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街西施 作者:盛琼-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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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风筝! 年纪一大把的人要去放风筝?!是的,放风筝,这不是她童年时代一个怀了
那么久的美丽的梦想吗? 她见过别人放,见过别的孩子手里牵着线儿,迎着风儿跑,
那时候,她或者蹲在池塘边洗衣服,或者拿着镰刀在山上砍柴火,她羡慕他们,羡
慕得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可是她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一只风筝,也从来没有放
过,她甚至连这个想法也说不出口。那时家里太穷,一点点零用钱都是从鸡屁股里
抠出来的,父母哪有闲钱给她买这个? 又哪有闲情给她扎这个? 于是,这个梦想便
埋在她的心里,一埋就埋了那么多年,埋得太深了,她也就忘了它。可是,等她长
大了,结婚了,做妈妈了,等她的孩子长到七八岁光景的时候,有一天,老沈突然
买回来一只风筝,还兴高采烈地带着全家人去公园里放了。那是他们家屈指可数的
几次上公园玩的记忆。那天,孩子们玩得很疯,像小马驹一样撒着欢地跑,老沈领
着她们玩,她自己则坐在草地上眯着眼睛看他们,看头上越飞越高的风筝。那时,
天上有白云,身上有阳光,脸上有风,耳畔有丈夫和孩子们的欢叫声……若不是林
雪原拿出一只风筝来,她恐怕早就忘了这些往事了。
现在,阿美看着一只风筝,漂亮的崭新的蝴蝶形的风筝。她确实看到了云,看
到了风。她还看到了那些不知消失到哪里去的往事。她的心不知道是酸楚还是甜蜜,
悲喜交加的,真的是风起云涌的感觉了。一只风筝,承载了多少光阴的故事呀! 浸
润了多少人生的伤怀呀! 她的眼睛里慢慢地浮出了一层泪花来。她连忙低下头去,
掩饰着把手里的风筝翻来覆去地看。过了好半天,她忍了又忍,才把眼泪忍了下去。
她抬起头来,对林雪原真诚地说了一声:“谢谢你的礼物啊。”
在星期六的例行学习会上,运输公司的赵书记让办公室主任先读了一篇《人民
日报》的社论。
听完了,他站起来,作了一个义正词严的讲话,又照例强调了一番公司的纪律。
他说:“现在的形势是改革开放了,但改革开放的是我们的经济,我们的思路,而
不是我们的道德,我们的纪律呀。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什么是社会主义? 书上有
这样那样的解释,但我的理解就是一个,那就是要讲集体主义,讲大公无私。现在
很多人一开放,就开放到‘私’字那里去了,一张口就是个‘钱’字,随便加个班
就开口要钱,还有人拿着公家的车子公家的汽油为自己跑私事,谋私利,同志们,
这是堕落啊! 要是放在前几年,那是要开批斗会的! 现在社会上有那么一股歪风,
见钱眼开,贪图享受,开后门,找关系,这些都是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啊,我们要
坚决抵制住这种歪风邪气! 好了,我就先讲到这儿,各队的队长都要表个态,发个
言,看看我们运输公司最近都有哪些不好的苗头出现。我们就是要从小事抓起! ”
这样的会议每周都开,赵书记的话大同小异,赵书记的脸色也看惯了,所以这
会儿大家的脸上虽然都摆出了一副沉重的表情,同仇敌忾的样子。
但心里并没有怎么当回事。车队队长们轮流发着言,无非都是跟着赵书记的意
思,唱一些“斗私批修”的高调。赵书记一边听一边威严地点着头。
会开完了,赵书记在办公室里批了几个文件,然后锁上门,步行回家。单位给
赵书记配了一辆吉普车,但他自己给自己定了一条纪律,车必须在上班去办公事的
时候才能使用,因此他上下班都是步行的。他知道,你对别人要求严格的前提,是
必须对自己也提出高标准严要求。好在,他在部队里待了多年,组织纪律性比一般
人强,身体素质又比一般人好,这么多年来,他对自己的严格要求也就坚持了下来。
