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之城-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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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想办法的。”郑之桐不置可否,却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
“想办法,什么办法?”李艳红瞪大眼睛望着他。
郑之桐抽了下眼镜没回答,眼看走道里来往的人多了起来。
“走吧,人来人往,咱们再这样呆着不好!”他提醒她。
“再过一个月调令就下来了,这时可不能有任何意外啊!”
“我知道。”
可刚走没两步,李艳红又兀自停住了脚步,眼中依然笼罩着挥之不散的深深忧虑。
“不行,也许我们应该做点什么,我绝不能让任何意外影响我们的计划。”
走在前面的郑之桐顿住了脚步,他的脑子飞快地转着。
“是的,我们得做点什么,不能有任何疏忽。”他想到。
过往的人们准也没有留意到他们的恐慌和苦恼。
每个人都有一堆自己的问题需要解决,有些是属于不能分享的秘密。
4
病案室的管理非常混乱,事实上,这几年几乎处于无人专门管理的状况,人人都在忙着搞斗争,搞革命,真正像郑之桐那样一心扑在专业上的人可谓少之又少。平常所有的病档都和资料库放一块,直到上个月,拨乱反正后,各项分门别类工作有才渐渐被提到日程上来,但要想真正完全地做到专人专管还有些时日。
过了夜里12点,整个医院寂寥无声,除了几个值班的窗口还亮着灯,四下里一片漆黑,黑夜里偶尔会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狗吠,却也转瞬即逝。
黑暗中一条人影突然出现在了行政楼西北角的一扇窗户下。
在侧耳细听半晌后,黑影熟练而迅速地用工具轻轻拨开了窗户的插销,随着窗户的打开,那人便灵巧地翻进了房间里。
郑之桐一进到房间便闻到了一股纸张特有的味道,他反身轻轻合上了窗子,又从口袋中揪亮了一支小电筒,来到了一排书架前,微弱的光亮下,他焦急而紧张地一排排一叠叠在翻动着各种档案袋,终于在一排架子前,他停住了,熟练地打开一份档案,用手电查看了一遍后,果断而坚决地将其中一页纸拿出,放进了自己的口袋,接着又将档案袋小心地放回了原位。
他直起身来,如释重负地长长吁了口气,光线下,他的额头细细地布满了一层汗珠。
而就在与此同时,与郑之桐相距不远的住院楼301病房内,一直静静靠氧气和吊瓶保持着生命的廖琳却咋然睁开了眼睛,但只一瞬便又悄然合上了眼帘。
5
一个月后,关于廖琳意外昏迷致成植物人的事故调查小组因在调阅了廖琳病档相关资料后,由于缺失了作为重要依据的手术记录表,而又找不到遗失原因及相关责任人的情况下,最终难以为继而宣布解散。
事故原因一栏上只简单地填写了“意外”两个字。
调查小组解散三天后,郑之桐和李艳红接到了省城的调令,双双带着各自鲜为人知的秘密离开了坪山。
在他们扬尘而去的那一天,301病房内。廖琳眼角悄然滑下了一行血色的眼泪。
没有人看到。
6
短促而体面的新婚似乎并不能让郑之桐保持激情,倒是因为婚姻而让他登上了梦寐以求的省级大医院的手术台,这一事实让他多少冲淡了对婚姻本身的遗憾。
婚后的第三天,他便提前去上班了,此后他几乎把自己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医院和病患身上,家对他来说,几乎成了个可有可无的驿站。
对于李艳红来说,这种一厢情愿的爱情也开始逐渐让她品尝到了苦涩与无奈。虽然在同一个医院,可她们见面的机会反而比以前在坪山时更少了,虽然同卧一床共处一室,却也经常是默然无话背对而眠。
偶然间她也会感叹自己当初的执迷,甚至会生出一丝莫名的悔意。
时间就这样悄悄地从人们的指缝中滑走。一转眼他们已经离开坪山八个月了,结婚已半年,可李艳红却一直没有任何怀孕的迹象,郑之桐倒也没就此事说过什么,可到后来,李艳红怎么也坐不住了,她悄悄到省妇幼医院做了一个检查。
就在今天上午,医院那边打电话过来让她去取检查结果。她本来想在电话里问明情况,可对方支唔了几句就把电话挂断了,只说叫她来取看了就知道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一直笼罩着她,心不在焉地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她便骑上了自行车,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妇幼医院。
