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尘-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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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来了几次,大家也随和起来。李子良诚恳厚道,吴秀明说起话来很柔和,声音也非常好听。何大羽看见他们一高一矮,一白一黑是有些奇特,却又感到他们之间不仅恩爱还相待如宾,这不能不时时勾起对心梅的思念之情。李子良常常说,吴秀明是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是自己一辈子的福分。吴秀明则说这是缘分,是患难见真情。吴秀明是上海人,在松沪抗战后才逃难到内地来,在入川的路途上父母都被炸死,自己也受了重伤,正当她感到绝望的时候,遇见了素不相识的李子良。李子良当即就雇了一乘滑竿,把她抬去了医院。她曾给何大羽说,你不要看他黑瘦矮小,倒是个有血性的男儿,是能托付终生的人。
李子良除了教何大羽诗词楹联以外,最喜欢给他谈论国家大事,经常是说得感情激动义愤填膺。于是,近代中国的历史,民族的屈辱,统治者的腐败以及民族的前途和命运也多少融入了他的脑海里。
李子良还常常问:“我讲的这些国家大事,你听不听得懂?”
何大羽说:“当然听得懂,就像是水浒书里说的那样,要举起替天行道的义旗。”
这话竟然把旁边的吴秀明也逗笑了,她说:“嗨,你说对了,不过你只听懂了一半,那水浒说的是绿林好汉,虽说他们也是打天下,可他们没有远大的理想,不懂得发动人民群众,不懂得依靠什么阶级。他们没有正确的理论和纲领指导,那最后就只有投降朝廷。”
何大羽听得似懂非懂,虽然没有再说什么,可总觉得里面有些复杂。再说了,这些事情和他的关系也比较远,他现在心里只想学好诗词,写好书法,能尽快去向查家提亲。
第一部分:独种东阳镇赴宴
从查家闺楼的后窗望去,外面是常常是雾蒙蒙的。天气好的时候,能望到对岸很远的地方,那里有波浪起伏的丘陵夹着层层叠叠的田野直到云山脚下。田野里最醒目的自然是远近闻名
的冯家大院,那大院中间是一丛参天的林木,林木里面是隐隐忽忽的房屋,外边是严严实实的围墙。那围墙的四角上都有高大的石砌炮楼,是专门用来打土匪的。前年,查家姐妹就亲眼看到从云山下来了近百号棒老二把大院团团围了起来,砰砰啪啪打了好多乱枪,前前后后
还围攻了一天一夜,可第三天枪声就稀疏了。据说是棒老二没打进院子,还抬了几个受伤的退了回去。那大院里的事情有些神秘,那云山深处棒老二更是天外有天扑朔迷离,那所有的传说就像高高的云山那样,年年都缭绕在白花花的云雾里。
冯家是方圆数百里最大的世袭乡绅,冯家大院的掌门人是二老爷冯瑞举,拥有水田、旱地各两千多亩。这老二从小就显得文弱,年轻时曾买了个清朝最后的举人,当过几年商会的会长,做过县里的税务官,中年竟然染上了鸦片,拖着个病兮兮的身子也熬了好多年。他最疼自
己的儿子冯文超,为了不让他染上鸦片,常年跟着哥哥冯鸿举住在县城里。那老大冯鸿举拥有县里的冯庄又开了不少钱庄、粮庄和布庄,可惜他膝下无后,这冯文超就成了两房传宗接代的独苗。这冯家的独苗十岁去县里读书,很快就成了县里有名的小混混。都快二十岁了,
说是在县里读中学,已读了六年的中学却还在初中三年级。冯文超虽不好读书,倒特别喜欢唱戏。凡是外地来了名角,他都会大办招待卖弄风雅,还要上台当个票友弄得大家高兴。
