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底金字-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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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那时禁止商业广告,北京孩子倒是在电影里见过日伪或国民党统治时代的大街上的仁丹、味素招贴广告),打头的一般是毛主席会见外国领导人的纪录片,其实是故事片的加片。故事片广告标明今明两天放映场次、时间,有些包场或票售一空的电影,尽管对读者观众失去意义,也印出来,标明“满”或“全满”的字样。其实,即使没标“全满”的电影广告,观众也得根据经验来判断,否则,扑空一场,是十有八九的事情。那时候,买热门电影票,要付出相当的代价。听说某年冬天,首都影院售票厅秩序大乱,大门玻璃碎了好几块,手套、鞋、帽子甚至手表散了一地。翻翻当年的《北京日报》,最火爆的片子,电影院一天放七八场。我手头恰好有一张1974年9月24日的报纸,广告显示,朝鲜反特故事片《原形毕露》在东红电影院一天放七场,头场6:20,末场21:20,收场当在夜里11点来钟了。
内部礼堂不对外,究竟有多少,谁也说不清。大体凡军队、国家机关、工厂、科研院校等单位,只要有礼堂,都在其中,加起来也许不止正规电影院的几倍。内部礼堂的功能之一即是放电影。有的礼堂不凭票,有的是打字油印的票,也有的是铅印的较为正规的票。但票或不出售,发给单位的职工和家属;或以低于市场价的价钱出售。内部礼堂不似电影院,能天天把电影从早放到晚。一般是周末放几场,有的礼堂一周固定几个晚上有电影,有的则无一定之规。有个军队院子的孩子说,他们院的礼堂有一阵子天天晚上放电影,这属于不多见的现象。对内部礼堂的好处的理解,可以顾名思义——放内部电影。看电影的历险故事,有意思的,也多出自内部礼堂。在这类放映场所,常能一睹这样的场面,由于不凭票或不对号,无法控制人数,过道上挤满了观众,简陋点的礼堂,有时候连侧面的大门都关不上,甚至不乏站在门外边用砖头垫脚扒窗户看或只听声不见影的“观众”。
生活在有礼堂的院子里的孩子是很幸福的,至少很令别的孩子羡慕。我们院孩子要到设在机关办公区的礼堂看一场电影,得走半个小时。而且自从家长(或一家子)去了干校以后,机关实际上已经散摊子,只剩一个留守处,院里的孩子早就失去了本来也是“名义”上属于自己的内部礼堂。院里孩子看内部电影,必须另觅去处,以“外来户”的身份,饱尝寄人篱下的辛酸。附近的“二炮”、基建工程兵指挥部和政法干校的礼堂,是我们院孩子时常觊觎的地方。粉碎“四人帮”不久,正是大放特放内部电影的时候,“二炮”院里的礼堂在一天夜里突然失火,一时断了他们院孩子的精神食粮。后来改演露天电影。像供批判的电影《反击》,就是在露天空场上放的。
第二部分:三种精神食粮啊,电影
电影导演冯小刚长在北京市委党校院里。他对他们院里的礼堂记忆很深,很细,以至在《我把青春献给你》这本书中,用它作了一个标题,并作了如下描述:
正门下有一层层的台阶,台阶上矗立着几跟石柱顶天立地,石柱上托举的横眉正中镶着一个浮雕,浮雕的图案由五角星和分列两侧的旗帜组成,印象中旗帜上还有垂下来的穗子。