当检验师将检查报告送到她手中时,她一眼看到了检查报告结果一栏上写着“——卵泡组织欠缺——”顿时赶到一阵天旋地转,险些跌倒,一瞬间,她的世界犹如坍塌一般,最后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她都不清楚了。
她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整个下午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两眼瞪着天花板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然后便是郑之桐熟悉的走动声。
“天黑了。”她想到。事实上她发现房间里早就一团灰暗了。
又在床上发呆了有一分钟,她翻身下了床。
“精神点,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她走到梳妆台前用手轻轻拍打了下疲倦的脸,低声对自己说。然后她强颜欢笑地拉开了房门。
“回来了,今天忙吧!”她走进了客厅,灯光是柔和明亮的。
“还行。”郑之桐仿佛例行公事般地从衣帽架前转过头来对她咧嘴一笑。
“还没吃饭吧!”
“我在食堂吃过了。”
“哦!”
随后便没有了话,郑之桐坐到真皮沙发上,从茶几上拿起了当天的报纸,他在沙发里扭了下身子,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迟疑着,李艳红也轻轻坐到了他身边,将头小心翼翼地靠在了他的肩上,他没有动,只是下意识地往侧边倾了下身子。
“之桐……”她咬着嘴唇不知要不要和他说。
“嗯?”
“没什么。”她还是决定先不说。
“哦!”
他漫不经心地翻着报纸,最后停了下来。用手抽下眼镜,犹豫了有一会,便清了清嗓子,看似随意地说道。
“今天廖琳死了。”他拿报纸的手忽然有些颤抖。
“啊!”李艳红一下坐直了身子,表情复杂地望着他。
“是胡小月打电话来的。”
“死了!”她重复了一句。
“是的,是身体机能衰竭死亡的。”他咽了口唾沫接着道:“是在生下一对双胞胎后才死的。”
“生下了孩子!”李艳红瞪大了眼睛。
“是啊,的确很罕见,但她确实生下了孩子。”他的眼中闪烁着捉摸不定的光。
“那孩子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或许会送孤儿院吧!”
一阵沉默之后。
“我想……”他们俩几乎同时开了口。
“你说。”郑之桐转头望着她。
“我想,我们或许可以将他们领养,这样或许她走得会安心点。”李艳红断断续续都表达着自己的想法,她害怕他会追问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不要孩子,却要领养别人的孩子,这样她该怎么回答,要现在就告诉他情况吗?可郑之桐似乎并没有打算这样问她,相反地,他抽了下眼镜道。
“是啊,送孤儿院的话太残忍了!”他伸手搂过她的肩膀。这一刻,他忽然生出了一丝爱意,虽然他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个建议,但无论如何,奇 …書∧ 網这也正是他想要的。他的手滑到了她的腰上,李艳红转过了脸来,望着他的眼睛。她从中看到了难得的爱欲,她用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倾过身,将嘴唇印到了他的唇上,他没躲闪,相反热烈地迎合上去,并主动用舌头拨开了她的双唇在她口中游走,寻找着,他的手也摸到了她浑圆结实的屁股,她饱满柔软的乳房不断撞击摩擦着他的胸膛,呼吸顿时变得粗重而短促。
“等一下,到房间里。”当他要解开她的扣子时,她轻轻拨开了他的手。
他没有出声,而是一把抱起她迫不及待地进了房间。
激情过后,他仰面躺着,而她则将头枕在了他的胸膛。他用手轻轻地抚弄着她的头发,心头涌起一种复杂的喜悦。
7
“看他多可爱!嘴和下巴都像廖琳,还有他的鼻子和眼睛,你看,多像......”胡小月一脸笑盈盈地逗着襁褓中的婴儿。
“咳……”郑之桐突然干咳了两声。
胡小月似乎想到了什么,便敛了笑容。
“可惜小女孩刚出生两个小时就死了。唉!”
