的机会就变得微乎其微。日子一天拖过一天,他终于明白所谓的离婚极可能只是一则梦话。他怎么可能下班去另外的地方? 怎么可能舍弃摆在这个坐标点上的这张沙发,以及一切他所熟悉并从中得到舒适安慰的东西和所在? 他走进门。开灯。有点不可置信的。
  下一秒嘉迎就会出现在他面前,瞪着他:出去也不会说一声? 人家等你吃饭等得饿死了。
  但是,没有。
  真的走了。永远离开他的生活。嘉迎真就这么无条件地从他的生活里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他从冰箱取啤酒喝。多么美妙。她真走了,一去不返,从此生活里再没这个多余的人。管她出于什么原因离开,交上男友,谈上恋爱,结婚去了。他不吃醋,毫不在乎。最好是与恋人比翼双飞,走得彻底干脆,某日律师寄来只需他签个字便离婚的证书( 当然房子归他) ,面都不需要再见。干净利索,绝不拖泥带水。
  这几个月来嘉迎似乎有意暗示他,她谈上了恋爱。怎么? 不成功吗? 或者,正如她信上所言——他从后裤口袋掏出嘉迎留下的信笺:“我走了。真的,不骗你。我对这个世界厌倦透了。”
  口气倒真像是失恋、自杀去了。到底是什么让劲头十足的嘉迎一下子变得这么绝望? 极有可能不仅失恋大概还破了笔财。但这又关他什么屁事? 四十八小时后他可以去报警,或者再拖久点,五天或一个星期。或许某一天他们忽然通知他去认尸,他和嘉迎再见的最后一面是她的尸体。或许连尸体也没有,如果她跳哈德逊河或东河,顺着纽约港流人大西洋,可能还没冲进大海尸骨就被鱼群啃光了。
  一个人就这么死了? 如此轻易。他有点不敢置信。或许是不相信自己哪有这样的运气。可不是人人都有同事的那般狗运哩。喝完啤酒。他开始真的担心起来。但是立刻又否决了自己这个想法。嘉迎哪里会去自杀? 她一向赖活,怎么看也不具备自杀者的决绝和烈性。有可能一时冲动写下遗书而后改变主意,再搬演一回“地震罹难”而后重生的戏码。或者写下遗书好试探他对她到底关不关心。有没有采取什么搜救的行动? 混账,竟敢如此捉弄老子,死了活该! 总之,他不信她就这么轻易无条件的消失了。她哪里会这样便宜了自己? 打开房门。
  可不是? 嘉迎正四仰八叉睡死在床上! 没错。连被也懒得盖,甚至鞋都没脱,这只母猪! 什么时候回来的? 自己出门时她明明不在的。
  他愣在那里,被这突如其来的愚弄几乎气炸。
  混账东西! 把她推醒,跟她大吵一架,跟她没完,再狠打一顿!
                                 四
  等总是难耐的,何况还是这样的一种等待。
  从三十九层楼往下俯瞰,底下路段上的车辆头衔尾、尾衔头,蚂蚁队似的紧紧挨着,趄趔前行。天色暗沉下来,前后不出十分钟,全数亮起了灯点,整条马路形成一条灯火闪烁的车河。
  又似条粗粗游移的金链,沉甸甸的金链子一路延绵无限。
  四周摩天大楼悉数雪亮通透,像是点了灯的水晶盒子,一小格一小格的办公楼里人影绰约。路边的灯树一泻直下,笔直闪烁在马路的两侧。
  帝国大厦顶端妖魅的蓝光,克莱斯勒鱼鳞晶钻式的椎形冠冕,川普高塔的金顶。这座城市一反方才的灰苍拥塞,变得璀璨辉煌起来。
  天上飘落的雪花,由疏而密,由近而远。
  他似乎能听见百货大楼门前救世军的铃铛,看得见募款人冻得红彤彤的面庞和他们喜气洋洋的笑容。耳际随时飘过的圣诞歌声和节庆问候。行人此起彼落摩肩接踵,以各式不同亲呢的姿态,交换着各种语言的谈话、欢笑和耳语。
  绵密的雪花带着节庆的欢愉,哆哆嗦嗦纷飞而下,于纷乱的繁复中再添一道华丽。
  这真是个忙碌的世界。
  他确实没料到嘉迎居然如此壮烈决绝,她竟然真敢去死! 本来她留下遗书,人跑出去,大概打算到外头跳河或跳楼跳车。
  看样子是没死成,索性跑回家来解决。
  床旁的威士忌瓶子已喝干,另外两个药罐也都空了。那是嘉迎睡不着时候吃的安眠药片,谁知道一共多少颗? 恐怕不会少。
  床边抽屉打开着,一叠照片散在那里,叫他不看都不行。霎时间,他简直有点不敢置信,即使嘉迎暗示过他,但是这样摆在眼前证据确凿,还真让他有些……嗯,羞辱、气愤与难堪吧。实在没想到自己的老婆居然也会背叛,更没料到这么丑的嘉迎在爱情的需求上竟然丝毫不打折扣。或许,正如嘉迎骂他的:“你这只贪财的沙文主义猪! 你从来没有好好用心认识我,了解我! ”
  照片上全是同一个混混。黑色T 恤,牛仔裤,头发挑染几撮红丝,脸上还有青春痘的褐色暗疮。有两张同嘉迎抱在一起。
  她看起来很快乐,虽然仍旧丑得要命。脸面紧紧粘贴在那小子的胸前,既甜蜜又安慰的模样。小子则是满脸邪劲和不在乎,还开出一个坏笑,嘴角连同鼻翼都歪歪吊上去了。无耻! 嘉迎怎么会喜欢这种低级趣味的调调? 他想起那些个她在屋里独唱卡拉OK的夜晚,扭着矮胖的身躯,手擎麦克风,好似环抱着某个人那样,仰着头,摆着腰,陶醉地满屋子乱转。音量即使开得再大,还是没法掩盖一种无望的寂寞。看来这个混混,刚好填充了她的空虚。怕不是学着哪个歌星的模样、靠着移情作用才虏获嘉迎的心吧。原来嘉迎要的是这种消费乌托邦式的爱情。毕竟这套是他老黄不可能给她的。这倒使他由衷同情起嘉迎来了,花了感情和钞票,连个正牌歌星的边也没沾上,反倒害死了自己的性命。妈的,为这家伙丧命,太不值了吧。
