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尘-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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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发展成了“华能集团”。人们不得不佩服他那勤恳踏实的作风和那藏而不露的精明。何今曾拿过钱给吴副市长,他说:“我何今能有今天不能不感激你,你帮助我,应该有的酬劳,我们公司的发展也是借用了你的心血和智慧的。”吴副市长哈哈大笑说:“你这不是有板有眼地叫我下台吗?我懂你的意思,我也看得出你的
真
诚,可我是万万收不得的。你要感激我就把它捐给教育局吧,我们这里好多农村的小学都破烂得很哩!”
何今第二天拿了这些钱去教育局,他还特别说明必须用于贫困的学校。市里报纸用头版报道了这件事,教育局给他发了奖状,政府还说要评他做外来的荣誉公民。在这个时候,何今又不禁回忆起让他进了八年“监狱大学”的山区。他觉得自己也应该感谢他们,他仿佛觉得正是那游街示众的逮捕,才有了今天的何今。他专门请鲁力拿了市里的有关证件去大山里的文化站,还带了五十万捐给贫困的乡里。他在署名的信里说:“这五十万元请老站长处理,我的意思是对山区的文化教育尽一点微薄之力。山区要摆脱普遍的落后和愚昧,前途就系在领导身上。我相信我的心和你们系在一起,文化教育的发展也将会给封闭的山区带来光明。”
鲁力很快就回来了,他说:“乡里的书记当时非常激动,马上给派出所打招呼说:‘何今那个档案不能只附在省里的平反通知上,还要加上他热心乡里公务、处处为人民服务这几条。你要注意啊,一定要盖上乡里、镇里和派出所的公章,以此证明对他的感激。’”何今的户口迁来了,很快又当选了市里的政协委员,一派苦尽甘来,处处春风得意。
然而何今也有他自己的苦恼,三十五岁了还没有成家。一些漂亮的女孩也喜欢过他。但是,在他的心目中龚华的影子怎么也不能抹去,正如他跟表姐说的那样:连自己也弄不明白,好像除了她,谁也进不了自己真正的感情。何今自己也越来越感觉在每次接触一些女孩之后,心里都有一些异样的难受,甚至感觉龚华就在他的面前。他想起十二年前,将去山里文化站的时候,曾去看望过龚华。那个时候,他非常冲动,甚至去拥抱过龚华,然而当龚华对他亲抚的时候,却又被他慢慢地推开了。那时候,他尽管口里叫她姐姐,实际上却深深地爱着她,然而他又觉得自己不配龚华的爱,觉得自己的无能和窝囊怎么能无耻地去玷污龚华的身躯。这实在是他一直留在心底的,难于言表的伤痛和悲哀。
何今那时要到荒凉的大山里去了,他决心承受这一切不幸,宁愿把自己带到人间最为萧瑟的境地。从这以后他却更加窝囊了,那种自尊和自卑混杂的东西使他迷茫,使他困惑,使他到现在一想起来就感到痛得揪心。
何今到玉海市的头一年,也曾经给龚华写过一封信,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他想,龚华看来已经成家了,自己应该把对她的爱,永远珍藏在心里。何今现在已小有成就,也觉得应该从自卑的阴影里跑出来了。他决定不论龚华现在怎么样了,也一定要去找到她。他把公司的工作托付给了两位副经理,马上去买了机票,当天下午就到了故乡省城。何今去了探梅二姨家里,一个电话过去,苟玉玲就赶来了。苟玉玲说:“你怎么不早来个电话?我们也好去接你。”
何今说:“我这次来得很突然,说实话吧,心里总是忘不了龚华。”
苟玉玲恍然大悟,笑着说:“你呀你,我们还以为你不谈恋爱了呢!我看你呀,还是改不了那闷三的脾气。”
