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飞行员-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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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亚十分了解士兵们的想法。他们也在想:
“这不算数……”
阿里亚收起手枪,寻找合理解答。
只有一个合理解答,惟一一个。我敢保证谁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你们的死改变不了什么。失败是注定的。但是最好用死亡来表现失败。必须让人哀痛。这就是你们要扮演的角色。”
“好的,少校。”
阿里亚并不鄙视逃兵。他太清楚了,他的解答足够了。他自己也准备去死。他的所有机组都准备去死。对我们来说,这个几乎毫不掩饰的合理解答也已经足够了:
“这很麻烦……可参谋部坚持。他们非常坚持……就是这样……”
“好的,少校。”
我相信,死去的人仅仅是别人的担保人。
第三部分 一种令人疲惫不堪的快意第16节 这勾起了我的另一段回忆
我太老了,把一切都置之脑后。我看着窗上的大反光镜。下面是人,显微镜载玻片上的纤毛虫。我们会对纤毛虫家族的悲剧感兴趣吗?
若不是心里的这份痛苦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我早已像个暮年的暴君,陷入空想的狂潮。十分钟前,我编了这么个龙套演员的故事,假得令人作呕。当我发现歼击机的时候,我想过低声轻叹了吗?我想到的是尾巴尖尖的胡蜂。是了,它们很细小,这些肮脏的家伙。
我竟然可以毫无厌恶之感地编造什么白纱裙的画面。我想不到白纱裙的,因为,我压根就看不见我自己的航迹!我被关在这个座舱里,像匣子里的烟斗,根本不可能看到后面的情形。我借着机枪手的眼睛往后看。还有!如果送话器不出故障!机枪手不曾对我说过:“有几个您的仰慕者,跟在我们的拖裙后边……”
有的只是怀疑和花招。当然,我也想相信,想斗争,想胜利。但是一边烧掉自己村子,一边相信、斗争、胜利,不是白搭吗?这很难令人振奋。
存在也难。人只是一个关系纽带,而现在我的关系已经没有多少价值了。
我身上还有哪里出了问题?交换的秘密是什么?为什么现在对于我如此抽象而遥远的东西在不同的环境里却能令我辗转反侧?一句话、一个手势怎么能在人的生命中无休止地击起层层涟漪?如果我是巴斯德,纤毛虫的活动怎么会如此令我感动,以至于显微镜下的载玻片在我眼中广阔得如同一片原始森林,凝视它成了我最高形式的历险?
这个黑点怎么会是一所人居住的房屋,就在那下面……
这勾起了我的另一段回忆。
当我还是个小男孩……我遥遥地忆起了童年。童年,这片广阔的土地,每个人都从那里出发!我从哪儿来?从我的童年来。我来自我的童年,就像来自我的故乡。当我还是小男孩,一天晚上,有一段有趣的经历。
我当时只有五岁或六岁。晚上八点,八点是孩子们应该就寝的时间。尤其冬天,因为天已经黑了。可是人们把我给忘了。
在这所乡村大宅的底楼,有一个在我看来很庞大的门厅,它的对面就是我们小孩用餐的暖阁。我一直惧怕着这间门厅,可能因为那昏暗的灯光,悬挂在中央,几乎起不了作用,与其说是灯不如说是个信号;可能因为那高高的在寂静中吱吱作响的细木护壁板;也可能因为冷,因为从光亮暖和的房间走进这里,仿佛进了地窖。
