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魂-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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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马场,这一带的电杆上悬挂着被枪杀的尸体,烈日爆晒下发出令人做呕的腐臭。“为何自己打自己?为何不倾全国之力对决倭寇?”这是他们演讲时发出的质问,他们看见了讲台下的波涛,波涛里汹涌着无数个旋涡,旋涡里头是无数黑洞洞的眼睛还有无数惊愕的嘴巴。如今在汉口,随处可见东北流亡学生,他们衣食无着,失魂落魄。天气太热了,恶毒的阳光直落下来,城市接纳了巨大的热量,那密密的房子,那窄窄的街巷,都成了阳光的反射体,把城市炙烤成为闷热的大火炉。东北学生领教了火炉之热,热得他们无处躲无处藏,白天活动要下很大的决心才行。黄昏的时候,龙王庙一带的江堤上人满为患,纳凉的露宿的,更有本来就无处安身的。攒动的人头与沿江大道那些欧式建筑,一同组成了奇异的风景。站在江边回首,岸上的树以及房屋插入天空,毫不留情地分割了视线。码头显得荒凉破败,密密匝匝铺排开的是破烂的蓬帆,船杆如黑鸦鸦的密林,动荡摇曳,恍惚不安。而清澈的汉江注入混浊的长江,更壮大了水势,轮船在江面上吃力地航行,汽笛声呜咽,这印象将永远地刻画在赵成华心底。
学生组织听说蒋委员长下榻汉口,并且摸到了官邸的确切位置。学生们聚集起来,高声呼喊抗日的口号,彻夜不休。树荫遮住高墙里的灯光,官邸和学生之间是士兵,他们持枪肃立,警惕万分。谁知道里面住的是不是蒋介石呢?许多学生感到了疑惑,不免猜测,也许是汪精卫或者别的大员吧。倘若不是有人串联鼓动,他们早就散去了,坚持就是一种爱国方式,坚持就是一种指望。他们不甘心,整夜地高呼口号:抗战到底!收复失地!收复失地!这样的夜晚将漂泊的日子染上了一层无望的情调,都市的夜晚少的是宁静,在灯火的辉映下,学生们有理由确信天空不复存在。黎明的露水打湿了奢华的草坪,赵成华怀疑自己已经死去,连同所有的理想和祈愿。
楚天的清晨宛如步履蹒跚的老者,在漫长的期待之后,辰光才从阴云中渗透出来。三三两两的卫士们从官邸里走出来,搬来了一些桌椅,安放在官邸的大门口,并摆好了话筒、纸和笔。学生们感到了惊奇,不禁议论纷纷。过了片刻,一个穿青衫的身影出现了,是蒋介石!学生们怔愣了一下,随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他们睁大了眼睛,是他!确实是蒋委员长。眼前的委员长脸色苍白,神形憔悴,显出睡眠不足,这与宣传画上神采奕奕的形象有很大差别。官员们衣冠楚楚,在他身后紧紧相随,一个个神情严肃。蒋委员长缓步走下门阶,边走边挥手致意。学生们的喊叫终于停了下来,清晨忽然肃穆异常。
领袖的演说没有铺垫,他直截了当地说:“我同意你们,我们必须抗日!”