探梅在旁边说:“何今哪,你都三十六了,龚华还比你大一岁吧,我看是早嫁人了哩!”何今说:“没什么,我以前跟她说过,她是我的姐姐,总是要找到她的。即使她现在已经成了家,也好让我死了这条心。”
第二天一早,苟玉玲开着自己的小车,带着何今的伤痛和希望心急火燎地向船厂赶去。本来想在中午之前赶到,没想到那通向船厂的公路正在整修,到船厂的时候已是下午四点了。他们到了厂办公室,知道龚华曾经被调到另外的工厂去了几年,半年前又调回来当了油漆工序的车间主任。她现在正带着一些工人在船坞上除锈呢。
第五部分:故土弥天大罪
何今叫苟玉玲在车里等他,自己匆匆走过他十分熟悉的小路向船坞跑去。那女工宿舍后面的山梁依然如故,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龚华的地方。那高高山梁上黑发飘动的景象虽然已经模糊,可他记得那时的心跳。那个时候,他处在极度的悲苦之中,他知道,那心跳是自愧
和期盼萌动的声音。而今,何今已经在成功的自信中,可他奇怪地感到,现在的心跳和以前的心跳怎么就那么相近。
当他回过头去再看那山梁的时候,那飘动长发和那关爱的话语仿佛又浮现了出来,好似有一种冥冥的声音在提醒他,不论现在龚华怎么样了,那爱心都是纯净无瑕的!何今啊,你永远应该像当年的龚华那样,具有真诚的善良和美好的心灵。
火都的八月骄阳似火,何今几乎是跳着跑下了那熟悉的梯道,又飞快跑过那趸船上搭起的水上浮桥。工作趸船里一群工人正在作业,电焊火花在钢板上飞动,铁锤在宽大的空筒里发出震耳的轰鸣,谁也不会想到这打扮整齐的外来人和这里有过什么关系。他记得十五年前,这里没有人干活,只有一些跑到大趸船里来观赏他画画的工人。那些工人曾经围着他,像看杂技一样望着他在高架上爬上爬下。何今现在又在这趸船上了,他向看他的人打招呼,可谁也没有认出他来,只觉得这人的微笑倒有些奇怪。
何今看到一大堆油漆桶,赶紧向那地方跑。一个带着黄袖套的老头很远就咋呼地向他大叫: “喂,喂,那里不能过去!你是干啥的?你知不知道那里危险!”
何今知道那是个安全员,只见他跑过来上下打量了何今说:“你是不是在找人?这里是危险区,要注意安全。”
何今举起一只手不住地表示歉意:“抱歉、抱歉,我找油漆车间的龚华,办公室的人说她在这里。”
那老头眯缝着眼睛又一次上下打量着他说:“你找龚华?你好像就是那个画画的吧?我说怎么看起来好像面熟,没有看错吧?”
何今惊愕得兴奋起来:“你还认识我!是啊,那是十五年前了。你们好吗?”
老头笑了笑说:“我怎么会不认识你,你当年就在趸船上画画,我那时候摆了个棋盘天天在这里下棋,我早就把你看熟了,怎么也认识你!”老头看了看何今又诡谲地笑着说:“你不知道吧?那是领导派我来监视你的!你那时不是小‘牛鬼’吗?那时候就是我最先跟领导汇报说你做事规矩,还说你不像是反革命哩!”
在老头一连串笑声中,何今不觉眼眶里已经含起了泪水。他拉着老头的手轻轻说:“十五年了,那时候我糊里糊涂真好像是在做梦!你们都是好人,我一辈子都很感激。”
老头又笑起来说:“你感激我没意思,你要谢龚华。她为了带人到你们学校救你,被人说了好多风凉话。后来被上面的人揪住不放,还到学校去调查过你呢!好像听说你后来还进过监
狱?要不是因为你呀,她早就是厂级干部喽!”
这话让何今有些吃惊,自己进监狱的事情怎么又和龚华牵连上了?可他很快就省悟过来了,在那政治问题无孔不入的年代,怎么就从来不想想那可怕的“弥天大罪”会波及到这里?这不由得让何今头脑里一阵嗡嗡,额上竟冒出汗来。
何今定了定神,紧紧拉着老头的手激动地说:“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龚华的事,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谢谢你们,我这次就是来看望龚华,来看望你们。我欠龚华的也实在太多了!”