冯文超在县城里长大,他觉得乡里土,几乎从来不回冯家大院。这年寒假,冯瑞举六十大寿,冯文超不得不回到乡里。刚过大年初十,好些天的酒宴堂戏,人来人往,已弄得他心烦气躁。正月十九那天,他叫了一群家丁,提着猎枪,牵了几条撵山狗,一大早就到河对岸的山上去打猎。
这群打猎的人过了河,走过卵石沙滩,见前面斜坡上有一大片茂密的竹林。此时雾未散尽,见有不少的鸟儿在竹林间叽叽喳喳地飞来飞去。冯文超一时兴起,便悄悄摸进竹林里细细察看。这竹林中间有一坡隆起的脊背,见几只画眉正停在那脊背似的竹林上面。他顺着土沟爬上土坡端枪就打,只听得叭的一声枪响,惊得那些画眉在林子里扑棱棱地到处奔逃,霎时就没有了踪影。
可就在此时,又突然听见竹林里传来了几点轻轻的笑声,这笑声清脆柔媚,仿佛是从很远的天上传下来的。此时林子里的薄雾还未散尽,几缕淡淡的阳光正透过竹梢向斜坡草地上倾洒过来,冯文超觉得有些蹊跷,跟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就往里面走。当他走到一片刺篱面前,见那后面有一排高高的吊脚楼房,那楼房倒很普通,上面还开启了一溜细格木窗。冯文超抬头看去,竟发现一只女人的秀手依在窗栏上。
冯文超是个胆大妄为的人物,如果是在往常,他肯定会把这胆敢嘲笑他的女人拉下来不依不饶。而此时此刻,他却一点也不生气,这竹林、这薄雾、这轻轻的笑声和若隐若现的女人实在让他觉得于心不忍。这意境让人有些迷糊,竟把他引入了另一种别开生面的境地。冯文超从小就喜欢狐仙美人,这眼前的景象让他想起了《聊斋志异》,又仿佛把他带进了他最喜欢的戏台上。他觉得刚才的笑声很有些韵味,不但优雅,就像在台幕后面小姐那婉转的声音。他突然觉得自己此时就应该是那戏里的相公,那相公要显得羞涩,要显得文雅,要显得温柔多情,就像是演戏一样。
冯文超正在陶醉之中,家丁们自然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蹑手蹑脚地围了过来。冯文超顿觉实在有辱斯文,回过头去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冯文超在独自地陶醉,可又发现前面全是一道道乱七八糟的刺篱,他马上收住了脚,无奈地站在林间草坪中间。冯文超刚刚止步,又听到楼上传来了一串轻轻的笑声,他觉得那笑声不仅轻柔婉转还带了几分诱人的神秘,不由得慢慢仰起头来望着那上面的窗户轻轻叫道:“小姐,小姐,刚才是谁家的小姐笑我?”
楼上没有人回答,只看见一只玉白似的小手依然放在窗栏上。
说来也巧,这天是正月十九,查屠应伍师爷的邀请,天不亮就带着二秀去东阳镇赴宴去了,铺面上的门板已经上了锁,留下的三个女儿在家里不能出门。就在冯文超打鸟的时候,心梅正在楼下清理什物,探梅和问梅在楼上正愁着没事,她们发现竹林里来了一些打鸟的人,刚探出头,就发现那些鸟儿都没被打着,探梅一时高兴,不由得笑出声来。哪知这打鸟的人更觉得有趣,不但一路往这边走来,竟还在下面呼唤起来。这探梅实在是个大胆的女娃子,故意放了一只手躲在窗户后面往下看。只见来人是一个年轻的后生,面颊清瘦,身材修长,穿了件短衣,还多少带了些忧郁的神情。
下面竹林里的公子声声痴唤,探梅觉得那声音柔情婉转,不由得探出头来轻抬一只玉手嫣然一笑。虽然她笑了一下很快又缩了回去,可这一笑可了不得,竟然把这下面的后生弄得惊诧不已。那后生不禁又往后面退了两步,用一种更加哀怨的声音轻轻问道:“你是哪家的女子,为何如此狠心地笑我?”
