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街西施 作者:盛琼-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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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开服装店,要不要我帮什么忙呀? ”
阿美也笑起来:“别人不敢劳驾,你呢,还不是现成的资源吗? 你就给我做个
义务宣传员吧,把你们剧团里那些大小明星、大小美女们都给我请过来,这可是不
花钱的活广告呀,当然,我也会给你们最优惠的价格的,你看这个主意怎么样? ”
“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你这店还没开呢,老板的派头就有了,生意
经就唱起来了。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包在你朱姐的身上了。”
2
朱香兰从阿美家告辞之后,就颠颠地去了林雪原的办公室,把阿美要开店的事
告诉了他。她看着林雪原急切的样子,就说:“人家对你的印象也不错的。不过,
还是那句老话,好事多磨,我看,你过些日子再去找她吧,别着急,慢慢来,嘿嘿,
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林雪原听了,就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
林雪原在家里熬了一段日子。正巧,这段时间,单位里的事情也多。上面来了
一个新精神,说要结合各单位的实际情况,开展一场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活动。
他是文化局理论科科长,这样的事情,哪能少了他们这些摇笔杆子的人“呐喊助威”
呢? 不过,这时的林雪原对一切政治名词都有了一点神经质般的反感了,就像一个
吃了过多油腻的人,一见到油花,就开始恶心。幸亏他那个科室里聚集的都是一帮
能说会写的文化人,反正上面有什么调,他们就跟着唱什么腔,这么多年来,也都
在运动中磨炼成久经考验的“老运动员”了。
他把任务分配下去,自己只做些文字上的删减、润色的工作,像个训练有素的
二传手一样,将手下报上来的材料熟练地整合一下,再报上去,一级应付一级。他
想,他再也不会像从前那么傻,犯什么政治错误了。生活已经让他看清了自己,他
根本上就是一介文弱书生,对于政治,他惹不起,躲得起。
现在,他每天晚上看书的时候,一个女人温和的笑脸就会在书页中慢慢地浮出
来。乍一看,她是陌生的,陌生得好像刚刚从故事里、书中走出来似的,可是定定
眼再看,她又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得好像他上辈子就认识她一样。她已经不再年轻
了,像是一匹压在箱底下有些年头的丝绸,翻出来的时候,有些褶皱了,颜色也褪
了一些,可是那依然还是丝绸啊,丝绸的柔,丝绸的滑,丝绸的轻,丝绸的美。又
因为沉淀了岁月,更显出一种家常的亲近的面貌来。这个女人是谁呢? 哦,小街西
施——小街上的那个西施呢。他应该尽快走进她的生活。他已经浪费了多少年华啊,
他不能再浪费了。不管怎样,他是男人,他应该主动出击的。
终于,在一个春风荡漾的晚上,他鼓足勇气,来到了小街,来到了“阿美时装
屋”的门前。工农街像一只巨大的杂乱的蜂巢,从各家各户传出了昏黄的灯光和吵
嚷的嗡嗡声。那每一盏灯下,都蕴藏着一段人世的悲欢吧? 当林雪原看到阿美门楣
上那几个艺术体的大字时,不知为什么,眼睛突然潮热了一下。
阿美还没关店门,正在一块熨衣板上熨衣服,突然见一个男人在门口东张西望
的,就热情地出门招呼:“同志——”话还没说完,就愣住了。
“你忙你的。听说你的店开张了,我正好路过这里,就顺便过来看看。”林雪
原竭力显出随意的样子来,可是他的神情还是有点羞涩的。