“谢谢你,小月!”郑之桐伸手将婴儿抱了起来,眼中流淌出一种幸福的爱意。
“其实,我也没照顾好她,我有时候在想,她居然能捱了那么长时间,还能生下他们,可真实奇迹。”她的眼圈有些发红。
“我什么时候可以带他走?”郑之桐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婴儿。
“哦,办理完相关领养手续就行,最多两三天吧!
“那这两天我能带上他吗?”
“那可不行,这事儿有规定,再说了,你一个大男人,从来没带过孩子,就是给你,你也弄不好啊,我看你还是打电报让红姐来接他吧。”胡小月笑了一下又道:“当然了,这两天你可以随时过来看他的。”
“那好吧!”郑之桐有些恋恋不舍地又将婴儿放回了小床里。
“我明天再来看他。”他说着便欲转身离开,刚走到门口,便又听到胡小月叫住了自己。
“哎,郑大夫,你等一下。”
他又转回了身子。“还有事吗?”
“我有东西给你,你到医院门口等我一会。”说毕就先他跑出了房间。
不一会,郑之桐便在医院大门口等到了胡小月,远远看她手中似乎拿了包什么东西。
“郑大夫,这些都是廖琳的遗物,她现在也没有什么亲人了,这些东西还是交给你最合适,将来,孩子或许能有个念想。”胡小月说完便将一个小箱子递给了他。
略一犹豫,他伸手接了过来。蓦然间,睹物思人,他心中升起了一股物是人非的惆怅。
回到了旅馆的房间,他缓缓打开了这那个小箱子,里面都是廖琳以前常用的一些生活物件,箱底平平整整放了一件暗红色的羊绒毛衣,正是当年自己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她一直都收整得好好的,看着毛衣,记忆中的片片段段都一股水似的奔涌上了心头。他只觉得鼻子一酸,两泡眼泪在眼眶中打了几个转便扑簌簌滴落在了毛衣上,他伸手轻轻地将衣服捧了出来。此时,衣服下一本淡蓝色塑料封皮的日记本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将衣服摆到了床上,从箱底拿出日记本。翻开了。
厚厚的一本日记里记录了从廖琳开始进入坪山医院见习起到手术前的每一天,不但有她工作生活的感言,更有她情感历程的再现,其中也注满了她对郑之桐深深的爱和对幸福与未来的美好憧憬。读着这些字真意切的心路历程,郑之桐又有好几次黯然泪下。
突然,一篇日记有种让他被电击般的感觉,他耐着性子看完整篇日记时,心中已犹如一团烈火在燃烧翻腾,愤怒和屈辱几欲令他疯狂。
他强压着内心的狂躁,慢慢将廖琳的东西整理好,便一直在房间内烦躁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
此时,外面突然起风了,不一会便从天边传来了隐隐的雷声,黑压压的乌云从天际滚滚而来,看样子,一场暴风雨是在所难免了。
一道炫目的闪电划过天空,随之一声炸雷便轰然滚过了屋顶,直震得房子咯吱作响。
一个念头顿时犹如这滚雷般立现在他的心头。
疾风骤雨如约而至,大约半个小时后转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刚过了夜里十点,一直站在暗处的郑之桐看到此时已如同一条丧家犬的张大艰猫着臃肿猥琐的身影出了门。便一路跟了上去。
穿街过巷,不一会,郑之桐便随张大艰来到了廖家老宅外。跟着张大艰,他们先后从南墙外茂密的灌木丛中顺着一个墙洞潜入了老宅中。
此时的老宅早已是人去楼空,四下里一片漆黑,阴气逼人。
张大艰蹑手蹑脚溜进了内院的客堂……
就在他用手中那枚廖琳遗失的玉梅花打开堂中墙上的暗格时,一阵冷风袭来,他不禁浑身一哆嗦,脸上的肌肉由于惊恐而絞结痉挛起来,他清楚地察觉出来背后有人。
“啊!”他一转头,杀猪似地惊叫了起来,可是声音还未完全冲出喉头,一双俏瘦却有力的大手便盖上了他的嘴,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脚下一滑便从黄花梨木椅子上摔了下来,借着跌落在地上的手电光,他隐约中看到了来人,本能的求生欲望让他四下里不停地挥手踢脚。
