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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微尘-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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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调令称:“据查,回龙县保安司令剿匪不力,撤职查办,以观后效。”    
    新任的保安司令马浩乃重庆警备司令部的一个团长,他带领了四个整编营进驻回龙,刚到回龙就把冯庄团团围住,这些人板着脸什么都不说,只说是奉了上司的命令。这步步为营的攻势来势汹汹,把不可一世的冯家弄得惊惶失措,吓得院里的老小谁都不敢出去。冯家兄弟马上备了两千银圆亲自去见马团长,好说歹说要请马团长来冯庄一聚。可马团长虽收下了银圆,却依然板着铁青的脸说:“上面有命令,为了把兄弟们的伙食开好一点,收钱可以,如果要贿赂我,那是万万不行的!”    
    冯鸿举实在不知道对方卖的什么关子,只有笑笑说:“那是,那是,我们知道兄弟们辛苦,是专门来尽情意的。”    
    冯瑞举刚要说话,马团长说:“现在公事太忙,你们那里就不去了。”又冷冷的给旁边的勤务兵说:“送客。”此话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虽然冯鸿举已经感到事情严重,马上又备了六千银元由冯瑞举带了两个师爷连夜赶到了重庆。他来到杨庄已是第二天的掌灯时分,虽一路奔波劳累却也只有畏畏颠颠地上去通报杨庄门房。冯瑞举送进名帖,在潮湿的寒风中足足等了两个小时,门卫才回话说:“司令不在,明日请早。”此时还只是初冬,第二天天还没亮,冯瑞举就穿了一件厚大的棉袍,与张师爷和吴师爷提着装钱的布包,揣着两手在门外等候。等了多时,见一辆黑色轿车从大门里出来,冯瑞举马上过去拦在车前请安。刚想开口说话,车里下来的却是一个副官,只见他什么话也没说,猛然就给了冯瑞举两个耳光。冯瑞举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打了一个踉跄,不由得眼冒金星耳根发    
    麻。两个师爷还没有把冯瑞举扶起来,那黑色轿车就已经开走了。旁边的卫兵走上来说: “我看你们这几个老家伙实在不懂事,你们是在阻碍军务,马上就可以抓去关禁闭!”    
    这冯瑞举虽是圆滑世故的人,可从来没经过这等倒霉的场面。他直接来杨庄,本是不想惊动城里的各方朋友,多少给冯家留点面子。可这杨司令没见到就挨了这几个巴掌,这巴掌非同小可,不仅有辱往日的斯文,那冯家的威风自然也早被扫尽,这老脸也实在没地方放,顿时就气得晕了过去。两个师爷扶着他回到旅馆躺了一天,三个人都只有唉声叹气。冯瑞举实在想不出办法,还是只有撑着老脸走别的路子去。    
    第二天,冯瑞举去找了重庆商会的蔡少昂。这蔡少昂是回龙县人,以前还曾经向冯家借过钱,而现在已经是重庆城有头有脸的副会长了。    
    蔡少昂听完此等来意,顿时脸色发白地说:“你们怎么这么不走运,竟然惹到杨司令的面门上了?这杨司令如今镇守一方,已不比前几年好说话喽。现在又是整肃时期,兄弟实在难以出面,还望老哥体谅才行。”    
    冯瑞举一再哀求道:“我这次来,也实在是没有办法。望会长给我指个路子,出个主意,说和说和,我冯家今后定当酬谢。”    
    蔡少昂无奈道:“我家二太太和司令的六姨太还有些往来,不过只是打打麻将而已,我看那麻将场上的事……说穿了,就是去送些大洋。现在办事比以前难喽,不送钱,那就不好说下面的事情。”    
    “好说,好说。”冯瑞举慌忙拿来布袋,从里面摸出了几札银洋,战战兢兢地摆到桌面上。    
    他感到这寒湿的空气仿佛顿时闷热起来,额上也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他觉得摸上一札银洋就像摸着了一团炭火,烧得心里咯吱咯吱的。他一连摸出了二十札银洋才说:“这里先拿两千银洋,要是不够以后再说。”    
