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街西施 作者:盛琼-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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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分子关在监狱里十几年,这才平反没几年的。他当时被判的是无期,他老婆就带
着一个孩子和他离了婚,后来又嫁了人。”
“哟,‘文革’的时候,他是因为什么判了刑呀,还判得这么重? ”这个人的
经历有些意外了,阿美忍不住又插了一句。
“听我丈夫说,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情的。他是个知识分子嘛,搞的又是理论研
究,好像是写了一篇什么文章,跟上面的精神不一样。你是过来人,应该知道的。
这人进监狱,完全是因为政治原因,人品绝对没问题的。”朱香兰说完,将阿美的
手轻轻地拍了一下。
“那,那他现在条件这么好,跟我……怎么……”
朱香兰莞尔一笑道:“嘿嘿,这就叫千里姻缘一线牵嘛。”她端起茶杯,抿了
一口茶,继续道:“其实,这人平反后,也有很多人给他介绍对象的。开始的时候,
他不想谈,他在监狱里给关了那么久嘛,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心冷了,对什么都
提不起劲,就想一个人过一辈子算了。这几年,改革开放什么的,国家变了,老百
姓的日子好过了,他的精神也好起来,这才考虑成家的事。——不过,我也把丑话
说在前面,这人性格可能有些怪的,我丈夫说,他在单位独来独往的,没有什么朋
友,很少能听到他说话的声音,还有人在背后叫他‘林呆子’——他姓林,林雪原。”
看来,这个林雪原跟阿美认识的其他人是完全不同的。阿美的羞涩已经被满心
的好奇冲淡了,她问:“你跟这个,这个林雪原谈过我的情况吗? 我总觉得,我们
好像有点——”
“那我当然说过了。你以为你这个朱姐那么缺心眼呀? 你的情况我都介绍了。
我说你没他的文化水平高,他说,他从前的老婆和他是大学同学,文化和他一般高,
但结果怎样? 找老婆,又不是找老师。我说你带着两个孩子,他一听是两个漂亮的
双胞胎女孩,高兴得不得了,他一直喜欢女孩子,自己又这么大年纪了,从头养个
孩子,他哪有那精力啊? 我说你没有正式工作,就在家里开裁缝店,他听了佩服得
要命,说你能凭自己的一双手养活一家人,表明你心灵手巧,了不起。当然,他也
说了,他住在单位里的一间单身宿舍里,他的房子很小,如果将来结婚的话,恐怕
要先住你的房子,以后再看能不能向单位申请到房子。你们都这种年龄了,都是找
个人正经过日子的,所以大家事先就得打开天窗说亮话,合适了,就谈,感觉不舒
服,那就趁早讲明,谁也别耽误谁。嘿嘿,阿美,现在就看你的了。人家林雪原听
了你的情况,已经明确表示对你的好感了,只要你同意,他想尽快和你见个面。”
阿美的心像风中的柳枝,乱了。这个林雪原对于自己来说,完全是天外来客一
样的人,她完全想不到朱香兰竟然会把这样的人介绍给自己。他们像是两种土壤里
冒出的两种植物,风马牛不相及的。但,他身上还是有一些说不清楚的东西在吸引
着她。是他的身份? 故事? 性格? 学问? 阿美一时还想不明白。她迟迟疑疑地问朱
香兰:“朱姐,那,你觉得怎么样呢? 你是什么意见呢? ”
“嗨,你问我是什么意见?!你傻不傻? 我要是觉得不好,能这么费心费力地跑
来跑去吗? 我把他介绍给你,当然首先是为了你好了! 你想想,你一个带着两个孩
子的女人,如果再组织一个家,最怕的是什么? 还不是怕那个男的对你的孩子不好
嘛! 这个人没有孩子在身边,又明确表示他喜欢你的孩子,不想再要孩子了,这对
你来说,不就是天大的幸运吗? 就凭这一点,如果是我,想都不想,就这么定了!
