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着 作者:丁晓平-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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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坐在灶堂后面塞火的奶奶看着伶牙俐齿干净利索的安姐姐,脸上浮现一丝霞光。灶堂里熊熊
燃烧的柴火像冬日灿烂的阳光,映红了奶奶千沟万壑般满是皱纹的脸庞。“伢呀,你可讲婆家了?”
“俺还早呢,三年五载也不迟呀,俺妈舍不得俺,俺也舍不得俺妈呀。”安姐姐又回头看了我一眼说。
这时,我姑妈和兰妹看我来了。我给安姐姐作了介绍。我们一起吃了饭。姑妈一边吃一边用眼睛仔细打量
着安姐姐,那眼神好像在数天上的星星一样,认真又专注。姑妈的眼光像一束耀眼的光芒刺得安姐姐不敢抬头
,只是默不作声地把头埋在碗里吃着饭。奶奶欢天喜地地给安姐姐夹着菜,安姐姐总是小声谦抑地推让着,只 是简单地吃了几口,就放了碗。
我看得出来安姐姐的心情既沉重,又拘束,没什么话可说。我靠在床上,喘着气对安姐姐说:
一种没有理由的病叫相思(7)
“姐姐,外面还是阴的吧,怕又要下雪了,天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家去,二妈那里代俺谢谢她了,等过 了年,俺一定去给她拜年。”
安姐姐点点头,起身勤快地把锅碗洗干净了,拘谨地笑着跟奶奶、姑妈和兰妹告辞。临走时,她来到我床 边,帮我掖了掖被子,轻轻地跟我说:
“小弟,俺走了,你要注意身体,过了年一定到俺家去呵!俺妈会想你的。”
说完,她笑着跟奶奶、姑妈、兰妹点点头,就转身走出了我的家门。奶奶蹒跚着她的小脚送到门口,跟安 姐姐挥着手打招呼:
“伢呀,你慢走呵……”
我闭着眼睛,想像着安姐姐一步一步地离开我的家,然后一步一回头地转过街口,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我 的视野之中……
安姐姐一走,姑妈就坐到了我的床边,跟奶奶说起了安姐姐。
“妈,这个女伢怎么来了?”
“她是东圩子……”
“俺认得,她是东圩子李万富的侄女,叫小安子,生得很漂亮,很聪明,也讨人喜欢。她来做么事咋?”
“是个好女伢,能说会道的,又会做事。你看这饭菜做的。”奶奶夸着说,“是她妈妈叫她来看小成子的 ,还送了些糯米和绿豆来。”
“二妈对俺真好,把俺当她儿子呢!”我插话说。
姑妈看我说得很认真就反问我一句:
“你二妈对你这么好,安子对你怎么样?”
我听得出来姑妈话里有话。我就平静地说:
“安姐姐对俺也好,也像亲弟弟一样关心我。”
这时,姑妈弯下腰来,从床底下把安姐姐给我做的鞋拿起来左看右看,说:
“这是你安姐姐做的吧?”
“是的,是她做的。”
姑妈又把鞋伸到奶奶面前说:
“这女伢,真是心灵手巧,这双鞋做得真好。妈妈,你看这鞋底纳的,针脚多整齐呀!”
我听了姑妈的话,打心眼里偷偷地感到高兴,姑妈在夸我安姐姐呀。
这时,姑妈把鞋转过面来,又侧身问我:
“成子,你跟俺说实话,你喜欢安姐姐吗?”
姑妈突如其来的问话,像一根针扎在我的手指头上,我不禁有些心慌意乱面红耳赤。我还是实话实说了:
“俺喜欢安姐姐,因为安姐姐对俺太好了。”
姑妈听我说的是真心话,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唉!可惜呀,你家太穷了,这怎么了得哟!”姑妈的眉头紧锁,转身跟奶奶说,“妈,俺听说小成子他 队长贾正炳正托人给他儿子向小安子家提亲呢!”
