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尘-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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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来救命。
在那个时候,探梅在小镇上只是个挂名的公社协理员,虽然那挂名的职务没有工资也分不到粮食,可也算是能穿干部服的。探梅摔打惯了,在干部里面自然是最能放下架子的。家里的几个人实在挺不下去了,探梅也只能去公社的食堂和街上饭馆里去舔盘子。不论怎么说,也
多少能弄到一点儿油星之类的残羹剩饭。
第七章 虎 皮
探梅在乡里的人缘也不错,食堂和饭馆也都能让她进去守候。公社食堂已没什么可剩的了,即使偶有一点篜红薯剩下的甜水,那也没有探梅这等人的份。而饭馆就不同了,那饭馆在街
上,只要能进去,那倒是人人都有机会的。那时候,探梅每天从山里下来,花三个小时才能走到乡里的街上。和探梅一起在饭馆里经常守候的倒还有几个人,他们不是把自己打扮成干部的模样,就是弄得肮脏不堪可怜巴巴的。而探梅却不偏不倚,每天虽穿了一件破得出奇的棉袄,腰上捆了一根套扁担的麻绳,可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的。
每到上午十点,她就去饭馆耐心地守候,凡是有人到饭馆里来了,她就带着微笑逛到那人的旁边去。她虽然也常常以羡慕的眼光看着别人掏粮票,领小菜,拿饭罐子,可绝不像其他人那样张开嘴巴,伸长了脖子,显得猴抓抓的。探梅多半是把嘴抿着,虽有些渴望,那眼睛还显得特别的柔和。这表情虽然含蓄,却总会看得人家多少能留下一点东西。每当人家留下一点之后,她总会流露出一些感激之情,不仅会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还会礼貌地给人家点点头。探梅的模样实在是独树一帜,常常弄得那些不许进饭馆的农民在外面也羡慕不已。那天中午,五十多岁的陶仲局长正来饭馆巡视。饭馆里面非常干净,所有的桌子、板凳几乎和地面一样,全都洗成了灰白色;饭馆的摆设也非常朴素,除了几张桌子和长板凳以外,基本看不见任何多余的东西。当陶仲和两个公社干部在饭馆巡视的时候,除了有两个外地人在里面吃饭以外,其他都是来舔盘子的。陶仲一行刚刚坐下,就发现站在外地人前面的探梅动作最优雅,表情最文明。
说来也巧,陶仲不仅是县里的领导,还是曾经专门研究过古典戏曲的。当他看到这拴草绳的女人如此尔雅,不仅心中感慨,还想起了“平贵回窑”里面的王宝钏来。探梅虽希望得到一点残羹,却总站在离人家三尺远的地方。这距离让陶仲感悟了一种朴素的戏剧美,不仅维护了舔盘人的尊严,也表达了对食者应有的敬意。让陶仲更为惊异的是,这女人长着长长的脖子,脸面虽呈菜色而眉眼却是非常哀婉动情的。
陶仲痴痴地盯看了十分钟,陪同吃饭的公社主任才叫探梅过来。当探梅正在纳闷的时候,陶仲却叫人拿来了一个大碗,不仅细心地拨出自己分子里的米饭,竟然还连夹了几片带油渣的牛皮菜。陶仲没有抬头,一句话不说,却拱起双手给探梅递了过去。探梅刚想伸手,可马上又缩了回来。她从来没遇见过如此的施舍,自然就露出了非常惊异的神情。在这一瞬间,可能是太受宠若惊的缘故,惊异得竟嘟哝出了一句“不吃嗟来之食”