再说,人家还是知识分子,长得不错,工作也好,钱也不少,你还要我说什么? ”
朱香兰的声音高起来,看她的表情,好像要在阿美的额上戳一指头的样子。
“那——”阿美低下头来。
“哎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就这么定了,这么好的机会,连我都要眼红了。
——我回去后,就找林雪原谈,让你们俩早一点见面。”
朱香兰说完话,就要告辞。她说,剧团这些天在排一出新戏,她也在里面扮演
了一个角色,戏份还不少,要经常排练的,很忙。说着,便裹起一条红白相间的像
旗帜一样醒目的长围巾,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朱香兰走了,阿美心里的涟漪才渐渐平息下来。她刚才完全像浮在云头上似的,
这会儿,一颗心才算落到了地上,可以冷静地想一想前因后果了。想到这个从天而
降的林雪原,她就有恍惚的感觉,不真实。她生在郊区的一个菜农家里,小时候就
是跟土地和菜园打交道,长大后嫁到这条小街上来,她的生活里都是她见惯的这些
人,这些事——平常的样子,柴米油盐的事情,跟一年年循环往复的春夏秋冬一样,
有热有冷,有风有雨,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总之一句话,就是过日子。
可是,这个叫林雪原的人,似乎跟她熟悉的一切,是完全不一样的。他怎么会
跟自己有什么瓜葛呢? 可是,这件事情就这么突如其来地降临了。
他的条件明显地摆在那里,正如朱香兰所说的那样,这是一个“天大的幸运”,
只要不是傻子就能明白,错过了他,阿美再也找不到比他的条件更好的人了。可是,
这一切是不是来得太快了一点呢? 老沈才离开自己多久啊? 虽然只答应和人家见见
面,将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成的,但——这也太“那个”了吧? 好像她阿美是个离了
男人就活不了的人似的。人家街坊邻居会怎么议论呀7 .大英小英这两天正好
期末考试,两人比平时提早放了学。为了给她们增加点营养,阿美特意买了排骨,
加上海带,用瓦罐在炉子上用小火慢慢地炖着。这会儿,肉的油香和海带的清香混
杂在一起,像无数的小虫到处钻出来,挡都挡不住。家里好久都没有闻到过肉的香
味了,小英一声尖叫,跑去厨房里揭着锅盖看了,吸溜着鼻子说自己现在就饿了,
要先舀一碗汤喝。阿美看她那种馋猫的样子,心里又笑又气,骂了她几句,就叫她
先盛两碗,让大英也喝一碗。大英说:“不用了,我等吃饭的时候再喝,我现在不
饿的。”阿美说:“这姐姐就是做姐姐的样子啊。要不,你们俩现在就把饭煮上,
我们中午早一点吃饭吧。”
正吃着饭,一阵吼叫声、叱骂声传过来,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声,惊得阿美和
女儿都放下碗来。
小英连忙冲到门口张望,只见对面的武厂长正挥舞着一根皮带,将哭哭啼啼的
二毛撵到院子里。
这父子俩一个追,一个跑,一个红着眼睛,一个梗着脖子,一个喷着唾沫,一
个甩着鼻涕。站在一旁的苏阿姨想上前拉住自己的丈夫,可武厂长的牛脾气发作了,
她根本就不敢走上前去。这时,阿美和大英也出来了。一些邻居们则在门前伸长着
脖子。
“你个龟孙子,几天不打,你皮就痒了是不是? 你站住,站住! ”武厂长跟他
的老婆一样,也是个胖子,跑起来像皮球。邻居们拿他们夫妻俩打趣时,总爱说—
—他们夫妻两个站一起,那就是一个城市名:合肥。
阿美看到二毛的脸上已经肿起了一道宽宽的红印,触目惊心的。隔壁的汪会计
站在门口,想跑过去,却被他老婆潘阿姨暗暗地拖住了衣袖。阿美见无人上前,赶
紧冲到对面,一把拽住武厂长举着皮带的胳膊,嘴里劝着:“武大哥,你消消气,
孩子毕竟是孩子,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