听姑妈这么一说,奶奶一脸的茫然,好像失落了什么似的。
“妈,还有一件事,东畈张家……”
“唉,都十年了,也不知道……”奶奶抹了抹眼睛,伤心地叹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姑妈起身要走,临走时,她表情严肃地跟我说:
“小成子呀,你表哥比你还大两岁,还没有谈情说爱的事,而你却为了安子害起了相思病来了,这真是不
是冤家不相逢呀……今天是腊月二十八,你表哥下午要回来,俺会叫他来看你的。”
一种没有理由的病叫相思(8)
姑妈走后,父亲心更加不平静了。这让他想起了过去。
小时候,父亲非常调皮,姑妈不怎么喜欢他,打骂过他,说他“一辈子不成器”。今天安姐姐来,姑妈的
所作所为和言谈举止,无疑给父亲是一个打击。就好比打仗一样,贾正炳这只“拦路虎”已经让父亲痛苦不堪
,而此时此刻姑妈不痛不痒地插上一杠子,热恋中的父亲发现自己的阵营中竟然也出现了“拦路虎”,因此父
亲对姑妈的印象更加不好了,甚至在心里开始恨起姑妈来了。自从父亲母亲被土匪打死后,奶奶也老了,家里
的许多事是由姑妈说着算。姑妈如果不支持父亲和安姐姐的事情,那父亲该怎么办?“想当初,出来当兵也是
为了将来当官报杀父母的大仇的呀!北岗楼的保安队还去不去呢?奶奶年纪大了该怎么办?家里太穷太穷了啊 !我该怎么对安姐姐……”
爱情的烈火煅烧着父亲那颗热恋的心,父亲思来想去沉浸在巨大的矛盾和痛苦之中,心都碎了。姑妈的话
好像蚊虫一样在耳边嗡嗡轰鸣,吵得他头痛欲裂,父亲感到自己虚弱的身体像一条死鱼般漂在水面上,忽然眼
前又是一片漆黑,身子又像一块黑石头一下子沉陷到了苦海深渊之中,昏昏沉沉,无边无际……
当我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了程跃庭青年诊所的病床上吊着药水。
表哥辉穿着笔挺熨帖的警官服英俊威武地坐在我身边。他看见我醒了,就连忙按住我的手说:
“别动,别把吊针弄断了。”
“俺怎么在这里?”我惊诧地问道。
表哥就一五一十地把我到诊所来的前前后后说给我听……
“昨天下午,你躺在床上发着烧,不停地说着胡话,昏迷不醒,把外婆吓坏了,哭得死去活来。是俺把你
送到这里来的,外婆还在俺家哭呢!表弟,你的事俺都知道了,是不是为了安子?”
我没有作声。表哥拉着我的手,兄弟一般地安慰我说:
“表弟,你今年才十八,还是个孩子,晚两年再谈终身大事也不迟呀?选”表哥用手轻轻地拍拍我的额头,
“你看外婆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在外面奔波,不都是为了你吗?算了吧,你的大事未成,父母仇也未报,就谈
恋爱,等到有了正式工作,有了地位,再谈也不迟啊。俺现在当了警官,还没有找对象呢!”
说到这儿,表哥站起来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步走了一会儿,转身对我说:
“今天早上,你一个姓曹的拜把子兄弟来了,他说是他妈妈叫他来看你的。俺俩谈起了你生病的事,他就
把你和安子的事告诉了俺,俺才知道你和安子是真心相爱的。他还说了安子为了你和大伯、娘舅都闹翻了,而
贾正炳表示非要娶安子作儿媳妇不可,谁要是从中捣鬼他就不饶谁。所以他来告诉你说,他妈妈劝你放弃安子 ,另寻路子,不要再去北岗楼了……”
我躺在床上,浑身感到冰凉冰凉的,内心的苦水像一碗黄连药汤,难以下咽。
“表弟,我问你,安子能抗掉婚吗?你能斗过贾正炳吗?贾正炳能善罢甘休吗?……”
表哥的分析让我有些后怕。我知道安姐姐硬着对抗肯定是失败的,而我又哪里是贾正炳的对手呢?在他面 前我不过是小菜一碟,甚至连小菜也不是。
一种没有理由的病叫相思(9)
“表哥,那俺该咋办呢?你比俺有见识,你就帮帮俺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伤害安姐姐,又不使俺 伤心,好吗?”
表哥笑了,用拳头朝我肩膀上捶了一下,说:“表弟,世界上哪里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哟,依俺看,这事的 确比较麻烦,要么保持现状,要么分道扬镳。”
“怎样分?俺在沙河集,早上不见晚上见,怎么行呢?”
“离开贾正炳的保安队,跟俺走,当警察去。明年正月初俺就回滁县警察局报名,给你搞一个证明,俺再
给蚌埠警察教训所的苏振武教官写封信,他肯定接受你。你去蚌埠警士教练所去受训一年或三年,回来后说不
定跟俺一样能当一名警长或巡官。这样,你和安子分开时间长了,感情也就自然慢慢地淡了。你看行不行?”
表哥的一席话,也是客观分析有理有据,是发自内心的。这让我想起曹大妈和安姐姐也曾说过“暂时的离
开就是为了将来永久的团聚”。我想想,心里也豁然开朗,答应了表哥。
“表弟,好了,你什么都别想了,一定要振作起来,腊月皇天的先把病养好,和外婆都在俺家过年。”
我躺在床上,无助地看着表哥,心里像二月的河,似乎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
告别是为了相逢(1)
一九四三年正月初五,表哥真的去滁县警察局给父亲搞来了入学证明。辉高兴地对父亲说:
“表弟,俺已经给你报了名,搞到了入学证明,正月十八就要去蚌埠警士教练所去报到,不能误时,过期 作废啊!”