礼堂有一个前厅。地面由水磨石铺成,石缝间还嵌着铜线,散发着煤油拖把擦过的气味。顶子上有石膏的浮雕天花,一组组苏式的吊灯悬挂在其中,每个吊灯上都有很细的铁丝精心编织的网兜呵护着乳白色的灯罩。当然还包括高大的窗户和用绳子一拉就能自动关闭的窗帘。
礼堂的舞台很浅,一道蓝幕前八字形斜插着一排红旗,正中悬挂着毛主席的画像,如果放电影就把银幕从台口落下来。星期五机关食堂卖电影票,5分钱一张,那是我最愉快的时光,在期待和憧憬中草草吃完晚饭,和院里的孩子成群结伙跑到礼堂的大门前等待开演,然后一拥而入,为各自的家人占座位,顷刻间礼堂里座椅响成一片。有时过道里拥满了人,我们就从后排一直踩着座位往前跑,常常一步踏空,腿陷进翻板中,疼得呲牙咧嘴。那种感觉直到今天都铭刻在心。①
冯小刚在这个礼堂看的第一部,也是他这辈子看的第一部电影,竟然是戏曲片《红楼梦》,时间在1964年或者1965年。
露天电影受诸多条件限制—场地、季节、天气、时辰,但也有不受限制的地方—可以随意出来进去,可以站着看,眼神好的,也可以在几十米以外看,可以在树上、墙上、房上、篮球架子上看,还可以在银幕后面反着看。因而一旦演起来,看电影的场面其实就是很动人的一景。
一篇名为《看电影》(署名张映勤)的文章,上来就提露天电影:
在我的印象中,开始看电影并不在电影院里。那是“文革”初期,还没有上小学,我家附近的一所学校,隔个十天半个月就在操场上放一场电影,美其名曰进行宣传教育。那时,我随大人们带上板凳马扎,早早地坐在那里等着,看看体操台前支好的幕布,心里纳闷,这人是怎么在上面动的。快到放映时,操场上挤得人山人海,密不透风,来晚了的趴在后边的篮球架上,骑在墙头上的,黑压压一片,场面非常壮观。
这样的场面,北京孩子都经历过。不打篮球的孩子至今一见篮球架子,就会想到露天电影的,大有人在。我们院以前也有个篮球场,却未曾放过露天电影,这成了不多见的现象。有个50年代末出生的邻居告诉我,当年邻院铁道部宿舍常放露天电影,随便看,他还记得在那里看的第一场露天电影是《宝葫芦的秘密》。这应该是“文革”前的事情了,而我们都是“文革”以后才上小学的,可见孩子自小对露天电影的印象之深,很难让岁月磨掉。另一个朋友说起人民大学校园里的露天电影场,周围都是坡顶的平房,上面堆满了孩子,一不留神就有掉下来的。当年看露天电影,什么时候到场,孩子之间也有不成文的讲究。我的同学梁丰告诉我,她们院放露天电影时,搬着板凳早去占地方的都是像她这样的小女孩以及她们的父母、祖父母辈,男孩尤其是大一点的男孩都得抻着点,快开演时,才晃晃悠悠地入场,否则被视为“跌份”。这和后来他们谈恋爱时的到场次序恰恰相反。
那时,露天电影带给孩子的,绝非仅仅是看一场电影的享受。如果预先知道,从一起床就觉得这天是个好日子,中午就开始巴望天黑;如果临时闻讯,就有喜从天降的感觉。盼到天黑骤降一场大雨(这是常有的事情),露天电影也跟着泡了汤,那就无异于兜头一闷棍。这些形容,绝无夸张的成分。如果一个孩子想让另一个孩子空欢喜一场,拿露天电影说事,屡试不爽。这是一段孩子之间用来骗来骗去的经典对话。
甲:晚上咱院演电影。
乙:啊!!(兴奋)几场?
甲:两场。
乙:(更兴奋)哪国的?
甲:一场中国的,一场外国的。
乙:什么名?
甲:夜战白桥(夜站白瞧)、英雄布拉姆(不拉幕)。
乙:你大爷!
最后一句,是上过无数回当的孩子明白自己再上一当之后的顺口答对。头一次上当时,则一般会问一句:“真的?”
