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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微尘-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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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匡匆匆启程,出门的时候天空还算晴朗,刚走到坝上,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又远远地听到几声闷雷。黄彩惊愕地说:“今天你不能走。我昨天翻过皇历,今天早上应该是个出门的吉日,现在走怎么就打起雷来了?我看,下午走不吉利,是不是换个日子,你今天就不要走    
    了。”    
    那学生笑着说:“黄彩,你帮我们的时候,从来都是不信邪的,怎么今天相信起迷信来了。”    
    黄彩抬头望着天空,只见透蓝的高空下面,压来了无数低矮的乌云。那乌云好像是方的,齐刷刷地压着远处的山林铺天盖地。那乌云越来越近,当又一个闷雷响起的时候,那排头的一块乌云在振荡中开始翻腾,那风起云涌的模样,就好像万马奔腾杀声震天的阵势。当排头的几块向大山奔去的时候,就像海浪撞击了礁石,凝重而狂躁的云块被撞得飞腾起来,顷刻间就好像成了四分五裂的细粒。    
    当豆大的雨点咆哮而下的时候,黄彩刚要大叫,徐匡大笑着挽起黄彩的手说:“咆哮啊,壮丽啊。你看,那雷声不正是在北方吗?那北方伟大的战场就像这飞腾的撞击,我们的力量就像这巍峨的群山,国恨家仇就聚集在无尽的雄浑里。你看,那是北方在召唤我,也是在欢迎你哩。”    
    黄彩迎着瓢泼大雨也抬头大叫:“欢迎我?好,那我就跟你们一起去!”    
    那学生也在雨中大叫说:“这不行,我们所有的行动都是组织上安排的。你如果要去,还应该接受更多的考验才行。”    
    徐匡说:“黄彩,你不要急,过不了一年我就会来接你。”     
    徐匡走了。从此以后,黄彩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黄彩也不含糊,她好像听进了那学生的话,一心想接受考验,更时时关心流亡学生们的活动。每逢有学生聚会演讲的时候,她都不动声色地在一旁等候。这是徐匡的叮嘱,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和徐匡贴近。这感觉是温馨的,就好像自己和徐匡都站在同样的战壕里。    
    第一年,徐匡托学生带过几封信。信里说,他们经常流动作战,消灭了不少日寇,战事非常惨烈。第二年,抗日战争已经结束,可徐匡的信却越来越少,只是说自己越来越坚强,一定要把人民的革命事业进行到底。黄彩已经等了三年,徐匡没有来接她。学生宣传队也没有了,只是偶尔从没见过面的李子良那里得到一些徐匡的消息。就在这一年,黄彩结识了云山教堂的苏珊,她觉得帮助这些贫穷的姐妹是等待徐匡最好的地方。    
    自从黄彩来到教堂,来做礼拜的人就越来越多。苏珊想去拜访各方来的教友,黄彩就陪她翻山越岭去过十几个乡镇,她发现黄彩的人缘特别好,前山的、后山的,连平坝里的袍哥大爷都喜欢跟着她转。苏珊虽然不喜欢那袍哥式的做派,可黄彩的爽快和真诚的人品又时时让她感动。苏珊常对大家说,黄彩是上帝给教堂派来的使者,她是在用真诚给大家布道哩。    
    黄彩喜欢苏珊的模样,特别在布道的时候,那模样非常纯净,真像是上天派来的。每当做完礼拜过后,她看到清新秀丽的苏珊和那些衣衫褴褛的教友聚在一起的时候,那平和的关注,亲切的交谈,深深打动了黄彩的心。于是,在黄彩原来对豪侠仗义的崇拜中,竟也不知不觉地注入了关爱黎民的东西。她常常给人说:“你们说我是中国的‘武侠’,我倒要说苏珊是上帝派来的‘文侠’,这比那些三教九流高雅多了。我喜欢和她在一起。”    