阿美没想到林雪原会不请自到。她的脸上布满了红云。她在心里盘算着,该不
该留他坐一会儿呢? 就在这时,小英从里屋出来了。她朝林雪原狠狠地瞟了一眼:
“叔叔,这里卖的都是女装,你也是来买衣服的吗? ”
阿美只得笑着介绍,这是自己的小女儿,小英,她还有个双胞胎的姐姐大英,
正在里屋做作业。她正说着,大英听到外面的说话声,也出来了,阿美说,这就是
大英。转过头,她又向自己的两个女儿介绍,这个叔叔是妈妈的朋友,不是来买衣
服的,只是顺道过来随便看看的。
“哦,这就是那对大名鼎鼎的姊妹花呀? 你们两人怎么长得这么像呢? 你们到
底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 ”林雪原见到大英小英,眼睛里冒出了欣喜的亮光,
情不自禁地想上前摸摸她们的脑袋。
对于这样的问话,大英小英早就习以为常了。
她们退后几步,躲掉林雪原的手,矜持地朝他上下打量了几下,不冷不热地点
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一句话也没说,就一前一后地昂着头进了里屋。阿美见
此,只好带着歉意说,小孩子,不懂礼貌的。
林雪原笑了:“小姑娘嘛,没事的,没事的。”
阿美一直顾虑着,并没有把林雪原让进里屋去坐一下。林雪原就只好在店里站
着和阿美搭讪。这时,有几个路过的姑娘,看到这家新开张的服装店,叽叽喳喳地
拥了进来。阿美只好冲林雪原抱歉地笑笑,丢下他,热情地跟在那帮姑娘的后面招
呼着。林雪原见此,只得告辞了。等他一走,大英小英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妈
妈,刚才来的那个叔叔到底是谁呀? ”
阿美故作轻描淡写地说:“他是朱香兰阿姨的朋友,是朱阿姨介绍我们认识的。”
“他又不买衣服,那他来店里干什么? ”两个小姑娘紧紧追问。
“新开的店,人家随便逛逛,难道不许吗? ”
“他是干什么的呀? ”
“人家是机关干部,正儿八经的知识分子,怎么啦? 瞧你们今天表现得一点儿
都没礼貌! ”阿美准备趁机教育她们一番。
“他这么晚还来打搅我们,再说我们又不认识他,干吗要对他礼貌呀? ”
“咦,小英,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了。”
“反正,我不喜欢这个叔叔。所有的叔叔我都不喜欢。”
“你,你——”
大英见母亲瞪着眼,伸手要敲小英的脑袋,忙笑着转了个弯:“孙志强叔叔我
们就喜欢。”
“那又为什么? ”
“他帮我们家干活呀。”
阿美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大人的事情,你们懂什么?!”嘴里这么说,心里
却想,两个孩子真的一天天地长大了,什么事情能瞒得住她们呢? 又能瞒多久呢?
她们是多么聪明多么敏感的两个女孩子呀,也许,她们已经懂得不少了。这么一想,
心里就感到一阵莫名的发紧。
过了几天,林雪原又来了。那时孙志红正在店里帮一个女孩试衣服。林雪原就
把阿美叫到门口。往她的手上塞了一封信,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阿美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她看了看那个没写任何字的信封,赶紧
回到里屋,关好门,满心狐疑地拆开来。
那是一张折成了燕子翅膀样的白色的信纸。
阿美轻轻地打开来,只见里面包着一张粉红色的电影票,纸上用黑色的钢笔写
着一首诗——……我的心在狂喜中跳跃,心中的一切又重新苏醒,有了倾心的人,
有了诗的灵感,有了生命,有了眼泪,也有了爱情。
信的最后,林雪原写了这样几行小字:“阿美,这是俄国大诗人普希金写的一
首著名的诗《致凯西》,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因为它就是我心里想要对你说的那些
话。但愿你能喜欢。雪原”
阿美读了一遍又一遍,傻子一样。这是她平生收到的第一封信。一封明明白白