电影院(或礼堂、露天电影场所)之于孩子,究竟意味着什么?有个朋友说:“小时候进电影院,就跟进了天堂似的。”可谓精辟。
看过N 遍的片子
北京孩子里,40年代末到50年代中前期出生的那几拨,是格外幸运的,因为他们差不多看遍了十七年里拍的引进的所有电影。我问过几个这些年龄段的孩子,他们印象较深的,是苏联片《侦察员的功勋》、《基洛夫》,法国片《三剑客》,国产片《海鹰》、《山间铃响马帮来》、《无名岛》这样的电影。自1964年起,开始有“批判电影”一说(不含50年代的《武训传》、《清宫秘史》),最初的靶子,是《北国江南》和《早春二月》。1964年8月18日,毛泽东在中宣部的一份相关报告上批示:“不但在几个大城市放映,而且应在几十个至一百多个中等城市放映,使这些修正主义材料公之于众。可能不只这两部影片,还有些别的,都需要批判。”以后,陆续有其他影片挨批。到了“文革”前夕的1966 年5、6月,这类电影的内部放映进入高潮。
第二部分:三种精神食粮生活中的电影“含量”
以后的两年多,逢年过节,就有一批新片亮相。故事片里记忆所及的,有《枫树弯》、《创业》、《春苗》、《激战无名川》、《车轮滚滚》、《烽火少年》、《碧海红波》、《小将》、《阿勇》、《沙漠的春天》、《黄河少年》、《一副保险带》、《难忘的战斗》、《沸腾的群山》、《连心锁》、《第二个春天》、《牛角石》、《向阳院的故事》、《红雨》、《海霞》、《决裂》、《欢腾的小凉河》、《雷雨之前》、《战船台》等等。老电影《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平原游击队》和《年青的一代》,还被重拍了一次,北京孩子普遍觉得新片不如老片。1976年“十一”,是“文革”期间的最后一拨新电影上映,十部片子,有《芒果之歌》(长影)、《山花》(北影)、《锁龙湖》(上集)(长影)、《新风歌》(上影)、《青春似火》(北影)、《南海长城》(八一)、《江水滔滔》(上影)、《山村新人》(长影)、《寄托》(峨眉)、《山里红梅》(珠江)。这也是自1974年以来一次上映片数最多的一次。七天后,“四人帮”被粉碎,意味着“文化大革命 ”的终结。之前一些正在拍摄的片子,用一个当时的词说,未能“出笼”。一部以“反击右倾翻案风”为背景的电影《反击》,已经完成制作,由李文化导演,于洋、胡朋主演,后来当作内部批判片,演了一阵子。粉碎“四人帮”后,剧组主要成员都受审查,北影还成立了李文化专案组。后来,胡耀邦曾批示:“《反击》责任在领导,不要再纠缠个人。”
“文革”十年的大部分时间里,国内虽没什么新片出品,但孩子可以看到不少有看头的进口片,像苏联电影《列宁在十月》、《列宁在1918》,阿尔巴尼亚电影《海岸风雷》、《地下游击队》、《广阔的地平线》、《创伤》、《脚印》、《宁死不屈》、《伏击战》、《第八个是铜像》、《小贝尼》、《平凡的岗位》,朝鲜电影《卖花姑娘》、《摘苹果的时候》、《南江村的妇女》、《鲜花盛开的村庄》、《金姬和银姬的命运》、《永生的战士》、《延丰湖》、《看不见的战线》、《原形毕露》、《仨妯娌》,越南电影《森林之火》、《回故乡之路》,罗马尼亚电影《多瑙河之波》、《沸腾的生活》、《爆炸》。70年代初,一些二战大片在内部上映,有《啊,海军》、《山本五十六》、《虎虎虎》、《军阀》、《中途岛之战》、《巴顿将军》、《日本海大海战》等等。
反复出入电影院,片子却很少“刷新”,就会有所总结。那时候,流行这样一个顺口溜:
阿尔巴尼亚电影是莫名其妙,
罗马尼亚电影是搂搂抱抱,
朝鲜电影是又哭又笑,
越南电影是飞机大炮,
中国电影是新闻简报。
这个形容直至70年代初,大体不离谱。《卖花姑娘》放映时,要带着手绢进电影院,它赚得了大量中国观众的眼泪,《卖花歌》也唱遍了全国。但孩子爱看的,起初还是悬念四伏的阿尔巴尼亚电影。后来朝鲜反特片《看不见的战线》、《原形毕露》被引入,立时抢了阿尔巴尼亚电影的风头。《看不见的战线》初映时,要看这个片子,不付出半天时间甚至半夜起来的代价去排队,是买不到票的。那时候,在孩子眼里,最“ 来劲”的电影有两类——打仗的和抓特务的。去看没看过的电影,先打听:“是打仗的吗?”