武厂长挣脱了几下,但阿美就是死死地拽着不松手。他喘了一阵粗气,只得放
下手中的皮带,脸还冲着二毛嚷:“你个龟孙子,要不是看着你阿美阿姨的面子,
今天我非抽死你不可! 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
阿美冲着脸色煞白的苏大姐递了一个眼神,让她赶紧带二毛回家。二毛抽搭搭
地被母亲拽回家了。阿美轻言慢语地对武厂长说:“武厂长呀,你也不要生气了,
哪家的孩子没有个调皮捣蛋的时候啊? 孩子嘛,教育教育就是了,他们都长大了,
都爱面子了,不能再打了。”
这时,汪会计也走过来:“好了,好了,这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的,
何况他还是个孩子呢。老武,你先到我家坐坐吧,喝口水,消消气。”
说着,就拉武厂长的衣袖。阿美也在一旁劝慰着。
武厂长的脖子终于细下来,脸也不那么红了,被汪会计拖到他家里去了。
大英小英回到饭桌上,继续吃饭,可还是有点心惊肉跳的。大英朝隔壁努努嘴,
小声地说:“这个武叔叔发起脾气来真恐怖,我看他简直像个杀猪的,根本就不像
个厂长。”小英撇着嘴道:“找这样的人做爸爸,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哼,每回
见到我,还笑眯眯地要我给他当女儿,就他这样的,拿轿子抬我也不去啊! ”阿美
压低嗓子道:“我看他们家三个光头也实在太调皮了,不好好读书就罢了,还跟社
会上的那些小痞子在一起鬼混! 唉,大毛他们仨兄弟,怎么就没有一个像人家汪洋
呢? 汪洋是在我们的眼皮底下长大的,人家不仅学习好,还懂事,从小到大,他有
哪件事情让大人操过心? 同样都是养儿子,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 真是人比人,气
死人啊! ”
听母亲提到汪洋,小英问:“汪洋哥哥是不是也快放假了? 今年过年他会回家
吗? ”
阿美说:“我听潘阿姨说了,汪洋过几天就要回家的,潘阿姨让我到时候给他
加班做一件呢子的长外套,过年出门做客的时候要穿的。她把料子都买好了,是毛
纺厂处理的雪花呢,内部价,便宜得很。”
“潘阿姨真有本事,她怎么回回都能买到那些又便宜又紧俏的商品呢? 妈,我
看你过日子就不如人家精明。”大英插话道。
“人家潘阿姨是典型的上海人嘛,汪叔叔又是做会计的,他们家当然都会算账
了。其实,我最不喜欢潘阿姨了,她是势利眼,这条街上有几个人能到她家里去做
客呀? 她能让武叔叔去,还不是看他是厂长,她家吃的菜油都是买的内部价。哼,
那时候对我们还好些,也还不是看我爸爸有辆车,能帮她们家带点东西吗? 现在见
到我们就明显没有过去好了,皮笑肉不笑的,讨厌! ”小英的脸上挂着一种不屑的
神情。
“小英,大人的事情你管什么呀? 你这张嘴现在就像钢针一样,将来怎么得了
?”阿美瞪了小英一眼。
“我也不喜欢潘阿姨,不过我看汪叔叔好像挺怕她的,他们家都是潘阿姨做主
的。”大英在一旁附和。
那个叫林雪原的,好像是天外来客一样的人,到底还是见了。
阿美推了几次,不是借口,真是过年前她一直在加班给人家赶新衣服,熬得眼
睛都成了兔子眼,实在抽不出时间来。朱香兰看她连跟自己说几句话,手也是不停
的,知道这开裁缝店的,就得赶这个“年忙”,所以也理解,主动把见面的时间推
到了过年以后。
年后,突然就清静起来。没有人来做衣服了。
阿美成天闲在家里当主妇,心里焦虑着,又毫无办法。每年都是这样的,年前
一段日子拼命地忙,忙得腰都要断成两截了,可年后一段日子又出奇地轻闲,把人
闲得头发都要立起来——没衣服做,这钱从哪里来呀? 要等到气温升起来,开春了,
这才有爱俏的姑娘赶早来做春装的。
这就又想到那个叫林雪原的男人了。有个男人靠一靠,有一份稳定的工资收入