楼上的探梅并不回答,却大胆地把整个身子都露了出来。只见她探出一张红喷喷的脸蛋儿,露出一只玉白似的兰花手,把指尖点着自己红润的嘴唇,学着那西施的模样紧锁双眉含羞不语。下面的冯文超见这小楼上竟有如此美妙的女子,更弄得他如痴如醉神魂颠倒。
家丁们在土沟下面远远看见了楼上的女子,也偷偷爬到土坡上来,见冯少爷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仰头发呆,才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来。楼上的探梅发现竹林里有人走动,反而被吓了一跳,马上退到后面关上了所有的小窗。冯文超正在陶醉,忽见上面关了窗户,不由得慢慢转过身来。只见家丁们鬼鬼祟祟贼头鼠脑的样子,气得他咬牙切齿瞪圆了眼睛。如果是在往常,他会马上发作,骂得这些跟班们狗血喷头。可在此时,冯文超似乎还留有陶醉的余味,不觉怅然长叹了一声,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片竹林。家丁们见少爷面有愠色,跟在后面谁也不敢吱声。这行人出了竹林,又不声不响地跟着他走下了沙滩,大家虽没有说话,可冯文超是越想越气,只见他回过头来顺手就给了旁边家丁一个耳光,大叫道:“你们这群狗日的!硬是要老子扫兴!罚你们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各人自打五个……打完了还要对打五个,听到没有!要给我打得响!”
七八个家丁相互看了看,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打得一个个目瞪口呆还不知所以。这耳光的响声看来还是消不了冯文超的气,只听他嘴里不停地怒骂,骂了一阵又无可奈何地回头望了望那片竹林。
近前的贴身跟班黑娃顺三凑上来说:“刚才那个是街上查屠户家的女娃子,有三个。你说要哪一个,我们想办法帮你捉来就是,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冯文超听到这话更是怒火中烧,劈头盖脸又给了顺三两个巴掌。他指着顺三说:“老子今天最气愤的就是你!你知道是哪家的,怎么不来告诉我?我看你肯定想打什么主意!”跟班们都不敢说话,冯文超又骂道:“你们都听着,这楼上的小姐谁也不许动!我明天还要来,你们要文雅,要恭敬!懂不懂?你们这群没教养的家伙,还枉自跟我看了那么多文明戏!我看你们几个龟儿一个都没看懂!”
第一部分:独种梦里的相公
冯少爷刚回到家,冯瑞举的六姨太就娇滴滴地递了一碗莲子汤过来。冯文超心烦,也没有好脸色地说:“我现在没口味,你放在外面就行了。”
这六姨太比冯文超也大不了几岁,看到他不理不睬的模样,不由得也有些生气,她心想,昨天晚上你还跟我像春猫一样又叫又缠,今天怎么就变得这样冷淡?不禁越想越不是滋味,放下莲子汤转身就走了。
冯文超想的就是清静,等那小妈一走,马上就叫顺三去找了一本《聊斋》的线装书来。他读着小倩故事,越看越有滋味,不禁又想起了那薄雾未散的林间草坪,想起那晃晃悠悠的脸蛋儿,想起那临窗的嫣然一笑,很快就把他带进了那迷迷糊糊的狐仙梦里。
第二天一早,冯文超已打听清楚了查家的底细,他知道查屠昨天是出了远门,平时把几个女儿都看得紧。可查屠今天已经回来了,得想点办法才行。他马上叫了几个跟班过河去小沔镇,要顺三先去肉铺找查屠,不仅买下铺子里现有的猪肉,还要他两口子一起把猪肉送到河对面自己的冯家大院来。
冯文超觉得这调虎离山计已安排好了,就带了两三个跟班一路来到小沔镇。等查屠刚刚把铺子的大门锁上,冯文超又一个人轻轻走进了竹林。那雾还和昨天一样没散,而此时却听得楼上有洞箫吹出的声音,那声音悠扬婉转,好像给雾里的凡人世间带来了无尽的美意。冯文超刚进竹林就被这声音陶醉了,不由得慢慢席地而坐,他坐得是那么斯文,似乎那胡作非为的秉性也被这飘飘欲仙的美境荡涤得干干净净。冯文超听得一曲,突然想起了李白的诗句来,竟然用川戏唱腔吟唱道:“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其声由低到高,最后连自己也禁不住真的长叹起来。
楼上的三妹正在书案上写字,听得楼下吟唱,不禁把头伸出窗外又赶紧缩了回去。三妹轻声叫道:“大姐、二姐,昨天打鸟的人又来了!”
