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比死更冷-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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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眼睛小姑娘回头看着我,脸红红的,我眯着眼盯着她还没发育的胸脯。她又慌忙回过头去,挺逗。
邓老师皱了皱眉头,这么多年来什么好鸟坏鸟她火眼金睛一眼就能分辨,她知道坐在最后一排的这个借读生不是个善茬,将来定是个麻烦,她咳嗽了一声说:“这位同学是从上海刚来的,环境上还不熟悉,好,下一位!”
“同学们好,我叫李哲叶,很高兴能来到南山中学……”一个小傻逼屁颠屁颠地站起来自我介绍道。
10
我是个不愿意与人交流的人,加之神态冷漠,目光傲慢,很快就成了这个班里的孤立对象。我斜眼打量着这个班里的女生,觉得除了那个大眼睛小姑娘还可以,其余的都引不起我的兴趣。男生们统一战线,把我视作人民公敌,因为我超越实际年龄的气质和举止把他们反衬得奇傻无比。课间休息时他们还在玩骑马大战之类的幼稚游戏,而我却一个人躲在僻静的花坛后抽烟,思念着岚。
我在课本上的涂画引起了女生们的兴趣,女生们开始竞相翻阅着我随手扔在桌上的课本,纷纷对上面精美的素描发出惊叹。上课铃响,她们远远见我走来,马上放下课本散开。我双手插在屁股兜里,流里流气地踢开后门,坐下,翘起长凳,不可一世。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周,大家相安无事,渐渐的老师开始知道我的绘画才能,班主任试图找我谈话,我结巴应对几句,心想这些个鼓励啊鞭策啊全是些毫无意义的屁话。就像我父母从小就喜欢找我谈话,是那种触及灵魂的严肃谈话,谈着谈着他就老了,我也大了。他们那套人生观我从没信过,甚至有时听着听着会冷不丁感到一阵遗憾——为什么他们总有那么多的伟大目标呢?问题是这些伟大目标在我看来毫无实现的可能,我甚至怀疑他们是否会在洗澡时洗着洗着就想起这些伟大目标……忽然一阵冷汗?!
班主任看出我不愿多说话,他束手无策,悻悻作罢。现在回想,当时我其实很渴望能和人沟通交流一下,但我不能接受老师家长那种危言耸听、居高临下式的沟通,自己心里明白得很,也不比别人傻,所以受不了那些杞人忧天的开导,说这是叛逆也好,说有代沟也好,说来说去都是胡扯。
我太寂寞了,但这种渴望越强烈,我就越自闭,几乎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这么着,秋天就到了,我枯坐在课堂里,望着玻璃窗外层林尽染的小南山,感到对岚的思念渐渐淡了,想起来时不再感到那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秋意四布的天地间是由绿及黄的不等色块,错落有致地涂了满地,而天空较平时更显蓝,也更显高。偶尔秋雨打在玻璃上,缓缓滑落,流出一条晶莹透亮的弯曲轨迹。有大蝴蝶死在窗台上,尸体在风中微动翅膀,而不远处花坛里的蝴蝶花早已凋零,光秃秃的枝干和死去的大蝴蝶默默相对。我想这朵蝴蝶花当初欺骗了蝴蝶那么久,而蝴蝶对它的爱依然那么深,以致最后也要死在它的附近。可花是花,蝶是蝶,爱不是万能的,很多东西是爱无法跨越的。
大眼睛的小姑娘叫陈静,人如其名,非常安静。放学和我一路,家就住在化工厂的职工区对面。往往她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她非常不安地走着,我看得出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回头看我的位置,想必觉得很尴尬。我心里觉得好笑,因为这种青涩岁月的感觉离我已经很遥远了。我吹着口哨,军用书包有节奏且轻轻地敲打着我的屁股,“马儿你慢点跑。”它郑重地说。
“老子我慢点跑啊慢点跑。”我说。
南山中学是当地的重点中学,学生大都是良民种子,自律守纪,成绩优良,清华北大常常挂在嘴边,四眼者众,老师说话和蔼可亲,学生复习兢兢业业,很少见到像我这样难以形容的家伙。南山中学北边是一所职校,里面的女孩打扮入时,粉面含春,经常被我们班主任拿来当做反面教材。里面的男生拉帮结伙呼啸成群衣冠不整身带凶器,大都一副欠揍德行,甚合我意。