老头说:“她现在不在这个船坞上,这几天都在四号沙墩上打油漆哩!”
何今又举起一只手表示谢意回头就跑。在他匆匆跑上浮桥的时候,又恍恍惚惚听到老头在后面大叫说:“你也该去看她啊!为了你的事,到现在还没嫁人哩!”
何今的心突然腾腾地跳了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他飞快地向沙墩跑去。
前面是一片白朗朗的沙滩,灼热的阳光不断蒸干沙滩上的水粒。那沙滩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腾起一片尘烟,那尘烟就像是跳跃的光波,总是在何今的前面晃晃悠悠,显得透明而轻盈。浑黄的江水在静静地流淌,让周围显得更加苍白。河对岸的陡壁和九十度的拐弯把这里弄成了一个巨大的回水沱,连沙岸也被冲积成一片巨大的开阔地,渗入的河水把沙滩分割成很多沙墩,这就是船坞般突起的干地。水位低的时候,要修理的旧船都停放在沙墩上,夏末秋初,河水淹没了沙墩,就会把上千吨的船体浮起,工人也必须抢在沙墩被重新淹没之前完成所有的工序。何今远远就听到金属敲击的声音,他两眼盯着四号沙墩,顾不得是水非水,把脚下淌得淅沥哗啦,疯也似的向前奔去。
在四号沙墩上,大船主体的安装已基本完毕,一群油漆工正在处理船舱的防锈工序。五六个工人坐在船舱旁边,满身都是土红色的灰末,蓝色的工装被汗水湿透了,全都变成了污紫的颜色。大马力的风扇吹得工人们撩开了衣服,看到那隆起的胸脯,何今才知道这里全都是女工。他满脸是汗,鞋里是水,跑来的脚步也带着叽叽NBA46NBA46的声音。女工们停住了刚才的说话,好生奇怪地看着他。何今什么也没有说,干脆走过去一个个仔细端详她们的脸。何今看完了才轻声地问:“有人说龚华在这里,这是四号墩吗?”
一个胖墩墩的姑娘挤着眼睛说:“我还以为这个不怕丑的靓哥哥是来找我的哩!”几个姑娘拍打着身上的铁锈粉末,露出白牙全都笑了起来。
另一个姑娘揪住那胖姑娘的脸对何今说:“你幸亏没找她,她脸皮最厚哩!”
后面一个秀气的姑娘回头看了看挂在柱上的闹钟,和蔼地说:“喂,你找华姐吗?她还有七分钟才出来。”
另一个姑娘一本正经地说:“她这一轮正在夹壁里打锈,那里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躺着进去,我们一刻钟轮换一次。她是一号,你要是急,我先去拉她。”
第五部分:故土至死不渝
何今这才看见有五根手指粗的麻绳从船舱洞里牵出来,那麻绳还在动,绳头上都缝了一块有编号的白布。何今忙说:“不急,不急,我在这里等她。”而实际上,当何今一听到龚华在里面心就扑腾腾地跳,别人怎么说话他也听不见了。等他镇定下来又问:“夹壁里肯定很热,你们受得了吗?怎么不用机器?”一个女工说:“我们先用的是机器,华姐要求严,机器还没有人打磨得干净哩。”
另一个女工笑嘻嘻地望着何今说:“你看我们腰上都带了一根麻绳,你猜猜这是干什么用的?”
何今看了看她们,又看了看从舱洞里牵出来的几根绳子,脸上那副好像被人欺负过的样子又露了出来。胖墩墩的女工反而帮他急了,赶忙插嘴说:“那麻绳是救人用的。要是过了一刻钟那麻绳还没有动,要马上进去把她拖出来!”那秀气的女工说:“我们都在里面热昏过,不过龚华身体好,你放心。”
何今虽然也跟着笑了笑,可心里却也有些发紧。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严酷的工作,可以想见,在这样高温的天气里那夹壁里是何等难受,而龚华就在那小小的夹壁里面,忍受着满是
铁锈和燥热的空气。何今不由得看了一眼那柱子上的闹钟,那闹钟滴滴答答地响,他觉得那秒针好像动得太慢,实在叫人揪心不已。
一个女工突然叫道:“时间到了。”
何今站起来急忙问:“哪一根绳子是龚华的?”