当年的孩子,都不是追星族,说起来也无“星”可追,他们“追”的是电影里的人物、情节和台词。王朔说:“除了生活中的活剧,对我们影响最大的就是电影了。”《侦察兵》上映时,我们院有个孩子刚从电影院出来就说:“我得再看四遍。”意思是要凑足了五遍。这句话显然不是冲着王心刚去的。导演英达说,《列宁在十月》和《列宁在1918》,他各看了五十多遍,加起来就是一百多遍。上大学时,有一次教学观摩《地雷战》,坐在旁边的一个同学一直走在电影情节的前边,一句跟着一句说台词。角色尚未开口,他先说出来,角色说上句,他接下句。上面罗列的那堆电影中的大部分片子,可以说,他们都看了不知多少遍,或者说,N遍。
生活中的电影“含量”
电影对那几茬孩子的生活乃至一生的影响;如今的电影导演冯小刚自身的体会是:
正是从小受到《半夜鸡叫》的熏陶,不知不觉在我的心里生根发芽,日后当我成为一名电影导演时,才会对喜剧情有独钟;才会充分地意识到想象力的重要性。
在我的记忆中,《半夜鸡叫》是我在礼堂里看过的最好的一部低成本的影片。毫无疑问,也是礼堂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那么喜欢王朔的小说?今天终于找到了答案。王朔与我同是五八年的狗,想必他也在他的礼堂里看过《半夜鸡叫》。少年时的他,看到地主学鸡叫,肯定也是乐得前仰后合。③
我就冯小刚的感觉问过几个“五八年”前后的,当年也在他们的礼堂看过《半夜鸡叫》的孩子,皆缺乏艺术细胞,上升不到他那样的高度。最高的评价是,这个电影是不朽的,五十年以后还会有观众,但喜剧价值有限。
这种影响看上去有点虚,更实际的例子是最近有个当年住车公庄新华印刷厂宿舍(和冯小刚成长的北京市委党校宿舍相距不远)的孩子被请到电视台聊电影,小时候看阿尔巴尼亚电影《第八个是铜像》,片头是一个雕塑游击队队员像的过程,这些镜头对这孩子的触动,竟是拿定主意长大了去当雕塑家。他还真实现了这个梦想,如今成了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的副教授。
第二部分:三种精神食粮看电影的故事(1)
冯小刚提到的王朔,在他写的小说《看上去很美》中,连回忆带反思带举例:
那时我们院操场天天放电影,集中放映苏联电影和批判电影,所谓批判电影就是“文革”前十七年拍的所有电影。我们不知道这些电影有什么值得批判的内容,只是如饥似渴地吸收那里面的人物性格和只言片语,就像学习自己的神话传统和古老方言。那使我们看上去似乎变得是一个拥有自己独特文化的部落,从电影起源,长出自己的根。那几乎、差点发展为一门可用于交际流利表达思想的外语,你要不懂,就没法跟我们相处。
当你站在一个高处,心情很好,打算抒抒情,你要说日语:兔子给给妈耶。或者:人民万岁。
当你想往下跳时,在空中要喊“瓦西里”,落地之后不管是躺着还是站着都要说一句:布哈林是叛徒。
困了,想睡觉,上了床,要对自己说:就这样,在地上,盖着别人的斗篷,睡着无产阶级的导师。
别人问你刚才说了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