探梅赶紧放下洞箫大胆往窗外探看,只见那薄雾林间有一个白面书生席地而坐。这书生昨天穿的是短衣,今天则换了一件浅色的长衫,脖子上围了一条白色围巾。远远看去,这书生二十左右,清癯的脸上显出了忧郁的神情。那神情实在感人,让探梅很有些动心。只见她又躲在窗户后面,她已不敢像昨天那样随意调笑,却对那痴情的模样竟有了些同情。她不敢再看,心里一阵乱跳,痴痴地倒在了窗后的椅子里。
看到探梅这个模样,大姐心梅也探出头来看了一下下面的年轻人。她觉得那年轻人是有些奇怪,可也没法去管,就依然坐下来做着手里的刺绣。三妹问梅胆子最小,可也最喜欢看外面的事。她觉得二姐的头脑最灵,常常会像吹泡泡一样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她禁不住躲
在窗户后面捂着嘴偷看,一会看看下面,一会看看二姐,觉得他们两个人越看越有趣。
下面的书生一直坐在草坪上,过了一会,竟然又低声吟唱起川剧《西厢记》里的唱词来。那声音婉转,韵味伤感得也实在让人揪心。探梅显然是被那声音迷住了,不由自主地探出头来痴痴地倾听。她把整个身子都依偎在窗栏上,再把那白玉似的兰花手轻轻托起自己的脸来,更把那嫩姜般的食指又有意点着那微微开启的嘴唇。只见她闭着眼睛,等那唱词晃晃悠悠地灌进她的心里。
探梅痴痴地听着《西厢记》里的唱词,眼前竟浮现了一个白衣相公的身影。她记得在读“西厢记”的时候,曾经自比过书里的莺莺,曾希望那书里的张生会在这无奈的禁锢中解救自己。她也曾无数次梦见那白衣相公,可惜那解救自己的相公也只是在梦里。而在此时此刻,那下面吟唱的书生就仿佛成了梦里的相公,不禁让探梅双眉倒锁,流波回眸,眼里竟掉出几滴哀怨的眼泪来。
然而,正是探梅那哀怨的模样,把这下面的冯文超又弄得神智恍惚起来。他一边眼神迷离,一边又恶狠狠地想:老子一定要弄到这个勾魂的小妞!这小妞真他妈是个狐仙美人,老子我要是弄不到她,叫她全家都不得安宁!冯文超实在是个黑白混杂的人物,他虽然是作恶多端,可也喜欢那传统戏曲里的诗情画意,每当他兽性大发的时候,所有人间的美好立即就能化为烟云。就在此时,他心里又突然烦躁起来,脸色阴沉地埋头看了看面前的草地,马上站起来转身就走。
冯文超回到冯家大院,马上给大管家吴师爷说:“你跟管猪圈的打个招呼,我家的猪这几天都不要自己杀,要今天和顺三一起来送肉的查屠来杀。我就喜欢他杀的猪,你们明天就去把他和他的老婆带来住几天。一定要好生款待,一定不许他们回去,一定要多给些钱!”吴师爷自然是个懂事的人,昨天晚上从顺三那里就知道了冯文超在外面的情况。只见他眯缝着眼睛笑了笑说:“大少爷,这好办!我就知道河对面那个杀猪的查屠不光有几个好看的女儿,还喜欢写字哩!我给他弄个书案,叫他上午杀猪,下午写字,晚上打麻将,保险把他弄得舒舒服服的。”
第二天中午,查屠和二秀果真被接来了。吴师爷在后院门口迎接说:“查大爷,听说你不仅猪杀得好,那字在县里也是叫得响的,我前次给黄太爷送了你写的两幅字,他还挂在正堂的门柱上哩!”
查屠记得那天去东阳镇赴宴的时候,在席上本来受人冷落,可当伍师爷走到他的面前又提起黄太爷家里挂的两幅字后,马上就有人过来向他敬酒。他不但自己觉得有了些脸面,还顿时风光了起来。现在又听到吴师爷的恭维话,不禁高兴得把杀猪刀往旁边一放,拱起双手笑道:“我说嘛,你们冯家大院杀猪的高手有的是,怎么还非得叫我来?这么一说,我就惭愧了。前次给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