    黄彩在接受了基督的洗礼,和苏珊的感情更深了。她听苏珊的布道已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感到新奇,圣经里的故事也开始进入了她的心里。黄彩经常给苏珊谈起徐匡,在每次听完叙说之后,苏珊虽未直接说什么,却也能感受到那抚慰的真情。一天晚上,她和苏珊在教堂外面散步,苏珊说:“在幽暗的夜空中,月亮躲在云里泛着银光,那是上帝在黑夜里为我们带来的光亮,世上所有的人都在这光亮之下,不论是南方还是北方。”


第二部分:飞动的云教堂半夜救人的一幕

    一天早晨,她们走在山脊上,迎面飞来了一群候鸟,成群结队地一批又一批。有时六七只,有时十几只,苏珊望着候鸟飞翔的天空喃喃自语说:“噢,多么壮美的鸟群啊,它们总是和睦相处,相互激励,排着长长的队列一起飞翔。”     
    有一次,他们经过一个山间的瀑布,苏珊望着飞溅的水花又喃喃地说:“泉水把自己交给了山谷,它们从山崖上无所眷顾地奔腾而下,不惜粉身碎骨,留下圣洁的灵魂。你看那飞溅起来的水花,在阳光下五彩缤纷,美丽如画。”    
    每当这时,黄彩都痴痴地看着苏珊那陶醉的眼睛,常常能听到苏珊对平常事物诗样的描述中感受到对生命的关爱,更感受到她对徐匡由衷的祝福。慢慢地,这些美好的感染也开始浸润着黄彩,她感到自己和徐匡时时都在同一个天空下,那相距不远的感觉非常神秘,甚至还能触摸到他那刚强的心灵。    
    1947年秋的一个晚上。黄彩正和一帮朋友打麻将,家里的帮佣段七妹进来说,外面有个学生模样的人要见。她心里一惊,以为是徐匡来了,飞身出来开了大门,才知道是原来抗日宣传队里的一个学生。学生见了她,回过头去把手向上举了两下,三十米外的草垛后面才走出来一个中年人。中年人拿出一封皱巴巴的信,黄彩见是徐匡的手笔,心里一阵咚咚乱跳。三年多了,她无时无刻不在挂念他,这滋味可是向来我行我素的黄彩从未品尝过的。她匆匆抽出信纸,可信中只有一句话:“我的情况幺叔尽知,要多关照幺叔。匡。”    
    黄彩赶紧请二人在外屋坐下,这才知道面前的中年人就是李子良。她原来以为李子良虎背熊腰的汉子,却没想到他是又矮又黑、又瘦又小。李子良用低沉的声音说:“徐匡早就到了延安,因为他会武术,现在进了抗日军政大学担任了武术教官。他们的生活很艰苦,心里可非常充实。”    
    黄彩再想问些事情,可好像他也不知道了。    
    自此以后,黄彩家里就多了一个长工,这长工就是化了名的李子良。李子良经常在外面活动,黄彩就经常派他去川东各地购买土特产,大多数时间不在家。    
    有一次,李子良从重庆回来,黄彩还专门办了酒席为他接风。酒后,李子良很有些感动地说:“我是徐匡的朋友,以前是一个小学老师,我们共同战斗过一年多。他是条好汉,我就推荐他去了延安。”    
    问起徐匡现在的情况,李子良迟疑了好一会才说:“徐匡在部队里做了半年的武术教官,后来又派他去八路军里当了连长。前年他在山西一带打仗,因为作战英勇,战功赫赫当了营长,前些时又升任了副团长。”    
    黄彩心酸地说:“我想念他,不管他是什么党,不管他当没当官,都是我这辈子最亲的人。    
    我等他,我一辈子都等他。”    
    徐匡的消息只能从李子良那里听到,一直到1948年,抗日战争结束已近三年了,黄彩巴望的徐匡还是没有回来。到了年底,连李子良也突然不见了。    
    有一天,黄彩刚从云山教堂回来,县党部的幺舅专门来到她家里,幺舅告诉她说:“你知不知道,这一向云山里的土匪异常活跃,你知不知道李子良到哪里去了?我跟你说,据可靠消息,你那长工李子良就是云山的土匪头子。”    
    黄彩自然知道李子良是地下党,可还不知道他竟然是云山游击队的头头,不由得也吓了一跳。    
    幺舅说:“我问你,你那长工是怎么来的?要是你说不清楚,上面追究下来,幺舅也保不了你。”    
    黄彩先是一怔,马上又笑嘻嘻地说:“幺舅,这话你就说得玄了,你们经常在我这里打麻将,你和蔡乡长、王巡官、旦巡官也都认识他,你还叫他去泸州给你们买老窖,你们怎么就看不出他是土匪?我又怎么看得出?你们酒都喝下去了,怎么没见毒死人哪?”    