    蔡少昂斜眼看了看冯瑞举,觉得那长了几根胡须的瘦脸虽也带些笑容,可那紧绷绷的肌肉特别难看。他又斜眼看了看布袋,估计那布袋里的银圆还没拿出一半。蔡少昂心想,这些县里的财主真是些狗儿乡绅,土得有滋有味的,已经是这等大事了,两千大洋怎么拿得出手?可    
    他嘴里却说:“行了,行了,她们那些婆娘,只是玩玩而已。”冯瑞举托了蔡副会长说情,多少总算有了点希望。那两个巴掌实在打得他头脑发懵,第二天就拖着病歪歪的身子赶回县里去了。    
    自此,冯庄上下每天从早到晚都在焦急地盼着蔡副会长那边的消息。哪知冯瑞举回来不到三天,县里法院的传票就送到了冯庄。    
    传票称:传冯文超:兹有回龙县双凤乡人冯文超于民国三十三年九月强入民舍,强奸民女宋淑娟,打死其父宋汉臣。民国三十四年二月强入民舍打伤王成富并强奸其妻王张氏。经本法院调查,人证物证俱在。特传冯文超于民国三十五年十二月十三日到庭候审,若不到庭,法院当通过警察局缉拿归案,送交上方处理。


第一部分:独种老虎危害民众

    回龙县法院民国三十五年十二月五日这一纸公文有如一个大炸雷,把县里的冯庄和双凤乡的冯家大院轰得手足无措丧魂失魄。    
    冯鸿举认定杨胜寻机要报那二十年前兵败回龙县之仇。人说强龙扭不过头蛇,但这强龙也实在太强了。不仅把自己手下的县保安司令撤职查办,还把团团围住冯家的几个营也让他们养着。隔三差五的伙食开销,不阴不阳的供奉孝敬,还让人打不出喷嚏。那朱县长眼见有了靠山,步步紧逼还春风得意,连个报馆的主编也敢来嬉笑怒骂,弄得偌大的冯家脸面扫地还脱不了干系。无奈啊!悔恨啊!悔恨这冯文超竟在节骨眼上惹是生非,弄得冯家两个老兄弟只有倾家荡产还救不了这独种的命。    
    冯瑞举从重庆回来,事没办成却一病不起。老大冯鸿举恨着他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大家商量说了先拿六千出去打点,你还把钱抠着回来。你就知道抠,要是再抠,我看把我们这一家的老命都要抠掉!”    
    冯瑞举躺着,听着,他什么话都好像没听,也好像什么都能听,只是躺在那里不住地唉声叹气。    
    法院传票一来,冯瑞举想抠也是没有办法了。它就像一颗重磅炸弹,硬把冯家银库捅了个大窟窿,这大把的银钱才开始如溃堤一般哗哗地流了出来。    
    拿钱,拿钱,拿钱!保安团收钱,县长收钱,警察局长收钱,法院院长收钱,报馆的编辑、各乡各帮那些往日里唯唯诺诺的大小袍哥们也来收钱。    
    可十二月十三日开审那天,冯文超还是被判了个“罪名成立,立即收监,择日押送重庆。”    
    就在宣判的当天,冯文超就被收监到了县里的警察局。    
    这警察局长张丰原本是冯鸿举当年的部下,也是冯家的亲戚。可在杨胜招去述职以后,就远远地躲着冯家。就在冯文超收监的当天晚上,冯家兄弟实在看不明白眼前的动静,找人带了个恳请信,请张丰局长来冯家一叙。半夜十二点过,张丰才悄悄从后门进来。老上司冯鸿举身体早已不比当年,近时的内忧外困连连受击,就这十来天,麻白头发一缕一缕不断地掉落,腰也佝偻了许多。见张丰局长前来,叫起卧在床上的二弟,强打起精神来中堂见客。恰逢县里停电,几支烛光把整个大厅照得摇摇晃晃,灰暗阴深得煞是凋零。    
    张丰头上冒着汗说:“上次去重庆向司令述职之后,朱县长把我盯得紧,稍有不慎,就要被调走。我被调走了,老爷就更难了,实在望老爷海涵。”    
    冯鸿举道:“我非不明事理之人,只是我不明白杨胜司令这个棋究竟要我往哪里下。我就不信为二十年前那件事情,杨司令就那么没有肚量?”张丰说:“我也是这么想。前次述职只问了地方治安情况,想是对冯文超公    
    园肇事看得    
    太重。那朱县长和县党部叫报馆广收冯家的案例,这案子越积越多,拿上去就难办了。”    
    冯瑞举呛咳着递上水烟道:“我冯家……是有不当之处,小孩……不懂事。可冯家也做过不少安定地方、济民济困、效忠党国的……好事,咋个这一下就全……都不算了呢?”    