  只是她不仅死得有决心魄力,这般死法,更是顺便扔给他一道难题。
  明摆着的,救与不救,两头都是陷阱。
  他若见死不救,可能就此蒙上谋杀嫌疑和缠上官司。即使没被扯上嫌疑,也让他永远脱不掉晦气。犹有甚者,她家人还可能要回房产和一切。要是救了她呢,就要回到过去那种无味的、日复一日的生活,恐怕连离婚都不许再提。因为她会自杀啊。
  到那时候,她若再死,可就是他的罪过了。
  天哪。要怎样做才不上当? 那么就让她死吧。法律没理由也没立场因为他的见死不救而将他治罪。找个律师为自己辩护啊。她既寻死,就成全她嘛。
  反正自己的生活不会因为这个事件而更糟,只会更轻松和更美好。嘉迎既是自杀,她家人有什么理由要回财产? 再不成,跟他们打官司去。纽约住这样久,连最起码的这套都不会,这些年岂不白混了。
  死亡是解决问题最有效最彻底的办法。矛盾的是人往往会为这样一个值得庆幸的结果哀伤。他需要的只是等,什么都别做,自然水到渠成。
  如果等嘉迎死掉这么难耐的话。那么就到外头打个转去。
  谁也不能证明他进屋后发现嘉迎自杀。他大可说自己只在外间喝了杯啤酒,然后决定外出吃饭,根本不知道嘉迎已经回家的事实。至于嘉迎留下的遗书么,那就更好说了:深夜回家后才觉有异,进房一看,发现她自杀了,条子是搁在床边茶几上的,随后立刻报警。谁敢说他早已看过条子上的遗言? 除了嘉迎之外。但她已经死了。不是吗? 吃顿好饭,喝几杯醇酒。法国馆子最合适不过了。那么就法国馆子吧,就这么决定了。上菜既慢,加上饭后的咖啡甜品,总共有六七道之多。若担心时间还不够长,那么再来杯饭后白兰地,慢慢啜饮。吃完这顿饭,保准嘉迎大势已去。对了! 这不正是嘉迎最中意的那间松子楼么。他们的本楼葡萄酒既醇且甘。每道菜后,还会上一小盏冰淇淋,盛在晶莹的高脚杯里,为了让人清清口舌,才好品尝下一道菜的美味。侍者递来菜单。
  不必看了,告诉我今天准备的有哪几样好菜? 烤小羊排,红酒烧鹌鹑,橘酱脆皮鸭,白酒煽虾蟹鲈鱼卷。好极了,就来个小羊排和鲈鱼卷吧。对了,鹅肝酱要双份的。嗯,他们这里的鹅肝酱甭提有多么正点,真个丰腴滑嫩,爽而不腻啊……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照这个主意进行。或者即便待在屋里看报也好。人就是矛盾,想的跟做的,往往大相径庭。
  救护车总算到了。其实从他一发现就打电话算起,才不过十来分钟的光景。
  三个家伙一上来就打嘉迎耳光,大声叫着她的名字。连拖带拉把她弄进浴缸。他们给她倒胃。不一会儿,嘉迎开始大吐特吐。然后车子载着他们一路呼啸过熙攘与灯火辉煌的街道。
  其他车辆纷纷走避,闪躲停侍路旁。那派头简直有如元首或政要。
  急诊的医生告诉他若稍微再拖延一会儿,极可能有脑死的危险。
  不过现在好了。她脱险了。再观察一两天就可以出院。
  老黄办完手续,跟柜台要了一个信封。在嘉迎遗书的信笺上,把本来她写的最后两句划掉,改成这样:“我走了。真的。
  一切随你处置。保重。”随后签上自己的名字。
  再放进四十元现金。慢着,回家出租车连小费才不过十元。
  于是顺手抽掉一张二十元的票子。
  等她醒来,这个麻烦你交给我太太。
  老黄转身走出医院,走进雪夜的街道。雪越下越大,转眼工夫人已经笼罩在纷飞的雪花里,也才觉出这冷有些锐不可当。
  他一面伸手一面熟练地撅起嘴唇,吹出一声尖响的口哨。一辆黄色出租车像艘火箭似的窜出来,然后嗤地一声在他面前停妥。
  他钻进车,说了地址。
  司机不知是哪儿人,不仅话听不大懂,口音也极重。
  他不耐烦起来:喂,想在这儿混饭吃,得先把英文说好。
  对方唯唯诺诺,连连称是。
  瞎,这里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家了? 随后他苦笑了,Archie Booker .可不是?自己马上就是皇后区的土包子了。曼哈顿不再是他的家,自己不过是回来取东西的。
  口袋里的行动电话响起。是医院的护士:你太太醒了,要跟她说话吗? 他迟疑着。
  真没有话要跟她说了吗? 老黄看着外头飞逝的灯树和街景。
  再次想起那个卖火柴小女孩的故事。
  于是他说: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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