    幺舅顿时被这话说哑了,不禁顿了一下说:“反正我要告诉你,上面追得紧,你要小心些。如果他回来,你一定要把这个情况告诉他,不要再往来了。”    
    黄彩说:“幺舅,你放心,我黄彩心里有数。”    
    此后,黄彩就更加关心起云山的事情来了,听说后山里的土匪已经有好多股了,有立了山寨的老土匪,有时起时落的棒老二,也有弄得最热闹的游击队。听说那共产党游击队的组织最严密,声势越来越大,还和周围几个县的保安团连打了几仗。虽然云山的风声越来越紧,可幺舅他们对李子良的事从此也没再来过问。然而在黄彩的心里却又多了一层牵挂,她想知道李子良在什么地方,也喜欢看两边的热闹,却又不希望面对面地伤和气。    
    1948年初,国共两党在战场上的较量已多少有了分晓,成百万的国民党军队被歼,急需补充的壮丁已经    
    被抓到这偏远的乡坝里来了。这时,不少逃壮丁的汉子也纷纷跑到云山加入游击队,原来的土匪见游击队威猛势大又得人心,大多被逼上梁山的小股已合归到李子良那里去了。按国民党专员的说法:“西南为党国之后方,而匪患有扩大之势态,以党国之安危大计,必须清剿之!”若按此说法,重庆应多调些正规军来清剿才是,可正好相反,连原来调去镇守回龙县的“马团”也拆了回去。上面命令说:“各县保安团对本地土匪务必在三    
    个月内肃清。”    
    命令虽来气势汹汹,可各县的保安团都按兵不动,最多只是刚刚进到没有人的半山就呼啦啦地吆喝一阵,再砰砰啪啪打些乱枪,造些声势就匆匆撤兵。    
    那游击队也看清了火候,也要弄出些自己的气势,专打那些保安团断后的屁股,显显自己是不好惹的。李子良缴过保安团几次枪,胆子越来越大,没想到在又一次打保安团屁股的时候中了埋伏,身中数弹流血不止。在抬他回山的路上,王四妹匆匆赶来找到了黄彩,才有了那教堂半夜救人的一幕。


第二部分:飞动的云上帝的好女儿

    在给李子良取出了子弹的那天夜里,要数问梅最紧张,等到把李子良抬走之后,她竟迷迷糊糊地瘫软了下去。问梅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当她醒来过后还显得昏昏沉沉。吃早饭的时候,王四妹看着那模样不禁笑着说:“我说问梅啊,黄彩要是在这里,又要笑你不中用了。”冯淳看了看她那迷糊的眼睛说:“我也是第一次,真是紧张得要命。我看问梅还是够坚强的哩。”    
    苏珊说:“问梅啊,我那天就想,你可以多跟冯淳学习一些医学知识,这是难得的机会啊。我们走了,那就要靠你了。”    
    问梅只是低着头“嗯”了一声,也没有说再多的话。然而,她虽只“嗯”了一声,从此以后却非常认真,只要是冯淳在给人治病,她不仅细心观察,还每天阅读他带来的笔记和医药书籍。没过几天,冯淳觉得问梅实在有些奇怪,她虽然在认真观察,却从来不向他提什么问题。那天下午,冯淳轻手轻脚好奇地去到问梅的屋子,看见她又在阅读,竟然还拿了一本英汉字典在查字句。冯淳突然惊奇地问:“你还能查英文字典啊,你什么时候学的?”    