可是这天晚上,见自己被遗忘了,我向邪恶的精灵妥协,踮起脚尖走到门把边上,轻轻推开它,走进门厅,偷偷窥探这个神秘领地。
护壁板的响动在我犹如上天动怒的征兆。我隐隐觉得,昏暗中,高大的木板在谴责我。我不敢再往前,勉勉强强地爬上一张蜗形脚桌子,背靠着墙,我就坐在那儿,两脚悬空,心怦怦直跳,就像大海上的受难者坐在礁石上。
这时通往一个客厅的门被打开,两位我十分敬畏的叔叔在身后关上门,把喧闹和光亮挡在外边,开始在门厅里踱起步来。
我哆哆嗦嗦地害怕给发现。其中一位叫于贝尔,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尤其威严,简直是天庭的执法官。这个人,甚至从不用对小孩戳一下手指头。每次我犯错,他就耸起可怕的眉毛威胁说:“我下次去美国,就带一台打人的机器回来。美国的什么东西都先进,所以那里的孩子乖得很,父母也省得操心……”
我可不喜欢美国。
现在他们只顾踱步,没看到我,来来回回地,走在这间冷飕飕的走不到头的门厅里。我看着他们,偷听他们的谈话,屏住呼吸,有点头昏。“如今这年头……”他们说……他们走远了,带着他们大人的秘密。我自言自语地重复着:“如今这年头……”然后他们又回来了,像潮水般卷着未知的财富向我袭来。“荒谬,”一个对另一个说,“简直荒谬绝伦……”我如获至宝地拾拣起这句话。我慢慢地重复着,想看看这些词语对我五岁的意识所具有的威力:“荒谬,荒谬绝伦……”
潮水把叔叔们带远了,又把他们带回来。这情形仿佛将尚不明朗的前途展现在我眼前,像星辰出没般地有规律,如同万有引力现象。我呆坐在桌子上,做永生永世的窃听者,听一场庄重的会谈,谈话间,我的两位无所不知的叔叔携手创造着世界。宅子还能存在一千年,两位叔叔呢,还会以钟摆的速度在门厅里慢慢踱上一千年,继续赋予它永恒的意味。
我看到的这个黑点想必是一幢人住的房子,在我下方十公里处。我什么也看不见。可能是一所乡村的大屋,有两位叔叔在散步,缓缓地在孩子的心灵里织起像大海般无尽的空间。
从我所在的万米高空能看到一个省那么大的面积,但它越缩越小,小得令我窒息。我在这里占的位置还不如我在那黑点里占的大。
我对内心世界失去了感觉。我在内心世界里是盲目的,但我又渴望得到它。我仿佛触碰到了所有人灵感的共同准则。
当一次偶然唤醒爱情,人的一切都围绕爱情展开,爱情为他带来内心的情感。我住在撒哈拉的时候,如果有阿拉伯人夜里出现在我们的篝火周围,警告我们来自远处的威胁,沙漠就有了内涵,有了意义。这些信使构筑了沙漠的内涵,就像动听的音乐,就像一个老衣橱散发出的简单气味,唤醒并编织回忆。动情,就是内心世界的感受。
然而我也知道有关人的一切都无法计算,也无法衡量。真正的内心世界根本看不见,它只和心灵相通。它像语言一样重要,因为是语言将事物相连。
从这以后,我似乎更加理解什么是文明。文明是信仰、风俗和知识的遗产,在岁月的长河里慢慢累积起来的,有时难以用逻辑来评判它的价值,就像道路总是通往某个地方,既然它能让人类敞开内心世界,这已经证明了它的存在价值。
有劣质文学向我们讲述逃避的必要。当然,我们可以踏上旅途去寻找内心世界。但内心世界是找不来的,它是构建起来的,而逃避是没有出路的。
当人需要感觉到自己是人的时候,他去奔跑,放声高歌,或发动战争,这已然是他强加给自己的联系,用以和他人、世界相连。这是多么可怜的联系啊!如果一种文明是强大的,它自会使人充实,即便人动也不动。
在一座宁静的小城,灰涩的天空下着雨,我看见一位幽居在隐修院里的残疾女子在窗前冥想。她是谁?人们对她如何?我以她的出现来判断这个小城的文明。我们一动不动时有什么价值?