“别,别,别杀我,妈呀!”他嚎叫着往后躲闪,或许是由于极度的惊吓,他竞站不起来了。只是不停地在地下扒拉。
“晚了!”黑暗中,郑之桐的声音显得冷冰冰充满了杀气。他冷静而坚定地一步步逼向张大艰,一条拦着他的椅子也被他一脚踢得翻了个跟头睡到了一边。
张大艰惊恐地用手挡着向后梭去,裤裆经过的地面流下了一道尿渍。
“这个杂种吓得尿裤裆了!”郑之桐快意地想到。
他几乎没给他再喘息的机会,像头豹子般矫健而凶猛地扑向了张大艰,将手中浸满了麻药的手帕死死地捂在他的脸上,张大艰拼命而无力地拍打着他的肩膀,但一切都是徒劳。只少顷他便失去了反抗力,像堆烂泥瘫倒了。
“呸!婊子养的狗杂种!”郑之桐向他的脸上狠狠啐了一口。
然后他费劲地将他驮上了背,向侧面的一间厢房走去——
……
看着悬在房梁上扭曲着面孔的张大艰,一股愤恨和快意的潮水涌上了心头。潮湿而又沉闷,阴郁而又畅快。郑之桐露出了一脸扭曲的笑容。
“现在,你去死吧!”他狞笑着,摇摇晃晃走回了客堂门口。他想拿回原本属于廖琳的玉梅花。
可就在他刚要跨入堂门的一刻,他惊呆了,一种恐怖掺杂着惊讶的感觉让他的一条腿停在空中没落下去,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要看清楚这眼前的一幕是不是真的。
他清楚地看到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自己”正站在那把中堂的黄梨木椅子上伸手拿取那枚玉梅花。
恐惧就像毛毛虫,无声与清晰地爬上了他的心头。天空中又划过一道闪电。在电光火石之间,他的眼睛再次诱导看他的心。“自己”身旁赫然站着个长发女人,她抬头时,他认出了她,那是廖琳。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乌黑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而且,她没有眼睛……
没有惊叫,郑之桐的心一下子落了下去,一直落不到底,等待他的是无尽的黑暗与空虚。
恐惧和无奈的痛苦完全占据了他的灵魂。他嗡动着嘴唇,但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的双手本能地攥紧了拳头。
(它来了。它来了。它就要从黑暗中跳出来在你的心尖上狠狠地咬上一口了!)
(他妈的,小子,来吧,来挨揍吧,我要把你的屁股打开花……)
汗水和雨水浸湿的衣裳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就像一条粘漉漉的死蛇缠绕在他身上,他胃里一阵翻腾,想呕吐的感觉涌了上来。
他弯下腰一阵干呕,嘴巴里浸满了苦涩的酸水,什么也没吐出来,可眼泪倒是被呛出了不少,当他再抬起头的时,堂屋里的人却消失了,只有翻到一边的桌椅还有静静地躺在原来的位置,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他所看见的。
“幻觉,幻觉。”他喃喃自语。
黑漆漆的夜空中还下着细雨,一阵冷风夹杂着冰凉的雨丝向他扑面吹来,他一时竟完全忘记了自己回到客堂的目的,脑袋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离开,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伸手抹了一把脸上混杂了汗珠的雨水,他悄悄顺着原路溜出了廖家大院。
来到冷寂灰暗的街道上,他尽捡着黑灯瞎火的小道走,不一会便走到了城郊的老国道上。
“我怎么会来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