这会儿,他大踏步地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突然看到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背着一只皮包,正独自一人亭亭地走着。他心
里一阵狂跳:这不是阿美吗? 他好久没有见到她了。他连忙追上去.和她打招呼。
阿美不想却在大街上遇到了赵书记,心里有些慌乱,脸上浮出了淡淡的红晕来。阿
美开店的事情,赵书记从孙志强的嘴里已经听说过了,这会儿面对阿美,看到她比
过去显得更年轻更漂亮了,再联想到他们曾经有过的那些亲热,一阵阵抑制不住的
热浪便从他的心里哗哗地扑了上来。赵书记热情地提议道,到吃饭的时间了,正好
请你吃顿饭吧,我们好好聊聊。阿美说,孩子们在家里正等着呢,走不开的。他一
心想讨好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突然想起自己的单位里正好到了一批购买电
视机的优惠券,脑子一热,不及细想,便问阿美想不想买电视机,他那里有日本原
装电视的优惠券。阿美听了,不禁心下一动。
这些天来,大英小英见店里的生意不错,一直吵着要买一台电视机,说天天到
苏阿姨家看电视,人家虽然不烦,自己却早烦了。阿美每回看到苏阿姨家里那三个
调皮捣蛋的儿子,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毕竟大英小英一天天地长大了,总往男孩
子家里跑,感觉不舒服,也害怕那三个光头把自己的丫头给带坏了。阿美正在考虑
买电视机的事情,但商店里总缺货,还要凭票供应,而且还是国产孔雀、菊花这些
牌子的。阿美想买一台好一点的电视机,这会儿正巧听赵书记说起这事,立刻有了
兴趣。是的,她要给孩子们一个惊喜,阿美似乎已经看到电视机抬回家时大英小英
那种喜出望外的样子了。于是,她和赵书记约了晚上见面的时间。
阿美兴冲冲地吃完晚饭,兴冲冲地收拾打扮完,兴冲冲告诉孩子们看好店,然
后就兴冲冲地出了门。然而,阿美的热度并没有维持多久,离运输公司越近,她的
脚步就越迟缓起来。她想到了赵书记,他那晶亮的小眼睛,他那潮红的面色。无疑,
赵书记给自己的“优惠”,都是冲着他对她的“企图”而来的。她不能欺骗自己。
他不是“雷锋”,虽说他对她的关心里有同情,有喜爱,但更多的却是热望,是诱
饵。想到这里,阿美的脚步就放慢了。去还是不去? 一把钢锯拉扯着阿美的心。—
—去? 万一他对她有更进一步的要求,怎么办? 不去? 为什么? 那是孩子们盼星星
盼月亮盼了那么久的一台电视机呀! 不去,是不是太傻? 再说,她不是已经都让给
他“五十步”了吗? 她还装什么清白呢? 况且,人家赵书记上回已经明确表态了,
决不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对,到时候自己放机智一点,见机行事吧。这么想着,
阿美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来到了运输公司。
运输公司一片漆黑,只有三楼亮着一点微弱的灯光,像汪洋中一只飘摇的小船。
那是赵书记的办公室。赵书记正在灯下边抽烟边喝酒。夜晚,那么安静,听得见自
己心跳的声音。那张淡蓝色的优惠券已经找出来了,他盯着它看,直看到眼前幻化
出一片蓝色的海洋,他才小心地把它对折一下,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放好,还在外
面用手按了按。优惠券得之不易,一个单位只有十几张,僧多粥少,只好在单位中
层以上的领导干部中进行了分配,根本没有把消息透露给职工,连他这个做一把手
的也只分到了一张。他自己家去年买了一台日本原装进口电视机,也是这个牌子这
个型号的,质量挺不错,他本来准备把这张优惠券送给自己弟弟的。弟弟家至今没
有电视,托他都托了好久了。他原想过几天就给他送去的,不料今天路遇阿美,他
来不及深思,立刻改变了主意。自己到底怎么啦? 怎么一见到这个女人就乱了方寸,
就恨不得把天下的好东西都拿来取悦她? 想到这里,赵书记就着白瓷的茶杯呷了一
口酒,他的喉咙立刻被一种热辣的感觉吞没了。他往嘴里丢了几粒花生米,细细地
嚼起来。
过去,他不爱喝酒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时常在下了班之后还不愿意回家,