    张丰说:“我看也是。我看你们能不能也组织地方各届呈述冯家过去的善举,这也叫对簿公堂,为民伸冤啦。”    
    冯鸿举道:“这主意出得好,我看这事要请商会的黄太爷出面了。”    
    张丰又道:“冯文超现在还在局里,一旦送到重庆就苦了,你们也知道,他们准会把他打个半死。”    
    冯瑞举一听心里就慌了,禁不住战战兢兢地说:“这咋个得了?哥,这咋个得了?”    
    冯鸿举恨着二弟道:“慌什么,平时不管紧,节骨眼上全是他来惹祸。我看,现在急也没用,是不是我们一面请黄太爷尽快说动各方写个上书的呈文,一面还得花些银洋走通杨司令,我看只有这两步,不走不行。”    
    张丰凑近道:“杨司令已另派了驻合江的一个团向回龙开来。听说他已经下了命令,如果要阻挡冯文超押送重庆,就包围冯庄,把冯庄的人全部拿下。”    
    这话一出,又是一个五雷轰顶!这消息把冯家两兄弟吓得顿时三魂出窍。冯鸿举马上决定,挑上两担银元立即连夜启程。    
    第二天冯氏兄弟在张丰局长的引导下,由家丁挑上这两担银元和两担绸缎什物,一大清早就送到了司令的府上。杨司令并不出面,由副官把银洋全部收下,说是犒劳向回龙开去的那一团士兵。    
    冯氏兄弟刚回来,就听说那团人已按兵不动了。但也放出话来说,冯文超一定要送交重庆,停一天要银元一担,若送不到,那正在开进的一团人就继续开进。    
    银元一连送了三天。黄太爷也联络了东阳八乡的士绅赶紧写了联名的上书,各帮各路的袍哥也在上面签了名。其他几个方面的上书也终于写好,当即又连夜呈上杨府。杨府上仍然是副官出面,他说:“杨司令已去南京参加全国整肃刁民的会议,回来过后再说。”    
    说来也巧,恰在此时,公园的老虎不知怎么竟然跑了出来。此讯飞快传出,只几分钟里,吓得回龙县的全部店铺统统关上了门板。霎时间,街面上就没有了行人。警察局的警察们全部出动,端起了机枪和步枪,哆哆嗦嗦地开进了公园里。哪知老虎也关久了,跑到铁笼外面的木栅栏边来回走动,它自然不愿意回去,可也不知道怎么出去。    
    此时,冯家的师爷出了个主意,说是冯文超从小就喜欢喂老虎,多少与这老虎有些交情。既然杨司令说冯文超是“回龙一虎”看来如今这真老虎出来危害民众,冯文超若能把老虎弄进笼子里,乃是将功补过,地方也求得了太平。


第一部分:独种冯文超为民除害

    冯文超关在警局听到此讯,虽从未正面对过老虎,可也知道把自己送到重庆的厉害。冯文超也算是个荒诞英雄,他马上横下心来,说是一定要把老虎送回笼子里去。他定了定气,像以往一样穿上喂虎的长衫,左手提起鸟笼,右手提了一篮子肉和鸡蛋,迈起川戏里学来的方步,在紧张无声的气氛中,大摇大摆走到了关老虎的笼子里。这老虎关了多年,早已经没有了    
    野性,遇到人胸一般高的木栅栏也乖乖地在里面走来走去。冯文超见老虎盯着他手里的东西,就大着胆子跳过了木栅栏。这一跳可把老虎吓惊了一跳,圆瞪着眼睛“呵呜”一声大吼,把本来还吊儿郎当的冯文超吓了一跳,不禁也害怕起来。    
    猛然间,他看见左边的小铁门是开着的,不由得一下就往铁笼子里钻了进去。这一下,老虎在外面,冯文超倒关在笼子里面了。老虎仍靠着木栅栏走动,冯文超却在笼里吓得两腿发软。这少年浪子从娘肚里出来就不知什么叫害怕,先还自以为与虎有缘,可此时,在这空际无    
    人之地,面对这庞然大物,却感到了这老虎嘴里满口又大又尖的白牙实在可怕,那一个巴掌    
    就可以置他于死地。头上的汗珠大滴地往下掉,眼睛也潮糊糊地看不清东西。    
