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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虎魂-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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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前心里恼,还在嘟囔:“自个儿的孩子不用别人养!”一见梁督办要发作,便举起盅冲山本示意,然后一饮而尽,道歉:“失礼失礼。”席面的人都笑,气氛和缓下来了。 
  终究是官家的力量大,由不得你含糊耍滑,赵前这才懂得了啥叫胳膊拧不过大腿,不得不入股安城电气股份公司三百股,股金三千元奉票。赵前怏怏不乐,粗略一算半年白忙了,心里想这他妈的不是勒大脖子吗?送走梁督办一行人,赵前觉得要吐了,以他的酒量还不至于出丑,但觉得头晕气闷,扶着门框发了阵呆儿。恍惚记得宋老板临走时说:“改日再找你!” 
  人要是倒霉,喝凉水也塞牙缝。大队兵马开进了老虎窝,兵们涌入赵家大院。 
  奉吉两省关系紧张,由争吵发展到兵戎相见,张作霖派骑步兵千余人抵进奉吉两省交界。一时间老虎窝烟尘滚滚,马、步、炮队从门前隆隆驰过,一看便知去了安城县。奉天省陆军骑兵二十七团三营进驻老虎窝,营长极蛮横:“兄弟刘其林,借你家住几天。”兵们不由分说立起了营部,乒乒乓乓地搬东西。赵前敢和官府对话,却不敢招惹丘八,一边好酒好肉地招待,一边让马二毛送老婆孩子去西沟躲避。猪肉炖豆角、小鸡炖蘑菇、土豆烀茄子一盆盆端进屋,营长率领领连排长们喝酒。酒至酣处,叫房东唤来村长,说:“你给我听着,三天之内募十个兵!” 
  大军云集,奉吉两军对峙,修筑工事,小规模的冲突时有发生,一场恶仗在所难免。谁想,小鬼子也跟来插上一腿,日本骑兵第五混成旅二十联队开进了安城县。吉奉两军目的是为了争夺煤矿,并不想真的火拼,既然日本人出面斡旋,双方按兵不动,讨价还价。 
  西沟、南沟还算平静,赵家女眷借住王德发家,一晃儿就是个把月。怀孕中的赵金氏闲不住,添补完家人的冬衣后,主动帮王家做活。这天,她和老妈带着几个孩子扒苞米。王大嫂的烟瘾大,整天叼着烟袋,腾云驾雾的。她和金氏坐在炕上,先用铁钏子在苞米棒上钏出两三道沟,以便老人孩子们用手剥苞米粒。扒苞米的活很枯燥,一会工夫手掌就生疼,孩子们吵闹不想干了。赵金氏哄孩子们说:“给你们讲故事吧。”赵成国、赵金菊几个小家伙就不再吵闹,身体臃肿的赵金氏慢声细语道:“古时候啊,有两个神仙,男的叫祖帅,他媳妇叫婷高。这天啊,婷高肚子疼,渐渐地她的肚子鼓起两个圆包。后来她的肚子越来越大,最后流出两个椭圆形的硬壳蛋来。男人祖帅知道了就说咱俩一人留一个吧。婷高啊,对蛋特别喜欢,整天在手里摸,祖帅也是。呵,过了三七二十一天,两个硬壳蛋啊都慢慢地破出一个小洞。你们说怎么了?原来呀,破壳出来了两个湿漉漉的小鸡崽儿,一个是红色的小公鸡,再一个呀是白色的小母鸡。再往后啊,有了小鸡就有了蛋,鸡生蛋蛋生鸡,祖祖辈辈一直传到今天。” 
  王大嫂称赞:“别说,亲家母,我都听走神了。” 
  赵金氏就笑:“哄孩子玩呗。” 
  苞米粒哗啦啦地落进大笸箩里,故事深深打动了孩子,赵成国问:“真事吗?” 
  “咳,傻孩子,讲瞎话嘛③。” 
  孩子嚷着还要听,赵金氏就推说姥姥会讲。老金太太说:“闲着也是闲着,猜谜儿吧。”孩子们欢呼起来。老金太太伸手摸了摸脑后的发髻道:“一棵树上两个梨,小孩看着干着急。” 
  “啥呀,”小孩子们都不高兴了:“没意思,这个谁不知道呀?” 
  王德发女人扑哧乐了:“那是啥呀?” 