的古训。这声音说得很轻,以至公社的两个领导都不明其意。可陶仲却听得很清楚,顿时就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在那个时候,陶仲觉得这古训竟像是戏曲里的台词,不仅贴切,还贴切得让人肃然起敬。公社主任见局长神态异样,却弄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不禁看了看旁边的探梅,才笑着对陶仲说:“她叫查探梅,是我们公社特聘的会计协理员,早嫁人了呢。”
副主任说:“她家在黑光石大队,老公叫苟二,六七十岁了。你不要看她在这里收剩饭,也算我们乡里知书识理多才多艺的人哩。”
陶仲想说点什么,可顿时哑然。他想,一个如此这般的才女,竟然落得这种处境,不禁心潮澎湃还伤感不已。
陶仲刚死了老婆,探梅就开始上了他的心。实际上,这时的苟二老汉还正在家里躺着,上身已饿得像达豪集中营里鼓着眼睛的战俘,两条腿也浮肿得像两只发亮的暖水瓶。虽说苟老汉不是眼前两个儿女的亲爹,却把仅有能吃的东西都给了他们,自己除了喝水就只有躺着喘气。就在那年春天,十五岁的大女儿苟玉玲带着十岁的小儿子苟木生去刨野菜。苟木生爬到山梨树上想给后爹采些刚露出来的嫩叶,一手枝丫没抓住,从三丈高的树上掉了下去。苟玉玲哭叫着找到小弟的时候已经是七窍流血,还没背到家,半路上就断了气。苟木生虽是那国民党连长的儿子,却被苟二关爱如亲生的儿子,得知如此噩耗,一口气没憋过来,也跟着撒手西归了。
苟二和苟木生是在开春的日子里死去的。就在这年夏末,日子刚刚好过,陶仲又来过两次,没过半月,两人就谈起了自由恋爱。
陶仲家里比较单纯,只有一个儿子,已成家立业还在外地工作。陶仲是个会做官的人,平时待人谦恭豁达,在官场里也从不多言多语,凡有什么大事他从不先说,最多只来个:“这样好不好?”的问句。人们常嘲笑他没有气魄,可他也笑说自己水平低。然而陶仲心里却相当明白,凡事都听上面的主意,自己虽有脑袋也常常是多余的。他信奉这个规矩,自然就容易受到上面的赏识。他们结婚不到两年,陶仲就被调到上级文化局当了副局长,又从副局长调到省城文化厅。陶仲虽然在省厅只是个科长,可也是晋升了两级。
第四部分:虎皮革命来势迅猛
探梅徐娘半老打扮出来依然光彩照人,人们都羡慕陶公不仅官运亨通还交了桃花运。探梅深受鼓舞,时时尽心伺候老公和儿女,日子自然过得恩爱和美。按陶仲的私房话来说,探梅不仅勤快周到模样好看还性感十足,每天晚上不用刺激,就觉得自己又好似回到了青春里。陶
仲曾感叹地对探梅说:“唉,人生足矣!难怪那时候的白居易会写出‘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诗句来。”不过,陶仲倒是天天“早朝”,不仅事事小心奉上,待下级也显得更加豁达。由此,陶仲感到事事顺心,连那一向瘦弱的身子也长胖了好几斤。还叫人羡慕的是探梅带来的女儿,苟玉玲事事听话又懂得孝顺,给年过半百的陶仲带来了不曾有过慰藉。苟玉玲从小在农村吃尽了苦,不仅能吃苦耐劳还特别机灵,慢慢长大成人后,身材高挑丰满,皮肤细腻白净,长颈脖、鹅蛋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还透着万端的哀怜。探梅几次对陶仲说:“她原来跟我姓查,后来跟了苟二,就改成了苟玉玲,现在是不是要改成陶玉玲?”