渐渐陈静成了几个职校生的心仪对象,这样原本安静的放学回家路变得热闹起来,往往是陈静走在最前面,中间夹着几个嘻哩马哈的家伙,最后面是我。
我不紧不慢地走着,看着那几个流里流气的家伙围上陈静,陈静有点怕的样子,但毕竟都是年轻人,看着好像也互相说上话了。陈静却依然脚不停地赶路,那几个小子围着陈静快乐得像群傻鸟,叽叽喳喳的。
“大眼睛!”其中一个这么叫陈静,陈静加快脚步低头赶路。
我微微笑着,觉着一切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几天下来,他们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其中一个估计是追陈静的主角,长得和我差不多高,他并排和陈静走着,好像满肚子说不完的笑话。总之陈静偶尔会笑,但依旧和他们保持着距离。有几次他们回头看我,我避开他们的目光,专心走路,深感抱歉,毕竟泡妞时后面多出个旁观者有点多余。
某天陈静回家后那几个哥们迎面向我走来,其中一个递出根烟给我,我接了,和他们站在一起有回到革命组织的感觉。
“哥们,以后能不能……”其中那个主角话没说完,我就点了点头。
“明……明白。”我耸耸肩说。
于是他们每个都拍了拍我的肩,我笑了笑。
“我叫毛毛,这几个都是我哥们。”那个追陈静的家伙指了指身边几个小屁孩,“你怎么称呼?”他问。
我想起我在多伦路上被打时,李金鱼赵大饼他们管我叫“青皮蛋”,后来太保玛丽娅管我叫“小结巴”,岚则又叫我“小结巴”又叫我“我的少年”以及“不幸的少年”之类,一时竟有点黯然,我想了想说:“结……结巴。”
那群少年围着我一阵没心没肺的哄笑,他们说:“果然是个结巴。”
我摸出一包三五烟,每人发了一支。这烟在当地很贵,我的形象立刻高大起来,不慌不忙吐出巨大烟圈的腔调显得我有点曾经沧海。
“可以啊!”毛毛赞叹着接过三五烟,划了根火柴点燃了。从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上这小子了,臭味相投得可以。一个老阿姨经过这群吞云吐雾的少年身边,加快了脚步,这令我想起了多伦路上的荒唐时光和老太太麻将小分队。
“那行!”毛毛挥挥手走了,“明天就麻烦你了。”他冲我道。
我耸耸肩,摆出悉听尊便的样子。
第二天放学陈静离开时我还磨蹭在教室里,陈静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抬头看了看她,她脸又红了,犹豫了一会儿才独自离去。我坐在教室里,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她,我知道现在有我跟在后面她才敢走那条回家的小路,我知道她其实很憷那群骚扰她的职校生,但我觉得这不关我的事。
那天我独自待在渐渐黑下来的教室里,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起岚的样子。在漆黑的底色上用洁白的线条勾勒出她的轮廓,就像我当时的心情。我边画边想像着岚现在的样子,她应该每天都在拍电影,也许正站在摄像机边聚精会神地关注着监视器,又或许很累,很充实,回到宾馆后洗澡时才想起我,但可能只有几秒钟。我想起和岚最后一次在罗亭城堡中道别的情景,那情景后来困扰我很多次,有个关键点总是模糊而遥远,即那天清晨我到底画了张什么样的画送她来着?我忘了,我惊讶于自己怎么可能会忘记那张画的内容?但我终究是忘了,在很多年的时间段里怎么也记不起来。
除了那张画的内容,其余我都记得很清楚。那天清晨的阳光明媚而通透,岚坐在我对面的窗台上,褐色的眸子,搁起的二郎腿紧紧相互交叉着,丝袜若有若无,高级职业套装下的中裙里露出隐约春光,挺拔的双乳在雪白无一丝皱纹的衬衫上顶出两道成熟丰腴的曲线。
“我都干了些什么呀?”她低着头,自问时并未带多少感情色彩。
我低下头。
“忘了我吧,我也会忘了你,我的少年……我们以后的路都还很长。”她环抱起双手,靠在明亮的窗户玻璃上,眼神里没有任何我能读懂的内容。
我痛苦得浑身冒汗。
“你那里的地址?”她打开记事本,拿起笔,记录下我的地址,“万一,”她的眼中似乎闪动着一点泪光,“我是说万一要联系,也是我写信给你,好吗?”