写着“爱情”这两个字的信。这就像一枚突如其来又威力无比的炸弹,把阿美彻底
地震晕过去了。一时间,阿美的世界发生了一次大爆炸,天翻地覆,身心俱裂。
爱——情,这两个字她是认得的,可是在她的经历中,还没有人敢这么明目张
胆地把它们写下来,甚至都没有人把这两个字连成一个词。爱情,这个词,让这封
信变得多么羞耻! 在她知道的那些宣传、教育,还有听到的那些议论里,爱情,它
不是一种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吗? 它不是男女间最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她从一个少
女长成一个妻子了,然后又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把这个
词明明白白地写下来,送给她。想想看嘛,她的生活里都是那些柴米油盐的东西,
她眼见的都是小街上锅碗瓢盆式的灰扑扑乱糟糟的场景,男人和女人之间司空见惯
的那些嬉笑,争吵,抱怨,哕唆。最甜蜜的时候,就是妻子往丈夫的碗里夹一块自
己舍不得吃的红烧肉,丈夫在黑夜里汗流浃背地在妻子的身上卖力地劳作。家家户
户都一样的。太多的琐碎和烦恼,也有小小的欢喜。
过日子嘛,跟爱情是不搭界的。是的,爱情这个词,不是水,喝不得,不是饭,
吃不了,可是,这个词,一定跟别的词有什么不同。这个词一定是带有魔鬼般能量
的词。这个词是可以让人爆炸让人飞离地面的词。当然,这个词,也一定是世界上
最羞耻最可怕的词。是啊,“有了生命”,这是可以的,“有了眼泪”,这也是可
以的,可是“有了爱情”,这是什么意思呀? 简直太肉麻了,太大胆了,太无法无
天了! 爱情? 他说出这个词儿,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天哪,爱情,爱情——她的头
脑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处在一片空白中。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手指哆
嗦着握着那封信,还在看着那些整齐漂亮的钢笔字。
阿美神思恍惚地跌坐在床上。她的脸烧得绯红。她的心跳得一会儿过速,一会
儿过缓。她按住自己的胸口,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现在,腿,还长在自己的身上,
可是心,却不知跳到了哪里。她起身,抿抿头发,下意识地从桌子上移过一面小镜
子。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像是不认识了一样。那个女人的眼睛是如此清亮,比水洗
过的蓝天还要清亮。她的脸颊像火烧云似的变得红彤彤的。那个女人不是工农街的
阿美,那是另一个女人,一个被奇异的光芒笼罩的女人。
阿美后来意识到,很多事情的发生,其实并不是按照自己事先预料的那样发展
的。就像自己和林雪原的事,她一直从心里暗暗地抗拒着他,一直抱着“拖一拖”
的想法,可是,当事情真的来临的时候,实际上,又是完全不听自己使唤的。想一
想,也许,一切的变化,都来源于自己生平收到的这第一封信,一封写着“爱情”
这个词的信吧。是啊,这恐怕就是一个知识分子的本事了。纵然他一无所长,可是
他有化腐朽为神奇、化平凡为动人、化丑事为美事的那一支笔啊。难怪古书里写的
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呢。那才子在别人看来,也许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许身无
分文,穷酸迂阔,也许风流不羁,拈花惹草,可是就算有一千条缺点,但他毕竟有
才啊。才华,虽然它看不见也摸不着,虽然它说不清也道不明,可是它又是一个多
么让人怜惜让人感动让人叹服的东西啊。就凭这一条优点,一个才子往往就能把一