在祈祷的修士身上有一种分量。他匍匐于地面,一动不动的模样比任何时候更有人的意味。在显微镜前凝神屏气的巴斯德身上,有一种分量。巴斯德在观察的时候比任何时候都更有人的意味。他进步,他匆忙,他前进,以巨人的步伐,即便一动不动,也能揭开内心世界。再比如塞尚,对着他的素描一动不动,沉默不语,却有着不可估量的分量。他在沉默、感受和判断的时候比任何时候都更能体现自身的价值。那时他的画布是比大海更辽阔的。
童年房屋构建的内心世界,我在奥尔贡特的房间构建的内心世界,显微镜下的天地赋予巴斯德的内心世界,诗歌开拓的内心世界,如此丰富的脆弱而美妙的财富,只有文明才能给我们,因为内在的境界是用思想去感受,而不是用眼睛看的,没有语言就不会有内心。
但是,在一切都模糊不清的时候,如何使语言的意义复活呢?庭院里的树既是承载一家几代人的航船,又是炮兵们射击的障碍。轰炸机重重地压在城市上空,犹如压榨机,所有人沿着公路流动,像黑色的液体。法国一片混乱,像个被捅破的蚂蚁窝。人们在奋战,对手不是活生生的敌人,而是冻住的脚踏板,卡住的操纵杆,打滑的螺栓……
“您可以下降了!”
我可以下降了。我会下降的。我要低空飞行抵达阿拉斯。我身后有一千年的文明帮助我,可它们一点也帮不了我。或许,还没到回报的时候。
时速八百公里,转速每分钟三千五百三十转,我在下降。
我旋转着,离开了红得夸张的极地太阳。前面,在我下方五六千米的地方,我发现了一片正面笔直的浮云。它整个地笼罩着一部分法国。阿拉斯也在它的阴影底下。我想像我的浮云下面一切都是黑黝黝的。一只大汤碗的肚子里烹制着战争。交通堵塞,火灾,遍地狼藉,混乱……无边的混乱。乌云下,他们在荒诞中惶惶不可终日,仿佛石头底下的甲壳虫。
这次下降像是一种毁灭。我们得在泥泞中蹒跚行走,回复到一种破败不堪的野蛮状态。那底下,一切都在土崩瓦解!我们就像富有的游客,长期生活在满是珊瑚和棕榈的国度,一朝破产,回到家乡过起清贫的生活,忍受着吝啬家庭的油腻饭菜,兄弟间的激烈争吵,法院执达员对金钱的别有用心,不切实际的幻想,丢人的搬家,店老板的高高在上,医院里处境悲凉,浑身恶臭地死去。在这儿,至少死亡是干净的!在冰与火中死去。在阳光下,在天空里,在冰与火之中。可是,那底下,死亡却被泥土吞噬!
第四部分 我明白了什么是和平第17节 我明白了什么是和平
“航向南,上尉。我们的高度,最好等到了法国境内再说吧!”
望着这些黑色的公路,我现在已经能看见了,我明白了什么是和平。和平时,人人都各就其位。晚上,村民们回村。庄稼收进谷仓。折好的衣物放进衣橱。在和平年代,人们知道每件东西放在哪儿,知道上哪儿去见自己的朋友,也知道晚上睡在哪儿。啊!当生活的网被撕破,人在世界上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不知道去哪里寻找自己心爱的人儿,出海的丈夫一去不回,这时候,和平也就死了。
和平是对一种面貌的阅读,当事物找到了自身的意义和位置后展现出的面貌,当事物属于更庞大的事物时(就像土地中的矿物质汇聚到树木中时),所展现的面貌。
可现在是战争。
我飞在黑色的公路上方,源源不断的糖浆不停流动。据说,他们在疏散人群。这话已经不对了。人群自己会疏散。这逃难会传染精神错乱。流浪者们要去哪儿?他们往南方走,好像那里有住所和事物,有热情的款待。然而南方有的只是人满为患的城市,人们睡在仓库里,储备日益减少。即便最慷慨的人也逐渐冷下脸来,因为人潮没头没脑地涌入,缓缓地,像一条泥泞的河流,将他们也吞没了!区区一个省既安置不下也养活不了整个法国!