陶仲说:“姓苟好嘛,改不改我都把她当亲生女儿,我看就不改了。”
其实陶仲心里明白,玉玲能得到这“苟”姓也实在不容易,何况套上这“苟”字也非同小可,在这特别讲究成分的新社会中,那“苟”字闪亮的是贫雇农,这光环是谁也不能忽视的。
苟玉玲更与众不同的是她自己练就的一身仪态美。读小学的时候她去考过一次县里的戏班子,人人都说她长得乖巧,可就是动作难看而没有被录取。按戏班子招考的人说:“她声音好、扮相好,就是形体动作实在难看,特别是走路,不仅外八字还有些‘O’型腿的嫌疑。她肯定是从小缺钙,那是怎么都练不出来的。”
然而苟玉玲就是不服输,小小年纪竟然想出了一个办法,不仅注意补钙,每天上学放学都要专门去走附近的铁路。如此两年,不但走路笔直还有些婀娜多姿,竟然把“O”型腿也练了回来。从此以后,她竟一发不可收拾,怎么站,怎么坐,怎么笑,怎么扭头,甚至于吃饭的时候那筷子怎么把米饭放到嘴里,都要拿个小镜子去摆弄一下,捉摸自己怎么才能像电影里漂亮演员那般万端风情,怎么才显得温柔可爱。时间一长,苟玉玲的所有动作也慢慢自然起来,好像与生俱来就拥有这般迷人的气息。
文化大革命开始那年,苟玉玲已经是护士学校高年级学生了。这革命来势迅猛,全国上下都好像是吃了兴奋剂一般。苟玉玲因为出生好、根子正又作风泼辣能说会道,很快就被选举成了全校的红卫兵司令。
当全市第一次把市委书记弄出来批判的时候,所有人都跟着义愤填膺。四面八方的队伍敲锣打鼓高唱起语录歌,能容纳十几万人的体育场上都布满了豪言壮语。那时正是寒冬腊月,各种造反团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飘动,宣传车的喇叭里更是宣言四起。最出采的要数那兵工厂的军乐队,步伐矫健,威风凛凛,一排排裹着彩绸伸向天空的大号小号无比威猛,就像是敞开喉咙呐喊的声音。成千上万的各种红卫兵和那些什么都搞不懂的红小兵们深受鼓舞,每个人都为自己能在如此浩大的洪流里而大呼小叫,仿佛都成了秋收暴动的革命英雄。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当主席台上的代表们还在依次讲话的时候,不知从哪里突然冲来了一群操着京腔的学生,只听他们大叫“假批判真保皇必定垮台”的口号,横冲直撞地和“工人纠察队”的大汉们打斗了起来。紧接着,又不知从哪里来了几群中学生,不由分说地向水泄不通的场内发动了疯狂冲击。一时间,数十万人的会场顿时大乱,直杀得旌旗飞舞人仰马翻。
护士学校的“造反团”多是女学生,自然是不堪一击,而苟玉玲却镇定自若,指挥女生们在疯狂尖叫声中杀出重围,不顾自己血流满面还一马当先。
当棍棒钢钎的武斗在全市愈演愈烈的时候,苟玉玲又审时度势,带着自己的队伍,举着“娘子军医疗队”的旗帜去开始了新的“长征”。她们的长征虽遍及大江南北,可也几乎是在爬火车的路途上完成的。当他们游历了几个老革命根据地,带着革命火种回校的时候,武斗也差不多了。从此以后,苟玉玲不仅被选为学校新生的革命委员会的主任,连区里、市里需要女委员的时候都少不了她。苟玉玲戴上了各种委员的头衔,千军万马的大会也常坐在主席台上
,由于赤胆忠心兼相貌可佳,不说市级的年轻人,就连那些省级的中年男人也想和她攀上几句。
然而,在对付男人方面,苟玉玲看似随和却十分小心,她经常是多线作战却能做到应变不惊。她这本领在中学就开始实践,或许是母亲经历的教训太深,或许是从小就明白守身如玉的道理,她知道弄不到手的女人在男人眼里最有价值,保护自己就特别小心。苟玉玲已经二十
五岁,追求她的男人虽然是越来越多,居然还没闹出过什么桃色新闻。就在市革命委员会成立之前,苟玉玲接受了军区副司令的儿子郝大东的求爱信。这郝大东一米八的个头、大大咧咧虎头虎脑却也文质彬彬,他们经常在军区里面约会,两人都认定找到了知己。