  “大咂儿④!”孩子们齐声回应。 
  “好啦好啦,姥姥再出一个:有大有小,关东之宝。皮里没肉,肚里有草。脸上有褶儿,耳朵不少。放下不动,绑了就跑。——打一种常用的东西。” 
  “包子!”“笤帚?”这个谜语有难度,孩子们乱猜一气。 
  “啊哈,我知道了——欤B鞋啊!”有人终于猜破谜底,一时间欢快的气氛感染了所有人。   
  第八章(7)   
  孩子们不忘向火盆里丢苞米粒儿,“劈啪”——“劈啪”,苞米粒儿在炉火里跳跃,随即膨胀成苞米花。世事纷扰,但这天王家的炕上却满是幸福,女人和孩子的脸上洋溢着神奇的亮色,她们忘记了生活的纷扰,沉醉于短暂而难忘的快乐之中。 
  笑声刚落,赵金氏又说:“紫色树、紫色花、紫色纽扣、紫色瓜,打一种菜。” 
  “茄子吧?” 老太太揭穿谜底。 
  孩子们不干了,一阵鼓噪:“姥姥猜的不算数……姥啊姥,还是讲瞎话吧。” 
  “好!讲就讲。”老女人用舌头润了润干枯的嘴唇,慢语柔声地说:“从前呀,有个傻女婿去老丈人家串门,小媳妇呀怕女婿吃饭时搂菜,看着不雅。啥叫不雅?就是不好看让别人笑话呗。小媳妇事先就在姑爷的辫子上系了根线儿,小媳妇在窗户外头拉一下女婿就吃一口菜,女婿吃得文质彬彬的。谁成想呀,小姨子知道啦,就硬把姐姐拽走了。小姨子挺坏,悄悄在那根线上拴根骨头,又抱来个猫,那猫呀要吃骨头就用爪子挠,结果傻女婿的辫子就紧着动。呵呵,这下傻姑爷可高兴了,马上开始搂菜,一筷子接一筷子,像和谁抢似的,最后你说怎么的?把桌子上的菜都扣进自个的碗里头。这下坏了,老丈人和客人都吓傻了,一起停下来看着女婿发呆。” 
  老太太停下来,反问:“大伙说这小姨子坏不坏?” 
  “坏呀。” 
  “这还不算完,小姨子给姐夫盛饭时,偷偷地往黄米干饭里倒凉水。干啥?叫她姐夫拉肚子呗。”老金太太看满炕上的人都听得聚精会神,讲得更来劲了:“傻女婿白天净丢人了,姐姐极不高兴,晚上倒头就睡不搭理他。谁成想啊,傻子睡到半夜闹肚子啦,咕噜咕噜疼的厉害。咋办吧?去外面吧院子还不熟,再说晚上也冷呀。急得傻女婿下了炕,满地转磨磨儿,忽然他发现桌子底下有几个南瓜。嘿有门了,傻子拿起桌子上的剪刀给南瓜开了盖,三下两下掏空了瓜瓤。怎么着?他把稀屎都拉南瓜里面了。过了几天,小姨子想起来要吃南瓜,她把南瓜放到菜板上,用菜刀喀嚓这么一切。你们说咋的啦?黄澄澄臭糊糊的大便噗地喷出来,弄得小姨子满脸满脖子全是臭哄哄的稀屎。” 
  “哈哈哈……”屋里人全都笑了,孩子们乐得满炕打滚。金氏也笑出了眼泪,好半天才说:“你看小姨子戏弄姐夫,结果自己吃了大亏。聪明反被聪明误,害人等于害自己。” 
  作为王家的大媳妇,赵玫瑰可没有闲工夫听瞎话,忙里忙外地做饭喂猪,见弟妹们纠缠不休就发烦:“别闹了,自各玩去吧!”母亲和弟妹的到来使家里的房子不够住,只得和丈夫王宝安分居。天气一天天地冷了,可是小夫妻的心一天比一天急。赵玫瑰完全是称职的媳妇了,勤快能干,她叫男人套上毛驴拉磨,今天她要碾高粱米。小女人将事先泡好的高粱捞出来,放在碾子上去碾,然后用簸箕一点一点地把糠皮筛掉。收拾完高粱米,她开始磨苞米面,将苞米粒子堆在磨上,一圈一圈地拉磨。磨盘咿呀呀转动,声音不像是磨粮食而是在折磨人。磨出的苞米碴子刷刷漏下,簸去皮屑再磨就成了更小的苞米碴子,反复几遍,最后筛出苞米面。小夫妻默不出声,除了牲口踢踏的碎步声和磨盘的声响以外,他们能听到彼此粗重的呼吸。卸下毛驴牵回马厩,男人吭哧吭哧地给牲口铡草,赵玫瑰蹲在地上一添一递地续草。不一会儿,男人头上冒汗了。阳光透过马厩棚洒下了清晰的光柱,看得见灰尘在上下浮动,周围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气息牛马身上的腥膻味道,还有动物粪便臊气,夹杂着秫秸窸窣的响动,呛鼻的土腥味升腾而来。王大猫和赵玫瑰察觉到对方的体味,听到彼此的心跳,目光不由自主地凝结到了一起。瞧四下里无人,男人咬牙切齿地说:“我想稀罕你!”那一刻王大猫真想将老婆扑倒,压碎她挤扁她然后把她揉进腹中。赵玫瑰报赧低语,声音小得只有自己听得见:“妈再有几天就走了。” 