他们要去哪儿?他们不知道!他们向幽灵的中转站进发,因为一旦这群沙漠中的逃难团抵达一块绿洲,绿洲也已不复是绿洲了。每块绿洲相继爆满,跟着加入逃难团。如果逃难团来到一座真正的村子,看上去还能生活,他们会在抵达的头天晚上就把所有物资一扫而空。他们扫荡村子,就像蠕虫啃噬骨头。
敌人的前进比难民快。装甲车有时会跑到人流的前面,人流不时还会淤积和倒灌。有些德国部队掉进这片泥沼,人们会看到这样的荒唐事,杀人的人有时竟然也会给别人水喝。
在撤退过程中,我们驻扎过十来个连着的村庄,我们也遇上过缓缓流经村庄的淤泥:
“你们去哪儿?”
“不知道。”
他们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些什么。他们在逃难。没有难民营可以容身。没有一条路走得通。可他们还是逃。在北方,你对蚂蚁窝狠狠踢一脚,蚂蚁就逃开了,勤劳地,不慌不忙地,没有希望,没有绝望,仿佛那是一种责任。
“是谁命令你们疏散的?”
不外乎市长、教师或市长助理一类的。某日凌晨三点左右,忽然一声令下,惊动了整个村子:
“疏散了。”
他们早等着这一句了。十五天来,看着难民络绎不绝,他们已不再相信家里的房子能永远存在下去。人类很久没有过游牧生活了。他们建造村庄,历经数百年不倒。他们精心打造家具,可以传给后辈子孙。自家的房子迎来他的出生,承载他的一生直至死亡,然后像一艘坚固的航船,从一条河驶向另一条河,又来搭载他的儿子。然而居住结束了!他们要离家远行,甚至不知道为了什么!
第四部分 我明白了什么是和平第18节 永远无法摆脱这段记忆的纠缠
真沉啊,我们在路上的经历!有时出于任务需要,我们会在早晨对阿尔萨斯、比利时、荷兰、法国还有大海看上一眼。但我们多数的问题在地面上,我们的视野往往狭隘到只看见一个十字路口的交通堵塞!就这样,仅仅三天以前,我和杜特尔特看到我们居住的村子的崩溃。
我恐怕永远无法摆脱这段记忆的纠缠。早上六点左右,我和杜特尔特一出门就撞上了说不清的混乱。所有车库、库房、粮仓把大大小小的车辆都吐在狭窄的街道上,新车、躺在灰尘里五十年的旧车、运粮车、卡车、马车还有板车。要是认真瞧,还能在这集市上找到古时候的驿车!所有带轮子的都给挖了出来。人们将屋里的宝藏刨了个干净。它们被鼓鼓囊囊地包在布里,胡乱装上车,面目全非。
是它们组成了房子的面貌,它们是众人崇拜的对象。每一样物品有合适的位置,因习惯而必不可缺,因回忆而更加完美,因其建立的情感世界而有价值。可是人们以为物品本身才珍贵,所以把它们从壁炉、从桌子、从墙壁上摘下,胡乱堆在那儿,这样它们就成了旧货摊上的破旧摆设。虔诚的圣物一旦堆放在一起,就让人恶心!
我们前面已经有些东西开始变样了。
“你们简直是疯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在一间咖啡馆里,老板娘听了耸耸肩:
“疏散啊。”
“为了什么呢?老天!”
“不知道。镇长说的。”
她很忙,一阵风地走向楼梯。我们凝望着街道,杜特尔特和我。在卡车、汽车、大车、载人马车上面,混杂着孩子、床垫和炊具。
那些旧汽车尤其可怜。一匹稳稳地站在车辕中间的马给人一种健康的感觉。不需要备用零件。一辆大车,三根钉子就足以修复它。可这些机械时代的文物呢!这些活塞、磁电机和齿轮的混合体,能用到几时呢?
“……上尉……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