我狠狠擦去眼泪,用力点头,还好天生脖子硬,一般的脖子可能经不住这样的大力狂点。
岚轻轻放下笔,端起窗台上的一杯威士忌抿了一小口。
我拿起画笔沙沙画起来。
岚如放下一件珍宝般轻轻放下透明的玻璃杯,杯中酒液纹丝不动琥珀一般。
她抬起眼看着我,嘴角露出一丝犹豫。那天清晨她静静坐在窗前,明朗天空下,她穿着雪白无一丝皱纹的衬衫和紧紧裹出腰臀曲线的套裙,苗条匀称的双腿上套着一层似有似无的丝袜。我拿起画笔时甚至有些勃起。
湛蓝的天空,琥珀色眸子的岚,清晨六点三十分,勃起。
“真……真正爱……爱过我吗?”我缓缓问。
岚并未如刚才那般继续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平静语气回答这个问题,她似乎更想从我的眼神后寻找出这句提问背后的东西,她细细探究了半天,其目光更如柔润冰冷的鱼直游向我的视网膜,继而又游入我的脑神经中徘徊良久后,方才收回目光,并极其肯定地做出了答复:“没有。”
说完,她优雅地耸耸肩,微笑着摇摇头。
“我嘛,”岚笑了笑,“心里一直忘不了另一个少年。”她对着窗口说,“爱对我来说,就像坏掉的时间机器,停在那再也动不了了,明白?”那口气平平静静,凄婉绝伦。
我画完最后几笔,把画递给她。屋里太安静,能隐约听到屋外麻雀的叽喳声。
岚接过画,只记得她喟然一声长叹,久久凝视指尖,“你先走吧,咱们这就算是告别了。”她说。
我打开门,最后一次走出罗亭城堡,我轻轻关上门,没有听到她说再见……
回到那天放学后我独自留下的教室,当时我脆弱得像是根削了皮的小黄瓜,画着画着就哭了,无声而凶狠地哭,粉笔应声而断。我后退一步盯着用洁白线条勾勒出的岚,然后拿起板擦一下下,重重地擦去。
一个小时后我才走出教学楼,我踢着颗石子迤逦而行,走到校门口时才发现陈静站在门卫室后面的花坛上,看到我走出来,她才往外走去。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真把采花大盗当成护花使者了,我心里觉得可笑,只好像以前那样跟着她一路回家。才出校门不远,我就看到远处路口毛毛一伙散兵游勇地等在那里,陈静走得越来越慢,很生气的样子,带点委屈。我犹豫了一下,只得继续跟着走。
那天气氛很糟糕,毛毛怨恨地望着我,我无所谓地耸耸肩,心想毛毛这下彻底“傻逼诺唯其”了,但怪不到我头上,如果他们胆敢责问我什么的,我就给他们两下子,让他们尝尝多伦路的野狗拳。问题是我越这么想就越想打架来着,似乎心里积压了许久的烦闷只有通过打一架才能发泄。最后想打一架的欲望简直是排山倒海而来,为了给打架找个借口,我竟然加快脚步追上陈静,伸出手一把搂住了她的肩,几乎是推着她朝毛毛一伙迎去。无辜的陈静被我这突如其来的耍流氓举动吓坏了,在我的手接触到她肩膀的一瞬间,她整个人抖了一下,我感觉她差点昏过去。我搂着她的肩膀,用力推着她大步向前走时,感觉那枯瘦的肩膀和岚丰腴柔软的肩膀截然不同,简直像根柴火棒,皮包骨头的硌人。
在我和陈静与毛毛一伙擦肩而过的瞬间,毛毛脸色铁青地问:“什么意思?”