做后盾,也许就不会那么着急了。正好,朱香兰又跑来一次,给阿美送了一张戏票,
把她和林雪原的约会定在看戏的剧院里,阿美也就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灯亮着。剧场的灯。有点明艳,有点惊心,有点浮躁的。戏还没有开始,大红
的丝绒幕布紧紧地拉着,一束圆形的灯光正打在幕布的正中。音乐滑滑地响着,也
是有点浮的,轻飘的。有人喊来呼去的,找座位,打招呼,一场大幕开场前的凌乱
和浮躁。靠前排的座位上,阿美和林雪原端端地坐着,腰身都有点僵硬。林雪原是
个高瘦的中年男人,刀条脸,长鼻子,脸颊凹进去,眼睛凸出来,架一副棕色塑料
框的深度眼镜,不丑,但也不似朱香兰形容的那般好。他的脸色也不好,带一种病
态的焦黄,连嘴唇也是发乌的,像是抽了过多的烟之后熏出来的一样。头发梳得一
丝不苟的,不过两鬓都斑白了,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一些。
他套一件半长的黑色呢子大衣,里面穿着铁灰色的中山装,脖子上挂一条灰色
的羊毛围巾,有点旧时文人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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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还是穿着平时一直穿的那件棉衣,不过棉衣外换了一件平时不常穿的暗花
缎子罩衫,中式的盘扣滚边,显得文静而俏丽。她的身上没有一点装饰,只是前晚
用烧红的火钳偷偷烫弯了发梢和刘海,再用两只黑色的钢丝发卡将头发别在耳后,
带着点三十年代的女人身上常有的那一种古典的清秀。出门时,女儿还笑妈妈打扮
得这么漂亮,就是去看朱阿姨的演出嘛,又不是自己去表演。阿美在手上倒了一点
花露水,轻轻地抹在头发上,然后笑着说:“这是你朱阿姨第一次请我看戏呀,我
是去给她捧场的,怎么能在外人面前扫她的面子呢? ”两个女儿只当母亲去看戏,
谁都没想到她真的要去演戏的——舞台下一场两个人的戏。她们对黄梅戏都没兴趣,
也没吵着要跟去看。
这些天,她们每天晚上都是去苏阿姨家看电视连续剧的,放假嘛,好不容易才
有的假期待遇嘛,那情节是一场连着一场的,勾着魂,上着瘾的,哪能错过一集呢
?所以她们催着母亲快点出门。
这会儿,两个台下的演员正在上演着一场“初识”。看得出来,男主角是兴奋
的,从厚厚的镜片背后闪出了一道惊喜的亮光。只听介绍人说,这个女人是小街上
的西施,又巧手,没想到她这样的美,看上去也还年轻,而且浑身上下笼罩着一种
无法言说的气质,一种温婉的女人的东西,像一块手工的朴拙的家常玉器——不名
贵,但成色到底好哇。因为心里喜欢,林雪原倒显得比往常紧张了,脸上的肌肉绷
紧着,说话举止反而比平常拘谨很多,有点咬文嚼字的。他怕自己给阿美留下了什
么不好的印象,可是越这么想,就越觉得浑身不自在。阿美本来就是拘束的,在这
样的场合,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得体,又害怕遇到熟人,有点躲躲闪闪的,感觉到他
的紧张后,又添了一点拘束,越发无话了。
“你,你的两个女儿都好吧? ”林雪原没话找话地问。
“挺好的,她们都在重点中学念初一,成绩中上等,家里的事情也能帮着做,
我不怎么操心的。”
说到女儿,阿美的嘴角边溢出了浅浅的笑意。
“这样啊? 那真好。我一直都想要女儿的,可偏偏生了个小子。”
这样的话,阿美不好往下深入,想了一会儿才说:“其实,儿子女儿都一样的,
只要懂事就好。”
聊几句,又没话了,两人沉默地坐着,终于盼到灯光变暗,音乐响起,大幕拉
开。舞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