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喝起闷酒来。当然,今天的酒喝得跟往常不一样。往常的酒喝
的是烦躁,今天的酒喝的是按捺不住的激情。几口酒烧到胃里之后,赵书记就觉得
自己仿佛回到了青春时代,好像一个毛头小伙子站在春天的桃树下,期盼着自己心
爱的姑娘款款而至。是的,他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回到家,面对他那个长得好像是不规则的土豆一样又丑陋又蠢笨的老婆,他就
觉得心里憋得发慌。
同样都是女人,她是怎么长的呢? 从前,他倒没怎么在意老婆的长相。他是个
农村娃,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走得谨慎,走得刻苦。
那时他想,讨老婆就是讨个女人,替他生孩子做家务孝养父母。从这些要求看,
自己的老婆都是合格的,挑不出什么毛病的。他也曾觉得她长得不好看,但那时他
以为,灯一关,天下的女人不都是那么一回事吗? 她为他怀孕,生子,操持家务,
伺候公婆。父母生前把这媳妇夸得上了天,也滋长了媳妇本来就有些刚硬的个性。
可是那时,他并没有觉得她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她是家里的大功臣,她发火的时
候,他都尽量让着她。可是,最近两年自己是怎么啦? 怎么看着老婆越来越不顺眼
了? 这是一种非常矛盾的心态,理智上明明知道老婆的贤惠老婆的辛苦,感情上也
因为她的渐渐变老而心酸,而同情,可是心里分明还有另一种说不出来的力量在撕
扯着自己,好像有一丛熄灭不了的野火在全身的血管里流窜着,燃烧着,烧得他越
来越不想面对自己的老婆! 可是,老婆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危机意识”,她人老
了,性格却没变,还是像爆竹一样一点就着。有时他懒得跟她吵,干脆就在单位的
沙发上过夜。
后来,就发生了那件事情,他一直想忘记的事情。那一次,当他翻到老婆的身
上时,他痛苦地发现,他居然做不成一个男人了。在她面前,他好像自己给自己做
了手术,成了一个没有欲望的太监了。真的,一点欲望都没有。老婆倒没有说什么,
对她来说,这件事情从年轻的时候起,就是男人要的。她自己只有尽义务的感觉。
现在,丈夫不行了,人老心也老了,对她来说,反而省事了,清爽了。自此,两人
上床,一人一个被窝,睡得倒更踏实安稳了。
若不是碰到阿美,赵书记以为自己就这样清心寡欲地过完下半辈子了,他也没
觉得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反正一切都是习惯,因习惯而麻木了。
可是,上天让他遇到了阿美,这个被人称作“小街西施”的寡妇。从她的身上,
他感受到了美。美,绝不仅仅是外在的样子,那分明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不能
抗拒的诱惑。他为她动了心。这一动心,他竟然发现,自己不仅心理上有变化,最
关键的是,生理上也有了变化。他常常在黑夜里想起这个寡妇,不知为什么,只要
一想起她的模样,她的身体,她的气息,他就能感到一种抑制不住的躁动和欲望。
他的那杆“枪”又端上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力量和雄风又恢复了。可是,他明白
的,自己是党多年培养出来的好干部,他怎么能犯生活作风方面的错误呢? 虽然那
一次,在阿美的面前,他差一点就犯了错误,但他到底还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像个
英雄人物似的,经受住了最残酷的考验。可是,忍,有多难啊,那个念头就像鸦片,
时不时要犯上瘾来。他拼命地忍,忍得牙根儿都咬碎了,骨头都撑酸了,可是,他
还是忍不住那个念头。
一想到阿美的身体,赵书记就觉得自己的血脉贲张,他握烟的手指有些颤抖了。
他想到了她身上那两只柔软而丰满的“梨子”,他是摘过的。是的,他还想摘,摘
更多的果实。他想把她的全部果实都揽在怀里。他想在她的果实里沉醉至死。
“笃笃笃,”一下一下的敲门声,有点怯弱的感觉。肯定是阿美! 阿美来了!