欢呼声再次响起,震耳欲聋。蒋介石摆手,示意请大家安静,又伸手扶了扶话筒,继续道:“我也要对日战争,但我认为中国尚没有充分的准备以应付此一全面的战争。这对我们的人民是一个巨大的牺牲与苦难,在这种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形下,我怀疑我们是否能够得到胜利?我要确保人民的牺牲与苦难不致枉费。我重复说一句,我渴望着对日作战就像你们一样。所以如果你们诸位年青人准备做出牺牲,我现在只有接受。”
第二十三章(4)
实在是令人惊讶,谁都没预料到领袖会说这些。原来满腹的牢骚以及对不抵抗政策的愤慨都凝固住了,人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静静地等在那里。更惊异的事情出现了,委员长做出了更大胆的举动,绕过那些桌子,径直走向人群。显然也出乎卫士们的意料,众人随即簇拥在他的身后,紧张万分。赵成华不得不踮起脚,抻长了脖子来看。他注意到蒋介石的身材消瘦,甚至有些孱弱,但是声音洪亮,委员长说:“诸位中凡渴望为祖国牺牲的走向前来,在这里签名,报名到我们的军校来,我将加以训练,作为我们军队的官佐,使你们有对日
本作战的机会。”
一切都静止下来,委员长和官员们等待着。大多数的学生都缄默了,有不少人偷偷后移。仅仅极少数走向前来签名,接受委员长所供给他们的报国机会。赵成华忍不住向前挪动,忽然被人拉了下衣袖,他因此止住了念头,也止住另一种人生走向。应该说,这是一个奇怪的早晨,赵成华和所有学生一样,压根儿没想到能见到蒋介石。应该说,他们是激动的,激动之余却是深深的失落。
最高当局出面接待以后,“二人演讲团”接连碰壁。这天赵成华头顶烈日来到圣希理达女校,手拿上海天主教名流马相伯的介绍信来联系讲演。出面接待他们的是一位英国女士,许多年以后,赵成华还记得她叫玛格丽特。玛格丽特的皮肤雪白,面孔苍白而缺乏亮泽,看上去没有一丝血色,似乎荆楚之地的骄阳从不曾照耀过她。玛格丽特用蹩脚的汉语拒绝了他们,说:“女学是教会学校,我们信奉上帝,不介入政治。看在主的份上,请您离开这里。”
吃了闭门羹的两人仍不死心,哀求:“尊敬的女士,你们在礼拜天做祈祷,唱圣诗时有许多人的,我们在礼拜结束时再讲吧?”
“那是向万能的主祈祷,主是不会喜欢你们的!”玛格丽特依旧冷若冰霜。
隔了几天,赵成华和曾达生正在商量是不是去长沙、重庆的时候,两湖书院的院长来找他们。院长是瘦小的中年人,鼻梁子上很别致架一副金丝镜。在很谦让地劝茶之后,院长说得很吃力:“书院有书院的难处,这个你们会知道的。”迎着两个年轻人探询的目光,他停顿了片刻:“教育厅要我正式转告你们,请出言慎重。”
“到底怎么了,能告诉我们吗?”
“咳,好吧。”院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推了推眼镜,“湖北省党部已经给教育厅下达了通知,不允许我这里再接待你们了。”
“为啥呀?”曾达生有些急躁。
“上边查看了你们的讲演稿。”
“讲演稿咋的?全是宣传抗日救国的。”
“说你们激烈攻击国民政府,”院长语速很快,漫不经心地瞥了眼窗外。窗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香樟,因为枝繁叶茂,几颗独立的树木撑开的枝叶,便密密匝匝连成了一片。没有参差,就那么绿绿的,很自然地触碰在了一起,像没有头绪的心事。院长继续道:“说你们有,有宣传赤化的嫌疑。”
汉口没有国恨家仇,只有通宵达旦的夜市和曼妙笙歌,冠生园等大酒店照样灯火辉煌,市井照样生意兴隆。赵成华和曾达生却无处安身,巡回演讲被迫中止了,最紧要的事情是要去找旅店,住在江岸总不是个办法。徐家棚一带是武汉下九流的聚集地,客房价钱便宜但是条件低劣。令赵成华整夜不能入眠不仅仅是蚊虫叮咬,而是伴着涛声而来的哀号。两湖水灾使得数以万计的饥民聚集于徐家棚,简陋的芦苇棚密密麻麻挤满了江岸,夜晚的江边传来阵阵哀鸣。情况越来越不妙,有人在注意东北大学生的行踪。赵成华和曾达生发觉有人在盯梢他们,不论走到那里,总有人若无其事地跟在后面。酷热难熬,本能的警觉叫他们意识到危险步步临近,闭上眼就想到电线杆上悬挂的尸体,不由自主地打个寒噤,脊背上的汗毛齐唰唰地竖了起来。如何顺利脱身是当务之急,两人不得不放弃了去长沙或者重庆的企图,那么该去哪儿呢,他俩感到彷徨了。黄昏之后的街边热闹起来了,大排挡一家接一家,红红绿绿的食物诱惑着行人,而呛人的煤烟则在街头四处游荡。他们坐下来,要了热干面、莲藕汤。猛一回头,发觉有人在打量他们,赵成华警觉了,莫非是便衣尾随盯梢?趁着添茶的工夫,店家过来耳语道:“武汉可是‘剿共’后方,不宜久留啊。”
心神领会的赵、曾二人悄声问:“去哪里好?”