    问梅吓了一跳,脸顿时就红了起来,又慢慢把书合起来说:“是苏珊教的。”    
    冯淳盯着她问:“学了多久啦?能说吗?”问梅说:“一年多了,说不好。    
    ”冯淳又问:“你以前读过中学吧?”问梅轻声说:“没有,在家里跟姐姐学的。”    
    冯淳更觉得惊奇了,不禁大声叫道:“问梅啊,我真是小看你了,你真还了不起!”他从屋里一直兴奋地叫到屋外:“苏珊姐,黄彩姐,问梅真是了不起呢!”    
    苏珊笑着说:“你才发现吧,问梅做事情总是不吭声的。”    
    冯淳已经习惯了问梅不爱说话,可每当自己给她说话的时候总会红脸,不管说多久,她还一直不断地红下去。面对这秀气、文静又好看的女孩,倒把冯淳自己也弄得心神不安起来。在一次去农户家里治病的路上,冯淳见她又不说话,就跳到她旁边去问:“问梅,我问你一个    
    问题。”    
    问梅的脸又红了起来,说:“什么问题?”    
    冯淳笑着说说:“你现在在想什么?不要想,如实回答。”    
    问梅说:“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在看落在路上的树叶。”    
    冯淳也往地上看了看说:“不是,你骗我了,你想了。我看你总是皱眉头,你心里肯定在想事情。”    
    问梅说:“真的没有,我刚才真是在看树叶。”    
    冯淳说:“你没有想刚才的吴家大娘的事情吗?你没有想这树叶是生命的轮回吗?你没有想那些高兴的,或者悲伤的事情吗?”    
    实在来说,问梅和冯淳在一起的时候是非常高兴的,他总是能讲许多故事。问梅喜欢听这些故事,觉得这些故事有的好笑,有的惊险,有的也非常离奇。     
    在不知不觉中,问梅也慢慢显得活跃起来,她依然很少说话,却已被冯淳所吸引。一天晚上,她从冯淳的窗外走过,那里还亮着黄糊糊的小油灯。这时候,她竟不由自主地往窗户那里看去。就在这一瞥间,其实她什么也没看到,可心里却突然腾起了一种负罪的感觉。她连连退了几步,转过身来直跑到教堂后面的柏树林间。在大口地喘息过后,只听到自己的心依然在咚咚直跳。她从那树林的缝隙里望着斑驳的天空,觉得那一弯勾月也仿佛跟自己一样在瑟瑟发抖。她从心里反复叨念着说:“主啊,这是罪孽啊!主啊,饶恕我的罪孽吧!”她觉得自己在这样祈祷的时候心里又冒出了一阵酸痛,伤心得掉下了一串串眼泪来。    
    从这天以后,问梅又开始生活在自我封闭的阴影里,连她自己也知道这是一种生命的无奈。问梅何尝没有挣扎过,然而,仿佛那闭塞的封建意识和那西方原罪的教义已在她的心里打上了一个怪异的死结,把她窒息得喘不过气来。苏珊和黄彩虽知道他们的交往,然而对这样的格局,苏珊没意识到,黄彩更是不可理解。黄彩还开玩笑地说:“我们这里还有一对金童玉女啊,我看他们都坠入了爱河哩。”    
    可冯淳感觉到了,他认定所有的异样都紧扣着问梅心里深藏的痛苦。在将要离开教堂的前一天晚上,他请问梅出来散步。两人走了好一段路竟然都没有说话。当走到柏树林间的时候,冯淳终于忍不住了,他轻轻地说:“问梅,我心里很苦。我本来不好向你说的,可我知道你心里也苦。我想跟你说话,就希望把我们都从这苦恼中解脱出来。”    
    问梅没有抬头,也依然没有说话。冯淳接着说:“我知道你不幸的身世,你这么年轻,或许也经历了许多我们难于想像的创伤。可面对上帝,为什么不把自己解脱出来呢?我们以后的路都还很长,我希望你把我当成最可信赖的人,我希望我们能够一起走好以后的路。”    
    问梅依然没有抬头,甚至把头埋得更低了。冯淳看了看旁边的问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月亮刚从云朵里缓缓地透出来,向黑沉沉的山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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