    停了好一会儿,他才在笼子里试着用肉去逗虎,这老虎并不理他。他又把小铁门打开把肉盆放在门口,再把带去的鸡蛋一个一个做着夸张动作打进了盆里。可不论他怎么夸张,那老虎就是    
    不理他,只是把头伸进去吃盆里的东西。    
    超的计谋,挺着身子就是不进去。    
    这样来回了几次,冯文超也胆大了一些,他想,现在怎么也不能让老虎再吃了,它如果吃饱了,事情就更加难办了。他想,老虎饿了总要进来吃,就慢慢地进了另一个铁笼,把两笼中间的隔门关好,打开另一铁笼的小铁门,又偷偷从这小铁门中爬了出去。他只等老虎去吃肉,想等老虎吃肉的时候猛地出来从后面把老虎推进笼子里。这冯文超说来也算聪明,果然没半个时辰老虎又去吃起肉来。冯文超蹑手蹑脚地从另一个小门出来,快速地走到老虎后面,两手突然捧着老虎的屁股使尽全身之力猛然推去。    
    这虎似乎也有警觉,在刹那间突然蹬住了前爪,把那虎尾猛地打了过来,好在冯文超脸离屁股很近,那说神了的虎鞭也没起多大作用,就好像在冯文超的脸上磨来磨去。冯文超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但也知道这是自己性命攸关的事情。此时此刻,他什么也顾不了啦,贴着老虎的屁股拼命往里面挤。而此时那虎头和虎胸正好卡在小门里面回不过身来,双方对峙了数分钟,老虎终于往前跨了两步被挤进了笼子里。冯文超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把小铁门顺势拉下,马上就晃晃悠悠、歪歪倒倒地昏了过去。    
    冯文超把老虎推进笼子的消息,在回龙县里比那抗日战争胜利的消息还来得轰动,那真是家喻户晓,名声大振了。特别是那回龙各镇各乡的袍哥们更是喜形于色奔走相告。在那讲究有胆有义光棍精神的袍哥圈子里,那些能煽起他们血液沸腾的所有传奇,只管去叙说其间的精彩,吹得一个个得意忘形唾沫四溅。这时候,那善与恶、美与丑、真与假,已经不消去分辨了。甚至至于说那母虎和冯文超早就有缘分,他抱着它,它也抱着他,双双不弃不离泪流满面哭着笑着就一起滚进了笼子里。这说法虽有些离奇,可在那袍哥圈子里却没有人不相信的。    
    冯文超回到警察局的时候,冯家已在街口上组织了一大群人。那冯文超的脸上和手上全是血,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几个人一阵吆喝,人群就蜂拥了起来,领口号的大叫:“冯文超为民除害!冯文超救了回龙的黎民百姓!”“冯文超是县里的英雄!冯文超已改过自新!”真不知道人世间还有这等滑稽的口号,然而在那个时候,这口号的确还多少带了些悲壮的意味。至少在冯家组织的袍哥队伍里是这么看的。那黄太爷每天都接到一堆各乡送来的请命贴,前后也凑成了一大挑子。黄太爷出面在县里的“忠义酒楼”摆了三十桌酒席,请来朱县长、报社主编、新保安司令、警察局长、各乡镇长、各帮袍哥大爷及商会士绅两百多人。冯氏兄弟端起酒杯拼了老命沿桌祝酒,说好话,拿言语,到后来竟然说得泣不成声老泪纵横了。    
    前些时八方送钱算是有了收获,连朱县长和报社总编也为冯文超这次平息虎患的事在酒席上说了几句好听的话,竟然还答应由县报的总编出面,写出“为救虎患,冯文超洗心革面;以死救民,其诚哀天动地”为题的文章。此文最后结尾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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