嘈杂的街声掩盖住了店家的神色:“我看,你们还是回上海。”
第二十四章(1)
比之失魂落魄的众人来,李云龙可谓春风得意。老虎窝爷们的嘴巴不饶人,说他是公鸡戴嚼子——抖起来喽。
李云龙是李三子的二儿子,与赵成华是光屁股娃娃,在荆先生学堂里同窗,后来在城里读了高中。肚子里有点儿墨水,又粗通日语,恰逢安城县招考“独立宪兵训练团”,便报名应试。李云龙的成绩不错,被选拔出来,入选训练团的条件颇为苛刻,除了文化水平以外还
要求:思想纯正,即拥护日满亲善,直系亲属中无民国军政官员;忠君爱国,即忠于天皇陛下,热爱“满洲帝国”;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一俟从“训练团”结业,李云龙就被派回老虎窝,好日子随之而来,身披黄军装佩黑领章,戴上紫底黄字的“勤务”袖标,大皮鞋扔得咚咚直响,昂首阔步于街头,傲视小小的老虎窝,心安理得地享受荣耀。李云龙对于日本人的指令欣然领命,因此深得赏识,老虎窝系属安城县之大镇且扼守交通要路,由此可见安城宪兵对李云龙的器重。半年之后,李云龙破格加入了日本军籍,如愿以偿地成为了“宪补”,李云龙兴奋得许多个夜晚都难以入眠。那天去安城县开会,特意去照相馆照了张像。宪兵和宪补是有差别的,宪兵的袖标为白地红字,而宪补的则是黄地红字。因为袖章上的字样有一字之差,所以在影楼师傅的摆弄下,李云龙拍出的照片是半侧身的,特选角度的结果就是臂上只露出了一个“宪”字来,黑白照片无法区分颜色,其效果绝对是宪兵的感觉。李三子扬眉吐气,将儿子放大了的照片挂在家中最显眼的地方,李三子认为儿子已经光宗耀祖了,没准是祖坟冒青烟哩!还需要啥护宅门神?儿子就是!激动之余竟然将儿子的照片与祖宗的牌位并列了。李三子年纪也大了,腿脚笨重,但是并不妨碍他趾高气扬。高兴之余的李三子会打着酒嗝儿沿老虎窝小街逛上一趟,进东家店坐西家铺子,见啥吃啥,临了还得拿点儿啥。有回喝醉了酒,手拎油炸糕的李三子站到赵家大院门前,高声叫骂:“妈了个臭屄的,欠你几石租子能鸡巴咋的?!”赵家大院无人应战,任由醉鬼骂门。见无人理睬,李三子更加肆无忌惮,站在路边上使劲地跺脚、吐唾沫,甚是解气。
而现在李云龙很窝火,刚刚挨了上司一通训斥,心里觉得委屈,他觉得老虎窝没啥反满抗日活动,每个月至少逮捕一名的指标殊难完成。闷闷吸了一阵烟后,李宪补便上街巡视去了。警所外面是黑里咕咚的夜幕,沿着街道遛跶,他瞥见街边蹲着一群群纳凉的人,幽暗中一簇簇的形影在晃动。人们见他来了都停止了谈笑,就连咳嗽声也暂告停息,烟头忽明忽暗地一闪一闪,人们夹在手中的烟卷儿有时就像流荧一样划破黑夜。李宪补挺胸腆肚目不斜视,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装模做样,黑暗中没人能看清他的仪表。李宪补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火车站走去,恰好有火车进站了。下车的旅客不多,李云龙觉得失望,便不假思索地走进了候车室。李云龙对女性具备天然的敏感,当青春窈窕的背影映入眼帘之际,浑身一震,那一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了。他发现了一身蓝士林旗袍,那旗袍的下摆和袖口处还缀着藕荷色的花边。一开始李宪补没意识到自己就要立功了,他只是不怀好意地观察,当年轻女子迟疑着离开候车室时,他才想起来上前盘查,喝令打开皮箱。
气喘吁吁的李宪补闯进了售票室,抓起电话就打。电话好半天才接通,话筒里沙沙沙的杂音很大,李宪补竟然激动得嗓子干哑,说话都结结巴巴了,他说发现目标了请求皇军支援。宪兵队值班室问什么目标,李宪补在电话那头里不停地嘟囔:“信、信、一封信!”