父亲高兴极了,把入学证明接过来,念给奶奶听,奶奶也高兴地笑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奶奶心里也有些不放心,舍不得,脸上浮出一丝忧郁。从小长这么大,父亲还没有离开 过奶奶呀!又是兵荒马乱的。但奶奶还是同意了。
离正月十八,还有十三天,已经是屈指可数了。
表哥虽然给我指出了一条求生之路,但我这颗牵挂着安姐姐的心仍然千丝万缕的放不下,我总不能不声不
响地就这么一走了之啊。再说,这大半年来二妈对我真是如同己出,怎么能无情无义的不辞而别呢?还有,我
也要到贾正炳那儿去说个明白,不然让人耻笑我是不通情达理胆小怕死的小人……我思来想去还是应该去一趟
东圩子。于是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奶奶。奶奶是最疼爱我的,她支持我的想法,就说:
“应该去,人要讲良心,不讲良心是没有好结果的。”
正月初八,我就准备了糖糕之类简简单单的四份礼到东圩子去了。
我刚到东圩子大门口,就有几个小孩子跑到安姐姐家去报信了,说“成子来了,成子来了。”
二妈和安姐姐两个人都站在家门口笑盈盈地等着我了。
安姐姐从我手里接过三份礼物放在桌子上,看到我手上还有一份,好像发现了什么问题似的问我:
“小弟,你这四份礼送给哪几家呀?”
我就把这四份礼分开了。
“这份最多的给妈妈,再多的给曹大妈,剩下的两份是给大伯和贾叔的。”
安姐姐一听是给贾正炳的,脸上就有了愠色:
“这个贾正炳死皮赖脸地今天也带着儿子来给大伯拜年呢。你为啥还给他送礼呢?”
“俺奶奶说,贾叔先前对俺也不错,俺要……”我想了想,现在还不能把辞职的事告诉安姐姐,就马上改 口说,“礼多人不怪嘛!”
安姐姐气乎乎地把脸背过去。
我听说贾正炳父子俩也在李万富家,我立即意识到,肯定是为了提亲的事。我想了想,就对二妈说:
“妈妈,俺去给大伯拜年。”
安姐姐正想阻止我,二妈说话了:
“就让成子去吧,这是成子懂礼,应该让他去,不过,少在他家坐一会儿,俺现在就为你包饺子,不要在 他家吃饭。”
“好,俺不会在那里多坐的。”
父亲一走进李万富家,就看见贾正炳父子俩分坐在李万富的两边。
父亲大大方方地上前先向李万富行了鞠躬礼接着又向贾正炳行了礼:
“大伯过年好,贾叔过年好!”
贾正炳轻蔑地看了一眼父亲,讥讽地说:
“今天是大年初八,你就来上班了?病好了吗?什么病呀?”
没等父亲回答,坐在一边的贾少求粗声粗气地抢着说:“是神经病吧!”
“六哥,大过年的,你咋这么说俺,俺怎么神经病了?!”父亲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
告别是为了相逢(2)
“哼!瞧瞧你那样!”贾少求故意吊了吊嗓子,像乌龟爬坡把脖子伸得长长的样子伸着个脑袋嗤之以鼻地 上下打量着父亲,“少给俺打马虎眼子了!”
这时,李万富向贾少求摆了摆手,说道:“少求,你这是干吗呢?弟兄之间有啥不能好好说的?”
贾正炳也假惺惺地骂了一句贾少求:“你这东西,真没出息,吵什么!”
父亲抬了抬头拔拔腰挺挺胸,心平气和地说:“大伯,贾叔,大概六哥误会了,也许俺在什么地方做得不 好,惹他发火了。”
贾少求正准备张嘴说话。父亲接着说道:
“大伯,贾叔,俺今天不是来上班的。俺一是来拜年,二是来向贾叔辞职的。”
贾正炳一听有些惊愕:
“什么?辞职?”
“是的。贾叔对俺好,俺铭记在心,所以俺理应来给你拜年。”父亲沉着冷静,“过去,小侄有不到之处 得罪贾叔,也请贾叔原谅。”
坐在一旁怒目而视的贾少求,听说父亲要走,心里窃喜。父亲微笑着对他点点头,他也稍微应了一下。父 亲说:
“六哥,请你跟俺到二妈家去一趟。因为不知道贾叔在这里,所以俺将带来的一点拜年礼放在二妈家了, 麻烦你帮俺去把它拿来,俺就不再登门打扰了。”
贾正炳听父亲这么一说,也就对贾少求说:
“好吧,你跟小成子去拿吧。”
贾少求跟父亲一起出了李万富家的门。父亲一边走,一边跟贾少求说:
“六哥,俺知道你喜欢安姐姐。安姐姐的确是个好姑娘。可是这事可不能性急呀。以前那些流言蜚语俺都
听到了,你别介意,俺跟安姐姐就像姐弟俩一样,真的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俺打心眼里也希望安姐姐找个像 你家这样的好婆家,像六哥你这样的好男人。”
贾少求听父亲这么一说,挺感动。
“八弟,俺真误会你了。既然没这事,你就别走了,大家共同谋发展。”
“六哥,俺决定走了,也是为了求上进呗!俺走了,只希望你要好好待安姐姐。也许安姐姐一时还转不过
来弯,你千万不要急,别为难她。等时间长了,俺想她会想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