探梅连自己也没想到有这么好的福分,一边是省厅科长的老婆,一边又即将成为司令的亲家,那真是苦尽甘来,再锦上添花了。两人的婚礼选定在国庆节举行,郝大东那边邀请的人自然很多,探梅这边的亲戚能够找到的已经没有几个了。她最想邀请心梅,可知道心梅现在的处境艰难。问梅在抱山沟小学,侄儿何今被分配到山区文化站而今也不知去向。正当她想亲自去回龙县邀请的时候,黄彩就匆匆赶来。黄彩告诉了她一个最不可思议的消息,要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回龙县里去。
第四部分:虎皮改造思想继续革命
事情又回头往查心梅那边说。1967年的武斗基本结束,到处乱跑的人都已经回来了。各地都实行了“军管”。这“军管”首先就要整顿队伍、消除派性、改造思想还要继续革命。在回龙县当过组织部部长的查心梅早就被解了职,受过批斗,进过牛棚,而后就成了一名清洁工。
她归属于县里六大队的第六中队,这里集中了回龙县区两级文艺和卫生系统的人员,人人都集中改造,行动统一、管制严厉,担负起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使命。
这六大队的大队长是专区武装部的副部长金铁军,外号金大麻子。其实金部长一点也不麻,不仅高大魁伟还仪表堂堂,虽然没什么文化却也能显出一副博学多才的模样。据说他曾经麻过,那是在抗美援朝当侦察员的时候,一颗炮弹掀翻了他面前的沙包,脸上顿时就嵌满了黑
沙,金铁军就将计就计,干脆就麻着脸混到美军司令部里去抓了两个俘虏。
其实,这大队长的职务金铁军只是兼任的,他的主要职务是管县里的公检法。金铁军的权力实在不小,说起话来虽有些随便可特别硬朗,他第一次给六大队全体成员讲话的时候说:“我就特别喜欢到六大队来,这里有意思,花里胡哨什么都有。复杂嘛,困难嘛,干革命
哪儿怕这个?我金大麻子就是要深入虎穴,要把这花里胡哨的名堂治理治理。”在第二天的“清队”动员会上,第一阶段是主动交代问题,其他领导都说完了,金大队长还是手拿宝书,满脸威严一言不发。可人人都看到他在不断观察下面的动静,特别是观察每一
个人的模样和表情。他后来在核心领导小组里说:“这是一点小小的心理战术。我当年在朝鲜战场上,那‘八国联军’都不在话下,对付这群小羊羔羔,弄点心理战就足够啦。再说了,这些人多少也算知识分子嘛,给他们做个楼梯让他们自己主动下来,也有利于改造嘛。”
是啊,在那有些特别的年代,像金铁军这声威、模样俱全的实力干部放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回龙县里,真像是虎落羊群着实厉害。不止是六大队的羊羔羔们,就连县里上上下下的干部也没有一个不畏惧他的。世上的事自然是相对应的,特别是文艺团体里那些漂亮的女伶们,真是把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用他费什么功夫,一些在他心理战中备受观察的女人真就纷纷主动去自我改造了。
在给金大队长汇报思想的过程中,各种各样的花环和权力叫他的冒险精神开始膨胀起来。要汇报还必须预约,县里剧团的名角蔡筱芬发现大队长在那天的威严中传达的微妙信息之后,首先就来预约登记。这蔡筱芬年过三十,身材高挑体态丰润,即使是穿一身灰色干部装也是婀娜多姿光彩照人。特别是那胸峰高耸肥臀滑动,把风采万端的曲线施展得性感四溢。蔡筱芬赶上了自我改造的头班车,没想到第一次汇报就上了床。一阵疯狂云雨之后她曾无限深情地说:“金部长,世界上竟然有你这般完美的男人,以前我总说自己红颜命薄,现在我不说了,今世能和你共度良宵,实在是做女人的福分。”
脱得光光的大队长完全没有了平时的威严,他也笑眯眯地说:“这些软绵绵的话我喜欢听。我是个粗人,依我说,我是在给你传经送宝哩。”
蔡筱芬娇滴滴地笑了起来:“嗯——你说粗话。我就喜欢你粗鲁,粗鲁是革命的力量。我那男人就不行,中看不中用。”
蔡筱芬就这样隔三差五到金大麻子那里去汇报思想,没过半月,她就成了六大队领导小组的核心成员,还被内定为县文化局的接班人。
而此时,心梅正在六大队四分队伙食团里做清洁工,一直在接受改造,从不多言多语。四年前,何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