我这才放开手,粗暴地挥挥手让陈静离远点,一条腿无比惫赖地抖动着,环视着围上来的几个家伙。根本没有打嘴仗的意思,直接对准毛毛的脸就是一拳。
毛毛痛苦地蹲下,捂着鼻子,鲜血从指缝中渗出。
打架有时候靠的不是力气,是气势,我当时的气势基本达到了笑傲江湖的境界,简直视一切如粪土,如纸老虎,毫不防备,大开大阖。我越这样,毛毛一伙就越吃不准我的来路,这么着从头到底他们就没敢和我动手,但当着陈静的面又不好意思跑,于是一个个站定在那,由我按照顺序打过去,打完后的无不蹲在地上,痛苦捂住脸上的被打之处,安静喘息,皆无嗥叫。
我没想到这么没挑战,用力拉开毛毛捂着鼻子的手,发现果然下手重了,我拍拍他试图鼓励他跟我认真干上一架:“再……再来?”毛毛站起身,他的跟班们也一齐站起身,每个人都捂着脸上的某个部位,样子相当滑稽。
“大哥,”毛毛擦干净鼻血说,“我们不知道她是你马子。”
“马子”的称谓当时经由港台枪战片流传到内地,因其音节铿锵有力,含义暧昧,带有浓厚江湖气息,可引用范围又很广,所以早已被少年们挂在嘴边。
我愣了两秒钟叹了口气,因无法结巴解释,所以摸出那盒三五,每人递了一支。毛毛一伙有点受宠若惊,他们哆哆嗦嗦接过烟,先为我点上,然后大家站在那安静狂抽。陈静一扭头走了,她被莫名其妙的我的莫名其妙的举动莫名其妙地气坏了。
这么着,我就成了大哥,有了一群小弟和一个被气坏了的强加名目的马子。我抬起头,鼻子里全是一股咋咋呼呼的落叶味,秋深了。
之后的日子照旧,每天的放学路上依然是她前我后地走着。毛毛一伙觉得有点蹊跷,他们搞不懂为什么我总是跟在陈静的后面,这未免不像泡马子的常规套路。我也觉得有点说不过去,可大话说在前,当时面子上就有点下不来。有几次我试图赶上她和她并排走,以便能让毛毛一伙认定她是我马子,可没想到她加快脚步又走到前面去了,妈的明显是怄我。我不得不告诉毛毛一伙我这是最超前的泡马子手段,既然是马,当然应该“放养”,让马跑在前头,以便我可以从后面欣赏她走路的样子,我一本正经地问毛毛他们:“女女人……什什么最重要?”
回答千奇百怪,有的说是脸,有的说是屁股,有的说是奶子,有的说是头发,甚至还有的回答说:“牙呗!我就喜欢牙白的。”
我沉稳点头,并不一竿子打死一片,我的目光中飘出曾经沧海的沧桑,然后我缓缓道:“都太……太片面!女人身身身材最重要!”
一群龙兄虎弟围着我,对我的一语中的发出齐声赞叹!
“所所以……”我意气风发地环视一周,说,“会会泡马子的……全全他妈跟在后后面……”
“为什么?”一个小子忍不住提问,立即被毛毛一巴掌扇下抬起的头,“他妈听大哥说!大哥还没说完呐!”
于是我借坡下驴道:“只只有女人走……走路时,才才才才能发发现她身材的好好……好坏!”说了这么多话,令我气喘吁吁。
“高啊!”毛毛击节赞叹道,“实在是高!”
关于我的“只有从后面观察女人走路时的样子,才知道她身材是不是走样了”的理论一时间广为传颂,神色凝重地跟在马子后面的少年短短几天内数量暴涨。毛毛一伙更是对我崇拜得五体投地,在他们口沫横