年轻女子被逮捕了。经初步鉴定,信封上的草图确系军人所画,那封信确实是王宝林所书,草图一定深藏机密。关东军司令部得知后,立即指示安城县方面破案。最高方面如此重视,足见案情重大。安城宪兵队不敢怠慢,迅速制定了审讯方案,由刑侦专家小野伸二主审,龟田等人辅助。小野伸二是地道的“满洲通”,无须翻译。为保密起见,上级明确要求不得让任何满洲宪兵和警察介入。解析已掌握的情报,日本人认定,捕获的青年女子一定与辽北抗日支队有关,而这支武装就在不远处的山林之中,撬开此女子的嘴巴价值巨大。
龟田是安城县的宪兵队长,如果不是由于去年夏天东兴段铁路被毁,他理当提升,可是有两个士兵被打死,震怒的上司不仅打肿了他的嘴巴,而且差一点就让他切腹谢罪。从此,龟田对抗日分子更是痛恨。敌对势力就隐匿在老百姓之中,有时很难分清谁是良民谁是敌人,如果没有军纪约束的话,他想一个不剩地杀死全城的满洲男人,一个不落地强奸所有的满洲女人。也就是说,做日本战争机器的一员,龟田不曾有过丝毫的良心谴责或者疑惧,他自以为所做的一切都是向天皇效忠。龟田是典型的施虐狂,提审人犯时,他总是兴高采烈地不惜体力,一开始行动就先把人打得半死,落入魔爪的人几乎难以生还。龟田甚至夸耀地说进了宪兵队就别想走出来,即便是最坚硬的石头三天之内也会开口的。当然假如被询问者顶住了急风骤雨式的拷打后,龟田就会不知所措了,然后更加凶残地行刑,通常会当场把人打死在审讯室里。龟田喜欢嗅空气中混合着血腥的气味,喜欢听施刑的对象奄奄一息的喘息,更喜欢亲手去执行死刑,掌心摩挲军刀手柄他就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手指会不停地颤抖。每每龟田拎着血迹淋漓的军刀,心情都畅快得无以自持。与同事相坐对饮之际,龟田坦承自己是施虐狂杀人狂,他说:“诸君,我在积累一种记录。”
第二十四章(2)
年轻姑娘被带了进来,让她坐下后,小野伸二盯着她足足看了五分钟之久。这个女孩把上了拷的双手平放在腿上,坐在椅子上姿势端端正正,神情显得异常紧张。审讯室里静悄悄的,即便针尖落地也听得见,沉默中有种局促不安的气息,如同此刻略显沁凉的季节。小野伸二手里不停地摆弄钢笔,认真打量对面的女孩。应该说这姑娘相貌平平,混在人堆里是不大引人注目的,她不施粉黛,不戴首饰,一看便知是知识女性。可是这女子很耐看,皮肤白皙而且身材修长,细细端详会发现她的脸蛋呈鸭蛋形,眼睛细长眉毛淡淡鼻梁窄窄的。昏黄
的光线投射出剪影,清晰可见女子脸庞一层细细的茸毛。坐在一旁的龟田有些按捺不住,忍不住轻咳一下。小野伸二终于开口了,他自诩为满洲通,汉语讲得十分流利。他的提问语调平静,问叫什么、多大了、干什么的、从哪里来、要去哪儿等等。小野伸二发现她说话时头部配合着表情微微转动,脚止不住地哆嗦,可见紧张到了极点。小野伸二见状,感觉信心十足。小女子一一做答道:叫张惠芬,二十三岁,在牡丹江国民女高教书,因为在学校和上司吵架,赌气出走散心。
小野伸二缓缓举起《模范英语读本》,问:“你带这个做什么?”这书是商务印刷馆印制的,深紫色封皮,张惠芬熟悉得很,就解释说她是英语教师。小野伸二的目光紧紧盯住她,好久才开口,说你读一段吧,就从第20页开始。张惠芬读得结结巴巴,小野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