  劣迹斑斑的二十七团终于撤走了,开拔前大肆抽丁,强征车辆骡马。老虎窝遍野哀鸣,轻壮劳力跑的跑抓的抓,牛马等大牲口被一扫而光。人们发现,鸡鸭鹅狗统统绝迹,粮食柴草被洗劫一空,留下的只是人屎马粪。大兵弄枪走火,打断了东街顾皮匠的腿,要不是军医救治,恐怕连命都得搭上。从此,跛了腿的顾皮匠成了二十七团长久的纪念。 
  母亲携弟妹回老虎窝了,赵玫瑰一直送到村外。王大猫看见媳妇的胸脯剧烈地起伏,可是爹妈都在场,他不便凑过来。赵玫瑰久久地凝望渐行渐远的背影,但是她还是准确地感应到男人掠过她胸脯的目光,不管那目光是多么的隐蔽。掌灯时分,夫妻俩几乎是飞扑上去纠缠到一起,焦渴的嘴唇猛烈地对撞,急迫的手臂慌乱地箍抱交缠。赵玫瑰光滑的头发磨蹭丈夫的耳鬓,男人颤抖着手探进她的掖下,掀开了衣大襟,她禁不住呻吟了一声仰到在炕沿上。初冬的夜晚是迷乱的疯狂的,丈夫的手掌像是两团燃烧的火焰,揉搓抚过升腾起眩晕,赵玫瑰觉得她变成了鸽子,飞向火热太阳的鸽子,她觉得她自己快要焚烧成了灰烬,全身肆意汪洋,成了沸腾不已的温泉……静夜里,他们纵情扭绕缠绵陶醉,从炕头滚到了炕稍,酣畅淋漓地抒发着激昂澎湃的肉欲,一次次冲向颠峰又一次次从高空坠落,最后她忍不住尖叫一声。片刻,外屋隐隐响起了脚步声,还有轻轻的干咳。赵玫瑰知道他们惊动了公婆,公公准是去马厩给牲口添草料去了。   
  第八章(8)   
  第二天,赵玫瑰和婆婆忙着煮豆子。天一上冻,家家户户都要做酱。酱是居家必不可少的佐餐品,几乎顿顿不离。从春到秋,庄稼儿活紧,汉子们在田间地头吃饭,大葱蘸大酱,嚼得咯嘣嘣直响,力气倍增。酱的做法多种多样,煮熟了的黄豆要剁碎剁烂,糅合摔打成枕头大小的“酱块子”。密封以后,隔凉隔热地发酵上一个冬天,转过年来的四月初八,取出掰碎置于缸中,添盐加水即可。三日后早晚打酱缸,每次要用小耙子打上百十来下,将翻腾起的杂物、蛆壳一一捞走。约莫月余,缸里的颜色呈金黄色,酱的味道也透了出来。酱的工 
  艺大同小异,味道却因人而异,能分出高低上下。 
  赵玫瑰低头剁着熟黄豆,乒乒乓乓地蛮有节奏,黄豆被剁成了面糊状,一砣一砣地放进盆里。婆婆在来回拿眼睛剜她,赵玫瑰心想准是他们晚上折腾出了声响,惊动了公公婆婆,心里暗暗埋怨起男人来了。想到夜里的情形,她不由得脸红了起来。过了好久,有一个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婆婆开口了,听起来话中有话:“玫瑰啊,你看咱们下酱,得搁上一冬儿呢,有的还要放一年呢。”停顿了片刻,婆婆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啥事都得抻悠着点儿啊。” 
  ①画石笔:一种可写字的白色石头。 
  ②奉票:东北当局发行流通的纸币。 
  ③瞎话:讲故事。 
  ④咂儿:当地土话,指乳房。   
  第九章(1)   
  隆德县乃松辽平原腹地的大县,闻名遐迩的粮仓。说起隆德县就不得不说凤岭镇。凤岭原来是个小地方,离县城还有百十里路。光绪三十三年中东铁路贯通,俄国人于此设置车站,移民驻军。凤岭迅速发展成重要市镇,而县城却清冷萧条下来。金首志上任前,发生在凤岭镇的一场风波刚刚平息。日本人向出入附属地的车辆强制征税,遭到了车夫的联合抵制,罢工十数日,火车站连个车影也没有,货物不能处置,水果鲜鱼腐烂,臭不可闻,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日方恼羞成怒,武装威逼隆德县公署,硬是勒索去了三千日元的养路费,以此代 