女工们一起笑了起来,胖墩墩的女工说:“没事,没事。靓哥哥,是这一根。你看清楚,上面有龚华的名字。”
何今跑上去轻轻地拉动了一下龚华的绳子,过了一会,里面的绳子也回动了起来。何今看到从小洞里先出来了两只脚,慢慢地,身子也跟着出来了,那湿透了的工装上了扑满铁锈。当龚华闭着眼睛仰天出来的时候,那红糊糊的大口罩一起一伏地透着大气。
何今蹲下去轻轻地解开了口罩,龚华显然感觉到了异样,但强烈的阳光让她不能马上睁开眼睛。何今没有说话,只是深情地、静静地看着她,一股泪水顷刻间就滴了下去。
当龚华眯缝着眼睛模糊中看到何今的时候,突然又闭上了自己的眼睛。龚华在那里躺着,那胸部强烈的起伏和急促的呼吸表达了她心里的激荡。她显然已经看见了正在她面前的何今。何今看见她那强抿着的嘴突然抽搐起来,闭着的眼里也流出了两行眼泪,那眼泪顺着眼角,顺着耳根,流进了乱蓬蓬的头发里。龚华慢慢用胳膊挡住了自己的脸,又慢慢把全身都扑倒在船板上不停地抽搐,她那所有的意志力在这个时候都崩溃了。
女工们很快就猜到了这个男人肯定就是大家都听说过的何今,她们都走开了,什么话也没有说,谁也不愿去打扰他们,在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也是多余。何今不断地、轻轻地抚摸着龚华的头发,同样也抑制不住激荡的心情。他抽搐着以耳语般的声音轻轻地说:“我知道,我们都在盼望……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会好好地生活……永远都会在一起。”
龚华全身都扑倒在船板上,听着那细细的耳语。尽管那耳语抚慰着她的全部身心,可还是止不住地哭泣。
灼热的阳光在甲板上,在沙滩上,在河面上跳跃闪动,就像岁月的光斑一样扑朔迷离。远远的峡谷吹来一些清凉的微风,幸福的憧憬就像清风那样徐徐飘来,他们依偎着,那依偎的美好像甘露一样浸润到他们相互渴望的心里。六何今和龚华很快就结婚了,他们在船厂举办了盛大的宴会,招待了全厂上下八百多人。厂长在祝词里说:“何今先生和我们厂有缘啦!在年轻的时候,何今先生就到我们厂里来工作,那个时候……”
这时不知是谁带头叫了一声:“前世姻缘哪!”这声音很尖,引得周围的工人突然爆出了一阵爽朗的哄笑。
厂长愣了愣说:“是嘛,你们不要笑。他当年就是在我们船厂里任劳任怨工作过的嘛!而现在,而现在嘛,啊,就这么容易把我们船厂的厂花都摘走了。啊,这个、这个,又成了我们的女婿。啊……”还没有说完,大家又来了一阵哄笑。
热热闹闹一千多人哪!大食堂里临时布置的主厅坐不下,每家每户老的小的一起上阵,外面的走道和院坝里也摆满了从自己家里弄来了桌椅。厂长的祝词还没讲完,外面的鞭炮就放了起来。你说你的,我说我的,男男女女嘻嘻哈哈把大酒杯、小酒杯、啤酒瓶、椰奶罐……一瓶瓶地晃动了起来。
有的说:“那小子当年傻乎乎的,我们到学校去救他的时候,那真叫惨!没想到他居然一翻牌就来了个同花顺!”
有的说:“款爷就是不一样,出手就一两百席,那要好多钱哪!龚华享福了,等了这么久,等了个款爷真算福气!”
有的说:“龚华是有福气。人家说老处女脾气怪,好多人追都追不到呢!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