个佳人哄得晕头转向,痴情一生,甚至舍命相伴了。——书上写的,戏台上唱的,
不都是这样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吗? 去电影院之前的那些时间,阿美心不在焉地应付
着店里的生意,和孙志红有口无心地聊着闲话,可是她心里想的却全是那封信,那
些像春天的柳叶一样美丽的字,那些简简单单又匪夷所思的诗句。志红是个粗心的
人,并没有看出阿美的心神不定。这么一段日子下来,志红不仅跟阿美混熟了,也
跟工农街上不少的大人小孩都混熟了。
店里不忙的时候,她就跟阿美打声招呼,到外面转转看看,跟这个人闲谈几句,
跟那个人开几句玩笑。她是“自来熟”的性格,跟人一聊就聊得近乎。
大家也都喜欢这个假小子一样的开朗女孩。小街的一切在志红的眼里都是亲近
的,而且是热闹的。
她原本就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在家里闷得太久了,现在一来到这条鸡犬相闻
的小街,简直有了翻身解放、放虎归山的感觉。她跟“兵哥”也混熟了,经常到他
的店里打游戏机玩。“兵哥”第一眼见到志红,看她穿着一件紧身套头的毛巾衫,
一条弹力裤像裹粽子一样紧紧地裹在身上,露出前突后翘的丰满的身材,好像要把
衣服上的线都撑开一样。
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高高大大的她。她的神态是“史湘云”那种类型的,弯腰
系鞋带的时候,勾着背,上衣一下子缩到背上,露出一大截白肉,而她还是一副浑
然不知的样子。她玩游戏的时候,嘴里喜欢喊,妈的妈的,快,快呀,急的时候还
跺脚。
他在暗中看着,越看就越喜欢她,对她简直有点一见如故、一见钟情的感觉了。
“兵哥”是个爽快人,对志红的好感立刻就表现了出来。她来玩,他不仅不收她一
分钱,还把她看成大驾光临的公主似的,殷勤得恨不能给她擦鞋提包了。他手下那
些人,见自己的老板这样,自然也对志红如众星捧月一般。志红玩得痛快了,三天
两头就往“兵哥”的游戏厅跑。阿美见了,怕志红吃亏上当,忍不住把“兵哥”的
老底揭给志红听,让她提防一点。志红则嬉皮笑脸地说,阿美姐,你放心吧,我一
看到“兵哥”那个大光头就知道了,我就是去玩玩,不会出事的。毕竟不是自己的
女儿,阿美虽然不喜欢志红跟“兵哥”打得火热,但也不能管得太死。
看电影的那晚,林雪原穿了一套浅灰色的中山装,剪了头发,刮了胡子,早早
来到了电影院,等着。时间一分一秒都变成了煎熬。电影快要开演了,阿美还没来,
他不停地抬手看表,浑身上下已经浸满了热汗。就在开演前的最后一刻,阿美终于
出现在入口处。林雪原悬在半空的一块巨石总算平安地落下了,他长长地吐出一口
气,几乎要喊出声来。他看着阿美有些害羞地低着头找座位,生怕被什么熟人认出
来似的,就克制着,没有和她打招呼。好在她到底走过来了,看到他了,看到了自
己的座位了。就在这时,灯光熄了,阿美摸着黑,在林雪原的身边坐下来。
电影的女主角是一个叫“龚雪”的明星扮演的。她是当时最美最红的一个女明
星。林雪原看过她演的其他电影,他一直对这个女演员充满好感,现在才陡然发觉,
这个美丽又娴静的女人居然跟阿美有几分相似,不仅长得像,连气质也像。林雪原
看着银幕上的龚雪,心里一片春意融融的。
3
他忍不住附在阿美的耳边轻轻地说:“这个人,长得真像你! ”阿美心里虽甜,
嘴里却说:“你乱说什么呀? ”其实,她也看出了自己与这个女明星某种相像的地
方。当电影上的女主角,终于克服一切障碍,悲喜交加地投向男主人公的怀抱时,
煽情的音乐如泣如诉地回旋着。银幕下的两个男女也激动得湿了眼角。他们入戏了,
把自己幻化成男女主人公了。林雪原伸出手去,紧紧地握住了阿美搭在坐椅上的手。
一股类似于激情和温情的东西,洪水般地漫过来,把他们两人都淹没了。
就在这时,剧场的灯光骤然亮了,银幕上的爱情找到了归宿,电影在美好中收
场。可是银幕下的两个人都有猝不及防、意犹未尽的感觉。阿美连忙从林雪原的手
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