  替征税。日方以附属地的名义,沿南满铁路全线建立起殖民地制度,已成为深入中国内地的租界和独立王国,极大地损害了中国的主权和行政权。日本人把持附属地的警察、司法、教育和行政管理大权,课税权便是其中的一部分。凤岭车捐局早就不复存在了,日本人向附属地的中国居民收取公费。公费分杂捐和户别捐两种。户别税采取分摊的办法,由满铁的各地方办事处确定税率和等级,而杂捐则是向娼妓、游艺人、娱乐场主、屠户等征取。满铁当局贪心不足,不断扩大课税的对象,向附属地以外已经向中方纳税的人力车、畜力车征税,因此激起民变。 
  附属地发端于日俄战争,日本人接管南满路权之后,以莫须有的“绝对的排他的行政权”,强行在铁路站点建立“铁路附属地”。附属地的核心部分就是市街经营。所谓市街是从市区开始,修筑道路、桥梁、沟渠和宅地,配置自来水、下水道等街衢设备,主干道宽约20米。一般市街的样式是以火车站为中心,采取矩形形式,划分商业、工业、粮栈和住宅四区。市街内医院、学校等公共设施齐全,水电煤气设施先进,交通便捷,使得附属地迅速成为日本移民的安乐窝和满铁工商业的基地所在。满铁方面大力出租房屋,鼓励毒品、赌博等非法经营,发展娼妓卖淫业,吸引日本移民投资并广募华商。早在满铁开业之初,日本方面就筹划在重要车站附属地建设日本市街,以此为全面经济侵略和殖民化的桥头堡。不出十年光景,沿途各附属地空前繁荣起来,使奉吉两省富庶地区的工商业重心偏移,东北商局渐被日人控制,奉天方面对此束手无策。设在凤岭的满铁附属地面积约十平方公里左右,街巷攘攘,人丁兴旺,俨然一个大的去处。凤岭是满铁众多附属地中较为重要的地方,聚集日本侨民千户,除了市街设施,还设有农事实验场和苗圃,研究改良农作物和家禽家畜,闻名一时。 
  金首志来报到时,所长正心烦呢,偎在椅子里说你来得正好,我的脑袋瓜子都大了。所长行伍出身,说起话来不拐弯。发了一通牢骚,说这个鸡巴地方,要是没铁路就好了。铁路一通,不是老毛子就是小鬼子,都他妈的蛮横,唉!真难哪,就看你这样的年轻人了,云云。金首志知道,日本人惯用高压手段,动辄侮辱欺压中方,中方军警畏日本如虎,恨不得绕道走。日本人从不把当地政府放在眼里,却害怕胡子马贼,对打家劫舍的土匪毫无办法,被劫人劫物之时,常常向华警求助。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一个怪圈,警察怕日本人,日本人怕胡子,而胡子怕警察。新官上任的金副所长便有了底气,心想日本人也不是啥三头六臂,下决心和他们周旋周旋。所长知晓金首志的背景,格外谦让,彼此关系较为融洽,使得副所长能够专心致志地抓治安。凤岭的复杂性超出了金首志的设想,凤岭系南满铁路的北段重镇,除了驻守日本警察和宪兵以外,还驻扎了整编制的日军骑兵联队。为了应对越来越激化的冲突,日本方面又组建了独立守备队,作为专门的护路军。守备队士兵从日籍预备役征召,司令部就设在凤岭,由关东军最高长官直接指挥。下辖六个大队,分驻凤岭至瓦房店等地,其中下属中支队遍布南满各附属地。在日军重兵盘踞的地面上当差,难度可想而知。所长是个滑头,早有另谋他就的心思,百般疏通打点,不出半年,便如愿以偿地调离了。顺理成章地,金首志出任了警察事务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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