赵书记连忙跳起来,为她打开房门。两人在门口定定地看了几秒钟,竟有些生疏似
的互相避开了眼神。赵书记将阿美引到木沙发上坐下来,自己也在一旁坐下了。
阿美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她看见沙发前的木头茶几上放着一瓶白酒,盖子
打开着,只剩下大半瓶了。一张报纸上面摆着一小堆花生米。
“你,你一个人在喝酒? ”阿美有些吃惊地问。
赵书记的小眼睛眯起来:“是啊,你要不要陪我喝一点? ”
“不,我不会,不会。”
赵书记也不强迫她,自个儿又呷了一口酒。
他的脸色已经泛红了。喝完一口酒,他就嚼几粒花生米,也不说话,好像他叫
阿美来,就是来看他喝酒的一样。
阿美有些着急了,想问他优惠券的事,又不好意思先张口,就有点尴尬地坐在
一边,等着他主动把优惠券掏出来。
赵书记终于开口了,但他没有说优惠券,而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问:“阿美
啊,你知道我这辈子感到最光荣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他并不指望阿美的回答,
又自顾自说了下去,“告诉你,我最光荣的事,是在我二十一岁那年,在我入伍不
到两年的时候,就在全军区的体能比赛中,拿了一个个人全能亚军! 你不知道,一
个大军区有多少人吧? 你不知道,一个军区里有多少人才吧? 真的,我自己都为自
己感到有些惊奇了。我就是从那时起,在部队里一步步升上来的。我这个从最穷苦
的农村里出来的孩子,也就是从那时起,才开始对自己产生一点儿自信的。我入了
党,升了官,转业到地方,又当上了单位的领导,这是我小时候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我小时候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吃饱肚子,要是过年的时候,能吃上一顿有肉馅的饺子,
能穿上一双新布鞋,那就是再幸福不过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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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赵书记有些唠叨的话语,阿美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她只好点着头,默默
地听着。难道他叫她来,就是为了让她来听一场“忆苦思甜报告会”吗? 不过,她
不能不听,看在那么难得的一张优惠券的面子上,她也不能不听。再说,从他这些
没有来头的话语中,她不知为什么,还是感到了一些真实的悲伤和压抑,这些东西
让她莫名地为他难受,心痛。也许,他就是憋得太久了,想找个人聊一聊吧,那么,
冲着他平日对自己的帮助,冲着他这些贫苦的记忆,她是该耐心地听一听的。
在赵书记的回忆中,阿美也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她的家虽然在郊区,离
城市不远,但日子也苦,家里也是穷得叮当响。因为穷,父母都养成了火爆脾气,
为了一点小事,就吵,还打架,隔一段日子,家里就鸡飞狗跳的。她是在父母无休
止的硝烟中惊恐地长大的。那时,她的理想就是要嫁到城里去。她从小长得出众,
村里有很多的小伙子喜欢她,可是他们都和她一样,都是靠土地生活,靠出卖汗水
吃饭的,她不想跟他们有什么瓜葛。媒人到她家,她只提一个条件,那就是,对方
必须是吃商品粮的城里人。消息传出去,村里的人都在背后说:这个丫头的野心比
天都大呢! 同龄的姑娘后来都相继出嫁了,可是她宁愿忍受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